“如说修行”网上佛学院 全真七子传(《七真传》) 天下原来无难事,只怕世上有心人。
卷上
卷下
卷上01、怜贫困偶施小惠 入梦寐深指迷途行善当从实处行,莫沽虚誉图声名; 虚名虚誉成何用?反惹穷人说不平。
这几句话讲的行善要有实事,若只图做得好看,欲人知晓,即是沽虚名也。有其名而无其实,只在闹热处做去,那极苦极穷之人,有不能被其泽者众也。虽费了许多银钱,毕竟未曾做到正经善事。既做不到正经善事,有当面错过之叹! 昔炎宋(宋朝)之末,陕西咸阳县有个大魏村,村内有百余家人户,大半姓王,也算得一大族。这王族内有个居孀的妇人,年四十余。膝下有一男一女,也都男婚女嫁。因这孀妇心性慈善,见了别人的小男细女,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,不停儿长女短的哄他们。那些小娃子啼哭时便要喊妈,她就随口答应,因此人人都称她为王妈妈。 这王妈妈家颇丰厚,平生也爱做善事,最喜佛道两门,常好斋僧布道,拜佛看经。人人都说她行善,就有许多僧道登门募化,又有若干贫穷来村乞讨,或多或少她也随时周济。那年残冬之际,漫天大雪,王妈妈站立门首,见两个乞丐从雪地来求其周济。王妈妈责以:“不去佣工度日而来沿门乞讨,非好吃而懒做必游手以贪闲。哪有许多闲茶空饭侍奉你们?”话未说完,有僧道数人前来募化,王妈妈给与钱米。僧道去后,二丐问道:“善婆婆,喜施僧道不济贫寒,其故何也?”王妈妈道:“非我喜施僧道。僧能念经,道能修行,我虽然布施他们一点钱米,僧可与我消灾,道可与我延寿。若周济你们,有何益哉?不过在我门上喊得热闹。”二丐道:“施恩不望报,望报非施恩。你今略给一盏米,略施几文钱,遂欲消灾延寿,岂不谬乎!”说毕而去。 布道斋僧结善缘,贫穷孤苦亦堪怜; 只施僧道不怜苦,失却善功第一先。 且说二丐见王妈妈不肯周济,只得往前行。不数多来到一个朱漆门楼,大喊了一声:“爷爷,求周济。”不久里面出来一人,这人生得面赤须长,神清气爽,有容人之量,豪侠之风,年纪不过四十上下。其人姓王名嚞(zhé,古同“哲”),字知名,号德盛。幼年曾读诗书,功名不就,遂弃文习武,得中武魁,身为孝廉。这日天降大雪,十分寒冷,同妻子周氏、儿子秋郎在堂前围炉烤火,忽听得门外喊叫爷爷求周济。王武举闻此言甚蹊跷,出外来瞧得二乞丐站立门口。王武举问他们:“到底是求爷爷周济,或是爷爷求周济?”丐者答道:“话不可详,详必生疑。”王武举见他言之有理,遂不复问。 其时风大雪紧,雪随风舞。满天梨花,纷纷坠地,山绝鸟迹,路断人踪。王武举见二丐衣只一层,怎挡此严寒?忽起恻隐之心,对二丐者说道:“那些闲话不提,这般大雪,如何走得?我这门楼侧边有间空房,房内堆有乱草,可以坐卧,二位何不请到里头避一避雪?”二丐者答以:“最好。”王武举即将空房打开,二丐者入内栖止。王武举转回厅堂,使家童玉娃拿了些饭食出来与二丐吃。 几人仗义能疏财,肯把贫穷请进来? 只有当年王武举,生平慷慨广培栽。 二丐者在王武举家内住了两日,天始睛朗,意欲告辞要走。只见王武举走进来,后面随着玉娃捧来酒食。武举对二乞丐说道:“愚下连日有事,少来奉陪。今日闲暇,欲与二位同饮一杯,叙叙寒温可乎?”二位乞丐连声称妙。王武举即叫玉娃摆下杯筷,二乞丐更不逊让,也不言谢,竟自吃起来,顷刻连尽两壶。王武举又叫玉娃添酒上来。二丐豪饮之际,王武举道:“二位难友姓甚名谁?平生会做些甚么生意?”丐者答道:“咱二人并不会做啥,他叫金重,我叫无心昌。”王武举道:“我意欲与二位凑点资本,做个小生意度活日时,岂不强于乞讨,未知二位意下如何?”武举话毕,金重摆摆手儿,口中说道:“不妙不妙,我生平散淡惯了,不能做此绊手绊脚之事。”王武举见金重如此说,知他不肯作生意。又问无心昌:“金兄既不能做此小生意以过日时,未识吴兄肯作此否?”无心昌道:“我之散淡更有甚焉!尝闻:家鸡有食汤锅近,野鹤无粮任高飞,若向蝇头求微利,此身焉能得逍遥?” 王武举叹道:“闻二位之言,足见高风。然而如今世道重的是衣冠(指缙绅﹑士大夫),喜的是银钱,若二位这样清淡,谁能识之?”无心昌道:“我等是不求人知者,欲求人知,亦不落于乞讨也。”王武举听他言语超群也不再言,即命玉娃收拾杯盘,同入内去。 到了次日,二丐告辞起身,王武举送出村外,犹恋恋不舍。又往前送了几步,猛见一座桥梁挡路,王武举暗想村之前后原无桥梁,回头望大魏村,却在隐微之中,不甚明白。正在疑惑之际,无心昌曰叫道:“孝廉公快来!”王武举掉头看时,见二人坐在桥头。金重拍手歌曰: 钱财聚复散,衣冠终久坏,怎如我二人,值身于世外。 不欠国家粮,不少儿女债,不说好和歹,不言兴和败。 不与世俗交,免得惹人怪。 一件破袖袄,年年身上载,烂了又重补,洗净太阳晒。 白日遮身体,晚来当铺盖,不怕贼来偷,也无小人爱。 常存凌云志,一心游上界。 若人知我意,必要低头拜,我有无穷理,使他千年在。 惜乎人不识,以恩反为害。 王孝廉趋步上桥,无心昌道:“孝廉远送,当酬一酒。”说罢,即于袖中取出一小锡瓶,上覆酒杯,取而斟之,满贮佳酿,递与孝廉。王武举接过手来,一饮而尽,连饮三杯,醉倒桥上,昏昏欲睡。忽见无心昌走来,一手拉起,说是:“休睡,休睡,可同我们去观一观景致。”王孝廉醉态朦胧,随着无心昌行不数步,见一座高山峻极,挡在路前。王孝廉惊道:“如此高山,怎得上去?”金重道:“跟我来,自可上升。”王孝廉果然跟着他走去,毫不费力。顷刻走上山顶,见顶上甚是平坦,有一个大池,满贮清水。水内开放七朵金色莲花,花大如盘,鲜丽非常。王孝廉心甚爱慕,连声赞道:“好莲花!好莲花!怎能摘朵与我? 孝廉话未说完,只见无心昌跳入池中,将七朵金色莲花,一齐摘来,交与王孝廉道:“一并与你,要好好护持这七朵莲花。有七位主者,邱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、孙是也,此七人与汝有师徒之分,他日相遇善为开化,才不负我付汝莲花之意也。”孝廉将莲花接过来抱在怀中,即欲归家。临行,又问无心昌:“几时再会?”无心昌道:“会期原不远,只有两个三,仍从离处遇,桥边了万缘。”王孝廉听罢,移步下山。忽被路旁葛藤一绊,一跤跌下山去。不知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莫说上来原不易,须知下去更为难。 02、万缘桥真传妙道 大魏村假装中风了悟犹如夜得灯,无窗暗室忽光明; 此身不向今生度,更向何时度此身?
话说王孝廉抱着七朵莲花,移步下山,忽被葛藤将脚一绊,跌了一跤。猛然惊醒,万象皆空,却是一梦。睁眼看时,却在自己家中书房内卧着。见儿子秋郎站立在侧边,王孝廉咳了一声嗽。秋郎听见,喊道:“爹爹醒来了!爹爹醒来了!”这一声喊叫,惊动了周娘子,忙来探问说:“相公酒醒来么?”王孝廉说:“好奇怪!好奇怪!”周娘子道:“事皆出于自迷,有何奇怪?”王孝廉道:“卑人(鄙人,自称之谦词)明明送客出去,为何还在家中?”周娘子答道:“官人太放荡了,你昨日送二丐出去,半日不归。找人探望几遍,渺无踪影。是我放心不下,央二叔王茂同玉娃前去寻你。于二十余里之外,见你倒卧桥上,熏熏大醉,人事不省,雇车将你送回家来。睡了一日一夜,今才醒来。官人从今后当自尊重,酒要少饮,事要正为,来历不明之人休要交游。你今受了朝廷顶戴,乃乡人之所敬仰,若倒卧荒郊,成何体统?岂不自失威仪,而取笑于乡人也。” 王孝廉起而谢道:“娘子药石之言,卑人敢不铭心刻骨,我想昨日那两个难友,定的是二位神仙。”周娘子说:“明明是两个乞丐,怎么说是二位神仙?”王孝廉道:“听其言词,观其动静,所以知其必仙也。”周娘子问道:“他讲了些甚么言语?做了些甚么事情?那一点像个神仙?”王孝廉遂将“帮凑他资本,他如何推却。次日送他行不数步,就有二十余里远。如何作歌,如何赠酒。与其上山摘莲,临行之言”,从头一一对周娘子说了一遍。又道:“我才饮他三杯,便醉了一日一夜,种种怪异,若非神仙,焉有此奇事?”周娘子言道:“尝听人讲,世间有等歹人,有缩地之法,略一举步便在十里之外,一日可行千里。又以迷药入酒中,带在身旁。见一孤商独贾,即取酒劝之。饮酒一沾唇,便昏迷不醒,他却盗人银钱,剥人衣衫。到你醒来之时,无处寻觅。若不慎之于前,终必悔之于后也。”周娘子话毕,王孝廉自思:“娘子终是女流,若与他分辨,定然说不清白,不如顺他意见,了局此事。”便随口答道:“娘子之言是也,卑人谨当识之。” 娘子退后。王孝廉常独自一人坐在书房,思想金重、吴心昌之言,翻来覆去,默会其理。如此多日,忽然醒悟:“金重二字,合拢来是个锺字。‘吴心昌’乃‘无心昌’也;昌字无心,是个吕字。明明是锺吕二仙前来度我,我今无缘,当面错过!”越想越像,不觉失声叹道:“惜哉!惜哉!”猛又想起临别之言:“会期原不远,只有两个三,仍从离处遇,桥边了万缘。”不远者,必主于近也。两个三,必三月三也。离处遇,欲知来处,必于去处寻之。了万缘者,言万法皆归之意。想到此,不觉心生欢喜。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瞬息之间,残冬已尽,新春又来。 一年气象一年新,万卉争研又一春; 少小儿童皆长大,看看又是白头人。 且说王孝廉过了新年,一转眼就是三月。到了初三日,私自离了家,还由旧路而至桥前。等候多时,不见到来,默想形像,心甚诚切。站立桥头,东张西望。忽闻背后有人叫道:“孝廉公来何早也?”王孝廉回头一看,正是去年那两位难友,忙上前拉着袖袄说:“二位大仙一去,可不想煞弟子。”无心昌同金重到桥头坐下,王孝廉双膝跪在面前说:“弟子王嚞,肉眼凡胎,不识上仙下降,多有亵渎,望乞赦宥。今日重睹仙颜,真乃三生有幸,愿求指示迷途,使登觉路,弟子感恩不浅。”说罢,只是叩头。只见二人呵呵大笑,口内金光流露,灿人眼目,俯仰之间,二人改变形容。左边一人头挽双髻,身披敞衣,面如重枣,目似朗星,一部长须垂于胸前,几片鹅毛扇在手中。右边一人头戴九梁巾,身穿黄道袍,面如满月,眼光射人,剑俾一口。果是锺离老祖与吕祖纯阳。王孝廉跪拜,低头不敢仰视。 吕祖说道:“上古人心朴实,风俗良淳,授道者先授以法术卫身,而后传以玄功成真。今时世道浇漓,人心不古,若先授以法术,必反误其身,故先传以玄功。不假法术而身自安,不用变化而道自成。道成万法皆通,不求法术而法术自得也。是谓全真之教。”即说全真妙理道: “所谓全真者,纯真不假之意也。人谁无真心?一转便非了。人谁无真意?一杂便亡了。人谁无真情?一偏便差了。初心为真,变幻即为假心;始意为真,计较即为假意。至情为真,乖戾即为假情。所谓初心者,即固有之心也;所谓始意者,即朕兆之意也。所谓至情者,即本性之情也。心中有真意真情,情中方见真心真意,由真心发而为真意,由真意发而为真情。是情即自然景象,无时非天机之呈露,然则人可不真哉?人不真心,即无真意,无真意即无真情。 尝见修道之士,动则私念迭起,念之私即心不真处;静则欲念相循,念在欲即心不真处。私、欲不绝,发或全无真意,或半真半假,即半真半假之际,正天人相乘之时,是意也,情所不能掩也。验真道先验真情,验真情即可知心真与未真,知意真与未真。 故修真之道,必以意始。意诚心亦诚,即心所发之情亦诚矣。诚斯真也,诚若不真,见之于言,则言不由衷,非真言也。见之于行,则行不率性,非真行也。修之者,修去心外之心,意外之意,情外之情。当于举念发言时,提起天良,放下人心,不许疑二其心,混杂其意,方为真心真意真情,一毫不假,是真道。真道遍行,故谓之全真也。” 吕祖将全真之理说与王孝廉毕,又授以炼己筑基、安炉立鼎、采药还丹、火候抽添等一切工夫,王孝廉再拜受教。吕祖又道:“汝成道之后,速往山东,以度七真。七真者,乃囊昔所言七朵金莲之主者也。”吕祖叮咛已毕,即与锺老祖将身一纵,遍地金光,倏忽不见。王孝廉望空拜谢,拜毕,犹瞻仰空中,默想仙容。 只见王茂同玉娃走来,说:“我们奉娘子之命,前来找寻家爷。因疑在此,今果得遇。”遂请归家,以免悬望。孝廉乃缓缓而行,一路默记吕祖所传之道。 归得家来,不入内室,竟到书室坐下。周娘子听说丈夫归家,即来看问,见孝廉不言不语,若有所思的样儿。娘子看罢,即劝丈夫道:“官人屡次轻身出外,常使妾身担忧,只恐有玷品行,取笑于乡人。官人屡不听劝,如何是好?”王孝廉正默想玄功,连周娘子进来,他都不晓得,哪里听她说甚话来。只是最后,猛听见周娘子说:“如何是好?”他也摸不着头脑,随口答道:“怎么如何是好,如何是不好?”娘子见他言语说不上理路,遂不再言,各自退去。 王孝廉心中自忖:“这般扰人,焉能做得成功,悟得了道?若不设个法儿,断绝尘缘,终身不能解脱。”低头想了一回,想出一条路来:除非假装中风不语,不能断绝这些牵缠。想罢,即做成那痴呆的样儿。见有人来,故作呻吟之状,又不归内室去,就在书屋凉床上卧下。周娘子睹此情形,忧心不暇,一日几遍来问。只见他口内唧唧哝哝,说话不明,呻呻唤唤,摆头不已。周娘子无可奈何,即使玉娃去请几位与他平日知交的人来,陪他闲谈,看是甚么缘故。 这几位朋友,都是王孝廉素所敬爱。一请便来,当下进得书屋,齐声问道:“孝廉公可好么?”王孝廉将头摇了几摇,把手摆了几摆,口里哩哩喇喇,说不出话来,只是叹气。几位朋友见他说不出话,一味呻吟,知是有病,却不知害的啥病?有个年长的人说:“我观孝廉公像是中风不语的毛病,不知是与不是?我们村东头有个张海清先生,是位明医,可找人去请他来诊一诊脉,便知端的。” 周娘子在门外听得此言,即命玉娃去请先生。不一时将先生请到,众友人一齐站起身来让先生入内坐下,将孝廉形状情由对他说明。张海清即来与王孝廉看脉,两手诊毕,并无病脉,只得依着众人口风说:“果然是个中风不语的病症,只要多吃几付药,包管痊愈。”说罢,即提笔写了几味药料,不知医得好医不好?且听下回分解。 只缘武举原无病,非是先生医不明。 03、受天诏山东度世 入地道终南藏身世态炎凉无比伦,争名夺利满红尘; 众生好度人难度,愿度众生不度人。
话说王孝廉原是无病之人,只不过装成有病,欲杜绝缠扰,好悟玄功。这张海清先生如何知道他这个深心,故左诊右诊,诊不出他是啥病,只得随着众人口气说:“当真是个中风不语的毛病。”即索纸笔,开了一张药单,无非是川芎三钱、防风半两。开毕,即向众人谈了几句闲话,喝了一杯香茶,随即收了谢礼,各自去了。先生走后,众朋友亦与王武举作别说:“孝廉公保重些,我们回去了,改日再来看你。”王武举把头点了一点,众友各自走了。 周娘子见客走后,即叫儿子秋郎同玉娃到西村里药铺将药办回,用罐子熬好倾在碗内,使秋郎双手捧到书屋内来。才叫一声:“阿爹用药。”只见父亲圆睁双目,狠狠的顿了一脚,吓得秋郎连忙把碗放下,跑出外去,二次使他再不肯来。秋郎去后,王孝廉暗将药倾在僻静处,从此以后,只有玉娃进进出出,端茶递水。至于使女仆妇,不敢到他门前,他若看见,便捶胸顿脚,故此都不敢来。就是周娘子念在夫妻之情,进来看他,他也不愿。自他假中风之后,内外事务,都是娘子一人料理,也无空闲常来问他。凡亲戚朋友来看望他两次,见他如此模样,也不再来。因此人人讲说:“好一个王武举,可惜得了坏病。”只这一句话,把他撇在冷落地方,清清静静,独自一人在书屋内悟道修真,修行打坐。如此一十二年,大丹成就。 妻为朋来子为伴,渴饮茶汤饥餐饭; 看来与人是一样,谁晓他在把道办? 一十二年功圆满,阳神顶上来出现; 世上多少修行人,谁能舍得这样干? 且说王武举在家修成大道,能出阳神,分身变化,自己取了一个道号,名曰“重阳”。这王重阳那夜书屋打坐,正在一念不生、万籁俱寂之时,猛听得虚空中呼道:“王重阳速上云端接诏。”其声彻耳,重阳忙纵上虚空,见太白星站立云端,口称玉诏下。王重阳跪听宣读,昭曰: “念尔重阳,苦志修行,一十二载,毫无过失,令则道果圆满。特封尔为开化真人,速往山东度世,早使七真上升。功成之后,另加封赠。尔其钦哉。”金星读诏已毕,重阳再拜谢恩,然后与太白星君见礼。星君说道:“真人速往山东度世,勿畏劳苦,有负帝心。他日蟠桃会上相见,再来叙谈。”星君说罢,自回天宫,重阳仍归书屋打坐。 那日早晨,玉娃送水来净面,推门不开,急忙报与王母知道。周娘子同着两个使女来到书房门外,恁般喊叫,门总不开。以为孝廉必死,遂将门拗脱,走进书屋,并不见人。周娘子又惊又慌,急命人四下找寻,全无踪影。周娘子大哭,惊动村里的人齐来探问。玉娃即将原由对村人说之,众人皆道:“这就奇怪,门又闩着,人不见了,难道升屋越壁不成?”于是进内一望,并未拌一砖一瓦。又分几路找寻,并无下落。内中有个通讲究的人说:“你们不用去寻,我看王孝廉那个样儿定然成了神仙。”众村人齐问道:“怎见得他成了神仙?”那人道:“他在这书房内坐了十二年,未曾移动一步,托名中风,实为绝尘。我尝见他红光满面,眼内神光射人,不是神仙,焉能如此!”众人闻言半信半疑,齐声言道:“这说他定成了仙,驾云上天去了。”周娘子闻言,方减悲哀,众人各自散去。 又表王重阳那日在书屋借土遁离了大魏村,望山东而来。走了数千里地,并无甚么七真,只过着两个人。你说哪两个人?一个为“名”之人,一个为“利”之人。除这两等人外,再无别样人物。王重阳见无可度之人,仍回陕西。行到终南之下,见一土山绵亘百里,清幽可爱。不如用个克土之法,遁入土之深处,潜伏埋藏,再待世上有了修行人,那时出来度他,也不为迟。于是捻诀念咒,遁入土内。约半个时辰,已到极深之处,有个穴道尽可容身。遂入穴内,以蛰(zhé,动物冬眠,藏起来不吃不动)其形,服气调息,以存其命。 许大乾坤止二人,一名一利转流轮; 七真未识从何度,土内蛰身待后因。 且说王重阳土内蛰身,不知天日。似乎将近半年,猛听得哗喇喇一声如天崩地裂之势,将土穴震开一条缝透进亮来,上面金光闪烁。知是师尊驾到,王重阳大吃一惊,慌忙纵上地裂,果见锺吕二仙,共坐土台。王重阳俯伏在地,不敢仰视,吕祖笑道:“别人修道上天堂,你今修道入地府,看来你的功程与别人迥异,上违天心,下悖师意,有如是之仙乎?”重阳稽首谢罪道:“非弟子敢违天意而悖师训,实今山东原无可度之人,故暂为潜藏,以待世上出了修行之人,再去度他不迟。” 吕祖说道:“修行之人何处无之?只是你不肯用心访察,故不可得也。譬如你当初何曾有心学道,非同祖师屡次前来点化,你终身不过一孝廉而已,安得成此大罗金仙?汝今苟图安然,不肯精进,遂谓天下无人,岂不谬哉!汝能以吾度汝之法,转度于人,则天下无不可度之人。昔吾三醉岳阳人不识,轻身飞过洞庭湖,以为世无可度者。及北返辽阳,见金国丞相有可度之风,于是亲自指点,丞相即解印归山,修成大道,自号海蟾。刘海蟾效吾南游,他又度张紫阳,张紫阳又度石杏林,石杏林又度薛道光,薛道光又度陈致虚,陈致虚又度白紫清,白紫清又度刘永年、彭鹤林,此七人俱皆证果,是为南七真也。当时吾以为无人可度,谁知道又度了许多人。天下之大,四海之阔,妙理无穷,至人不少,岂有无人可度之理!今有北七真:邱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、孙。屡次叮咛,汝不去度,岂汝之力不及海蟾?非不及也,缘汝畏难之心,故不及矣。” 吕祖说罢,重阳顿开茅塞,惶恐谢罪,汗流夹背。锺离老祖叫他起来,站立旁边,告曰:“非是汝师尊再三叮咛,只因蟠桃会期在迩,要诏天下修行了道真仙,共赴此会。这蟠桃产于昆仑山,一千年开花,一千年结子,一千年成熟,总共三千年方得完全。其桃大如巴斗,红如烈火,吃一颗能活千岁。西王母不忍独享,欲与天下仙佛神圣共之,故设一会,名曰“群仙大会”。每一会要来些新修成的神仙,会上方有光彩。若只是旧时那些仙真,遂谓天下无修行学道之人,王母便有不乐之意。上古时每一会得新进真仙一千余人,中古时得新进真仙数百余人,值兹下世,量无多人。故嘱付汝早度七真,共赴蟠桃宴,与会上壮一壮威,添一添光彩。目下蟠桃将熟,汝若迁延日时,错此机缘,又要待三千年方可赴会,可不惜哉!” 这一番话,说得透透彻彻。重阳真人复跪而言:“弟子今闻祖师之言,如梦初醒。今愿重到山东度化,望祖师指示前程。”锺离老祖说道:“地密人稠,汝必在人稠密地之中,混迹同尘,现身说法。自有人来寻你,你可从中开导,大功可成。此去遇海则留,遇马而兴,遇邱而止。”锺离老祖说毕,即同吕祖乘云而去。王重阳复向山东而来。一日,游一个县分,名曰宁海,乃山东登州府所管。重阳真人忆祖师之言,遇海则留,莫非应在此处?就在此地停留,手提一个铁罐,假以乞讨为名,如吕祖昔日度他之样,以度于人。不知度得来否,且看下回分解。 混迹同尘待时至,时来道果自然成。 04、谈真空孙氏诲夫主 求妙道马钰访明师天也空,地也空,人生渺渺在其中。 日也空,月也空,东升西坠为谁功? 田也空,地也空,换了多少主人翁。 金也空,银也空,死后何曾在手中? 妻也空,子也空,黄泉路上不相逢。 朝走西,暮走东,人生犹如采花蜂; 采得百花成蜜后,到头辛苦一场空!
话说王重阳来到山东登州府(今山东省蓬莱市)宁海县,假以乞化为名,实欲探访修行之人。这且不提,又说宁海西北有个马家庄,在内有个马员外,名钰,是个单名。父母弃世得早,又无弟无兄,独自一人娶妻孙氏,小名渊贞。这孙渊贞容貌端庄,心性幽静,且能识字观书,追古穷今,不爱捉针弄线,挑花绣朵。虽是女流身分,却有男子气慨,大凡马员外有不决断的事情,必来咨问。只在孙渊贞一言半语,顿绝疑惑。所以,他两口儿相敬如宾,情同师友,只是膝下并无一男半女,眼看已到中年。 迅速光阴不可留,年年只见水东流; 不信试把青菱照,昔日朱颜今白头。 这几句诗讲的是光阴似箭催人老、日月如梭趱(zǎn,赶)少年。这马员外夫妻看看年近四十,膝下无儿。马员外那日对孙渊贞说道:“你我二人离四十岁不远,膝下乏嗣无后,这万贯家财,也不知落于何人之手?”孙渊贞说道:“ 三皇治世久,五帝建大功。 尧舜相揖逊,禹疏九河通。 成汤聘伊尹,文王访太公。 五霸展谋略,七雄使心胸。 赢秦吞六国,楚汉两争雄。 吴魏争汉鼎,刘备请卧龙。 东晋与西晋,事业杳无踪。 南魏与北魏,江山属朦胧。 〔南魏与北魏〕北魏(386年-534年),是北朝时期的第一个鲜卑人政权,由拓跋珪所建立,定都平城(遗址在今山西省大同市)。南魏,是由北魏献文帝拓跋弘之孙北海王元颢于孝基元年(529年)领兵攻入洛阳,改元建武,叛魏所建立的政权。不久,被北魏尔朱荣派尔朱兆、贺拔胜反击,元颢兵败逃至临颍被杀,南魏遂亡。 唐宋到于今,许多富贵翁。 试问人何在?总是一场空! 自古及今数万余年,帝王将相几千余人,到头尽空,转眼皆虚。你我夫妻,把前后的事一齐付之于空,只当天下莫得我们,这一家父母未生我二人。” 马钰闻言笑道:“别人虽空,犹有苗裔;我们这一空,连根都空断了。”孙渊贞道:“空到无根,是为太空。” 空到极时为太空,无今无古似洪蒙; 若人识得太空理,直到灵山睹大雄。 〔大雄〕释迦牟尼佛。 孙渊贞又道:“若说有子无子,有子也空,无子也空,文王当年有百子之说,于今有几个姓姬的人?谁是他万代子孙?有几人与他挂扫坟台?又相传张公艺有九男二女,郭子仪七子八婿,窦燕山五桂联芳,刘元普双萼竞秀,此数人皆斯衍庆,子嗣繁盛者也,如今又有几个儿孙在那里?依然凄风冷雨,荒台古墓,愁云满天,蓬蒿遍地,岂不是有无都归于空也?孤坟垒垒,难道尽是乏嗣之人?佳城(喻指墓地)郁郁,未必定有儿孙之辈。我想人生在世数十年光景,只在须臾之间。好比石火电光,随起随灭;又如梦幻泡影,非实非真。大厦千间,不过夜眠七尺;良田万顷,无非日食三餐。空有许多美味珍肴,枉自无数绫罗绸缎。转眼之间,无常来到;瞬息之内,万事皆休!丢下许多荣华,不能享受,枉有无数金钱,难买生死,枉自变人一场。” 经营世故日忙忙,错认迷途是本乡; 古往今来皆不在,无非借镜混时光。 〔借镜〕借鉴。 孙渊贞又对马员外说道:“我们于空无所空之处,寻一个实而又实的事情,做一番不生不灭的工夫,学一个长生不死之法。”马员外道:“娘子妄言了。自古有生必有死,哪有长生不死之理;从来有始必有终,哪有久作不息之事?”孙渊贞道:“妾尝看道书,有炼精化气,炼气化神,炼神还虚,使真性常存,灵光不灭,即是长生之道。若学得此道,比那有儿女的人,更强百倍!”马员外道:“话虽这样讲,精又如何能使之化气?气又如何能使之化神?神又如何使之还虚?怎得真性常存?焉能灵光不灭?”孙渊贞说:“你要参拜师傅,才能得此妙理。”马钰道:“我便拜你为师,你可传我功夫。”渊贞道:“妾乃女流之辈,不过略识得几个字,看过几本书,焉能解悟妙理?若要真心学道,离不得参访明师。”马员外道:“参师访友,是我生平所好。但修道之人要有根基,若无根基,成不了仙,作不了佛,所以我自量根基浅薄,再不言修道二字也。” 孙渊贞道:“夫君之言差矣!但在世上变人,俱是有根基,若无根基,焉得变人?不过深浅之不同。根基浅者六根不全,或眼失于明,耳失于聪,手缺脚跛,痴聋瘖哑,鳏寡孤独,贫穷下贱,此根基之浅者也。至于根基深者,或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或尊居宰辅而管万民,或身为官宦,声名显耀,或家道丰裕,乐享田园,六根完好,耳目聪明,心性慈良,意气和平,此根基之深者也。世间所重者富贵,这富贵之人又比那寻常之人,根基分外深厚,若再做些济人利物的事儿,越把根基培大了,成仙成佛成圣贤,俱可以成也。所以说,根基要随时增补,不可以为一定是前生带来的。若果是前生带来,又何愁来生带不去?譬如为山,越累越大,越累越高。休说我们无根基,若无根基,焉能享受这若大家园,以及呼奴使婢,一呼百诺?如此看来,也算大有根基之人也。”马员外本是好道之人,不过一时迷昧,今闻孙娘子剖晰分明,义理清楚,恍然大悟。 即站起身来谢道:“多承娘子指示,使我顿开茅塞,但不知这师傅又到何处去访?”孙渊贞道:“这却不难,我尝见一位老人手扶竹杖,提个铁罐,神气清爽,眼光射人,红光满面。在我们这里团转乞化,很有几年,容颜转少,不见衰老,我看此人定然有道。待他来时,接在家中,供奉于他,慢慢叩求妙理。”马员外道:“我们若大家园,应该做些敬老怜贫的事,管他有道无道,且将他接在家中,供奉他一辈子,他也吃不了好些,穿不了许多,我明日便去访问如何?”孙渊贞道:“早修一日道,早解脱一日,事不可迟。” 丢下马员外夫妻之言,又说王重阳自到宁海县一待几年。此时将玄功做到精微之地,活泼之处,能知过去未来之事,鬼神不测之机,神通具足,智慧圆明。便晓得度七真,要从马员外夫妻起头,正合着锺离老祖“遇马而兴”之言。故去去来来,总在这团转乞化,离马家庄不远。如此数年,也曾见过马员外几回,知他大有德性,也曾见过孙渊贞两次,知她大有智慧。欲将他二人开示一番,又道“医不叩门,道不轻传”,非待他低头来求,志心叩问,不可言也。因他在这团转乞化多年,个个俱认得他,都以为是远方来的孤老贫穷无靠之人,在此求吃,谁晓得是神仙?哪识他是真人?偏偏出了这一个孙渊贞天下奇女,盖世异人,又生了这一双认得好人的眼睛。就认得那贫穷无靠的孤老,是位真仙,对丈夫说了,要接他到家中供养求道,遂使七真陆续而进。论七真修行之功,要推孙渊贞为第一。 生成智慧原非常,识得神仙到北方; 不是渊贞眼力好,七真宗派怎流芳? 话说马员外听了妻子孙渊贞之言,即出外对看守庄门的人说:“若见那提铁罐的老人到此,急速报与我知。”这看门的人,连声答应。那一日马员外正在厅上坐着,忽见守门之人前来报道:那提铁罐的老人来了。马员外闻言,即出庄来迎接。这也是王重阳老先生的道运来了,正应着锺离老祖所说,自有人来寻你之言。但不知马员外来接先生,又是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 神仙也要等时来,时运不来道不行。 05、马员外勤奉养师礼 王重阳经营护道财仙佛圣贤只此心,何须泥塑与装金? 世间点烛烧香者,笑倒慈悲观世音。
这四句诗,讲的是成仙成佛成圣贤,都在这心内用功夫。心正而身亦正,所行之事亦正;心邪而身亦邪,所行之事亦邪。故修行之人,必先正其心而后诚其意。盖心不正,则意不诚;意不诚,妄念百端,永失真道。古人有诗云: 妄念一生神即迁,神迁六贼乱心田, 心田一乱身无主,六道轮回在目前。 〔神即迁〕神化为识神。元神即本性,识神即识性。无念时是元神,如果念头稍动,元神即化为识神。修道就是将迷妄的识神彻底地转化成万德具足、无所不能的元神。学人但能守护元神,则超生在阴阳之外,不在三界之中。〔六贼〕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等六尘。它们以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为媒介,自劫功德法财,故喻之为“贼”。 又曰: 六道轮回说不完,畜生饿鬼苦千般, 劝君勿起妄贪念,一失人身万劫难。 所以说仙佛圣贤只此心,此心不可不正,此意不可不诚。若不正心诚意,徒以塑像装金,烧香点烛,有何益哉!笑倒观世音者,笑世人不能正心诚意而讲修行,徒以烧香点烛而邀福泽,是不知此心之妙也,故发笑耳!闲言少叙,书归正传。 又说马员外听说提罐的老人来了,即忙出外接着,拜请老人到家内。那老人随着他来到厅上,竟自坐在椅儿上,大模大样,气昂昂的问道:“你叫我进来有何语言?”马员外道:“我见你老人家若大年纪,终日乞讨,甚是费力,不如就在我家内住下,我情愿供养于你,不知你老人家意下如何?”话未说完,那老人勃然变色说道:“我是乞讨惯了的,不吃你那无名之食。”马员外见老人变脸变色,不敢再言,抽身进内,对孙渊贞说:“那提铁罐的老人被我请在家内,我说要供养他,他言不吃我无名之食。眼见是不肯留之意,因此来问你,看你怎样安顿?”孙渊贞闻言笑道:“岂不闻‘君子谋道不谋食,小人谋食不谋道。’你见面便以供养许他,是以饮食诱之也,君子岂可以饮食诱之乎!是你出言有失,话不投机,待我出去,只要三言两语,管叫老人安然住下。” 非是先生不肯留,只因言语未相投; 渊贞此去通权变,管叫老人自点头。 且说孙渊贞来到厅前,见了老人拜了一拜,道了个万福。只见那老人笑道:“我乃乞讨之人,有何福可称?”孙渊贞道:“你老人家无罣无碍,逍遥自在,岂不是福耶?不忧不愁,清静无为,岂不是福耶?这尘世上许多富贵之家,名利之人,终日劳心,多忧多虑,妻恩子爱,无休无息,虽曰有福,其实未能受享,徒有虚名而已,怎似你老人家享的真福!”那老人闻言,哈哈大笑道:“你既知逍遥自在是福,清静无为是福,怎不学逍遥自在?怎不学清静无为?”孙渊贞道:“非不学也,不得其法也。欲逍遥而不得逍遥,欲清静而不得清静。”老人道:“只要你肯学,我不妨教你。”孙渊贞道:“既你老人家肯发心教我,我们后花园内有座邀月轩,甚是清静,请你老人家到里面住下,我们好来学习。”老人点头应允。 说话投机古今通,先生今日遇知音; 知音说与知音听,彼此原来一样心。 且说老人闻渊贞之言,心中甚喜,点头应允。马员外即叫家人马兴将后花园邀月轩打整洁净,安设床帐被褥,桌椅板凳,一应俱齐,即请老人入内安身。又拨一个家童,名叫珍娃,倒茶递水,早晚送饭。又说马员外对孙渊贞道:“我们同那老人讲了半日话,未知他姓名,我去问来。”孙娘子说:“大恩不谢,大德不名,只可以礼相遇,何必定知其名?祇呼为老先生,便是通称。”马员外不信,定要去问,孙渊贞拦挡不住,只得由他去问。马员外来到后花园邀月轩,见老人在榻上打坐。马员外走拢跟前,说道:“敢问你老人家高姓尊名?家住何方?为甚到此?”一连问了几遍,老人圆睁双目,高声答道:“我叫王重阳,家住在陕西,千里不辞劳,为汝到这里。” 马员外闻言吃了一惊,说道:“老先生原来为我才到这里。”王重阳拍手大笑道:“咱正是为你才到这里。”马员外又问:“老先生为我到这里,到底为何?”王重阳道:“到这里为你那万贯家财。”马员外听了这句话,又好笑,又好气,老着嘴脸,抵他一句说:“你为我这万贯家财,难道说你想要么?”王重阳答道:“我不要,我便不来。”这两句回言,气得马员外面如土色,急自出去。 先生说话令人惊,世上未闻这事情; 平白要人财与产,其中道理实难明。 且说马员外出了邀月轩,边走边想,自言自语,这老儿好没来头,动不动便想别人的家财。亏他说出口来,连小孩都不如,还有甚么道德?回到上房坐下,默默不语。孙渊贞见他脸色不对,必定又受了那老人的话,遂笑而言道:“我叫你莫去问,你却不信,定要去问,总是你问得不合理,被老先生言语冲突了。须要放大量些,不要学那小家子见识。”马员外闻渊贞之言,颜色稍和,遂对渊贞说道:“我想那老儿是有德行的人,谁知是一个贪财鬼。”孙渊贞问道:“怎见得他是贪财之人?”马员外便把王重阳要家财之言说了一遍。孙渊贞听毕说道:“王老先生要你家财必有缘故,你怎不问个明白,常言道:‘千年田地八百主。’这财产是天地至公之物,不过假手于人。会用的受享几十年,或几辈人。不会用的,如雨打残花,风卷残云,随到手随就化散了,又到别人手里。所以说,财为天下公物,轮流更转,周流不息。贫的又富,而富的又贫,哪有百世的主人翁,千年的看财奴。” 万贯家财何足夸,谁能保守永无差; 财为天下至公物,岂可千年守着它。 且说孙渊贞劝丈夫马钰道:“王老先生要我们这家财,必有原因。只要他说得合理,无妨相送于他。况我们无儿无女,这家财终久要落在别人手里。”话未说完,马员外笑道:“娘子说得好容易,我先辈祖人从陕西搬到山东,受尽千辛万苦,挣下这一分家产。我虽不才,不敢把祖宗的苦功血汗白送与人。况且我们夫妻才半世年纪,若将家财舍与别人,我们这下半世又如何度日,又吃啥穿啥,岂不误了大事?”孙渊贞道:“枉自你是个男儿汉,却这般没见识。我们把家财送与他,是求他长生之道。既有了道,便修成了神仙,要这家财何用?”又道:“一子成仙,九祖超升。怎么对不过先祖?看来这一个道字,比你万贯家财值价多。” 金银财宝等恒河,不及道功值价多; 财宝虽多终用尽,道功万古不消磨。 且说马员外听了孙渊贞之言,说道:“娘子之言,非为不美,倘若修不成仙,岂不画虎不成,反类其犬?”孙渊贞道:“人要有恒心。人而无恒,不可以作巫医,何况学神仙乎?有志者事竟成,无志者终不就,只在有恒无恒,有志无志。常言道:‘神仙本是凡人做,只怕凡人心不专。’只要专心专意做去,自然如求如愿得来,历代仙佛哪一个不是凡人修成,难道生下地来。便是神仙么?”马员外闻言点头称善。 到了次日,到邀月轩来见王重阳说道:“老先生昨日说要我这分家财,但不知老先生要这些钱财以作何用?”重阳先生正色而言道:“我意欲广招天下修行悟道之士,在此修行办道。将你这些钱财拿来,与他们养一养性,护一护道。使他们外无所累,内有所养,来时安安乐乐,去时欢欢喜喜。”重阳先生将这真情对马员外说了,马员外闻听此言,心中方才悦服。但不知把家财舍与不舍,且听下回分解。 能做舍己从人事,方算超凡大圣人。 06、孙渊贞劝夫舍家财 马文魁受贿通权变万法皆空何所求,借财护道养真修; 暂将此物通权变,他日依然一概丢。
话说重阳先生将“借财护道,招集修行人”之言对马钰说明,马员外悦服,向先生说道:“你老人家如此说来,是个大有道德之人,我与拙荆孙氏,都愿拜你老人家为师,不知先生意下如何?”重阳道:“只要你夫妻真心修道,我则无可无不可。但必须先舍家财,而后传汝至道,可使一心一意,免得常牵常挂。”马员外道:“你老人家要用银钱只管去用,我并不吝啬,又何必舍?”王重阳道:“不舍终是你的,我不得自由自便。”马员外道:“田地在外,银钱在内,我去将契约账据呈上来,交与老人家,便是舍也。”重阳先生道:“契约姑存汝处,只须请凭族长,立一纸舍约,便可为据。”马员外变喜为忧。 辞了先生,转回上房,将重阳之言对孙渊贞说知。又道:“依我看来,此事不妥。”渊贞道:“怎见得不妥。”马员外道:“难道娘子不知我们这族内人之心么?”渊贞道:“人各有心,焉能尽知。”马员外道:“我们这族内之人,见我们夫妻乏嗣无后,一个个都想分绝业,只等我两口儿一死,这家财田地俱归他们了,焉肯叫我把家财舍与别人,我故曰不妥。”孙渊贞道:“这也不难,你明日请几位得力的族长来商量商量。他们若依从便罢,若不应允,你可如此如此,他们定然乐从,包你此事成就也。”马员外听了笑道:“娘子果有才情,这事多半能成。”即唤马兴去请族长,准于明日午前取齐。马兴去请族长,自不必提。 到了次日,族长来至,又跟了一些同班的弟兄,与其下辈的子侄,都默想有席桌来吃喝。当下这些人到厅内,分班辈坐下。有一位伦辈最高的,名叫马隆,是个贡生,当时马隆问马钰道:“你今请我们来,有何话说?”马钰说:“孙儿近年以来常患啾唧(jiū jī,指小疾、微恙),三天莫得两天好,一人难理百人事。更兼你那孙儿媳妇,屡害老昏,难以管事。今有陕西过来一位王老先生,是个忠厚人,是我留在家中,我意欲将家园付与他料理,我同妻子吃碗闲饭。他说好便好,要我请凭族长与他出一张舍约。因此我才请各位尊长来商量,就出一张舍约与他罢。”马员外话才住口,恼了一位堂兄,名叫马铭。这马铭站起身来,指着马钰说道:“你痴了么?憨了么?胡言乱语,祖宗基业,只可保守,哪有舍与别人之理?你受了谁人笼哄,入了恁般圈套,说出这不沾因的话来。”马员外自知其理不合,见他作恼,不敢再言。 有个堂叔马文魁,是位儒学生员(秀才);又有个堂兄马钊,是位国子监太学生(监生)。这两位缙绅,是马族中两个出色的人才。凡有大小事务,全凭他二人安顿,或可或不可,只在一言开消。这马文魁是有权变之人,当时见马铭抢白马钰,随口按着说:“你不要埋怨他,你们这员外是个老实人,埋怨他无益,可去叫那王老先生出来,待我问他一问,看他是何原故?”说毕,即叫马兴去唤来。马兴去不多时,即将老先生请到厅前,他也不与别人见礼,别人也把他全不放在眼里。马铭一见大笑道:“我想是哪一个王老先生,却原来是那讨吃的孤老。”马文魁对重阳先生说道:“你这老汉在我们地方上乞讨数年,未闻你有何能为,不知我家员外看上你那一宗,把你接在家,有穿有吃,足之够矣。就该安分守己过活时日,以终余年。为何蒙哄我侄子,叫他把家财舍与你?你五六十岁的人,未必全不懂事,天下哪有这道理!说出口来岂不怕人耻笑?” 马文魁说毕,重阳先生答道:“我生平莫得能为,不过是穷怕了,故叫他把这家财让与我,等我过几年快活日子,管他们耻笑不耻笑。”话未毕,有马富、马贵跳过来,向着重阳先生面上啐(cuì,唾人以表示鄙斥)了几啐说:“你这不要脸的老儿,歪嘴丫头想戴凤冠,黄鼠狼想吃天鹅肉!枉自你活了几十岁,说这不害羞的话,令人可恼。”马富对马贵说:“我们休得嚷闹,只把他逐出庄去,便是好主意。”说罢,要来挪扯,只见马钊前来挡住说:“不必赶他,念他是个孤老,我们员外既留他,尽他去罢,只不许员外舍业就是了。”马富、马贵方不动手。马员外向马贡生耳边不知说了些甚么言语,只见马隆对众人说:“你们这些娃儿不消闹嚷,各人回去罢。我自有个定要,我不叫他舍,他焉敢舍!”这个老贡生是马族中一个总老辈子,谁敢不从,于是各自归家。 马员外暗将马隆、马文魁、马钊三人留下,请到书房坐下,款以酒食。老贡生坐在上头,马秀才下首相陪,马监生在左,马员外在右。方才坐下,即有家人小子传杯递碗,把盏提壶,美味佳肴,自不必说。酒过三巡,马员外站起身来说道:“三祖二叔大哥俱在此,我马钰有桩心事要与三祖和二叔商量商量。”马秀才道:“你有啥话只管说来,我们大家揣摩。”马员外说:“我岂当真把家资舍与王重阳么?不过暂叫他与我看守几年,我得清闲清闲。”马钊说:“叫他看守倒不要紧,又何必立甚么舍约?”马员外说道:“大哥不知,这无非一时权变,欲使他真心实意与我看守,我也得放心,他也可不怠。”马文魁道:“你这道理,我却不明白,你可慢慢说与我听。”马员外道:“二叔听小侄说来。只因小侄多病,你那侄媳亦屡患头昏,难以料理事务,久欲寻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替我经营。幸得天从人愿,来了这位王老先生,是个极忠厚老实之人。我有心把家园付与他料理,因此对他说,你好好的把这家务经营,要当成自己的家园一样,不可三心二意。那老先生不会听话,他即问我说:‘你叫我将这家财当成我自己的一样,难道你把这家财舍与我不成?’我见他说这痴话,我便随他这痴话答道:‘舍与你就舍与你,有啥来头?’明明是一句戏言,他却信以为实,要我请凭族长与他立一纸舍约。我想他是一个孤人,又无三亲六眷、亲戚朋友,便舍与他,他也搬不到何处去。况且上了年岁,又能再活几年?就与他立张纸约,且图他一个喜欢。等他好替我专心专意经理,我却享享清闲,养养疾病。他死之后,家财仍归于我,有何损伤?望二叔与我作主,成全此事。” 马秀才说道:“族内人众,我也作不了主。可问你三祖爷,看是如何。”马文魁话未说毕,老贡生马隆摇首道:“我一辈不管二辈,我也作不了主,看马钊如何说话。”马监生道:“有族长在前,我焉敢自尊?”马员外晓得空口说空话不行,即进内去取了一种宝贝出来,在他们眼睛上一幌,便把他们迷住了,由不得他不作主。你道这个甚么宝贝? 白森森又硬又坚,有了他百事可做; 明幌幌有圆有方,莫得他万般无缘。 且说马员外将这宝贝与他三人各献了些。他们得了这宝贝,眼睛都笑合了缝,不得不转口过来。马贡生即对马秀才说道:“马钰适才讲得明白,不过借舍约栓那老儿的心,使他好专心照理家务,也是无碍之事。”马秀才道:“虽然权变一时,必须大家凑力。”马监生道:“只要三祖爷与二叔父肯作主,那些人自有我去安服他们。”马文魁道:“再不然,我与你三祖爷两个作主,但不知你怎么样安服众人。”马钊向他耳边说了几句,马文魁喜道:“妙妙!如此说法,何愁他们不服。”当时起身对马钰说:“你只管放心,包你能成。”但不知这舍约怎样立法?且看下回分解。 有了银两大事就,何愁舍约立不成。 07、贿族长马钰立舍约 谈玄功重阳传真修流水迅速莫磋跎,名利牵缠似网罗; 万丈悬岩撒手去,一丝不挂自无魔。
话说马员外用了孙渊贞之言,将族内三个当事人贿赂通了。马文魁遂使马钊对族中人言道:“马钰说舍家财之事,才是一计。”众族人问道:“是一啥计?”马钊答以留虎守山之计。众族人又问:“用此计,是个甚么心事?”马钊道:“马钰要享乐清闲,故留那老只做个看财奴。”众族人又问:“怎见得留他做看财奴?”马钊道:“马钰见那老儿是个忠厚人,要留他料理家园,又恐他不肯用心,故假说把家财舍与他。他便认以为真,要索舍约。马钰想不与他立纸舍约,又恐他不肯用心看守。故此邀约我们做个见证,就与他写张文约,栓着他的心,使他实心实意看守。岂不是留虎守山么?”众族人道:“舍与他就是他的了,他焉得不看守?”马钊道:“他分毫都拿不去,怎么说是他的?”众族人道:“怎见得他分毫拿不去?”马钊道:“他是远方来的一个孤老,莫得亲人。又偌大年纪,吃不了好多,穿不了好多。眼睛一闭,空手来时空手去,原业仍归旧主人。那老儿白白替人看守一场,岂不是看财奴?”众族人闻言俱笑。马钊又以利诱之说:“那老儿死后,家财仍归马钰。马钰乏嗣无后,何愁不落在我们子侄手内。如今顺水流舟,做一个假人情,圆他一个心愿。我看那老先生也是有情有义的人,我们把此事作成,日后有少长短缺,也好与他借贷。所以说‘当面留一线,过后好相见’。”众族人闻马钊之言,俱皆乐从。 言语原来不在多,片言都可息风波; 若非受贿了私事,总有好言也错讹。 话说马钊见众族人应允了,约于明日取齐。到了次日,众族人来到马员外家中,见老贡生马隆陪着王重阳先生坐在厅上,说说笑笑,指手画脚,谈天论地,亲热不了。马文魁吩咐马员外多办席桌,安排酒肴。见族人俱来齐,即开言说道:“族中长幼尊卑人等俱已在此,今有马钰愿将家财舍与王重阳老先生,不知你们依从不依从?”这些人都是马钊说服了的,哪一个不依允?当下齐声应道:“我们俱已愿从,并无异言。”马文魁即叫马钰写了舍约,拿来念与众人听。马文魁接着,交与马钊念道: “立出舍约人马钰,今将祖、父所遗家园、田产、房屋、银钱、货物,家人、小厮、仆妇、使女,家具、器田、使物等件,一并舍与王重阳老先生名下管业,任其自由自便。马姓族内人等,并无异言。马钰自舍之后,亦不得退悔。恐口无凭,立约为据。族长:马隆、马文魁、马文贤、马文德、马文玉。在证人:马钊、马铭、马鉴、马镇。立舍约人:马钰。是实。” 马钊将舍约念毕,仍交与马钰。马钰双手呈与重阳先生。先生接了,即吩咐开席。大块吃肉,大杯喝酒,尽他们吃个醉饱,方才散去。诗人读至此处,有诗单道马钰当年舍业勇决,故此成道亦快。诗曰: 家财舍尽慕修行,一物不留欲怎生? 此日早将妄念了,他年故得道先成。 且说马员外见族人散去,才入内房。马员外说道:“若非娘子教我如此如此,焉能将此事做得成?”孙渊贞笑道:“凡事顺理做去,无不成也。”马员外说:“成是成了,我们求道之事,又怎样去求?”孙渊贞道:“求道之事须缓缓进步。待先生养息几日,我们同去拜师。”马员外连声称妙。 不提马员外与孙渊贞商量求道之事,又说王重阳先生,一心召集天下修行之人,在此修真养性。犹恐四邻捏造谣言,滋生事端,免不得先要施些惠泽,使人人怀惠,个个沾恩,才为我用。于是广行方便,多施仁德。或钱或米,不时周济贫穷与鳏寡孤独之人。马家族内有少长缺短之事,必帮凑一二。男不能婚者,必使之婚。女不能嫁者,必使之嫁。凡有疾病丧葬,无不周全。有借贷不还者,也不寻人讨索。正应马钊说他有仁有义之言。故此内外肃静,上下相安,任随先生召集多人,在此讲道谈玄,再无闲言闲语。有头有脑,全始全终,皆施惠于人之力也。凡为人上者,或富贵之家,勿以吝啬居心,而不施惠于人矣。后人读书至此,有诗叹曰: 悭吝居心事不成,闲言闲语随时生; 若非王祖能施惠,焉得连年享太平? 且说王重阳先生既施惠于外,又经营于内。乃创建十余座茅庵于后花园之侧,以备修行人养静之所。诸事已妥,先生即移在当中一座茅庵悟功。一日,马钰同渊贞夫妻二人来到茅庵,双双跪下,向先生求道。重阳先生说道: “道者觉路也,使人归于觉路而出迷途也。然必由浅入深,以小致大,依次序做去,方可有功。 但凡学道者,先要炼性。盖性本先天之物,必须将他炼得圆陀陀,光灼灼,方为妙用。夫性与情连,性情发动,如龙虎之猖狂。若不炼之,使其降伏,焉能去其猖狂而归于虚无也? 炼性之道,要混混沌沌,不识不知,无人无我,炼之方得入法。 降龙伏虎之道既行,又必锁心猿而栓意马。所谓心猿意马者,心如猿猴之狡,意如烈马之驰,故必栓之锁之,使猿无所施其狡,马无所逞其驰,使归于静定。 静定之功,能夺天地造化,阴阳妙理。能静,则万虑俱消;能定,则一念不萌。顺而行之为凡,逆而行之为仙。要使心内无一毫杂念,莫一点障碍,空空洞洞,不着一物,杳杳冥冥,莫得一样。所谓一丝不挂,一尘不染。此乃道之大略。 更有深奥不可名状,只可心领意会。待汝进步之后,吾必与汝指点。马钰更取道号丹阳;孙渊贞更取道号不二,是永无二心之意。” 道号取毕,马丹阳、孙不二同齐拜谢了师傅转归内房。孙不二对马丹阳说道:“未拜师学道之前是夫妻,如今同拜师傅,习学妙道,是为道友。我称你为师兄,你呼我作道友。再者学道之人要绝恩爱,必要分房另居。你不得私自到我这里来,我也不私到你那里去。有事商量,可命使女往来两下相请,同到前厅议叙。”马丹阳道:“凭在于你,我无不可。你能真心,我也能实意。便一年半载不到你房里来,也是无妨。”丹阳说毕,即叫马兴来,抱了毯毡被褥,在前面厢房铺设床帐。辞了孙不二,来到厢房安身。后人有诗言他夫妻分房勇决,故成道亦易。 大道原来不恋情,恋情焉得道功能? 且看马祖当年事,夫妻分房意最诚。 且说孙不二自与马丹阳分房之后,不觉半月。一日,唤使女来请马丹阳同去茅庵问道,马丹阳即离了厢房来会孙不二。两人同到茅庵参见先生,问道:“师傅昨言性是先天之物。敢问先天何所似?”重阳先生道: “先天者,浑沌一气也。无色无声,不识不知。有何所做,有言似者,便非先天也。似之一字,便失妙谛。不可以似言之,但言先天有所似,即着于相也。着于相,便失先天之体。人言先天在这里,这里已属于不是。人言先天在那里,那里也非先天义。说来说去无一物,即将一字来拟议。休说一字是先天,一字原来也不是。你今欲知先天理,笔下与你判详细。” 重阳先生说罢,提笔在手,要判先天妙谛。不知怎样判法?且看下回分解。 性本先天最灵物,能炼真性即先天。 08、谈先天真一妙理 除魔根不二法门心外求仙路就差,水中月影镜中花; 先天妙理君知否,只在一心便可夸。
话说重阳先生对丹阳、孙不二讲道:“性本先天一物,圆陀陀、光灼灼,虽有其名而无其形,不识不知,难画难描,有何所似?吾今为汝等勉强图个形像,汝当自识。”先生说罢即取笔在手,向红漆凳儿上,画了一个圈圈○,于圈圈之内点了一点⊙。画毕,即向马丹阳、孙不二说道:“汝二人可识此义理么?”马丹阳与孙不二齐声答道:“弟子等心性愚昧,不能识此义理,望师傅指示。” 重阳先生道: “头一个圈儿,是浑浑沌沌,天地未分,日月未判之象,名曰‘无极’。无而生有,故于圈内生出一点,是名‘太极’。这一点,生天生地生万物。这太极由先天而生,这一点即为一气,故曰先天一气。 这性从先天而发,发于未有其身之前,著于已没其身之后。这一点灵性,是不生不灭之根,故曰灵根。这灵根无人不有,只是凡人自昧耳,自昧者自迷耳。自迷本性,遂使妄念齐生,邪侈(放佚不正的行为)随念而入,永失先天,不闻大道也。苦海无边,何所是岸? 嗟乎!悟道者无几人,行者少实参。先天随处皆可验,莫以人心问先天。若以人心问于先天,先天原不可得;恃道心问于先天,先天即在目前。人心者,即一心暗昧贪求之心也。道心者,即天良发现之心也。天良既发现,先天不求而自得也。 又要却(去除)病。却病者,非却风寒暑热之病,要却贪嗔痴爱之病。此病一却,百病不生,可以延年益寿,可以成佛作仙,为圣为贤。今将这一部工夫传于汝等,当勉而行之。 除病之道,要除病根。寻着其根,病不难除也。其病多半从贪嗔痴爱得来,又由酒色财气所致。是故修行之人,必先除酒色财气,去其外感;后绝贪嗔痴爱,去其内伤。病根自拔,病体自愈,然后大道可修,长生可得。 今指酒字而言。有人知酒之为害于道也,誓必除之。及见酒,犹津津以戒自持。或因人劝,或见人行令,而遂有欲饮之意。本不曾饮,而此意一起,即如饮也,此乃酒之病根也。除者须于起意之时除之,方能拔净其根。 有人知色之为害于道者,誓必除之。及见色,犹念念以戒自持。或娇姿献媚,窈窕呈情,而心意颇动,遂有羡慕之情。本不曾通,而此情一起,即如通也,此乃色之病根也。除者须于起情之时除之,方可尽去其根。 可见酒色之病根,皆藏于心意之间。欲去病根之道,先正其心,使诚其意,而病根自断也。其病根之不断者,由心意之未正也。心意未正,偶发一念,虽不曾饮,而此意已欲饮也;虽不曾通,而此情已欲通也。先时原无此想,因感外而动内,犹水中之月,岸石激水,水动则月亦与俱动,虽无其实,而形影已摇,真道不可得也。 欲求断根之法,儒有‘非礼勿视,非礼勿动’,见如不见,闻如未闻;释有‘忘人、忘我、忘众生’之语;道有‘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’之说,此皆可以锄酒、色之病根也。 至于财字,难言矣。有因道缘未就,而暂作计较者;有因身家甚穷,而姑求生活者;其势不得不然,尚有略迹原心之例。其余若讲门面者,有讲声势赫奕、衣服饮食者,有讲田园庐舍者,以及奇技巧淫者,常在名场利薮(lì sǒu,财利的聚集处)中打滚者,屡于算盘斗秤内苛求者,既欲求名求利,又欲成仙成佛,这个样儿也来学道,岂不可笑? 至于气字,人人未平,刚气谁人有?正气谁人养?不过使一切浮气、躁气、血气、俗气,或于貌上流露,或于言中争胜,或于事中争强,或于忿中逞雄,认气不认理,安有浩然之气哉!如此等人,也来学道,岂不可笑!此等病根,欲求断绝之法,儒曰:‘不义之富贵于我如浮云。’又曰:‘持其志,勿暴其气。’释曰:‘不受福德,得成于忍。’道曰:‘悉破吝贪,慈心下气。’此皆可以除财气之病根也。 以上四端,欲斩断病根,必正其心念。儒在乎醒,释在乎觉,道在乎悟。能醒、能觉、能悟,则天下事看得透彻也。” 重阳先生说除病之理已毕。马丹阳、孙不二又问:“打坐之工如何用法?”重阳先生道: “静坐忘情,止念心死神活。厚铺坐褥,宽解衣带,于子时向东,微微盘膝打坐。握固端身,叩齿咽津,舌抵上颚,耳以反听。微开两目,垂其眼帘,以神光返照于脐下,其曰玄关。 静坐之工,须止妄念。有一毫妄念,则神不纯阳,而功难成也,又要忘情,情不忘,则心绪不宁,道亦难成也。 厚铺坐褥者,使可耐坐而身不倦也。宽衣松带者,使气得以行住也。子时者,乃阳气发生之时也。而向东者,取生气也。盘膝而坐者,收养神气也。握固者,即拳手以两拇指掐第三指,为忘形也。端身直脊者,使两间通达而气不拥塞也。唇齿相叩,使重楼(喉咙的别名)无耗气之患。口乃气窍,口开则气散,故宜闭之耳。返听者,耳通精窍,遂于音声,故返听而不闻。微开目者,使不生于黑暗也。目为神窍,目伤于色,神从色散。全开则神露,全闭则神暗,故半垂帘也。目光自玄宫返照于脐下,犹天之日月光明而生万物也。寡言语以聚气,使气不漏于口;绝音声以养精,使精不漏于耳;空色相以凝神,使神不漏于目;故谓之无漏真人也。” 重阳先生讲道已毕。又说:“此乃打坐之工,入道之门矣。不可视为虚妄,汝等当勤而行之,自有应效。休得懈怠,自误前程。”先生说罢,又格外指拨一番。 马丹阳、孙不二默会其意。辞了先生,各归原处,依法行持,渐有应效。以为道止于斯,再不到庵叩求精微,只按照这一点工夫尽做。过了月余,马丹阳正在厢房内打坐,只见重阳先生走进来,马丹阳起身接入。先生坐下,语丹阳道: “大道无穷,取之不竭,用之不尽,要使贯通万化,不可执其一端。要诚心向道,真心改过,方可有益于身心也。道不向不成,一时一刻不离本体,一言一动必由寸衷,惺惺不昧,念念皆仁,此真向道也。过不改不除,如病在私,则以公心去其私;病在欲,则以理心去其欲,病在偏,则以中心去其偏;病在傲,则以和心去其傲。凡病在此处,即于此处治病,求助如此,随起随觉,随觉随扫,随扫随灭,自然心中和如春风,朗如星月,阔如天地,静如山岳。渐渐气满神溢,默运乎一元,充周乎四体,不知不觉之间,而大道成也。” 不提王重阳先生与马丹阳谈道,又说孙不二独自一人正在房内打坐用工。忽见王重阳先生掀开门帘,走进房来。孙不二猛着一惊,慌忙站起身。正要开言问他,只见先生笑而言道:“道理精微,道法无边,一体贯通,万派朝宗。要活活泼泼做来,自自然然行去,方为有功。如你这冷冷浸浸,孤孤单单,坐在这里,总是无益。岂不知孤阴不生,独阳不长,似你这样死坐,使阴阳不能相通,怎能怀胎?怎能产婴儿?我与你讲,若要这个,不离那个;你若要那个,依然不离这个。” 王重阳先生几个这个那个,把一个孙娘子说得满脸通红,羞愧难当,气得浑身打颤。急忙掀开门帘,跑出外面,到堂前坐下。即唤使女秋香:“快去请员外来。”秋香见主母如此作怒,不敢迟慢,忙到前厢来请马员外。丹阳正陪着重阳先生讲说妙道,忽见秋香慌慌张张走进来,对马员外说:“不知主母因何发怒,坐在堂前,叫奴婢来请家爷,有话要说。”马丹阳即辞先生道:“师傅宽坐一时,弟子去便来。”重阳先生将头点了一点说:“你去,你去。”不知此去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 不知这个那个理,故起这样那样心。 09、王重阳分身化度 孙不二忿怒首师吾度众生授真传,无无有有口难宣; 明知大道非遥远,人不专心便失缘。
话说马丹阳闻秋香之言,说孙娘子在堂前怒而不息,要请员外去有话言。马丹阳即与先生说:“是我孙道友不知因何烦恼,要弟子前去叙话,老师傅你宽坐一时,弟子去了,顷刻就回来奉陪。”王重阳先生笑道:“你去,你去。”马丹阳离了前厢,来到堂中,见孙不二满脸通红,怒不可当。马丹阳陪作笑容,问孙不二道:“孙道友因何发恼,莫非家人小子冒犯于你?当主人须要放大量些,不必与他们计较。”孙不二道:“师兄有所不知,我们把王重阳当个有道之人,谁知那老儿大不正经!适才到我睡房内,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,实是恼人,这道不学了罢。”马丹阳问道:“师傅几时到你房中来?”孙不二道:“适才。”马丹阳道:“这便谎言也,先生从早到我屋里讲道,寸步未移,我也未曾离左右。师傅现在我屋里,秋香来请我之时,也曾看见。你若不信,问秋香便知。” 孙不二未及开言,秋香说道:“我去请家爷之时,王老先生正在讲天论地,说得津津有味。家爷同我走后,不知还在那里不在?”孙不二听罢,低头不语。马丹阳恐先生在厢房久候,也不与孙不二再言,急自转回厢房去了。 且说孙不二闷着一肚子气,只望请马丹阳出来,把先生数说一番,出一出气,谁知反落没趣,闷闷不乐,也回去了内房。 又月余,马丹阳亲至茅庵与先生问道,重阳先生说:“尔且坐下,吾当语汝。”乃浩然叹道: “嗟乎!世之修道者,或在事上修,或在貌上修,或在口上修,皆失之远矣,于道原无分毫。又有从耳目上修,肚腹上修,恭敬上修,一切有为之法皆非道也,有失真道之体,不可谓之道也。 其形流露,不可尽言。有近于旁门者,有假托修炼者,有浮华重而镇静少者,有心志切而力量弱者,皆各有病,病在这个太轻,病在那个太重,都未由中自然做去。故乐在此而忧在彼,进一寸而退一丈,未有大道之妙趣,而实不知也。 总之,人心不灭,道心不彻。 人心不灭者,未看淡俗情。衣服恐其不华丽,饮食恐其不鲜美,声名恐其不彰扬,才华恐其不显露,银钱货物恐其不多,田园屋宇恐其不广,一切不能看淡而有求福之心,时而有欲安之意,时而有贫苦之叹,时而有奢侈之思,满腔私欲,此即所谓人心也。 不减者,不能看淡世俗使之去也。凡人皆具真性,是有造之道器,可成之根基,却因不能看淡世俗,而使道心不彻也。 所谓道心者,淡有也,淡无也,淡美也,淡丑也,淡得也,淡失也,淡毁也,淡誉也,淡生也,淡死也,能看淡一切,便是道心。此心用来修道,而道可成;用来降魔,而魔自消也。修道者,可不去其人心,而存其道心耶?但愿人人皆发道心,而成正果也。” 不表重阳先生与马丹阳论道,又言孙不二自那日在堂前被马丹阳几句话,说得他默默无言,回在房内心中不服:若说在做梦,又未曾睡,梦从何来?况且明明白白见他进来,言语历历在耳,为何又说他在厢屋,并未移动?令人揣摩不出是何缘故。正在猜疑之际,又见王重阳先生揭起帘子,笑嘻嘻闯进来说:“大道不分男和女,离了阴阳道不成。”孙不二让他入内坐下,自己却退在门根前站下,开言问道:“先生不在茅庵打坐,来在闺阁何事?”重阳先生道:“因你背了造化炉,静坐孤修气转枯。女子无夫为怨女,男子无妻是旷夫。我今明明对你讲,一阴一阳不可无。阴阳配合是正理,黄婆劝饮手提壶。西家女,东家郎,彼此和好两相当。只因黄婆婆为媒证,配合夫妇入洞房。二八相当归交感,结成胎孕在身傍。十月工夫温养足,产个婴儿比人强。你今依我这样做,立到天宫朝玉皇。”孙不二听了这话,也不回言,竟出门外,将两扇房门挪来倒扣了,一心要践前言对质,来寻马丹阳。见厢房门关着,问家仆马兴。马兴说:“员外往茅庵去了。”孙不二闻此言,即向茅庵是来。 且说马丹阳正在茅庵陪着王重阳先生讲道,先生正说到“人心要淡,道心要真”之处,忽哈哈大笑,对丹阳说道:“你快去!有人寻你来了。”马丹阳闻先生之言,恐是有客来到,即辞了先生,出得茅庵,往前厅走。正与孙不二劈头一碰,孙不二一手将他衣服拉着说:“你去看。”马丹阳问道:“去看甚么?”孙不二道:“你且莫问,去一看自然明白。”马丹阳只得随她一直来到内房门首,孙不二将扣扯开,叫马丹阳进去看来。马丹阳不知是何缘故,只得走入内去,四下一望,床帐铺设如旧,箱筒仍如原样,除桌椅之外,并无别物。遂问孙不二道:“你叫我进来看啥?”孙不二道:“看你师傅!”马丹阳道:“师傅在茅庵与我讲道,哪里又有甚么师傅?”孙不二不信,亲自进来,掀帐揭被,床底床后,到处寻遍,杳无踪影,口中不住说:“奇怪!奇怪!”马丹阳道:“有何奇怪之有?这是你道念不纯,着了魔也。”孙不二道:“师兄说到哪里去了!我生平无杂念,一心好静。岂有着魔之理?师傅两次到我房内来,形容宛然在目,声音然在耳,言语历历可记。岂是着魔?”马丹阳道:“先生说了些甚么言语,你可告诉我。”孙不二遂将重阳先生两次入房内说的那些言语,对马丹阳说了一遍。马丹阳哈哈大笑,说:“孙道友,你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,这回却迷了。”孙不二道:“怎么是我迷了?” 马丹阳说道: “学道之人,要虚心下气,不耻下问,方是得一步进一步,一步高似一步。积丝累寸,积寸累尺,积尺累丈。以十成千,以千成万。道之妙处,不以数计,故曰道妙无穷。你今略得了一点玄功,以为道止于此。每月死守着你这间房子,灰心枯坐,不明阴阳之理,不识造化之机,也不去师傅跟前领教。碍以男女之别,遂起人我之见。先生见你死守此法,总不能了道,想亲身来指示你,也是妨于嫌疑,故此阳神出现,分身化度。 先生屡对我讲:‘一阴一阳之谓道,离了阴阳道不成。’这阴阳,是阳火阴符之阴阳也。非谓男婚女嫁、治世之阴阳也。‘这个’,是言如此妙理,惜妳不悟。‘那个’,是言这般玄机,叹汝不识!‘独阳不长’者,阳属火,火多必躁,不能成丹。‘孤阴不生’者,阴生水,水多必溢,不能成丹。此‘孤阴独阳’者,譬水火不能济也。 总而言之,修道之人,要水火相济,阴阳贯通,方可还丹。说你‘背了造化炉’者,明说你不明真阴真阳之理也。‘旷夫怨女’,亦‘孤阴不生,独阳不长’之义也!故明与你讲学道之人,不可无此阴阳。此阴阳者,乃还丹之妙用。‘黄婆’者,真意也。以真意会通阴阳,如提壶劝饮良酝(liáng yùn,美酒)矣。真意属土,土包黄,故喻之为婆。西家女金也,金旺于西,故曰西家。东家郎木也,木旺于东,故曰‘东西两相当’。‘二八’,一斤之数也。金非木之子不克,木非金之子不生,于阴阳造化,五行生克之理也。 修道者必以意会通,如媒之说合两家,使金木相逢,两无间隔,如夫妻之好。‘洞房’者,丹庭也,使金木归于丹庭。‘金’者,魄也;‘木’者魂也。聚此魂魄于一处,恋恋不舍,依依相偎,魂不离魄,魄不离魂,似夫妻一般,两下相当。汞也是八两,铅也是八两。‘交感’,是结丹之处。是言魂魄相依,精气若有所感,凝结其中,如怀胎也。‘十月’者,十是数足。‘温养’者,火候也。此言精气凝结,以火候炼成丹。‘足’乃圆满之谓,工程圆满,婴儿降生。‘婴儿’,是真气所化之神也!此神从泥丸宫出来,上朝金阙而为真人,岂不是神仙么?” 丹阳说毕,不二大悟。欲知后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 调配阴阳通真意,菩提明净心掌迹; 若要净土探玄奇,道在师傅修在己。 10、讲三乘演说全真道 损面容甘作丑陋人既得真传道可修,三乘妙法任君求; 渊贞当日毁容面,换得金身万古秋。
话说孙不二听了马丹阳之言,是当头一棒,打破迷网,恍然大悟,如梦中惊醒,叹道:“若非师兄之言,险些误了大事。我平日比师兄颖悟些,怎么学起道来就不如你?”马丹阳道:“非是你不及我,只因你不去领教,故不如我也。所以说‘聪明反被聪明误,许多聪明误自身’。天下事,只有学而知之。生而知之者,能几人也?”孙不二谢道:“谨遵师训,从今后当虚心领教。”马丹阳大悦,自回厢屋去了。过了数日,要到母舅家去祝寿,将礼物办齐,与先生说明,又邀孙不二同行。孙不二推病不去,马丹阳只得命家童携上礼物,自己跨上黑驴,望母舅家去了。 不表丹阳出外,又说孙不二在房内,因马丹阳说她不肯领教,故此不明道妙。她记在心中,今见马丹阳不在家中,众奴仆俱在前面玩耍,她乃独自一人来到茅庵,见先生盘膝打坐,便跪在面前告白:“弟子孙不二心性愚昧,不明至理,以致两番失误。昨蒙师兄开示,方知前言是道,自悔不及。望师原宥,重为指点。”说罢,一连磕了几个头。王重阳先生道:“妳且站立,吾当与汝言。夫道有三乘,量力而行。今吾讲与汝听,看妳能学那一乘?”孙不二即起来,站在旁边,躬身听教。 重阳先生说道: “学道之人,要置生死于度外,破得一个‘死’字,可为不死之人。 上乘者,虚无之道也。一丝不挂,一尘不染,如皓月当空,万里无云。只一点灵根,能夺天地之造化,可参阴阳之正理。以法炼之,可使有归于无,以无而又生有也。能与天地同老,日月同修,此上品天仙之道也。 中乘者,秉虔诚而斋戒,奉圣真以礼拜,诵天尊之圣号,讽太上之秘文。一念纯真,万虑俱清,上格穹苍,万灵洞鉴,灵光不灭。一点真性,直达虚无,位列仙班,此中乘之道也。 夫下乘者,积功累行。广行方便,济人利物,多作些好事,常检点过失。真性自可不昧,灵明原能显著。或隐或现,与仙无异,此下乘之道也。 汝自量力愿学哪一乘?吾当授汝真诀。” 孙不二道:“弟子要学上乘天仙之道。” 重阳先生笑道:“汝心却大,恐志不坚。”孙不二道:“心却不大,而志甚坚。此身可灭,而志不可夺也。”重阳先生道:“凡修道者,要得山川灵气,故地利不可不择焉。今东郡洛阳灵气正盛,应出一位真仙。若到那个去处,修炼十二年,可望成道。汝能去乎?”孙不二道:“弟子愿去。” 重阳先生将她看了一眼,摆了一摆头说:“去不得!去不得!”孙不二道:“弟子舍生忘死怎么去不得?”重阳先生道:“死要死得有益。若死得无益,岂不白送了性命?洛阳离此有千里之遥,一路之上,风流浪子不少,轻薄儿郎甚多,若见妳这容貌如花似玉,岂不动心?小则狂言戏谑,大则必致凌辱。妳乃贞烈之性,岂肯受彼秽污?必拚一死以全名节。本欲求长生,而反丧生也。故我云‘去不得’。” 孙不二闻言,沉吟半晌。也不辞先生,出了茅庵来到厨下,将煮饭的人尽皆支开。亲自将火烧燃,把一罐清油倾入锅内。待油煎滚,然后取一碗冷水在手,把脸儿朝着锅里,双目紧闭,硬起心肠,把冷水倾入锅里。那滚油见了冷水暴来,溅得一脸都是油点,油点着处皆烫成泡。孙不二忍着痛苦,来见先生,说道:“弟子这个样儿,可以去得么?”重阳先生一见拍掌笑道:“妙哉!妙哉!世间竟有这等大志向人,也不枉我到山东走一场。”先生说罢,即将阴阳妙理,造化玄机,炼阴成阳,超凡入圣之工,尽传与孙不二。 传道毕,说:“大道隐于不知不识。这不知不识工夫,又要待几分疯颠方掩得过于人。使人不知我有工夫,不识我有修行,等到大功成就之日方可现身说法。汝待面上油泡痊愈,速往洛阳。也不必来辞我,等你功圆果满之时,蟠桃会上再相见也。” 先生说毕,瞑目不语。孙不二向着先生拜了几拜,出了茅庵。只见仆妇婢女从外进来,劈头碰见,骇得他们大吃一惊!若不是原样衣服,险些认不出来。当时齐来相问:“是何缘故?”孙不二说:“我欲与重阳老先生造几个油饼,恐你们不洁净,故将尔等支开。我亲自动手,误将冷水倾在滚油内,一时躲避不及,故此满脸都烫成泡。这是我一时灾星,不甚要紧,你们不必惊慌。自各去料理正事,勿叫我为念。”说毕,竟归内房。将门掩闭,默思先生所传的工夫,逐一做去。口诀妙言,从新演来。 过了两日,丹阳归来。将进门,众仆妇便将孙不二被滚油烫坏面目对他说知。马丹阳不胜叹息,先到茅庵见过了先生,然后到上房来会孙不二。只见她满脸是泡,泡已溃烂,黄水交流,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面孔弄成一副鬼脸。马丹阳一见,未免嗟叹,遂叫了一声:“孙道友,妳为何不小心,被油烫成这个样儿,苦了妳也!” 话未说完,孙不二圆睁双眼,将马丹阳望了一望,大笑不止。走上前,一手将马丹阳拉着说:“你是西王母的童儿么?他叫你来请我去赴蟠桃大会,我今日便同你上天宫去。快走!快走!”说罢,就爬上桌子,手扯窗格,要往上升之状。忽一跤跌将下来,睡在地下,呻吟不止。 马丹阳忙将她扶起,她却又哭又笑。马丹阳见她这般光景,心中觉得有些凄惨,复至茅庵来见先生,说道:“我孙道友想神仙想疯颠了,如何是好?”重阳先生道:“不疯不颠,谁做神仙?”马丹阳要再问时,先生已瞑目入静,并不理会。马丹阳见先生不理,只得出了茅庵,转回厅前,闷闷不乐。 又说孙不二一些疯话,把丹阳支开了,落得清清静静,正好用工。做到性体圆明,妙不可言。心地朗然,才识办道有许多好处,甚是喜欢。即取菱花镜儿一照,自己也着了一惊!照见满脸疤痕,红黑不一。又兼月余,未曾梳妆,乱发蓬蓬,就像一个披毛鬼,分明是鸠盘荼、活夜叉。哪里像什么员外娘子?孙不二照罢形容,心中大喜,自谓洛阳可以去也! 于是胡乱将衣衫扯破,用些锅煤向脸上抹了一把,跑出堂前,大笑三声。早惊动了那些使女丫鬟家人小子,一齐到来,将她围住。孙不二见他们靠过来,便往外走。众使女来拉,孙不二即用口乱咬。有一个贴心的丫鬟,死死拉着孙不二衣服不放,被孙不二掉转头来,照她手上一口,咬出血来。那丫鬟将手一松,早被她走脱了。众仆妇使女,见她势头凶猛,不敢来拉,慌忙报与员外得知。又说马丹阳正在厢房内打坐,忽听外面喧哗,忙下座来,往外观看。只见众仆人来报道:“孙娘子疯颠大发,跑出外去了。”马丹阳闻言,犹恐有失,急命仆人快快去追,自己随后也来追赶。 且说孙不二一直走出庄来,那看庄门的人也拦挡不住。庄前庄后的人,一时认不出是孙娘子,所以被她走脱。孙不二知道后面必有人来追赶,见那边村外堆有乱草,她便闯入草内。果见马丹阳同着家人小子仆妇使女赶来,往前去不多时,忽又转来,仍由原路去了。 孙不二在草内看得明白,见他们走远了,方才出来,望西南而行。白日乞讨乡村,夜晚宿在古庙。总是荒凉僻静无人之处,大树悬岩,能遮雨之地。若有人来问她,她便天上一句,地下一句,胡言乱语又哭又笑。别人见她这个样儿,知她是个疯颠之人,也就不问她了。所以一路之上,平平安安。见正人君子,也问一问路。不上两月,竟到洛阳。不知果能成仙了道否?且看下回分解。 一叶扁舟游大海,万丈波涛不着惊。 11、降冰雹天公护法 施妙算真人指迷陷溺沉沦己有年,爱河滚滚浪滔天; 修行自可登高岸,何用中流另觅船?
话说孙不二自离了马家庄,一路之上假装着疯颠。行了数月,来到洛阳城外,有个破瓦窑,她便在窑内栖身。常往县城乞食,装成十分疯魔。惹得那些小儿跟到一路,疯婆子长,疯婆子短,所以把她喊出了名。这城乡内外都晓得她是疯颠女人,再无人来扰她。因此得安心悟道,合着重阳先生‘大道隐于疯颠’之言也。 又说洛阳县有两个出名的痞子。一个叫张三,一个叫李四,往往奸淫欺诈,无所不为。屡见孙不二在街上乞食,虽然面貌丑陋,却也明眸皓齿,若非脸上有许多疤痕,却也人材不弱。这两个痞子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那夜月白风清,满天星斗,二人从乡间痞骗良民回来。吃得醉醉醺醺,路隔破瓦窑不远,张三对李四说:“我们且去与那疯婆子作一作乐!”李四说:“去不得,去不得,我尝听人言,若与疯颠的女人做了事,一辈子倒霉头,永不得长运气。”张三说:“咱们是天神不收,地神不要的人,管他甚么长运气不长运气。”遂不听李四之言,竟往破瓦窑是来,李四也只得跟他一路往前面走去。行不数步,猛见头上一朵黑云,将近窑边,猛然一声霹雳,如山崩地裂一般,从二人头上震来,吓得张三李四浑身打颤。 那朵黑云,倏尔散漫,天地昏暗,伸手不见掌。狂风骤起,吹得二人彻骨生寒。一阵猛雨落将下来,在二人头上如擂鼓一般,打得二人头昏脑痛。李四用手要顾脑壳,那雨打在手背上,如铁弹子一样,方知不是雨,原来落的是冰雹,人呼为雪弹子,俗名冷子。这冷子打得二人走投无路,没处躲藏。李四不住说道:“活报应!我原说不要来,你强着走来,且看如何?”张三听见李四埋怨,心中作恼,忽一脚踩在雪弹子。那雪弹子光溜溜的,如何踩得稳?一溜就是一跤,慌忙爬起来。又踩虚一脚,又是一蹼扒。就像有人推他一般,一连跘了几跘,跘得头破眼肿,肉烂血流,只是喊天。 不一会云开月现,依然星光满天。李四虽挨了些冷子,却不会跘跤,倒无大损,只有张三被这几跤跘得头昏眼花,只是吐舌摇头说:“了不得!了不得!这疯婆子犯不得!”李四说:“你才晓得犯不得,看你下回再来不来!”二人连说边走,各自回家。李四把这段情事,对那些流氓痞子说知。一人传十,十人传百,因此那些不学好的人与乞丐等,再不敢到破瓦窑来。孙不二在洛阳一十二年,修行悟道,永无歹人相犯,皆赖李四之功也!后人看书到此。有诗叹曰: 真人在此悟玄功,岂叫狂徒来逞雄? 冰雹降时遭毒打,方知护法有天公。 王重阳先生在马员外家,不觉年余。外面有几个村老闲谈,说:“马员外不会享福,白白将一分家财舍与别人。把一个员外娘子气疯了,不知走往何处去了。”内有一个五十余岁的人,名叫段安仁,说道: “我昨日到他庄里去会马员外,门外无人看守。我一进门,并不见一个妇女,尽是些男子。我问员外在那里,他们对我说:‘在后面茅庵内听重阳先生讲道。’我便往后走,见修盖许多茅蓬,马员外同王重阳在当中一所茅蓬打坐。马员外看见我,即出来陪我到前厅叙话。我问他娘子的下落,马员外说:‘她有她的道,我有我的妙。’我又问:‘怎不见丫鬟使女?’员外说:‘男使之婚,女使之嫁,各立家室,永无欠挂。’我又问:‘修这些茅蓬做啥?’员外说:‘召集修行人悟道,养真性。’我又问:‘重阳先生怎不见出来?’员外说:‘他最爱清静,不与俗人交。’我问毕,与员外把事交代了出来。 遇着马兴,我又问马兴:‘你们这庄子,先时多热闹,如今为何这般冷淡,好像寺院一般。’马兴说:‘你不知道,我家来的这位重阳先生是个活神仙,他不喜欢热闹,爱的是清静。自孙娘子走后,他将庄里丫鬟使女仆妇等,尽行遣去,只留下我们几个老好在此看守,故这般冷淡。’我又问马兴怎见得重阳先生是位活神仙?马兴答我说:‘凡家中的事与从前的事,莫得人对他讲他都晓得,这不为奇?还有未来之事,以及某日晴,某日雨,他无不知,岂不是活神仙么?’” 段安仁将马家庄的话说完,众村老之内有一个姓潘的老汉说:“依你这样讲,他能知过去未来之事。我们这干旱许久,未曾下过雨,何不同去问他几时有雨?”众村老齐道:“好!”即同潘老来至马家庄。先见马员外说明来意,马丹阳即引众老同到茅庵问重阳先生:“几时有雨?”先生道:“你们村东头土地庙,墙壁上注得有雨期,你们去一看便知。”众村老听了这话即出庄来。回往本村,向东头是来,到了土地庙跟前,果见粉壁上写得有几行字。 潘老即念与众人听:“人王面前一对瓜,一颗珍珠照王家,二十三天下大雨,和尚口内吐泥巴。”后面几行小字写着“四字破”。潘老看罢,笑道:“这是那些学生娃子在此写的一首字谜,有甚么雨期?”众村老问:“是个啥字谜,你猜得着否?”潘老道:“我惯懂字谜。怎么猜不着?”众村老说:“你既猜得着,快猜来我们一听。”潘老道:“人王下加雨点是个‘金’字,王字旁加一点是个‘玉’子,二十三天下大雨,斗拢来(拼凑聚合在一起)是‘满’字。和尚去其和字,而留‘尚’字。泥巴,土也。‘尚’字加在土上岂不是个‘堂’字?明明是‘金玉满堂’四字,哪有雨期?” 段安仁走上前,用手指着“二十三天下大雨”之句说道:“这明明是雨期,你们偏说没有。虽然是几句哑谜,却有机缘在内。今日十九,隔二十三只有四天。看二十三有雨无雨,便知他灵也不灵。”众村老齐说:“言之有理。”于是各自回家去。到了二十三日,黑云满天,大雨如注,从早至午,雨方止。众村人始信重阳先生之神也。 又有北村一人失牛,遍寻不着,来问先生。重阳先生道:“牛在南村大树之上,鸦雀窝内。”那失牛的人听了这话,忍不住笑说:“若大的牛,那一点点鸦雀窝,如何装得下?”重阳先生道:“你去自可得牛,不必多言。”那人只得出了茅庵,来在南村,果见大树甚高,上有雀巢。乡里人原会爬树,即爬上树去采取雀巢,原是一个空窝。用手扯了一下,那枯枝坠来,打在脸上。略一低头,看见村里破屋之内栓着一条牛。仔细一看,正是所失之牛。这牛趴在破屋里,外面堆柴草,四围遮掩。若非从高望下,再也看不见。其人忙下树来,心中明白,这村里原有一位梁上君子,惯做此事。若非先生指示,他到晚间,便把牛牵到远方卖与别人,再寻不出。其人到破屋里,各自去把牛牵回。 此话不提,那日西村里又有几个人问事。内有一个十三、四岁的孩子,说他哥哥出门数月,不知几时回家,因此来问老先生。重阳先生说:“回去问你妈的手。”那娃子闻言笑个不停。稍后回得家来,见他妈手自拿着一封书信说:“你哥哥在莱州做生意,带得有书信回来。带信人刚才走了,你可拆信,念与我听。”那娃子拆信念道:“不肖男,书奉慈母。自父去世,蒙母教育成人。今体父志,出外贸易,颇还顺遂。目下帐未收齐,不得速归,以慰母心。待秋凉之时,九月半间归家,侍奉甘旨(美好的食物)。”那娃子未曾看完,拍手大笑说:“好灵验!好灵验!”他妈正要问他,只见门前来了五六个人,不知为何?且看下文分解。 不因渔父引,怎得见波涛。 12、指坐工申明妙理 学真道喜遇明师恩爱牵缠解不开,一朝身去不相偕; 于今撒手无沾滞,直上瑶池白玉阶。
话说西村那娃子,正要将重阳先生问手之言,对他妈妈讲说。忽见门外来了五六个人,问马家庄哪条路去。娃子说:“你们问马家庄,敢莫去会活神仙么?”那些人答道:“正是。”娃子听说他们几个要会活神仙,便高兴的不得了。对他们说:“不远不远,我引你们去。”说罢,即往前走。众人随着他离了西村,不一时来到马家庄。合该有缘,正遇着马员外坐在厅前。见他们进来,即起身迎入厅内坐下,便问:“众位到敝庄何事?”他们几人说:“我等是来求道的。”马丹阳闻言,即引他们到茅庵参见先生。 内有一人姓谭名处端,号长真子。昔年身染沉疴,王重阳初到山东之时,曾授与却病之工。病好后,便一心悟道。遍访先生,杳无下落。今听人言,马家庄出了一位活神仙名叫王重阳,才知先生在此。又约了一个好道的人,姓郝名大通号太古,是本府文登县人。其余几人,也是学好之人,不必表他们名姓。 当下谭长真又谢先生昔年却病之恩,始言今日来学道之意。重阳先生道:“法门大大开,去的去,来的来,去者不留,来者不拒。”即命马丹阳送他们到茅庵第二号去驻扎。过了几日,又来了两个修行人,一人姓刘名处玄,号长生子。一人姓王名处一,号玉阳子,俱系山东人氏。马丹阳接见,问明来意,也是来求道的,即引他二人到茅庵参拜先生。重阳先生命马丹阳送在茅庵第三号栖止。于是东来一个西来一个,不上月余,来了数十人。重阳先生叫马丹阳与他们议定执事,各管一宗,俱有规条,不得擅越(擅自超越职权)。诸事停妥,重阳先生与他们讲论坐工,众弟子分两班序立,躬身听讲。 重阳先生说道: “人之生命,以气为本,以息为先,以心为根,以肾为蒂。天地相去八万四千里,人之心肾相去八寸四分。肾是内肾,脐下三寸三分是也。正串着一脉,以通息也。息总百脉,一呼则百脉皆开,一吸则百脉皆闭。天地造化流行,亦不外乎呼吸二字。人呼吸常在心肾之间,则血气自顺,元气自固,七情不炽,百病不治而自消也。 打坐之法,每子午卯酉时,于静室内厚铺坐褥。于褥上盘膝而坐,微目视脐。以棉花塞耳,心绝念虑。以意随呼吸,一往一来,上下随呼吸之间,勿迟勿速,任其自然。坐一柱香久,觉得口鼻之气不粗,渐渐柔细。又一炷香久,觉得口鼻之气,似有若无。然后缓缓伸脚张目,去耳塞,下座行数步。又侧身偃卧,片时起来,啜粥汤半碗。不可作劳,切勿恼怒,以损工夫而伤真气也。” 打坐工夫不在多,全凭炼气与除魔; 且将障碍一齐去,勿使心头有网罗。 障碍不消烦恼聚,网罗不解怎娑婆? 分明至理相传授,切勿因循自坎坷。 〔除魔〕除灭妄想所成之心魔。〔娑婆〕从容优游。〔因循〕拖拉、疲塌。 重阳先生讲论坐工完毕,下座养息,众弟子亦各归寮房,丢下不叙。又表这山东登州府栖霞县荳村,有一人姓邱名处机,字启发。弟兄三人,长兄启明,次兄启兴,父母早丧。这邱启发多蒙兄嫂看顾,得以成人。读过几年书,也能诗词歌赋。但无心于功名,一味好静,常独坐终日,不与人言谈。似乎其中有所得意处,而人莫知其所以然。兄嫂屡劝他读书求功名,他便答以:“读书原为穷理,岂希图功名?”又欲与之议婚,他又坚辞不肯,说:“男子未立,岂可以婚姻绁绊(xiè bàn,缠缚)。”兄嫂听他言语不凡,也不敢苦劝,由他自便。邱启发尝语人说:“人生在世,若不寻个出头路径,终日争名夺利,贪妻恋子,无常一到,万事皆空!人以为世事皆真,于我视之如浮云朝露,梦幻泡影。” 一日闻听人言,宁海县马家庄有一位王重阳先生,广有道德,是个大修行人,栖霞县也有几人在那里学道。邱启发生平爱的是道,闻听此言,也要去学道。未得与兄嫂说明,又怕兄嫂不许他去,只得暗地收拾一点盘费,带了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,悄悄离了家庭,望宁海县而来。 不一日,到了马家庄。那日正遇马丹阳当值,问明来意,簿上注了姓名。谭、刘、王、郝等齐来探问,俱皆欢喜说道:“如此青年,便能诚心学道,诚罕闻也。”说罢,即引他到茅庵拜见重阳先生。马丹阳遂将他来学道之意,对先生说知。重阳先生把他瞧了一瞧,摆一摆头说:“此人心思太多,过于伶俐,学不了道,早些急自回去罢!休得自误。”邱启发跪而言道:“小子一心学道,并无二意,还望先生收录。”马丹阳也替他哀求,先生只是不允,说:“非是我不收他,此人苦根甚重,怕他后来受不过磨难,必生退悔之心,不如不收他为妙。”邱启发再欲哀告,重阳先生竟出茅庵观花去了。 马丹阳等无奈何,只得将邱启发引到前厅住下,使他打扫厅堂,暗里也与他传了些打坐工夫。一日,启发对马丹阳说道:“老先生既不肯收录于我,我今何不就拜你为师?”马丹阳道:“不可不可!求人须求大人,拜师要拜明师,我不过略晓得一点初工。至于大道,我亦未闻,你且安心住下,我与你慢慢周旋。”邱启发闻言甚喜,早晚二时殷勤一切,若有支使,声叫声应。住了几日,把众人都混熟了,个个都喜欢他。一日跟随众师兄到茅庵,只见重阳先生坐在当中,众弟子两旁站立,恭听讲说。 重阳先生说道: “吾自到此来,婆心度世,苦口化人,意欲使人人同归觉路,在在共出迷津。夫余亦人也,生能好道,少而痴蠢,长而怪异,壮而通神,世之奇吾者,皆以吾为异也! 夫吾岂肯异哉!不过蠢耳、庸耳、愚耳而已!吾何异?不贵不妒,不想不妄,蠢也!不知计虑,不明巧拙,愚也!不言怪异,不落尘俗,庸也! 世人说我蠢、笑我愚、责我庸,吾转痛世人之至蠢、至愚、至庸,而不知振拔!吾即以至蠢、至愚、至庸之道,以醒悟世人。汝等不能知,即不知道。故修道者,必自炼心始。 然炼于未发,尤贵炼于既发。如游心、放心、诸杂念心,皆既发之心也。而做使之寂然不动,殆必守其心、定其心、收其心。 夫守心是守其未动时,定心是定其必动时,收心是收其已动时。收之不易,先要随起随收。收之愈疾,守之愈坚,守之愈坚,定之愈永,此乃我道门修心之妙! 要使此心,空无一物。盖心者,即先天一气之真阳结成。故心属火,非纯阳无阴也。阳中自有真阴,故心形上有三点覆下,下有偃月载上。可见阳非阴不长,阴非阳不生,真阴从真阳,故以心名。所以动一毫妄念,心内就短少一分真气。一事入心,便添一种魔障。故心一起,即不以心名,是名曰“念”。念字之形,人有二心也。人有二心,不能专一,故百事无成,至于道更远也!” 重阳先生继而言道:“心为一身之主,有一无二。若起二心,是谓之念也。此念一萌,便生出许多虚妄之事,而心也不能作主,致使此身陷于沉溺。嗟乎!难以拔度也。” 正讲之间,只见邱启发在人丛中听得高兴,连声称妙!先生将他瞪了一眼,遂不再讲。众门人出来尽埋怨他不该声张,以致先生停讲。邱启发装不听见,恁他们胡怨恨一阵。暗思先生炼心之言,即炼道之诀也!炼道者若不先将心炼好,纵有妙道亦炼不成。于是每日检点其心,看有差失无差失,有过错无过错。一日见众师兄不在前厅,必是在后面听先生讲道,他也跑去听讲。不知听些甚么?且听下文分解。 天下原来无难事,只怕世上有心人。 13、散坛场学人归家去 换道装师徒往南来磋叹凡夫不悟空,迷花恋酒逞英雄; 春宵漏永欢娱促,岁月长时死限攻。 弄巧常如猫捕鼠,光阴却似箭离弓; 不知使得精神尽,愿把此身葬土中。
话说邱启发见师兄道友不在前厅,必然在后面听先生讲道。他即往茅庵而来,果见先生在座上说法,众门人序立两边。他也不进内去,就在门外洗耳静听。只听先生说道: “修行念头,细中有细。有一念之私,即有一毫渣滓在心。有一念之欲,心中即有一大魔障。盖私欲一起,即失先天。必去私欲,方可存先天。 先天者,一气也。私欲起则火动,火动则气散,气一散何有先天?又何以审火候?私重则气敝,又何以复灵机?欲甚则气枯,又何以得奥妙?其机如此,私念当除不当除?欲念当除不当除?妄念当除不当除? 有私念者,听吾言必戒!有欲念者,必戒!有妄念者,必戒!总要将心养得寂然不动,然后念头可灭。念灭则私尽,私尽则欲净,欲净则阳纯,阳纯而阴消也。真仙大佛,无不从中得来,皆于念头处下手,不可视为玄谈(指脱离实际的空论)。” 重阳先生正讲到精微之处,邱启发听忘了形,无意之间叫了一声:“好!”重阳先生向众子弟说:“门内说法,门外人听,试问何人,谁是知音?”先生说罢,马丹阳朝外一看,见是邱启发,即叫他进来。 先生一见,怒向马丹阳道:“我曾吩咐你打发他回去,为何仍在此处?”话未说完,只见刘长生、郝太古、王玉阳、谭长真,一齐上前告白:“邱启发既来拜师求道,望先生悯念,将他收在门下,早晚领教受诲。”重阳先生道:“非是我不收留他,怕他心不真切,偶一受磨难,便生返悔之心。那时道也修不成,反招罪过,不如不收他为妙。”刘长生等又苦苦哀求,邱启发跪在地下不起来。重阳先生道:“尔等既再三荐引,难道我全不准情,你们这般看照他,我即将他收下,与他取个道号名叫长春。”邱启发即起来三跪九叩,拜过了先生,又与众人作礼。先生下座,各归原处。 又过了月余,先生吩咐马丹阳邀齐众道友到内厅。这回说法,必须于庵外设坛。马丹阳领了先生之言,即去办妥。不一会大众齐集,衣冠楚楚,礼貌堂堂,同到庵前,请先生上座说法。重阳先生出了茅庵,上得座来,正容端坐,良久言道: “我教,以静为主。这个‘静’字,上可以参赞化育,下可以包罗万象。我将这‘静’字为汝等宣说,不但修行悟道可用,即齐家治国亦不可少也! ‘静’之一字,妙理无穷。但言静者多,而知静者少,故欲静而不能静矣,是未寻着静之根源。静之根源,先要看空世界。静之门,当从不静处下斩绝工夫。静之终,当于常静时用。 防备妙法,念头一起,随即消灭。灭而复生,不使之生。生而即灭,使其永灭。静之极,不静自静。何尝言静,何尝言不静? 止于至善者,莫过于静。静之于斯:泰山崩前而不惊,非故不惊也,崩前而若未崩前也;美女当前而不动,非故不动也,当前而若未当前也。至于动作行为,待人接物,其镇静之功,自然有不知其所以然者。 父母见之顽者,慈也;兄弟见之戾者,和也;妻子见之悍者,顺也;朋友见之伪者,诚也;俗者见之粗者,细也;士人见之肆者,敛也。以此忠君,忠是性分;以此爱民,是真实之爱,非姑息之爱,有何不行之道,不伸之志哉! 斯其非奇也,而奇不可言。不特静中静,而动中亦静,动静俱静,道可有成。佛言明心见性,非静不能明与见也;儒言穷理尽性,非静不能穷与尽也;道言修真养性,非静不能修与养也。静者,三教之命脉。不特此也。试看一日,非夜之静,无以为昼之动之本。四时,非冬之静,无以为春之动之本。是道本于静,自然之理也。道本自然,舍静从何入门?” 重阳先生说这静字,是三教不离的工夫。士农工商、王侯将相,都要由静而后能安、安而后能虑、虑而后能得。父母能静,而子自孝。君王能静,而臣自忠。弟兄能静而和睦,朋友能静而信实,夫妇能静则顺从。把这‘静’字说与众门人听,明知这数十人之内,只有邱、刘、王、谭、马、郝六人才肯专心悟道,其余那些人俱是始勤终怠,有起头无结尾,算不得正经修行之人,后来难免有争名夺利之行。故将这镇静之工说与他们一听,使他们得这工夫,消一消乖戾,习一习涵养。虽不是超凡入圣,亦可以修身齐家,不失为好人也,不枉到此投拜一场。 且说邱长春闻听先生把这‘静’字,说得自自然然,透透彻彻,有许多好处,不禁心头发欢起来,手舞足蹈。却被先生看着,怒指长春而言道:“你这人闻道不进,知理不悟,徒以聪明显露,伶俐施逞。不能隐忍潜藏,只知使巧弄乖,非道器也!我几次说法,被汝越规犯矩,我今当远避汝于东南,免得你常来扰我。”遂对马丹阳说道:“我明日要往江南访道,只要刘长生、谭长真、赦太古、王玉阳四人同去,汝可照理家园。其余诸人任他们或行或止,听其自便。我此去多则一年,少则半载,才得归也。” 先生这话吩咐出来,惹动了众门人思家之心。有的要回去看望父母,有的要回去顾盼儿女。连夜收拾包袱行李,只等天开亮眼,都来与马丹阳告辞,更托转覆先生。马丹阳少不得送他们出庄去,大家拱手一别。 马丹阳转回茅庵,重阳先生吩咐马丹阳,取出五件袖衣,五个蒲团,道帽、棕笠、芒鞋、草履、岩瓢、便铲一切等物。重阳先生与刘、郝、王、谭俱换了道装,道家打扮,趁着天色未曾大明,悄地出了马家庄。 马丹阳送出庄外,回身转来,只见邱长春作揖告辞。马丹阳问他何往?邱长春说:“我要去跟随师父。”马丹阳道:“师傅见不得你,因此才走,你今赶去,必要受气。”邱长春道:“师傅岂当真见不得我,不过愿我学好。我若不去,岂不辜负师傅一片好心?”说罢就走。马丹阳叫道:“快回来,我有话与你说。但不知说些甚么?且看下卷分解。 诸人思家各自去,长春恋师赶将来。 14、试凡心屡施叱责 顺师意常秉皈依去恶犹如解乱丝,灵心自有解开时; 若教错用些儿力,万劫千生莫了期。
话说马丹阳叫邱长春转来,说道:“先生与众师兄皆改换道装,方可远游。你这个样儿仍是俗家打扮,如何去得?我有衲衣道帽,你可穿戴起来,便可去也!”邱长春闻言大喜,即时穿上纳衣,戴了道帽,又将马丹阳的蒲团、便铲、岩瓢一齐拿上来,追赶先生。走了一会,遥见谭、郝等随着先生缓步而行。长春见乡间有人吃早饭,他暗想:“我们走得早,未曾用饭,不如我去化些斋饭,供养师傅。”他从未化过缘,又不知怎样化法。他就老着脸站在人家门口,将岩瓢拿在手中。却被黄犬一吠,就有人出来一望。转身进去,满满的掇了一碗粟米饭来,倾在他岩瓢内。长春欢天喜地,又化了两家。瓢已装满,双手捧着来赶上先生。 且说重阳先生走了多时,到一大树下缓息。问刘、郝等:“可曾带得有盘费么?”刘长生答道:“因先生走得太急,我等一时忙追,未曾向马师兄讨得盘缠。”先生道:“既未曾带盘费,各自化饭吃去罢,我在此等候。”四人闻言,各拿岩瓢化斋去了。重阳先生独坐树下,忽见邱长春捧一瓢饭来,供养先生。重阳先生怒道:“谁教你来扰我,我受不起你这供养!”长春再三启请,先生全然不理。稍后,刘、郝等各化得有些斋饭来请先生用,先生将刘长生所化之斋吃了一些,便不用了。他们俱已食毕,同齐起身。行了十余里,天色将晚,见路旁有座冷庙,即进庙去。打扫洁净,铺下蒲团,打坐一夜。 次日,师徒六人又往前行。邱长春在后边沿路化斋,遇着一家善人叫他吃饭,长春道:“我有师傅在前面,他老人家未吃,我焉敢一人受用?”那家善人说:“这也无妨,你且去吃,我与你另收拾些洁净斋饭,拿你岩瓢装端去,供养他也不为迟。”长春见他说得有理,便上席去,饱餐一顿。然后下来与善人道谢,果见岩瓢满盛斋饭,双手捧着,往前赶来。见先生相隔不远,只叫:“师傅慢走,弟子送饭来了。”重阳先生装不听见,只顾前行。长春放大步赶上先生,将饭食捧上。先生将饭食看了一眼说:“此乃一家之食,我无功可受。岂不闻‘一瓢千家饭,孤身万里游’乎!”长春闻先生之言,默默无语,转眼之间先生往前去了。 心想把饭还那善人,一去一来就耽搁路程。想吃了,肚腹又饱。无奈何,掇着岩瓢,随后而来。端得两手酸麻,周身流汗,方见众师兄同先生坐在前面石上用斋,幸喜他们所化饮食甚少,他即将这一岩瓢饭与他们奉上。一人吃上一点,才把这饭吃完。是夜又宿古庙,长春心中暗想,我师傅是陕西人,不喜爱饭食,爱吃馍面,我明日去化几个馍来供养于他。 是夜主意打定,到了次日,果然化得几个白面蒸馍来敬先生。重阳先生怒道:“我原说不吃你的,你苦苦扰我,却是为何?”说罢,将岩瓢夺过,往地下一摔,险些把岩瓢摔破。那几个蒸馍滚在坎下,邱长春忙将岩瓢拾起,把蒸馍捡入岩瓢内。看先生时已走远了,他即随后赶去。 看官,你道重阳先生为何这般凌辱长春?因他是幼年学道,不比刘、郝、王、谭是化了气质的人,若不深加琢磨,焉能使之成器?正所谓磨他种性。谁知长春根基深厚,屡受叱责,并无一点怨恨之心。 王重阳先生师徒几人,走了两月有余。是时天气寒冷,他们在乡间化得有几捆柴草。这夜雨雪,十分严寒,他们取了一些柴草来烧火烤。重阳先生一见心中作恼,就将那几捆柴草一齐抛入火内,霎时烧着烈焰腾腾,火星乱飞。重阳先生拿着便铲,将柴草按了几下,火焰顿灭,浓烟乱冒,熏得他们走投无路。庙子又窄小,风往内吹,邱、刘等被熏不过,只得出山门外避一避烟。一个个揉眉擦眼,都说:“好熏人!好熏人!”先生见他们出去,即将山门闭了,蒲团移于门下,抵门而坐。他们在外站了一会,倒不熏了,却又寒冷起来,转过身推门,哪里推得动?又不敢喊叫,都在廊檐下坐着。忽然一阵雪风吹来,冷得他们几个颤颤抖抖。刘长生说:“先生传得有火工,我们大家何不做一做,以消严寒。” 长春与众道友做起工夫来,闭息聚气,搬运起来。不一会,不但不冷,反觉热起来。一会儿天色明亮,见山门已开,大家入内。只见先生坐在蒲团上,怒犹不息,向他们说道:“汝等畏热惧冷,贪生怕死。弃真求假,贪烤假火,而不肯运真火。苟图安然,而不深用工夫。这般懒散,如何修得成道?若不重重杖责,毕竟始勤终怠。”说罢,即命王玉阳把戒尺拿来,每人责打二十,以戒将来。刘、郝等闻言,面如土色,不敢回言。邱长春跪在先生面前说道:“是弟子一人之错,与众师兄无干,我情愿受责,望师傅赦却他们。”先生道:“是你愿替他们受责,每人二十,总数算来,该打一百。”刘、郝等齐来求饶,先生叹道:“汝等互相告免,吾焉有不释之理?但下次不可如此,恐自误前程也。”说罢,即将戒尺丢在地下,又对刘长生道:“一时性起,执意南游。至此兴尽,仍欲北还。即刻起程,勿容拟议。” 说罢,便往外走。邱、刘等慌忙收卷蒲团,拿着便铲,与那看香火的老汉告辞已毕,随后来赶先生,仍由旧路转回山东。不久到了宁海县,来在马家庄。邱长春先去报与马丹阳得知,丹阳慌忙出来,迎接先生入内,仍后面茅庵住下。一向无事,不必细言。 过了月余,那些门人闻听先生归来,一个个又来学道,依然热闹起来。先生想出个妙法,要遣散他们。不知如何遣法?且看下回分解。 不将假意遣开去,焉得真心悟道来? 卷下15、示羽化先生归隐 送灵柩门人服劳风旛动处原非真,本性圆明是法身; 解得拈花微笑意,后来无处着纤尘。
话说重阳先生见那些学道之人,依然聚集。察其中并无真心向道之人,不过徒沾虚名,指道为由,欲人知他在修行悟道,其实并无一点道念。若不使他散去,久必以假乱真,使法门不得清静矣。 想出一个妙法来,点了一点头,忽然大叫几声:“不好!不好!”惊得那些人齐来相问。先生道:“我不该出门,在路上受暑湿之气,使我心头结郁,身上起泡。”解衣与众人看,果然心头肿起,浑身是泡。慌得马丹阳与邱、刘等忙去求医寻药。一连请了几个名医,用过妙药数剂,总不效验。又过两日,泡皆溃烂,脓水交流,臭气难闻。那些学道修行之人背地私议说:“重阳先生,定然无道。自身难保,焉能度人?病都却不了,怎得成神仙?我们各自回去罢!免得耽误大事。”于是阴走一个,阳走一个,不上两日,走得干干净净,只丢下邱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、六人,日夜服伺。 先生见众人走完,遂叫他们六人近前吩咐道:“我明日午时必死。但我自到此来,马钰家中银钱,被我用来周济贫苦,又帮凑别人埋葬嫁娶,以及遣嫁使女丫鬟,圆成家人小子一切妆奁聘礼,花费银钱若干。又供养这些来学道的人一两年,故此将银钱尽行用完。如今库藏一空,我死之后,若办丧事,必要当田卖地。但依我吩咐,不许花费银钱。我若死时,也不须悲哀啼哭,休得祭奠开吊。只要几块薄板,装着臭皮囊,使邱、刘、王、谭、郝五人,轮流抬回陕西樗(chū)县,终南之下。绳索断处,是吾葬身之所,不得有误。若背我言,我必不安。”邱、刘等闻先生之言,唏嘘欲泣!重阳先生道:“勿作此儿女之态!”先生虽如此吩咐,邱、刘诸人不免含愁生悲,自不必提。 到了次日午时,先生衣冠整齐,端坐蒲团之上,唤邱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六人近前,讲道: “性命双修之法,要内外俱有。缺外功则德性不全,缺内功则本源不清。 夫外功者,平生居心,须使无亏。一言必谨,言有功也;一行必慎,行有功也。一事不苟,一介(指微小的数量,例如:一介之善)必严,莫非功之所积,功之所推。 夫内功者何?惺惺勿致于昏昧,防意如防城之险;空空不着一物,守心更比守身之严。时而天人介于几希(相差甚微),天人即交战之会也。 吾将内功重而言之,盖内功不可以色见,不可以相求,不可以侥幸,不可以苟安。扫去一毫之色相,即有一毫之阳主;扫去无端之色相,即有无端之阳生。将色相扫尽,不留些子(一点儿)芥蒂,则纯阳之体也。 有等修道者,非不信心坚固,而弊在速成;工夫未到,便思证果。又有习吾道者,非不加意盘旋,而弊在安闲:日日淹淹欲睡,时时闷闷不乐;精神不振,艰于行持,不肯用工。岂不知一长一技,用尽无限心机,方得随心应手;半丝半缕,费尽了许多气力,方称心而足意;岂学神仙者,不下苦工乎?” 重阳先生说毕,又取一书,名曰“韬光集”。乃先生亲手所著,内有晦迹之道,隐逸之妙。付与马丹阳,说道:“汝等六人,当于其中探讨至理。知之非难,行之为难。必勉力行之,无负我心。汝孙道友,道果将熟,不必挂念。只有邱长春,功行尚少,汝当指示一二。刘长生,色相未能尽空,另有一番波涛。郝太古,东游西返,所见之处,即了道之地。谭长真,遇顾而通玄。王玉阳,逢姚以入妙。邱长春,石番溪边苦根尽,龙飞门上大丹成。”重阳先生说罢,一笑而逝。 邱、刘等谨遵先生遗训,不敢声张,依法入殓。用绳索将棺木捆定,寻了一根扛子,两个横担。到了次日早晨,邱、王、谭、郝四人,抬起灵柩便行。刘长生背着行李,随后走来。马丹阳送了二十余里,临别之时,在身傍取出一包散碎银,约有四五十两,交与刘长生说道:“家中银钱,被先生做好事用尽,一时备办不出。只有这点散碎银,以作盘费,路上简省一二也得够。葬师之后,急速转来,咱们师兄道友,同在一处修行。”刘长生将银接过,遂与丹阳分离。行不数里,见有许多人拿着寸香片纸拦路祭奠。刘长生近前一看,都是先生门下学过道的那些假修行。刘长生逐一称谢,谁知重阳先生在生之时,生平见不得假修行人。今日仙逝,真灵不昧,见了他们犹然犯恶,从棺木内放出一股臭气,臭得人人掩鼻,个个发呕,站立不住。胡乱磕了几个头,一齐走了,那臭气也息。 邱长春与郝太古等抬着灵柩,仍往西行。走不上十余里有人拦路送饭,邱、刘等以为与先生往年有交识之人,今闻先生归天,特送顿把饭来,尽个人情,不足为怪。忙放下灵柩,便来吃饭。吃罢,道了一个谢字,抬上又走。行不多时,见路旁有座古庙,便抬不动了,即将灵柩落坪,在庙歇宿。次日天明,又抬到了早饭时候,又有人拦路送饭。午饭时候,也是一般。天晚,即有冷庙栖止。如此走了月余,到了陕西边界。邱长春暗想这事,可不奇怪!天地间哪有这般凑巧的事?近处以为是先生相识之人,尽一尽情,未可料得。如今走了许多远,还有人拦路送饭,其事真乃奇异。心中正在默想,时当晌午,忽有人送饭来,请他们吃饭。刘、郝、王、谭与人道谢毕,即取碗筷用饭。邱长春把送饭之人,扯在一边问道:“你怎知我们到此?送这饭来与我们吃,又是何缘故?”那送饭之人说:“从早有一位穿黄衣的老道长,在我们村里来募化说:他有五个徒弟,从山东送灵柩过此,要扰主家一餐。我那主人最是好善,听了此言,故使我送饭至此。” 长春听罢,记在心头。到次日早饭时节,推说肚皮疼痛,要往前村讨碗滚汤喝。求刘长生帮抬一肩。长生应允,便将行李交与他,接过扛子抬着。邱长春背起行李,放开大步往前走有数里,果见一位穿黄道袍的老人,像是先生模样,往前村里去。邱长春赶紧几步,跑到跟前,一手扯着道袍,跪将下去,口叫:“师傅慢走,徒弟在此侍候。”重阳先生掉转身来,怒容满面,责长春道:“你这造业徒,不知天地盈虚,消息晦迹之道,一昧施逞乖巧,漏泄仙机。以此推来,日后又要多用三年炼魔之功,是自取其咎也。”言毕,化清风而去。 长春正在悔悟,又见灵枢来了,忙去接过扛子抬上,仍将行李交与长生。自此以后,永无人送饭。若不是马丹阳所送银两做盘费,难免受饿。 又走了半月,始到终南。忽然绳索齐断,灵柩坠地。长春用目一观,见前面村外站立一位老翁,即走去施了一礼。未及开言,那老翁反而问道:“你们可是从山东抬灵柩回来么?”邱长春答道:“正是,老伯何以得知?”老翁道:“我昨夜梦见王孝廉,说他已死。徒弟五人抬灵柩,从山东到此,要求我舍一穴之地,埋葬其身。我想昔日与他同在省城科举,咱二人甚是知交,遂随口应允。我又问他几时埋葬,他言今日午时。我醒来方知是梦,半信半疑,出来看望几遍,才见你们抬着灵柩,正落在愚老地上。”长春亦将先生‘绳索断处,即是葬身处’之言,对老人说了一遍。老翁甚喜,即入内去唤了几个庄汉出来,各带揪锄擢箕等物,来在灵柩跟前。将棺移过,即于其处打井安葬,顷刻累成大坟。邱、刘等叩谢了老人,又与众庄汉道劳。那老人又请他们师兄弟都到村内,款待了一顿斋饭。然后邱、刘等与老翁告辞,又问明大魏村路径,大家打一个拱手而去。不知此去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 送师西归大事毕,访道东行真道成。 16、大魏村三老谈往事 晋安桥一言指迷途万转身如不动舟,风翻浪涌便难收; 临流执定嵩和舵,一路轻帆到岸头。
话说邱长春同众师兄到了咸阳大魏村,见屋宇破坏,村落荒凉。有三位老人坐在一个庙宇门口,长春上前深施一礼。便问王孝廉的居宅,内有一位须发皎然的老人便说:“你问王孝廉的居址,敢莫有啥瓜葛?”邱长春道:“他是我们的师傅,在山东传道,羽化升仙。我们几人送他灵柩归来,昨在南山之下讨地安葬。今者欲回山东,故到此问一问他家人口。可是平安否?” 老人闻言,叹了一口气说:“你师傅是我宗兄,我排行第三,人呼我为王三老。自我宗兄离家之后,周氏嫂子忧虑成疾,因病身亡。他儿子秋郎,跟着岳父去了。一年半载回来一遭,他家现时无人。”长春又问:“这村子如何这般败坏?”王三老又叹了一口气说道:“自我宗兄走后,村内没有当事的人,他们都是各顾各。有事来了,无人出头料理,自随别人搅磕。故此越搞越烂,越奸越穷,竟将这村子败坏。后来听说孝廉成了仙,都说他把风脉拔去,轻轻将这罪过移在他身上。” 长春又问:“怎知他成了仙?”王三老指着庙宇道:“这是南北几村与他修的庙,你们进去一看便知。”长春同众师兄进得庙来,果见上面塑的师傅神像,俨然如生,齐上前礼拜。见匾额上写着“挺乎人豪”四字,左右对联题曰:“显道术于咸阳,噀(xùn,把液体含在口中而喷出)酒灭火;垂恩光于故里,施符驱瘟。” 邱、刘等看毕,不知其故,便问三老怎样驱瘟灭火?三老说:“那年我们这一方瘟疫流行,传染甚重,人人惊恐。忽有一位黄衣道长,朱书灵符,遍施乡村,并不取分文。得此灵符贴于门上,瘟疫顿消。又闻人言:咸阳市下起火,烧着民房,扑之不灭。见一位道长,也是身穿黄袍,从酒店内出来,手中擎着半杯酒。喝了一口,向火喷去,其火自灭。市人感他救火之功,都来问他名号。他言三横一直是姓,三士张口为名。说罢,飘然而去,转眼不见。过后有人识破这两句话语,三横一直‘王’也!三士有口,‘嚞’也!说他定是王嚞。这话传到我们村里,方知他成了神仙。我们有个族嫂,人呼为王妈妈者,临终之时,也说:‘孝廉叔子,身穿黄衣,来接我去。’故此南北几村,感他护庇之恩,倡修这座庙宇,以酬其德。左壁厢悬有木牌,以祀其事,一看便知。” 刘、邱等同到牌下,仰面读其文曰: “盖闻有勤劳于国者祀之,有功德于民者祀之。我村王公讳嚞,异人也。幼年读书,壮岁习武。自举孝廉后,托病中风不语。人莫窥其动静,养病一十二年,未出门前眺望。自一旦失去,不知何往?四处探访,渺无踪迹。嗣后起瘟疫,公施符救免,保全性命颇多,乡人均沾惠泽。又于咸阳市上,噀酒灭火,谜语留名。度寡嫂而升天,佑乡人以多福。公既不忘乡里,而乡井之人,岂负公哉!况有驱瘟灭火功德,于民祀之,未为不可。故邀集乡人公议,倡修殿宇装神像,岁时祭祀,以酬其劳,是以云尔。” 邱、刘等看毕,叹道:“先生神机莫测,变化无穷,非我等所知也!”又见王三老向着一个小厮耳边,不知说了些甚么语言,小厮点头而去。不一会同一庄汉提着一个篢(lǒng)子走来,内装面食之类,请他道友几人受享。 刘邱等才说了一个谢字,三老道:“劳你几位送宗兄灵柩还乡,又来探望他家,无好款待,不过便饭,当不得一谢。”邱、刘等见他这样讲说,即来吃饭。是夜歇在庙中,便有许多人来相见。次日天色将明,有七、八处送饭食来。他们道友几人,哪里吃得许多,不过每家用上一点,领一领情。 刘长生与众道友商议,将马丹阳所送的路银,还剩有十余两,拿来交与三老,以作培补先生庙宇之用,众道友称善!遂将银交与三老,说明其意。王三老将银收讫,邱、刘等即告辞起身。 离了大魏村,走有十余里,到一大树下,大家坐着缓息。谭长真道:“我们送师西归,大事已妥。若再到山东,也不过把马师兄饭吃些,钱用些罢了。常言道:‘世无不散的筵席。’又道:‘道不恋情,恋情非道。’久在一路,岂不闻‘三个成群,五个结党’,反惹物议,大有不便。不如各走一方,得以自由。”王、郝等道:“师兄之言是也。”于是刘长生往东南而去,王玉阳向西南而去,谭长真往南走,赦太古向东行,邱长春见他们把几条路走完,他也无走处。就在这陕西地方,募化度日,苦志修行。这且不表。 单说郝太古游到晋地,见一座石桥有八、九洞。桥下根脚俱是生成的盘石,每到秋冬河竭水枯,常有那逃难饥民在桥下歇宿。郝太古见桥下甚是洁净,正是水枯之时,他便在桥下打坐。起先无人知觉,倒也清静。后来渐渐有人知晓,遂惹下牵缠。感动了近处居民,见他终日打坐,知是修行之人,故此常与他送些馍馍饼饼。他怎么吃得许多,剩下的就堆在面前。被那些家雀老鸦,你琢一片,我琢一块,飞在半空或掉下来落在水内,或坠于路上。那些小娃子看见,便捡来吃。寻踪捕影,来在桥下,到太古面前玩耍。见他坐着不动,犹如泥塑木雕一般。那些小儿耍熟了,就把他当菩萨要盖庙。便捡了些石头瓦块,在两边砌起做墙。又折些树枝在上面为梁,扯了些草盖着。每日在家中吃了饭,便邀约一路到桥底下来,向着郝太古磕头作揖,嘻笑喧哗,闹个不休。郝太古是有涵养的人,并不在意,恁他们翻腾,吵闹打跳,总不理睬。这也算得闹中取静,不为无益。 一日,前村办观音莲台会。那些小娃子看会去了,甚是清静。郝太古见一人在桥下磨砖,磨一会又拿起向脸上照一照,照一照又磨,磨一磨又照,如此数十次,把一块砖磨消化了,又取二块来磨。郝太古见他磨了半日,以为把砖磨个甚么器皿。今见他将砖磨成泥浆,毫无所用,又欲磨二块。恐他白用工夫,有心指拨于他,遂问那磨砖人道:“你磨这砖,意欲做个器皿乎?”其人答道:“然也。”郝太古便对他说:“你要做器皿,先须立个成心。或铲高而削平,或取方而就圆。依乎规矩,才成巧妙。你今不取法则,胡乱磨怎得成功!我且问你,到底磨个啥器皿?”其人答道:“我想将砖磨光亮做个镜儿,早晚照一照面容。”郝太古闻言笑道:“砖乃瓦泥,非铜非铁,焉能磨得光亮,岂不白费工夫?”那人大笑道:“依你这样讲,说我这砖既磨不成镜,你那坐又焉能成仙?你如此枯坐,无异我之磨砖也。”郝太古闻言,猛吃一惊!慌忙站起身来,急趋上前,意欲请教。那人飘然而去,不得与言谈。郝太古知是异人到此,指点枯坐无异。收拾行李,离了晋安桥,望幽燕(今河北北部及辽宁一带)而去。有诗叹曰: 磨砖枉自用工夫,静坐孤修气转枯; 两下俱为费力事,一言提醒破迷途。 不表郝太古北游,又说长真南行。一日来在随州(位于湖北省北部)之地,天色将晚,并无古庙凉亭,又无招商客旅。见路旁有一座大庄院,房屋甚多。意欲前去借宿,随便化点斋吃。将走到庄前,只见门内出来一人,便似掌柜的样子。此人姓顾名足成,号裕丰。昔年也是好道之人,因被那些不学好的道友装神仙骗哄他的钱财,上了好几回当,所以见不得道士。正是:前头打沙子,吓怕后头人。 且说顾裕丰见谭长真往庄上来,便高声喊叫道:“道长不用来我这里,僧道无缘!”谭长真将他看了一眼,意欲开示于他。不知他受不受开示?且听下回分解。 欲要别人信服我,须将我事信服人。 17、戏喜红定计脱身 难浑然当真盘道心境原来要朗明,莫因一事误平生; 昔年曾被假人骗,今遇真人认不清。
话说谭长真见顾裕丰有几分善气,意欲开化他。谁知顾裕丰不等他开口,就先说:“道长不必多言,你们那些话我是听厌烦了。即使你说了,我也不信。我是被你们哄怕了,哪有甚修行人?依我看来,尽是苟图衣食之辈。”说罢,竟入内去,再不出来。 谭长真听了这些话,把道门说得全无道气,有心丕振(大力振兴)宗风。抬头一望,天色已晚,他就在庄门口打坐。到了天黑时候,那些庄汉催逼他走开,提了一桶冷水,把门口泼湿,依旧进去,将门闭了。 谭长真见他们如此作恶,便不到他门前去,即于路旁打坐。是夜天又下雪,堆积尺余。天明之时,那些庄汉出来一望,见谭长真坐在露天坝里,周围白雪堆积。奇怪的是竟然他身边毫无片雪,即报与裕丰得知。顾裕丰闻言,亲自出来观看。走进他身边,觉得热气迎人,知是有道之士,即请他入内待以客礼。说道:“非我不信道,只因道门无好人。像您老人家这样苦志修行,谁不尊敬?我今愿供养你,就在我家中住下三年、五年,十年、八年,我都喜欢。我明日选一个良辰,要拜您老人家为师,不知您老人家可应允否?”谭长真本要开化他,今见他略起信心,犹未大于敬信,如何不允?于是点头应允。顾裕丰大喜,即命家仆在后面打扫一间房子,请谭长真入内,打坐参玄。每日斋茶斋饭,供养不缺。又使丫鬟喜红常与谭长真端汤递水,真乃道真德贵,妙理无穷。 光阴迅速,经过大半年。不见顾裕丰来求道问理,揣他心意是好道,并不是学道。欲使人受他供养,替他造福,替他修行,他却享受现成福德。谭长真识破这个机关,便不愿在他家受供养,屡次告辞欲行。顾裕丰苦苦相留,哪里肯放他走?反吩咐家中人等,小心看守。故此谭长真连走几回,都被他们留下来。谭长真因为走不了,便想出一条妙计,必须如此方能走也。少时喜红送茶来,谭长真故意将她手腕捏一把说:“妳这手儿好白净呵,令人爱煞!”喜红脸上泛红,勉强答道:“白得如漆一般,师傅休得取笑。”说毕,便往外走。竟到上房说与顾家娘子得知。这娘子即对丈夫说:“谭师傅调戏我们的丫鬟,也非正经修行人,可使之去。”顾裕丰闻言不信说:“这是喜红不耐烦服侍他,故造成这些浮言。”娘子见丈夫如此说,反将喜红骂了几句,喜红不敢再言。 过了两日,顾裕丰见喜红与谭长真送茶去,他却跟在后面,窥其动静。果见谭长真捏住喜红的手,笑容可掬,说道:“妳这手儿如玉之白,似绵之软,真爱煞人也!”裕丰在外一闻此言,心中大怒,便要赶他出去。又想他曾屡次欲走,是我再三相留,今又逐他,显我不仁。不如写几句话儿贴在壁上,等他看见,他要知趣,定自然去。我只吩咐手下的人不必拦挡他,便是好主意。不表顾裕丰暗里铺摆,又说谭长真次日坐到早饭后,不见喜红送茶送水,如是计已用灵。即走出来一望,见门上贴着一张纸帖儿,上写着四句话曰: 西风尽夜飞雪花,冷坐蒲团形影斜; 休羡今朝手似玉,回思曩昔身如蛙。 谭长真看罢,笑了一笑,走进房内。见桌子上有笔墨,取笔在手,复出外来,向他纸帖上也写了四句话。写毕,入内收拾单行,一直跑出堂前,连叫了两声谢,无人答应,径出庄门向南而去。游了两年,始往北还,此是后话不表。 又说顾家那些奴仆,因主人曾吩咐谭长真出来不须挡他,尽他自去。因此见谭长真出来,都各回避。待他走后,才报与主人得知。顾裕丰闻言,来在后面。见他原纸帖上添了四句话在尾后,你道哪四句? 休言雪月与风花,心正岂愁形影斜; 不说喜红手若玉,此身定作井中蛙。 却说顾裕丰见了这四句话,方知谭长真调戏喜红是脱身之计也,嗟叹不已。此话不讲,又表王玉阳自大魏村与众道友分离之后,游到房州(今即湖北省房县)地方。这房州北路有位官人姓姚名崇高,曾做过新安游府。因看淡世情,告职还乡,乐享田园。生平最是好道,见了出家人就如遇亲人一般,管他有修行无修行,都要谈叙一番。他附近有个“遇仙观”。观内住持也是道家,凡去来僧道,常在观里留宿。他曾预先嘱吩观主,凡有修行学好之人,必通知于我,观主应允过了。 一天,来了一位不僧不道的修行人,自称有道之士。常在人前卖弄神通广大,说他有九十六岁,曾遇着张三丰数次,又会过吕洞宾几回。达摩是他师傅,济颠是他良朋,也会坐工一两天不倒单(不躺下睡觉,日夜打坐)。那日来在遇仙观,说了些度人无量的话。观主听了入耳,问他姓名,他言号叫浑然子。观主即引他去见姚老爷。一见面,他就说:和尚是色中饿鬼,道士是气中魔王,也成不了仙作不了佛。要像他这个样儿,能把万事看破,一尘不染,才算当真修行。向他习道者,要活几百岁。 姚嵩高闻听此言,心中大悦,便拜他为师,留在家中供养。那老儿说话全无避讳,句句鄙薄僧道。其时遇仙观的道人在侧,听见他谈论僧道,心中不服。暗想:“这老儿好不懂事!我好意推荐他来受供养,他全不顾人颜面,当着我就谤毁僧道。不知‘但揭房上瓦,且看檐下人’。他只图姚老爷尊敬他,却把我们来轻贱。必要另寻一个会打坐的人来,把这老儿鄙薄一番,方遂我心。”想罢,即辞了姚老爷,回到观内。 过了几日,恰好王玉阳来投宿。观主见他气宇潇洒,必是有道之人。又见他终日打坐,精神爽快,要驳倒那老儿,非此人不可。欲与他说明,恐他不去。心生一计,即对玉阳说:“姚老爷家内来了一位大修行人,能坐十余日不倒单,我欲同道友一路去访他一访,不知道友意下如何?”王玉阳闻言甚喜,遂与观主同至姚府。门公即进内通传,姚崇高亲自出来迎接,同到客厅待茶。 未及言谈,忽见一个白头老人走将进来。王玉阳将他一看,这老人生得粗眉细眼,鼻仰颧(quán)高,唇齿掀露。面方耳长,略拖几根胡须,头披几根白毛,像个老婆子形。走进来,在上面椅子上坐下。观主即与王玉阳讲:“这位老先生,便是我对你说的那位大修行人。”王玉阳闻言,即上前与他见礼。那老儿昂然不动,把王玉阳全不放在眼里说:“你这道友,或是栽花,或是插柳?”王玉阳茫然不解,未及回答。那老儿又问:“你可有了妻室么?”王玉阳只觉他问些俗话,便随口答道:“妻室倒有,如今抛别在家内。”浑然子呵呵大笑道:“枉自你出家一场,连这几句话都不知。我与你讲,‘栽花’是少年出家,‘插柳’是中年出家,问你‘可有了妻室’,是言可得了真阴消息么?你答我以世俗之语,是不知道也。若再问你‘怀胎’之事,你更不懂!” 这浑然子当面羞辱人,王玉阳倒不介意,怎经得观主脸上早已失色。王玉阳见观主脸儿羞得通红,不得不辩论几句,大家顾一顾体面。乃笑而问道:“适才老先生言说‘真阴’,这真阴果系何物?又说‘怀胎’,但不知胎从何处而结?所怀者又是何物?”浑然子一时答应不出,哑然笑口:“玄机不可泄漏,岂可与汝轻言?”观主见那老儿强言,知他不晓,便对王玉阳道:“道友只管讲来,量他不知,不要问他。”但不知王玉阳讲些甚么?且听下回分解。 屡次夸大口,一问答不来。 18、王玉阳以真服假 谭长真说古证今闻说西方种异莲,花开十丈藕如船; 灵台自有祇园树,本地风光即佛天。
话说王玉阳几句切要的话,将浑然子驳倒,回答不上。观主在一旁拍手大笑,催王玉阳只管说出来,不必作难他,量他也不能知。浑然子见观主说他不知,便要作怒,王玉阳即为之解说:“老先生非不知也,不肯言也!小道敢将此理说来,大家参详,看是也不是?夫‘真阴’、‘真阳’者,阴阳二气也。真阳之气藏于肝,真阴之气聚于肺。肝者木也,聚魂之所。肺者金也,藏魄之地。金为兑女,木为震男,木旺于东,金产于西。故喻以东家郎西家女。而欲使金木相逢,魂不离魄,魄不离魂,如夫恋妻,如妻依夫,此即阴阳会合之理,浑然老先生问我‘可有家室之话’也。然必要借黄婆勾引,方得相见。黄婆者真意也,言是必借真意会意,可使金木两无间隔,方能如夫妻之好。意属土而多情,其色黄而好动,故喻之为婆。东西往来,会通两家,如媒妁一般。‘怀胎’者是言真气凝结于丹田之内,如有孕之状。真气具足,发现于神,故曰神为气之子,气乃神之母,故有婴儿降生之言。到此地步,大丹成也,可与天地同老,日月同休。” 姚老爷闻此言,称赞不尽。浑然子恐怕王玉阳把他饭碗夺去,乃大言道:“有德者必有言,有言者不必有德。要敢与我做坐功,要三两日不沾茶水,才算有功夫。”王玉阳笑道:“多的日子小道便不能坐。若说两三天,愚下愿奉陪。”说罢,两个便赛起功夫来。 就在客厅铺下毡褥,并肩而坐。浑然本能坐三两日,不沾茶水。只因要与玉阳比赛,已着了一点忿恨在心。遂致坐不安宁,生出许多烦恼。一时要想喝茶喝水,一时又出恭解泄,一日下单几次。坐到第二日,便坐不住了,竟下坐寻饮食吃,打起瞌睡来了,睡得鼻鼾连天。王玉阳硬坐到第三日,才下单来,反觉神清气爽。 姚老爷再三夸奖说:“师傅坐工,老先生不能及也。”王玉阳道:“非老先生不及我,因他年纪高大,人老气衰。若我到他那般岁数,只怕坐半日也不能耐。”浑然子闻说,心头悦服,重来与他谈叙,不敢自高自大,渐渐虚心下气起来。 王玉阳在姚府住了几日,也教了他几段玄工,两下甚是相得。一日王玉阳推说到遇仙观取单行,一去数日,不见回来。姚崇高打发家仆去问,观主说他当日便走了。姚老爷闻听此言,跌脚长叹,自谓无缘,浑然子亦有不舍之意。 丢下王玉阳之事,又表刘长生与众道友离别之后,南游一遭,复往东鲁,在泰山精修三年,得成正果。飞升上界,赴宴瑶池,参拜王母。见王母身后有数十辈仙女簇拥,容颜殊妙,世间罕有,难描难画,可爱可羡。未免一念之动,将众仙女偷看了一眼。王母问道:“汝瞧她们,意欲何为?”刘长生闻王母之言,自知失礼,惶恐谢罪,俯伏奏曰:“臣偶见霓裳飘舞,彩袖展扬,无意之间,将仙女瞧了一眼,其实并无别意,望慈颜赦宥。” 王母责道:“人我犹存,色相未空,纵使金丹成就,不能超凡入圣。可再下凡间,苦修苦炼。”即命仙官送下。南天仙官奉了王母之命,领着刘长生来至南天门。刘长生正要乘云气而下,早被仙官推了一掌,跌下南天门去。忽然惊醒,才知是梦幻。回思瑶池之事,真乃一念之差!况重阳先生也曾说过:我于丹道俱优,只是色相未空。今梦入瑶池,王母责备之言,正与先生相同。但不知这段工夫,如何做法?必须下得山去,访一位高人指示。 于是下得山来,行不数日,遇见谭长真,各将往事诉说一遍。刘长生说道:“你不受顾家供养,念头不为不正;我在瑶池错瞧仙女,念头不为不差。今欲炼空色相,未识从何下手?”谭长真道:“昔者许旌阳少年之时,专好射猎。一日猎于山中,箭射小鹿。小鹿带箭奔逃,旌阳率家人遍山寻觅,得二鹿于山凹。小鹿卧地,大鹿与之舔伤。见人来,大鹿也不走避,俱被所获。回家释缚,二鹿已毙,剖腹视之,母鹿肠已寸断。其小鹿虽受伤,而肠却完好。可见痛子之心,比受箭之苦分外痛切。旌阳睹此情形,心中恻然,遂将弓箭拆毁,入山修炼,得成正果。意欲化度十方,乃登台说法,收得有弟子数百余人。” 一日旌阳对众弟子说道:“汝等数百人不为不多,弃家学道不为不虔。但修行之人,要看空色相,汝等能见色不贪乎?”众弟子齐应道:“若论财气与酒,或者未能尽去;至于色字我们原看得淡,并不贪他。”许旌阳道:“汝等说得这样干净,只恐未必。”众弟子答道:“我等岂敢妄言,骗哄师傅。”许旌阳道:“我有一法,可试虚实。你们每人各准备木炭一段,要二尺余长,或三四尺更好,放在床上伴你睡一夜。到明日早晨起来,交与我看。自有的确工夫,传与汝等。”众弟子听了此言,不知其故,各去准备木炭置于床上。 是夜,弟子一觉瞌睡醒来,身旁有人同睡。以手摸之,温软如绵,光滑似玉。再探下体,却是女身。欲火忽炽,按捺不住,即与之绸缪。真阳既泄,犹依依不舍,相抱而眠。及至天明,外面喊叫:“快来交炭,师傅等候多时了。”众门人从梦中惊醒,人人怀中抱着一段木炭。正在惊疑,外面又在喊叫,只得穿上衣服前来交炭。旌阳吩咐众弟子站立两班,挨一挨二来交。众弟子闻言,不敢违拗,站立两边,即有一人上前交炭。许旌阳问道:“你有多大年纪?”其人道:“弟子今年七十六岁。”许旌阳说:“你若大年纪为何把这色字看不破?”其人答道:“怎见得弟子看不破?”许旌阳道:“既然你把这色字看得破,你那炭上糊的是啥?”其人将炭一看,半腰之间,有些淡淡的白点,形迹秽污。始知是昨夜所泄真阳,自觉无颜,低头丧气,不敢做声。众人才知昨夜所淫之女,即木炭所变也。再看炭时,形迹更多。都怕出丑,各个呆立,不来交炭,连催几次,毫不动弹。只有一人笑而上前,将炭呈上,毫无迹印。许旌阳问道:“色者,人之所好,汝缘何不好?”那人答道:“弟子从色中炼出来的工夫。”许旌阳问他怎样炼法?他说:“凡有所好,必有所惧。始则恐不得到,既到了手,朝欢暮乐,不肯休歇。人则神衰气弱,又怀性命之忧,是以惧也。惧甚必避,故对境而忘情,绝欲以保身。我幼年之时浪荡不戒,终日眠花卧柳,竟年不归。把那烟花院当做自己屋里,见过了许多美貌娇姿,说不尽无数风花雪月,弄伤了神。惧而欲避,避不可得,故逃在此而学道,欲保全性命,不复贪恋美色。此无他巧,不过见多识广,经历过来。”许旌阳听罢点头。即将众弟子遣回,单留他一人传以道妙,后来也成了正果。以此论来,凡事总要经见过,见得多,方才看得淡、丢得脱。 谭长真把这一辈古人讲完,刘长生说道:“我原无意于内事,不过悦其外貌。他日当往烟花院去,览尽油头粉面,做过见多识广,使眼睛空阔空阔。”谭长真约他到晋地,看道祖降生处。 二人走了多日,路上会着王玉阳同往前行。王玉阳便将姚府浑然子盘道之事对他二人讲说一遍。刘长生笑道:“倒便宜了这老儿,把我们的道妙被他得了去。”王玉阳道:“若不是我会坐工,那老儿犹不肯服。”谭长真道:“这样看起来,坐工是我们学道之人的打门棰,凡在吾门者,不可不学也。”三人边走边说,忽听后面有人喊叫说:“你们走得好快!”不知此人是谁?须看下回分解。 娇姿原是粉骷髅,暮乐朝欢总不休; 一旦无常万事了,夜台难逞旧风流。 〔夜台〕坟墓。亦借指阴间。 19、论玄机四言契妙道 开石洞一人独勤劳陷溺沉沦己有年,爱河滚滚浪滔天; 修行自可登高岸,何用中流更觅船?
话说刘长生和王玉阳、谭长真三人,正行之际,忽听后面有人喊叫。三人掉头观看,却是郝太古。当下彼此相见,各叙离情。四人同行,到了苦县(今河南省鹿邑县,老子所生地)地方,寻到太上(太上老君,道教对老子的尊称)降生处。见有九井环着一座八角亭,亭边有株李树,相传太上生于李树下。四人步入亭内,亭中间有座石碑记着降生之事。上言: “盘庚时,改商为殷。殷之五年,此地有居民,善晓数理,能知过去未来之事,清静涵养之功,终身隐避,不求闻达。居民有女,年十九未择婿。此女淑性幽静,不喜言笑。一日偶到李树下,见枝头一李,鲜红可爱,摘而吞之,遂成身孕。因女无夫而孕,偶有浮言。居民推察数理,知有大圣人降世,故善为扶持,使得无恙。 圣胎在腹,选择年月降生。选得好年又无好月,选得好月又无好日,选得好日又无好时,选来选去,选了八十一年。其时圣母已满百岁自怀圣胎,不饥不寒,无病无灾。是年二月十五日,到李树下散闷,太上裂母左胁而降。生而白头,下地便能行走。上前七步,退后三步,大叫三声:‘天上地下,惟吾独尊。’叫毕,半空中仙乐嘹喨,香风飘渺,玉女散花。九龙吐水,沐浴其身,所沐处遂成九井。太上神智无伦,圣德如天,指李为姓。因生而白头,时人呼之为老子,此降生之由也。其它神异载于经史,历有考证,非无据也。” 刘郝诸人看毕,赞道:“太上道风遗范,千秋永垂,万古称扬,不尽回思。你我悟道多年,玄工奥妙未知谁劣谁优?对此仙境,无妨吐露玄机。” 郝太古曰: 慧剑高悬星斗寒,群魔束手难生端, 蒲团坐断三更月,九转还丹龙虎蟠。 王玉阳曰: 仙亭览古叙温寒,考证玄工最的端, 捉得金乌并玉兔,自然虎踞兴龙蟠。 谭长真曰: 道法无边神鬼寒,超凡入圣岂无端? 一拳打破痴迷网,偃月炉中龙虎蟠。 刘长生曰: 提起令人心胆寒,霓裳飘处始生端, 聪明反做痴迷汉,说甚仙山龙虎蟠。 四人说毕,王玉阳复又问道:“我等三人所言,皆契道妙!言胜不言败,然何刘师兄不言胜而言败,短人之兴,恐非道妙也!”谭长真道:“心胆寒非道也!痴迷汉非妙也!然而能使胆寒,不可谓之无道。能识痴迷,不可谓之无妙。是不言道妙,而道妙在其中也!不以胜败论之,有何兴之可短?” 郝太古道:“刘师兄之所言,非止于此,必有别故。”谭长真笑道:“不错!不错!刘师兄瑶池赴宴,偷看仙女,王母作怒,复降人世。是我二人中途相遇,他对我言。我答他以木炭试道,旌阳主意。他闻我言,一心要去。” 谭长真讲到这里,便住了口。王玉阳问道:“他一心要做甚么?”谭长真道:“他要去红粉队里悟道,丝竹场中参玄,重用工夫以空色相。”王玉阳道:“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自无色相。”郝太古道:“不如人我两忘,色相自空。”刘长生道:“二位之言,上士至人方能行之。我今欲以多见为妙用,广识做工夫。”王玉阳与郝太古皆道:“炼色魔者,古今不少,未闻如此之炼也。”谭长真道:“有志者可以使巧,无志者可以守拙,各有妙用,不必深言。”说毕,天色已晚,四人即在亭内打坐过夜。到了次日,分路而去。 单言郝太古行至华阴道上,猛抬头见一座高山,其形如掌,高耸云霄。前次送师西归,灵柩压着肩头,顾不得张望,故未曾见此山。今则散淡逍遥,一路之上少不得观山望水。一眼瞧见,心甚仰慕。又忆师言:“所见之处,即了道之地。”乃登临其上,见万山俯仰,低于其下。昔寇莱公有诗曰: 只有天在上,更无山与齐; 举头红日近,回首白云低。 原来这一座山,乃西岳太华仙山。山上有宫观十余处,皆有道人焚献香火,甚是繁杂。郝太古乃觅一僻静处。自己原会石工,遂去制造锤钻,运用神功,在石壁上凿成一洞,堪能容膝。正欲入洞静养,忽然来了一位道友,身背蒲团,手拿便铲,要求郝太古把此洞让与他打坐。郝太古未及回言,他竟自走进洞去,将蒲团铺下打坐起来,管他肯与不肯,把洞先自占了。郝太古是个心慈面软之人,说不得将这洞子就让与他去。又往上走,见路傍有一大石高数丈。即将此石开凿,又费尽了手足,才打成一洞。比先前那个洞子略宽大些,心中甚是欢喜。谁知又来了一位道友,说无处打坐,你老人家何不将这洞子慈悲于我。郝太古是个修行人,便满他心愿,将洞子又让与他去。一连十余年,费尽千辛万苦,打了七十二洞,就来了七十二人,把这七十二洞都求他让了。 郝太古仍然无处修养,寻到后山,见一个去处。可以凿洞,却在万丈石壁之中,燕飞不到之处。若在那里打成一洞,任他飞得起的道友,也走不到那里来。然而无路可通,必坠绳而下,升绳而上。郝太古看罢,下得山去,便将经年所积募化的资财,买了一根长绳,半路上又收了一个老实徒弟。师徒一路上得山来,将长绳栓在一株大树上。郝太古带了钻锥,手拿长绳,足磴石壁,缓缓而下,直达其所。其间原有一隙之地,可以坐立,每日只管打洞。 那老实徒弟,与他造饭。郝太古每日只吃一餐,要晚间才回来。这老实徒弟,煮得不耐烦,心中想道:“我只说学道清闲,谁知要我煮饭,是这样辛苦!我来学道何益?”即起了不良之心,暗将柴刀带在身边。知太古吃了饭,必要去打洞,他却随后跟来。见太古挪住长绳,正在下坠。老实忠厚的徒弟,取出刀来,一刀将绳斩断。那长绳往前一缩,坠下万丈悬岩,不知郝太古生死存亡。今人有好事者,在郝祖洞石壁上写了四句话。你道哪四句? 君子小心小心,下去九里三分; 人从华阴坠下,南州去把尸寻。 且说那老实徒弟,将长绳一刀砍断,把师傅坠下万丈悬岩去。以为一定摔成肉泥,便将他铺盖行李,尽行收拾背起就走。往前山下去,走有十余里,到一大石边。见山下是来一人,好像师傅,仔细一观,可不是他?大吃一惊,汗流夹背。劈头一碰,说不得要喊声:“师傅往何处去来?”郝太古微微笑道:“只因这钻子钝了,我往商州吴铁匠家里镌(juān)钻子去,你今背着单行意欲何往?”那老实徒弟答道:“我见师傅久不归来,特到此接您。”郝太古呵呵大笑道:“真是好个孝顺徒弟,师傅才一个时辰未归,你便如此费心,背起单行来接我。这山上还有十一二里路,太阳只有三丈多高,怎么走得到?若不是你把铺盖背来,今夜难免受冻。”郝太古说罢,往前走了。 丢下这徒弟在大石之下,左思右想,我这个师傅真不知是何来头,这般高的悬岩,把他摔不死。是他劳苦未尽,又要费打洞之力,不得逍遥。又想他如此行为,莫非成了神仙?不然,如何把他摔不死,又回来这样快当?况见了我,只是发笑,并不嗔恨,也算是个大量之人。我今错过这个师傅,普天之下再寻不出第二个像这样慈悲之人,看来多半是我的不是。不如仍上山去服侍于他,看后来有个出头之路否。于是随后跟来,见了师傅说:“长绳已断,如何能去打洞?”郝太古道:“这也无妨,待我跳将下去。”说罢,将身一纵,跳下万丈悬岩而去。欲知后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 身体轻快如飞云,何惧悬岩万丈高? 20、炼色相烟花混迹 说妙偈道念纯真见美如无不动心,工夫到此自然深; 有人学得真空法,虎啸龙吟迈古今。
话说郝太古是得了道的人,如何摔得倒他。徒弟斩断长绳之时,他己脱了凡体,今者不过来显一显道,使后世人知神仙原可学也。他那徒弟见师傅跳下石壁,心中骇然。候了几日,不见上来,各自去了。 话说刘长生一心要炼色魔,闻听人言苏杭二州出美女,即往苏杭而来。捡了几块顽石,点成黄金白银。退去道装,买了几件绸缎衣服,穿戴起来。大摇大摆,走入烟花院去,鸨儿接着,未免问叙。刘长生对她讲说:“我号叫长生子,燕山人氏,采买珠宝至此。出外久旷,要寻一位最好的姐儿,散一散心。” 那鸨儿听说是珠宝客,知是财神菩萨来了。堆下笑脸,加倍奉承,即引他到一个顶绝色的姐儿房中。这姐儿名叫似玉,也算得烟花出名的妓女。弹唱歌舞件件都能,能写能画,又会吟几句诗,婀娜可爱。这似玉见得长生子,气宇潇洒,言语温和;又且大大方方,并无一点悭吝之心。这般好客,如何不接?遂放出十分温柔,百般娇姿,舞乖献媚。长生子依着重阳先生那两句话:“泰山崩前而不惊,非故不惊也,崩前而若未崩前也;美女当前而不动,非故不动也,当前而若未当前也。”长生子依着师傅这两句话,把心头弄得空空的,一无所有,魔障无由可入。枉费了那姐儿千般情态,万种风情,不能动他的心。 这心乃一身之主,心不动而身自静。其它意念都听心铺摆,心不动,它也不敢动。只有眼睛和耳朵,是两个好事的人。见了好色,听了好音,要来报与心知道。长生子把这心恭维得好,叫他不要信耳朵眼睛的话,免得误了大事!这心果然依他之言,便装成个不识不知的样儿,好比那小孩儿一般,只知戏耍,不懂情事。就睡在一床,同一个枕头,无非是一张臭皮囊,陪着一个粉骷髅,也没甚么大趣。不过是红红绿绿,难免于眼;叮叮当当,难免于耳。长生子又把眼睛耳朵恭维一番,教他一个方法,见如不见,听如不听。他两个当真依了他的方法,一个装瞎,一个装聋,虽与那姐儿同起同落,毕竟还不识他是何等样人,有哪些贵重说。 话说刘长生因把心主、眼睛、耳朵这三位老人家恭维得好,这三位老人家保着他在烟花院内,修成了一位真仙。此时,更不拘形迹,常在那些妓女房内玩耍。那些妓女见他肯花银钱,又不求实事,那一个不与戏耍?故此终日嬉笑。且说那一日,有几个妓女与似玉姐送花来,见长生子与玉姐并肩而坐。随手将那鲜花与长生子插了一朵在头上,又要脱他那男衣来换女衣,将他胸前扣解开。忽听外面有人咳嗽一声,闯进一位胡僧来。面黑须短,眼大眉粗,额拱鼻高,形容古怪。吓得几个妓女,都躲在长生子背后,连声也不敢做。 你道这胡僧是谁?原来是西土达摩祖师游南海转来,路过杭州。见有紫雾腾空,起自院内,应真仙降世,然何流落烟花?意欲前来点化,度他一番。进得院来,正值众妓女与长生子戴花脱衣,闹在一团。院内鸨儿埋着头在收拾箱柜,其余的妓女都在各人房内打盹。他听见后面嬉笑之声,一直闯将进来。长生子一眼瞧见,知是异人,急忙起敬,请他坐下。见桌上有把铜壶,壶中水冷,冲不起茶。一时烧之不及,忙将铜壶拿来,放在肚皮上运动火工,霎时壶内轰轰响起来了,壶嘴热气冲出。知水已滚,另取了一撮顶细毛尖茶叶,放在茶碗内,冲上滚水,双手捧来,奉敬达摩。这几个妓女见这希奇,只管呆呆望着,齐称古怪。 长生子笑道:“这乃五行中一点真火,何怪之有?我还能在肚皮上打饼子烙锅盔。”众妓女闻言不信,有的去取面,有的去弄水。顷刻做成一个碗口大的饼儿,拿来叫长生子烙熟。长生子接在手中,放在肚皮上,左转三转,右转三转,饼已带熟色。翻过来又转了几转,饼已熟成,交与众妓女。被那些妓女你扯一块,我撕一下,将这饼子吃了。 达摩是看空了世界的人,把万事都不放在心头,生平不与人计较,有十分的涵养,广大的慈悲。若是包罗浅淡的人,岂不也要显一显道术?他全然不动,反装出几分憨来说:“你这个法儿倒好玩,我回头来要与你学一学。”说罢,拱手而别。临行说了四句话:“既识东来路,西归勿教差,休将真性昧,久恋不归家。”刘长生闻听,也回答了四句:“空空无一物,怎得念头差?此身谁作主,何处是吾家?”达摩听了这四句话,知他是有修行之人,也不再言,飘然而去。 又说玉阳南来,因在苦县长生与他讲道,要到苏杭炼魔。一别年余,也恐长生子人在烟花迷失真性。故此前来探访,意欲劝他早归山林。是日来到杭州,走了几处院房寻不着他。到此经过,见两个油头粉面站立门前,他便走至跟前,意欲问个下落。那两个妓女见他过来,便笑嘻嘻的问道:“你这道长莫非来会那位肚皮上烙锅盔的客么?”王玉阳听这言语蹊跷,疑是长生在内,便随口答道:“正是来会他的。”有一个妓女道:“你既要来会他,可随我来。”说罢,遂往内走,王玉阳随后跟了进来。你道那两个妓女,如何知道他的来意?因昨见那胡僧身穿大领,手拿便铲。今见玉阳也是穿大领拿便铲,猜他是来会那客人。必又要耍一个把戏,落得一看,故引他进来。将至门房,忽听鸨娘喊叫,她两个撇了玉阳,竟自出去。 王玉阳见房门半掩,用手推开,果见长生子陪着一个绝色的妓女坐在床边打瞌睡。玉阳一见,忍不住笑。桌子上有个火煤筒,拿过手来,轻轻将火敲燃,向着长生子脸上一吹。煤火乱飞,扑在那姐儿面上,烧着细皮嫩肉。猛然惊醒,用袖乱拂,口中嚷道:“是谁在此弄火烧人?”长生子笑道:“魔头与我戏耍。”王玉阳亦笑道:“我与魔头戏耍也。”长生子随口答道:“你说我魔我便魔,一魔可以免蹉跎,你今弄火烧人面,彼此较来魔孰多?” 王玉阳正要与他相叙,刘长生道:“快去!快去!有人在楚地等你,自可同登道岸。”王玉阳问:“师兄几时走?”长生子说:“走时我自走,不必定日期。”玉阳听他说话有因,略一拱手,出了烟花院,向楚地而来。在途路过着谭长真,都说奔走无益,不如静养有功。二人共入云梦(即云梦泽,古代之大泽。在古荆州,范围比今天的洞庭湖要大,诗曰:“气蒸云梦泽,波撼岳阳城。”),修炼数年,得成正果。谭长真著有“云水集”,王玉阳著有“云光集”。谭长真四月初一飞升,王玉阳四月二十四日飞升。 又说长生子在烟花院炼空了色相,离了苏杭,仍回东鲁,入山静养。于嘉泰(南宋皇帝宋宁宗的第二个年号)三年,癸亥岁二月初八上升。著有“真修集”。再言郝太古在太华山修养多年,于乙丑岁十一月三十日上升,著有“太古集”。七真之内,了局四位。只有邱长春、马丹阳、孙不二三人事之未了。 就从孙不二讲来,她在洛阳苦修一十二载,大道成就,变化无穷。便知马丹阳在家看守,终难了道,意欲回家指点于他。又想我在洛阳多年,人人都喊我做疯婆,若不显一显道,怎能化度人心?即出窑外,折了两桠树枝,吹了两口真气,喊声变。那两桠树枝即变成一男一女,你拉我扯,往洛阳城内去了。百姓们看见疯婆子挽着一个无名男子,在街上跑上跑下,抱肩搂腰。骂又骂不走,打又打不退,如何不气?况这洛阳是通都大邑,礼义之邦,岂容她胡闹?大家商量,要收拾他二人。不知收得她收不得她?且看下回分解。 自古街道宜静雅,岂容男女乱胡为? 21、孙不二洛阳显道术 马丹阳关西会友人休教六贼日相攻,色色形形总是空; 悟得本来无一物,灵台只在此心中。
话说孙不二将两桠树枝化为一男一女,容貌类已,每日在街上搂项抱肩,打也打不退,骂也骂不走。街坊无奈,伙同上了一禀:“閤城铺户人等,具禀请正风化,以肃街坊事:情因数年前,远方来一疯颠妇人,栖身城外破窑中。我等念其疾苦,不忍驱逐,常给与饮食,活其性命。今疯妇同一男子,每日搂肩抱项,嬉笑玩耍。屡次驱逐不去,实属不成事体。洛阳乃通都大邑,南北冲要,何堪当此丑秽?贻笑外方。伏望廉明作主,殄(tiǎn,消灭)此妖男妖妇。” 那洛阳县的县主见了这张禀帖,沉思半晌,提笔判曰: “所谓疯颠者,迷失本性也。以为不晓人事,故凡事免咎。今据此禀,是本性未迷,而故作疯颠也。男女同游,原干礼法,搂肩抱项,大伤风化。白昼尚敢如此,夜来不言可知。街坊非作乐之所,破窑岂宣淫之地?既驱逐不去,必歼灭形踪。俟(sì,等待)其归巢穴,勿惜一车之薪,举火而焚之,使绝其种类也。” 判毕,衙役传出。街坊得了这个判语,便各执柴薪一束,向破瓦窑而来。正走之间,见那疯男颠妇,携着手儿进窑去。众街坊人等吶喊一声,将柴薪往窑中抛去。顷刻之间,把这瓦窑堆成柴山。点起火来,烈焰腾腾,火星乱飞。忽一股浓烟从窑孔内冒出,化为五色祥云,云中端坐三位仙人。当中坐着那人,正是在街上胡闹的疯婆子、颠女人。那疯婆子、颠女人在云端上,对众街坊人等说:“我是一个修行人,家住山东,姓孙名不二,借疯颠隐身在此修炼一十二载。今者大功成就,意欲借火飞升,故将树枝化为一男一女,牵引诸公到此。今承列位相送,当保合地安宁。将此一男一女送与诸君,以作实据。”说罢,即将左右二人,推落云端,滚将下来。众人慌忙用手接着,才知是两桠树枝,俱各大笑。 再看那疯婆时,已入云汉,身渐渺小。转眼之间,只见一点黑影如鹞子一样直往上冲,渐小如钱、如豆而没,众人望空礼拜。果然一连几年风调雨顺,物阜民丰。众人感她盛德,修了一座三仙祠,凡有祈祷,无不感应。 又说孙不二回到山东宁海县,进得庄来,早被马兴一眼瞧见。忙来迎接,孙不二一直走入厅内坐下。马兴即去报与员外得知,马丹阳即出来相见说:“孙道友辛苦。”孙不二道:“师兄何言辛苦?这‘苦’字,乃是我们修行人的考证。受不了苦,焉能修行?”正言之间,众童仆俱来参见,不二用好言安慰。 是夜,同马丹阳并肩打坐。马丹阳一夜之间,也要下来数次,孙不二坐着并未移动。马丹阳道:“我看孙道友的坐工比我强。”孙不二道:“不惟坐工比你强些,更有玄妙比你强十分。”马丹阳道:“你休小看我,我能点石为银。”孙不二道:“你能点石为银,我能点石成金。但金银了不得生死,成不了神仙,原无用处。昔纯阳吕祖跟着锺离老祖学道。老祖以锦帛裹一物,重有数十觔(jīn,同“斤”),使纯阳负之。背负三年,两膀磨穿,毫无怨言。一旦老祖命纯阳启裹视之,乃石也,纯阳亦不嗔恨。 老祖说道:‘虽是顽石可点成金也,不枉你背了三年。’说罢,用手一指,那块顽石变成黄金。向纯阳道:‘我将此点石成金之法传你如何?’纯阳问老祖道:‘化石为金可保永无更变否?’锺离老祖道:‘所点之金,与真金不同。真金始终如一,所点之金五百年后,仍变为石。’纯阳吕祖便向老祖辞道:‘如是则弟子不愿学也。此术兴利于五百年前,遗害于五百年后,岂不误了五百年后之人,故不愿学也。’锺离老祖叹道:‘子之道念我不及也,证果当在我之上。’以此论之,这点石成金的妙术,只会遗害后世,于道有何益哉?”这一些话说得马丹阳默默无言。 又一日孙不二烧了一锅滚水,用桶提入房中,倾在浴盆内,请马丹阳沐浴。时当八月,天道尚热,只见那水热气腾腾的不可下指。马丹阳用手探了一下,险些烫成泡。连声说道:“难浴!难浴!”孙不二笑口:“你修了多年行,连这点工夫都没有?待我浴来。”说罢,解衣就浴,扬汤拂水,毫不言热。 浴毕披衣起坐,马丹阳道:“你我同师学道,一般用工,为何你的道术比我强些?”孙不二道:“传虽一样,炼却不同。我在洛阳苦修一十二年,才得这些玄妙。你在家中乐享安闲,守着这几间房子,寸步未移。不肯苦修,怕离巢穴,焉能得此妙用?”马丹阳:“师傅羽化升仙之后,无人看守庄廊,故未远出。今得道友还家,可以付托,我也要出外访一访道。” 是夜换了道装,待天色微明,趁着众人在睡,悄地出了庄门,无人知觉。孙不二见丹阳出外,此去必要成道,留此许多钱财何用?于是拿来修桥补路,周济贫寒,又过继马铭之子,接起马钰宗枝。诸事停妥,遁入泰山玉女峰,修养数年,于二月十九飞升。 又说马丹阳离却宁海县,不知往那里去才好?猛然想起师傅坟墓在陕西,何不往陕西一游?主意打定,即往西来。 一日,到了长安,远望前村出来一位道友,好像邱长春一样。心中想道:“管他是不是,等我冒叫一声。”于是大叫一声:“邱道友!”那人听见,如飞一般跑到面前,果然是邱长春。当下彼此相会,见礼已毕,同坐路旁。马丹阳问他这几年走过哪些地方,工夫炼得如何?邱长春答以:“师傅坟台在此,不忍远离,炼性之工未敢抛荒。”马丹阳笑道:“师傅是得了大道的,焉能得死?所谓死者,不过欲绝后人妄想成仙之意也,岂真死乎!炼性者,内功也;德行者,外功也。先生尝言内外兼修,方可谓之玄妙。汝今自谓未敢抛荒,岂不谬乎?” 邱长春闻言,恍然大悟,忙向丹阳谢道:“师兄之言,终身暗昧,今得一言开悟,实邱某之幸也。”又将送灵枢之时,得见师傅之面,对马丹阳叙说一遍。丹阳道:“师傅常说你不能韬光晦迹,一味逞乖弄巧,成道当在六人之后,汝今不可不戒。若能躬自思省,藏其智巧,敦其朴实,我当将师傅传我之道,尽传于你。”长春听罢,喜之不尽,遂引他同到大魏村,拜谒先生庙宇。又到终南山下,参过坟台,然后作伴共游荆襄(意指荆州。因以襄阳为治所,故称荆襄)。 邱长春深自改悔,潜形敛迹,不复逞乖弄巧。马丹阳果然将道妙玄机,与他指拨。邱长春勤参妙谛,不敢懈怠。马丹阳见楚地风光繁华,不及陕西朴实,仍同长春由襄河而达斜谷。 一日天降大雪,二人困于冷庙之中,共一个蒲团打坐。你道二人为何共一个蒲团?只因邱长春到马家庄学道之时,并无道家器具。后同重阳先生下江南,马丹阳将自己所制衲衣、蒲团、便铲一并周全他。后送先生灵枢之时,将这蒲团裹着衲衣,捎在棺上,带过陕西。这几年把衲衣穿得巴上加巴,蒲团倒还未破。马丹阳在家中打坐,自有毡褥,故不曾重制蒲团。临行又走得慌迫,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,数两散碎银子。遇见邱长春时,几两散银都用完了,一向全凭长春募缘度日。一人化来做两人盘费,哪里还有余钱去办蒲团?故此二人共这一个蒲团,背靠背打坐。修行之人原不求安逸,只要能将就,便可以了结。 且说马丹阳和邱长春在斜谷冷庙内打坐,是夜下了一场大雪,平地雪深三尺。这斜谷又在万山之中,离人户又远,无从觅食,二人饿了三日三夜。邱长春忽起了一个念头,但不知甚么念头?且看下回分解。 饥寒逼迫难言苦,怎不教人妄念生? 22、分蒲团大道不恋情 问相法当面把人量作善如登百尺竿,下时容易上时难; 只须勤力行功果,莫使身中胆气寒。
话说马丹阳同邱长春在斜谷冷庙打坐,被雪阻隔,不能出外化斋。邱长春不识马丹阳是有道之人,只怜他是富家出身,如何受得如此冷冻,这般饥寒?焉得一碗粥汤,与他解解饥渴。意欲去寻一个人户,化一碗斋来供养他。 走出庙来一望,只见云横秦岭,雪满千山。莫说看不见人户,连路影儿都被雪压了,不知从何下脚。若勉强走去,难免滚入雪窖,不惟粥不可得,而性命亦不可保也。看罢,仍进庙来坐下。因怜马丹阳饥饿,动了这想吃粥汤的念头,扰乱了神气,心绪不宁,坐不安稳。一夜之间,被这念头打搅屡难止息。早惊动本境土祇(tǔ zhǐ,地神),慌忙到山凹里张老儿家中去托梦。张老儿正睡得神魂颠倒之际,忽见一个白发老翁走进屋来说道:“我庙里有两位修行人,被雪阻碍,饿了三日三夜。你快起来煮些饭食送去,与他们解一解饥渴。”说毕不见。张老儿猛然惊觉,便将老婆子喊醒说明此事。老婆子生平最是信神,听得此言,忙起来将火烧燃,又唤儿子媳妇一同起来。大家煮饭时,便将他老子之梦与他们说知。这儿子媳妇也是欢喜。不久将饭煮好,天色已明,老儿也起来了。即命儿子将饭送往冷庙里去,请他二人用饭。马丹阳以为是邻近的人见他们挨饿,起恻隐之心送这饭来,以解饥渴,也是有之,遂同长春将饭吃了。道了一声谢,仍自打坐。张老的儿子见他二人吃毕,便将碗筷收拾,各自去了。 马丹阳坐到午后,才起身出外,看看天色。见那边来了一人,恐惹牵缠,忙进庙来。正欲坐下,只见邱长春站起身来说道:“看来修行之人,也有感应。我昨夜恐师兄难忍饥饿,偶起一念,怎得办点粥汤来与师兄解一解饥渴?这念头一起,今早即有人送饭来,岂不是有感应么?”马丹阳勃然变色怒道:“君子谋道不谋食,你不思进道之功,一昧贪于饮食。岂不闻过去心不可存,现在心不可有,未来心不可起?你今三心未了,一念不纯,焉能悟道?我今不再与你同行,就此分单罢!”长春闻言,自悔错起念头,好言相挽。二人正言之间,庙外来了一人。此人因家内柴烧完了,是来砍庙前这几根树枝的。马丹阳见他手里拿得有柴刀,即借来一用。那人不知何用,即将刀递与他。马丹阳将刀接过,把蒲团拿来,砍作两断,将刀交还那人。对长春说道:“一个蒲团分作两段,你一半边,我一半边,各自办功。勿得始勤终怠,自误前程。”说毕出外而去。 邱长春那里肯舍?随后赶来,却被砍树之人看见,说:“这般时候,师傅往何处去?”邱长春见问,忙答道:“要去追赶我师兄。”其人四下一望,并无人影,说:“你师兄往何处去了?我却看不见。”邱长春指中间说道:“他往这路上去了。”那人道:“这路几十里无人烟,天色已晚,又在何处投宿?不如听我相劝,暂过一夜,明日再去寻他不迟。”长春道:“如此,你可帮我喊叫几声,或者他听见肯回来,也未可知。”那人即在树上大叫:“道长快回来,去不得!去不得!”一连喊了十余声,并无响应。下得树来,收拾柴枝回家去了。原来马丹阳此时道果已成,故与长春分别,使他自修自炼,好用工夫。若在一路,反耽误他的前程。 是日出得庙来,即借土遁,一直到河南嵩山静养。于嘉泰甲子岁十二月二十七日飞升,著有“修真语录”传世。 七真之内了局六人,只有邱长春尚未修成。自马丹阳与他分单之后,深加勉励,立下几种誓愿,制成一首除妄诗曰: 妄念萌时不可当,饥思饭食渴思汤; 今将妄念一齐了,改换曩时旧肚肠。 〔曩(nǎng)时〕往时;以前。 要得人财筋骨断,妄贪人食口生疮; 般般妄想总消尽,身内空空无所藏。 诗成,喜之不尽。行了月余,不免有所遗忘。乃于木匠铺要了一块板,做成一个小小牌儿。借来笔墨,写了八句话在牌儿上,以便触目惊心。你道哪八句话? 妄念欲除除不清,今于牌上写分明; 妄言妄语齐除尽,妄想妄贪俱扫平。 妄接银钱手爪断,妄贪饭食口生疮; 时时检点身边事,莫教七情六欲生。 邱长春将牌儿写好,带在身旁,每日总要看一两遍。正是:妄止一分,工深一步。将这除妄工夫,渐渐炼得纯熟,东游西荡。 一日,来在河东地方,见路旁有座庄院,甚是整齐,庄门大开。时当晌午,便去化斋。见一个小厮从内出来,邱长春与他说:“我是远来,特到善庄化一饭。”小厮闻言,即入内去。去不多时,手捧一盘饭食出来,放在庄前石墩上,便请长春用饭。长春正要来吃,忽见一位老人有五十余岁的样儿,须发半白,从内出来。将长春瞧了一眼,用手在盘内取了两个蒸馍给与长春,其余仍叫小厮拿进去。邱长春一见心中不乐,对老者言道:“这小哥捧饮食出来与贫道结缘,为何又叫他拿进去?莫非老先生舍不得,或者贫道不堪享受?请老先生明示勿讳。” 那老者笑道:“一饭之缘愚下焉结不起?因道长无福消受也。”邱长春大惊道:“我连一顿饭都消受不得,其中必有缘故,望老先生明以教我。”老人道:“愚下自幼精通麻衣相法,在江湖游走多年。断人穷通寿殀,荣枯得失,毫不差错。江湖上与我取个绰号,叫做赛麻衣(麻衣道人,宋时善相术者,相传著有《麻衣相法》一书)。适才我观道长之相,是吃不得饱饭的。若饱吃一顿,便要饿几顿。不如少给一点,使你顿顿有吃,这是愚老一番好意,非舍不得也。” 长春闻言点了一点头说:“老先生正言着我的败处,不差分毫。再请老先生将我重相一遍,看我修行成道否?”赛麻衣果然又将他相了一相,说道:“不能!不能!莫怪愚下直言,观你相上鼻端两条纹路,双分入口,名为螣(téng)蛇锁口,应主饿死。其余别处部位虽美,然终不能免此厄也。此厄既不能免,焉能成道?”邱长春道:“可有改乎?”赛麻衣道: “相定终身,有何更改?除非一死方休,哪管你富贵贫贱,不论在俗出家,该饿死终该饿死,逃躲不脱,无法可解。我说两辈古人与你听: 列国时有个赵武灵王,是该饿死之相。他是一国之君,如何能饿死?因他两个儿子争位,勃起干戈。也恐他有偏爱之心,先将宫门封锁,以兵把守。两下砍杀起来,一连数月不解。宫中绝粮,宫人俱皆饿死。赵武灵王饿了七日,茶水未沾。看见宫前树上有个雀巢,意欲取嫩雀啖之。有长梯在侧,移置树间,勉强精神,上得树去。谁知嫩雀已出了窝,只有一个雀蛋。拿在手中,正欲食之,忽被大雀飞来,闪了一翅。赵武灵王手一松,将蛋落下地来打烂。只因相该饿死,一个雀蛋都吃不成,竟至饿死。 又有汉成帝时,有一位长官名叫邓通,遇相士说他该主饿死。他一日见了汉成帝奏曰:‘臣邓通,居官清廉,家无余积。相士说我应该饿死,臣想我家如此淡泊,恐后来当真饿死。’汉成帝曰:‘朕能富贵人,也能生死人,相士之言,何足为凭?朕赐尔云南铜山铸钱,使用一年,可得十余万铜钱。十年之中家资百万,焉能饿死?’邓通自谓可以免饿。谁知成帝不久晏驾,太子登位。众文武刻奏他狐媚老王,希图肥己,敢将国家铜山私自铸钱使用,其罪非小。这后生皇帝,见了本章,心中作恼,使刑部官将他家私没收。姑念先帝旧臣,不忍诛戮,打入天牢。又被多官复奏一本,断了水火。饿了七八天,临死要口水吃。狱卒偶起恻隐,取水来到。被狱官看见,大喝一声!狱卒心头一慌,因而失足,将身闪了一下,把一碗冷水倾泼在地。邓通活活饿死,水都喝不到一口。 此两辈古人,富贵之极,终归饿死,岂非相法有准乎!所以伯夷叔齐二人知命,情愿死于首阳山下。梁武皇帝与后秦王符坚不知命,一饿死台城,一饿死五将山。知命不知命,该饿死终要饿死,岂能逃乎!” 赛麻衣将这几辈古人一说,把邱长春比掉了魂。顿时热念化作了冷灰,一团悟道之心,顷刻冰消瓦解。当即辞了赛麻衣,也不往前进,仍归西秦。一心要学伯夷叔齐两位贤人,知命顺天。 一日来到秦地,一道嵠峪,两边都是高山,中间一条深溪。溪两岸乱石纵横,是个山僻小路,少人来往。他即拣了一块大石,偃卧其上,饿了七日七夜,水都不吃一口,安心饿死。只因他是修行之人,神气饱满,轻易饿不死。若是平常之人,早已呜呼。饿到第九日,不知何处落了骤雨,平白涨了一河大水,看看淹到身边。他是求死之人,要做安命听天,以验相法,不肯寻别路而死,故有此迟延。若不安命,另起一念,跳入水内,岂不省却许多困苦?古人之心,执一不二,不以生死移其心念,故称良淳也。 且说上流头水打来一枚鲜桃,其大如拳,随着水势在长春面前浪来浪去,一股香气闻入鼻孔。长春本无意吃它,心想武灵王临死不能吃一个雀蛋,邓通临死不能喝一碗冷水,我今也是临死之际,不知可以吃此鲜桃否?未知长春吃得到,吃不到?且看下回分解。 命不该死终有救,天赐鲜桃口边来。 23、化强梁改邪归正 谈至理因死得生富贵由来水上沤,何须骑鹤上扬州? 莲池有个收心法,静里暗吟一笔勾。 〔沤(ōu)〕水泡。〔一笔勾〕莲池大师著有《一笔勾》词,详见《一笔勾(注释)》。
话说邱长春见水打来一枚鲜桃,以为命该饿死,恐这鲜桃不能得食。今且试之,看是如何?想罢,伸手将鲜桃拿来啖(dàn,吃)之。香美非常,吃毕精神大振,饥渴顿解。溪水亦消,一轮红日高照,晒得浑身汗流,睡不安稳,翻起身来。自思命不该死于水边,必要绝于高山。正是:一念着魔,终身执迷。所以修道之人,总要把生死二字看得空。不可一定贪生,不可一定求死。生也由他,死也由他。不可执于有,不可溺于无。如此,则魔不能入身,心自得宁静也。 又说邱长春来到秦岭,见一座小庙在山梁上,是个荒僻去处,人迹罕到之所。即进庙去,将蒲团铺下,偃卧上面。又饿了八九天,水都未喝。一日,看看命在须臾。忽听外面有人谈话,长春略睁饿眼视之。见有十余人坐在庙前,又见一人走进庙来,将他看了一眼,问他从何而来?长春心不耐烦,哪肯答应他缘起,眼睛只有一线之气。这人见他要死不活的样儿,也不再问,各自出外来。和那些人去寻柴找木,用三块石头架着锣锅,在背篓内取出一大块肉来,丢在锅内煮熟,便来献神。 献毕,将肉切碎,煮炒入味,倾在一个瓦盆内。又盛了一锅水来下面,背篓内又提出一瓶酒,斟在碗内。你哥我弟,大吃大喝起来。你道这一伙是甚么人?原来是秦岭山上拦路打抢的强盗。其中出色的几位好汉,一叫赵璧,一叫李雄,一叫张建,一叫王能,一叫朱九,因做了一桩好买卖,一来献神,二来分赃,办得有酒食之类,在此聚饮。当下团团围坐,吃喝起来。酒至半酣,王能对赵璧道:“赵大哥,咱们弟兄做了一辈子坏事,今我们也做做好事好么?”赵璧道:“有什么好事可做?对哥子说来。无不周全。”王能道:“庙里头困倒那位老师傅,并不是害病。我看他那样儿是受了饿,我们何不煮些面汤与他吃,救他一命。”赵大哥道:“好好好,兄弟们快去办来。”那些人听见大哥吩咐,七手八脚的,不多一会,将面汤煮好,共入庙来,叫长春吃。长春不肯吃,被他们扶起来抱住脑壳,一连灌了两碗,霎时肚里饱暖,还阳转来,口中埋怨道:“看看我的大事己妥,又遇你们这些人,弄这无名之食与我吃了,使我又要多受一番磨难!真乃求生既不可得,而求死亦费许多工夫。” 长春正言之际,恼了朱九的性情。腰中拔出钢刀,怒冲冲用刀指着长春骂道:“你这野道,好不晓事!咱们弟兄将你救活,你反说我们是无名之食。你今既要求死,咱能与你一个快兴。”说罢举刀欲砍。邱长春全不害怕,把肚腹拍了一拍说:“你要杀不须杀别处,可将我肚皮割破,待我理出肠子来,还你无名之食,死也心甘。”说毕,朱九忍不住笑说道:“你这老师傅真没来头,哪有吃了的东西还得了原?我不杀你,且问你为何求死?可说我们大家一齐听。”邱长春遂讲出:“赛麻衣相他该饿死,永无更改。故此愿学伯夷叔齐两位大贤,做个知命顺天。”长春说毕,赵大哥笑口:“老师傅不须如此。既怕饿死,咱们弟兄每人帮凑你两把银子,可得十余两之谱。你去寻一个庙子住下,招一个徒弟,大家勤苦些,多积些粮米,焉得受饿?”赵璧话未说完,张建、李雄各在身边取出几块散碎银来,约有三、四两之数,其余俱要取银。邱长春摇头摆手说:“不要,生平不妄取人财,有一个牌儿为证。”说罢,即于身边取出牌,拿来与众人看,见上面有“妄接人财筋骨断,妄吃人食口生疮”之句。 王能在旁笑道:“咱们弟兄心甘情愿帮凑你几两银子,又非你同我们索取,何以为妄?邱长春道:“凡无功而得人财者,是谓无因。无因者无故也,无故而取人钱财,吃人饮食,岂不为妄乎?”朱九道:“依得王法打死人,依得佛法活不成。咱们帮你几两银子,你都不敢要,怕带过带错,像我们专以打抢营生,又不知罪恶有多大?”邱长春道:“列位与我不同。我是前生毫未施济于人,故今生受不得人家供奉。列位是前生放得有债赈,那些人骗了你们的钱财,故而今生相见,拦路讨取,加倍相还。若是不少欠你们的,你们便遇他不着,纵然遇着,也轻轻放他去了。” 邱长春这些话,说得他们一十三人,毛发悚然,李雄闻言说道:“了不得,了不得,依这道长说来,难道人人都少欠我们的?我们未必就不少欠别人的?倘若少欠别人的,再一世别人也要被拦路索讨,只恐我们还不清白。”赵璧道:“咱们身边俱有点银两,可以做个小生意,度活时日。趁此机会,改邪归正,你们意下如何?”朱九道:“大哥之言有理,我们就此收心罢!”说罢,将刀抛入乱草之中。赵璧又对长春道:“老师傅好好修行,咱们弟兄,少不得后来都要拜你为师,习学妙道也。”说罢,一齐走了。 又说邱长春着了这一心要饿死的魔,虽遇赵璧等将他救活,毕竟魔根犹在,仍要求死。下得山去,化了一个多月的缘,凑得有两三百钱。买了一条铁链,一把铁锁,带在身旁,寻了一个去处:莫得庙宇,又不通路径,周围都是树林。这树林在深山之内,人所不到之处,古木参天,荆棘遍地。他把链子栓在大树上,挽个套儿,然后拉来栓在颈上,用锁锁了。将钥匙望空抛去,不知失落何处。倒卧树下,自谓这回再无生理也。谁知他这一做,早惊动上界太白星君。变了一个采药的人,走到跟前问道:“老师傅身犯何罪?是谁人将你锁在树上?”连问几遍,邱长春方才开言说:“你去干你的事,不要管我。”采药人道:“天下的事,要天下的人办理,怎说不要管你?我也是个懂道理人,把你心思对我讲来,我与你详解,或者可以分忧解愁,也未可料也。”长春见他言语在理,即将赛麻衣相他该饿死之言,从头诉说一遍。又将自己求死屡次遇救之事,也告诉一番。因此来到此处,自锁在树上,示以永无生理,免得人救,并无甚么忧愁,何用分解? 采药人哈哈大笑道: “愚哉!愚哉!执迷之甚也!我怕你有甚么忧天愁地之事,却原是一念入魔,自误终身。吾今与汝言之,使汝魔当自消。 相定终身,只定的寻常之人。若大善之人,相也定不准,大恶之人相也定不准。相分内外,有心相,有面相。外相不及内相,命好不如心好。大善之人,相随心变。心好相亦好,该死者反得长寿,逢凶化吉,遇难呈祥。大恶之人,相亦随心改变。心歹相亦歹,该善终者反恶死,转福为祸,喜变成忧。故相之秘诀有言:‘福寿绵长,必是忠厚传家;岁命短促,定然轻薄为人。该贫贱而转富贵者,因他心存济世;该富贵而反贫贱者,由其意在利己。该饿死而反吃用不尽者,因他爱惜米粮;该吃用有余而反受饥饿者,因他抛撒五谷。螽斯衍庆(zhōng sī yǎn qìng,称颂子孙众多。螽斯:昆虫名,产卵极多;衍:延续;庆:喜庆。),其人必有好生之德;乏嗣无后,居心定无仁慈之风。此心相之大略也!面相何能为哉? 况你们修道之人,能斡旋(wò xuàn,调谐)造化,扭转乾坤,把一个凡体都要修成神仙,未必神仙是相上注定的么?总是由心理做工夫悟出来的。只要你能修成神仙地位,哪一个神仙饿得死?若你这样所为,生不免为饿殍(è piǎo,饿死的人),死不免为饿鬼。生既无用,死又何益哉!” 这一席话说得邱长春如梦初醒,似暗忽明。才知一向欲死之见,如妇人女子一般,非大丈夫之所为心,足堪惹人耻笑!即欲脱锁,苦无钥匙。未识究能脱得否?且看下回分解。 千般通理千般妙,一处不到一处迷。 24、苦根尽相随心变 阴魔起幻由人生元宵灯后更无灯,万古常明只此心; 朗照终天总不灭,光明皓皓到于今。
话说邱长春闻听采药人之言,犹如睡梦中被人一棒打醒。才知往事如孩子见识一般,非大人之所为也。急欲脱锁,却不知钥匙在何处,心甚作急。采药人道:“钥匙是我拾得。”即于袖内取出,将锁打开。邱长春说道:“我是已死之人,蒙足下片言开导,绝处逢生。死而复活,莫大之恩也。”采药人道:“我又未曾与你银钱,给你饮食,不过几句言语劝解于你。信也由你,不信也由你。你若能信,便可以不死;你若不信,总不能生也。生死二字,由你自造,于我何涉?有何恩之可言?”说罢,飘然而去,霎时不见。 邱长春从此以后,把这求死的念头,如一天云雾散得干干净净,依然青天白日,晴空万里,毫无障碍。若不是太白星君一篇正理,拔去他的魔根,纵有百万天兵,一千个韦驮,把降魔杵打断,也打不退他这魔障,拔不了这魔根。所以大凡修行人魔障一来,便要寻着他的根脚,看是从何而起?即于起处,轻轻拈去,毫不费力。若魔在这里着根,你往那里寻苗,一辈子也寻不出来。就把天下的好话对他说尽,说不着他的心病,他也不能服你。 邱长春自采药人指破迷途之后,重立玄功,再下苦行。一日,来在一个地方,见山川毓(yù)秀,有一道溪河横于路旁。正值夏日,溪河水涨,其河平坦,造不成桥,驾不了船,只好涉水而过。近处乡人熟知水性,过来过去,原不在意。远方过客,未免临流叹息,不敢轻于渡水。邱长春便起了一个念头,要做些苦功,行一行方便。有不能涉水者,便把他背过河去。也有大方的人给他几文钱,买饮食吃,略可度日。又有些人分文不取,也背他过去。水消乏的时节,便去化斋。早化七家,晚化八家。化得斋来,或遇有饥寒之人便给与他吃,自己却饿一顿。若遇雨隔雪阻,竟日不吃。前前后后数年之间,饿得有百余回。故如今有云“大饿七十二回,小饿无数”之言。 邱长春在此做苦功,夜宿冷庙,见匾额上有磻溪(pán xī,在今陕西省宝鸡市东南,为姜太公未遇文王时垂钓处)众姓弟子敬献之句,方知此河为磻溪也。忽忆重阳先生石番溪边之言,苦根当尽于此也。乃大发恒心,参悟道妙,闲暇之余打坐用工。如此六年屡遭困苦,曷(hé,何)可胜言?但到水穷山尽之时,忽又感动好善之人来,与他结个善缘,使他也可略免饥寒。 苍天不负修行人,只恐修行心不真; 若是真心苦悟道,何愁衣食不终身? 邱长春行了六年苦功,应该圆满之时,忽然溪水大涨。来了三人,军装打扮,各带铜刀,手提人头。自言斩获大盗,上省报销,不识水性,要他背过河去。长春本是来下苦工,焉有不背之理?于是挨一挨二,背过河去。背到第三位军爷,那人胆小不过,战战兢兢,说道:“我生平畏水,你要小心。”长春说无妨不必害怕,便来背他。背到河中间水急之处,忽一浪打来。邱长春立脚未稳,被浪一推,身子闪了一闪。那军爷在背上叫了一声不好,急用手抓着他衣服,一转手便将人头坠落水中。那军爷只叫:“怎了!怎了!”长春用目一望,见那颗人头随波逐浪而去。长春也自作忙,将他背拢了岸,要去寻那颗人头。及至回头一望,波浪滚滚,洪水滔滔,哪里去寻这颗首级?何处去捞那颗人头?再看那军爷时,捶胸顿足,喊天叫地,慌得长春心忙意乱,一时也无主见。即对军爷说:“你拿刀来,把我这颗首级割下,以偿你那个人头何如?”军爷道:“人头是我失手坠落,与你无干。”长春道:“我是孤身一人,死有余辜。你乃数口之家,赖此生活。死我一人,活你全家,未为不可?”军爷说:“你倒也是番好心,只是我不忍杀你。常言钢刀虽快,不斩无罪之人。你若要周全我的大事,只可自裁。” 说罢,将刀递与长春。邱长春接刀在手,正要自刎,忽听半空中有人叫道:“邱长春还我笏(hù,古代大臣上朝拿着的手板)来!”长春往上一看,只见三位军爷,站在五色祥云之内说:“吾等三人,乃天地水三官也。因见你道心坚固,苦行圆满,特来化度于汝。汝果然舍己从人,积功累行。今将汝凡身化作道身,幻体更为仙体。六年悟道已就,七载成真将兴,汝可精进勿误。” 长春忽然心头朗悟,灵机显著。再看手中拿着一片朝笏,并不是甚么钢刀。又见三官之中,一人空手,知是他的朝笏,少不得上去交还。试将身子往上一纵,已入云端,将笏呈上。三官大帝高驾彩云,冉冉而去。邱长春正欲纵下云头,忽又想起麻衣相士,断我该饿死。我今道果已成,量不能再受饿。何不借此云头,往河东一走,再试他一试,看他眼力如何? 主意已定,即将云头拨转。顷刻千里,到了赛麻衣庄前。坠下云端,走进庄来。见一个二十余岁的人,就是那年拿饭出来的小厮,即对他说:“我是来求老先生相面的。”那人说:“家尊久未出外,既要相面,可随我到厅上。”说罢,即引长春入内。那赛麻衣正坐在厅上,见长生进来,忙起身接入,待以宾客之礼,坐下喝茶。 长春见赛麻衣须发皆白,老迈龙钟,便道:“数年不见,先生倏(shū,忽然)而鬓发皤然。”赛麻衣道:“老朽不知在何处会过道长,一时忘怀。”邱长春道:“先生不记螣蛇锁口,该饿死之人么?”赛麻衣闻言,即将他相了一相,拍手大笑道:“妙哉!妙哉!道长不知在何处做下大功德事,竟将昔年之相改变了。”邱长春道:“先生尝言相定终身,永无更改之理,今日然何又说改变之语?”麻衣相士道:“老朽只知相面,不知相心。今道长相随心变,非老朽所知也。昔者双纹入口,是名螣蛇锁口,应主饿死。如今这两条纹路,双分出来,绕于承浆之位。这承浆上又生了一个小小红痣,配成格局,名曰二龙戏珠。贵不可言,应一受帝王供养,福德不可量也。岂愚老所能知哉!”长春闻言,也服他相法通神,即告辞起身。 回磻溪庙内打坐。只因动了一点计较之心,要去取笑赛麻衣,又惹出一番魔障来。正在打坐之时,恍惚之间若亡若存,好像身在万山之中。忽起一阵狂风,现出一只黄斑猛虎,张牙舞爪,向他扑来。他却把这死字看得淡,全不在意。又到杳(yǎo)杳冥冥之际,见一个道童走来说:“我师傅马丹阳到了,师叔还不起来相见?”果见丹阳从下走来。长春想,道不恋情,来也由他,去也由他。忽又见许多人来说:“难为你背我们过河,今当收获之时,与你凑得有一石多麦,尽够一年吃用。另外又帮你两串钱,缝件衣服穿。”说罢,将麦背到他跟前,堆积许高。又将两串铜钱拿来身边,要他亲手来接,他更不在意。昏迷之间,又见一美貌女子年可十七八。自言被后母毒打,私自逃奔,欲到母舅家去。奈何身孤难走,老师傅何不送我一往,感恩非浅。说罢,娇娇滴滴,欲哭欲诉,长春总不理会,与他一个无人无我,不识不知。转眼之间,二嫂带着几个小孩走来告诉说:“你二哥已死,大伯将家园独吞。使你这侄男侄女,衣不终身,食不终日。我是女流之辈,如何能抚养他们?你可看在二哥面上,念其骨肉之情,如何安顿我们母子。”说罢,那几个小孩子便来拉拉扯扯,哭哭啼啼,三叔长三叔短,不住喊叫,要吃要喝,胡乱挖抓。长春静极之中,智慧偶生,若无一物。猛听得半空中响亮一声,南天门大大打开,见二童子控一白鹤到面前说:“奉玉敕(chì,帝王的诏书、命令)请真人跨鹤飞升。”且听下回分解。 莫教三凡生幻境,须防六贼乱心田。 25、真阳足群阴退散 恶贯盈合家沉沦北郊山下列坟莹,荒草迷离怪鸟鸣; 长卧泉台人不醒,桃残李谢过清明。
话说邱长春在磻溪庙内打坐用工。正在虚寂之时,忽见二童子控一白鹤至其前说道:“奉上帝敕命,请真人跨鹤上升。”邱长春默想三官大帝之言:“七载成真当兴。”焉有今朝飞升之理?莫非这是我心中阴魔相攻,生此种种虚幻,败我真道?只这一点醒悟,二童子也不见了,也没甚么白鹤,独自一人坐在半边蒲团上。窗外星月交辉,万籁无声。这真是平白生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来,若不是念头抱得稳,险些差之毫厘,失之千里!自悔不该逞一时之兴,去试赛麻衣,故惹下许多阴魔。若不炼去阴气,焉能纯阳?又想了一想,必用个混魔之法,方能将群阴削尽,使它无隙可乘,乃为上策。 于是离了磻溪,来在一个土山,见坡下有一圆石重可百觔,也是个僻静之处。乃结草为庵,打坐其中。若到阴魔发现之时,他便速来,将那圆石往上搬运,移至半坡,复使坠下,又来静坐。景象一生,便运石混之。如此三年,阴魔尽退,遍体纯阳。诸般景象,入眼皆空,灵明日著,天机自应。知有一桩故事,但天机不可泄漏,须去点化一番。若能使他醒悟,可免此沉沦,不失上天好生之德,下开救济之门。当时离却土山,要去办这件事情。 且说刊陇之地,有个富户姓王名云。家中富豪,人都称他为王大户,也算得一个财东。依山傍水而居,自得山环水抱之胜,门外一道溪河。这王云虽有若大家私,却居心刻薄,惯使大秤小斗,轻出重入。一味欺贫凌弱,占田夺地。他家那些奴仆,狐假虎威,狗仗人势,占骗乡愚,奸淫妇人,无所不为。仗着主人势耀,造下弥天罪过,犹然不知。他家门外有一大石长丈余,高数尺,头大尾小,像狮子一般,故此呼为石狮子。 在外边做活路的人甚多,每到吃饭时,看守庄门的人,站在石狮子背上,用梆一敲,四下都听见,即回来吃饭,这是常规。相去不远,有个山坡,坡上修了一观音庙,是王云先祖所建也。施得有地土,招得有住持。王云当事之时,把住持逐去,将土取回。只是未曾拆毁庙宇、打坏神像,也算他还有一点善心。虽留下这庙宇,却成了一个冷庙。邱长春从宝鸡地方到此,就在这庙里栖身。每日听见梆响,便去化斋。化了十几次,并无一人理睬于他。莫说化斋,连水也化不到一口。只有一个丫头,名叫春花,见他来了几回,皆空手而来,空手而去,心中不忍。暗地藏了几个馍,出来与长春丢入袖内说:“老师傅快去,此非善地也。”又过了两日,邱长春来化斋,正遇王云立在门口。长春原本是来点化于他,今见他站在门前,便说了四句话来打动他: 贪名为利不回头,一日无常万事休; 纵有金银带不去,空遗两眼泪长流。 长春将说毕,只见王云勃然作怒道:“你这野道,休得在此胡言乱语!我生平是不信佛法之人,你各自早去,免受凌辱。”长春道:“贫道特来贵府化斋,随会长施济一施济。”王云见门外有个拾马粪的篢子,内装有马粪,旁边有把拾粪的铲子。他拿过手来向篢内铲了一铲马粪,走到长春面前说道:“你求我施济,我便将此物施济于你如何?”长春正要试他心念,见他这样子,恐是作戏,故将岩瓢往前一支,他当真把一铲马粪倾入岩瓢。邱长春道:“此马粪与我有何用处?”王云道:“这粪都是我雇下人工拾来的,今日与你,也算我施济也。” 长春闻言,口称:“善哉!善哉!”那王云与众仆俱各大笑。合家大小闻此言,尽皆发笑,只有春花心中不然。一日,见那些奴仆俱上坡做活去了,暗藏几个蒸馍在袖内,走出外来。恰好正遇长春站立门外,即欲将蒸馍给与他。长春说道:“我非来化缘也。有一句要紧的话对你说,你可牢牢紧记。若见门前石狮子眼睛红时,便可到山上观音庙去躲过一时三刻,方保无忧。”说罢,飘然而去,立时不见。 春花把此言记在心内,每日出来看石狮子两遍。如此数月,却被一个放牛娃子看出情形,问道:“春花姐,你每日出来瞧这石狮子,所为何故?”春花对他说道:“那日化斋的老师傅他对我说,等这石狮子眼睛红了之时,叫我急到观音庙去躲避一时,可免大难。”放牛娃子听得此言,甚是异奇。欲与她戏耍,暗地寻得一块红土。下午牵牛归来,爬上石狮子去,用红土在石狮子面上抹了两个圆圆,就像一对眼睛。抹毕即下来,闪在一边,看她如何? 是时天色将晚,春花在内,忽然心惊目跳,行坐不安。心中暗想,莫非石狮子眼睛红了。急忙出外观看,也不顾主人啳骂,出得外来,果见石狮两眼通红。大吃一惊,竟奔观音庙去。放牛娃子见她跑上庙去,也随后跟来。将到庙内,正欲问她,猛然一个乍雷,震得山摇地动。俄而狂风四起,黑云满天,霎时间大雨倾盆。如瓢泼桶倒一般,直落到半夜,雨才住点。春花和放牛娃两个伏在神桌下,耳听响声阵阵,如千人擂鼓一般,似万马争奔之势。到得天明,才敢出来观看。正是不看之时犹可,看了之时吓掉魂!却原王云这所庄廊,昨夜不知甚么时候,蛟龙在此过路,见他这房子修得十分体面,就借往水晶宫去了。只有石狮不肯去,却倒卧在河当中。 却说春花见王云合家被水打去,未免心酸流泪。不一会,惊动远近大小男男女女,齐来观看。个个俱言老天有眼,报应不爽。又见春花啼哭,便问道:“你的主人,全家覆没,妳怎么逃脱性命?”春花遂将道长指示之言,对他们诉说一遍。众乡人纷纷议论,都说王云恶贯满盈,天降水灾。那道长想必是位神仙,前来指点于他。他不肯回心,故此被水打去。你虽然是个丫鬟,却有点善根,故将你救出,又带挈放牛娃子不死。看来人生天地之间,总要做些好事,大难来时,方有救星。 又问春花:“你今后如何?”春花道:“这庙原是老主人当年造的,周围这些地土,已舍在庙内。如今我就在这庙里带发修行,也不想那花花世界,红尘美景。”众人说:“如此甚好,我们与妳凑些盘费,暂且度日。待秋收之后,不少吃用。”众人说毕,各去凑了些钱粮交与春花,又寻了一个老婆子与她作伴。春花谢过诸人,从此一心一意苦志修行。过了数年,邱真人在龙门洞静养。知他真心向道,便来度她。她即拜真人为师,后来也成正果。 又说邱长春自指示春花之后,遂入陇州山中。见一石壁,壁上有洞,乃秦末汉初之间,娄景先生定日月之处。下有溪河,这悬岩石壁临溪水。其水弯曲转折,远处望来,这石壁如跨在溪上,其洞如门。时人重的是科甲,见此山洞像门一样,就取名龙门,盖取鲤鱼跳龙门之意也。长春到此,始悟重阳先生“龙飞门上”之语,应在兹矣。便于洞门,养性修真。 不到两年,陇州干旱。陇州太守率领郡民祈祷,雨泽不降,看看苗稼焦枯,万民忧苦。邱长春乃赴州郡,自言能祷三日甘霖,普救万民。州官大喜,拜请登坛。邱长春乃严整衣冠,俯伏坛庭,一念投忱,诚通上帝。果见滂沱大降,下了三日三夜,田禾丰足,万民遂安。 明年,北直(直隶于京师的地区)一带大遭天干,久旱不雨。天子率领百官求雨不降,元顺帝传旨,张挂榜文,招求有道之士,祈祷雨泽。有能求得下雨者,高官重爵,以酬其劳。皇榜悬挂,各省知闻。陇州太守保举一人能求雨泽,不知此人是谁?且看下文。 昔年困饥馑,如今动帝王。 26、祈甘霖回天转日 施妙术换凤偷龙一片至诚可格天,却将凶岁转丰年; 休言元主爱民切,还是真人道妙玄。
话说元顺帝张挂皇榜,招求道行清高之人祈祷雨泽。陇州太守奏折进京,上言:“陇州龙门高士邱长春,道德清高。昨岁陇郡干旱,赖此人之力,祈得甘霖,普救万民。今皇上欲求雨泽,以舒民困,非此人不可。臣以救民为切,故奏此闻。”元顺帝览罢奏折,龙心大喜,即命哈哩脱脱大夫来聘长春。不日到了龙门,呈上玉帛,即宣元主之意。长春欣然应召,即与大夫同到北京。次日朝见元主,元顺帝尊以师礼,赐坐九卿之上,委以求雨之事。 长春奏曰:“皇上忧民心切,臣敢不效微力?但必须高设两坛,皇上亲自拈香礼拜,臣然后祷告上帝,限三日有雨。”元主大悦,即命有司董理其事,又使太监送长春到集贤馆安身。 次日早朝,有司奏称雨坛已设,端侯法师登坛。元主即宣长春同到坛所,天子恭自焚香,礼拜已毕,御驾回宫。长春俯伏雨坛,奏言恳切。到了第三日午未时分(下午一点),红日当空,如火轮一般,晒得遍地起尘,人皆汗流。长春以杨枝醮净水,向红日洒去。不多时,日边生出一段黑气,倏(shū,忽然)变为云,将红日遮掩。一霎时,天昏地暗,大雨如注,连下了几日,转枯为荣,变朽回春。人民腾欢,群生咸赖。元顺帝龙心大喜,封长春为宏道真人,留居京师,待以上宾之礼。 一日,元主宣真人入内,游玩至御苑。这苑内有长青之草,不谢之花,奇石怪树,不可名状。元主与真人同坐石上,谈道论玄。有五色祥云,覆于空中,如华盖一般。 讲到精微之处,元主叹道:“朕若非承绪大统,愿从赤松子游。待朕有了后嗣,当拜真人为师,入山修炼。”邱真人道:“主上免虑,皇后已怀龙胎,不久当生储君(王位的继承人;太子)。”元主暗想:“真人果是神仙,便知后宫有孕,即随口应道:“皇后果然身怀六甲(怀孕),但不知是男是女?”邱真人道:“臣已算定是男,万无一失。”元主道:“果如师言,朕之幸也。”真人退出。元顺帝回宫,对皇后说:“邱真人算定御妻身怀龙胎,不知准也不准?”皇后奏曰:“他焉能算得如此准确?何不宣国师上殿,与真人同算,两下言语相符,才为定准。”元主大喜,次日宣白云寺白云禅师上殿,与邱真人同算:皇后身孕,到底是男是女? 白云禅师屈指一算,奏道:“依臣所算,娘娘身怀凤胎,定生公主。”元主又问邱真人,真人奏道:“臣昨日与主上讲得明白,皇后身怀龙胎,必产储君,何劳再问?”白云禅师笑道:“汝既在悟玄,必知数理,再算一算。”邱真人道:“算不算总是龙胎,必生男也。”禅师怒道:“我数理所算无遗,汝何得妄言,扰乱圣德!”邱真人道:“数理不如天理,阴德有回天之力,善行有傲数之功。今圣上躬自祈雨,普救万民,昆虫草木,均沾其惠,此阴德之大者也。或者感动上天,转女成男,化凤为龙,亦未可知也。”白云禅师道:“吾以汝为有道之人,却原也只寻常。怀胎在前,祈雨在后,岂有生成胎孕,复有变更之理?”邱真人道:“我已料定,何必强辩?”白云禅师道:“你敢与我打赌?”邱真人道:“打赌便打赌,有何不敢?”白云禅师道:“若是龙胎,我将白云寺输与你。”邱真人道:“若是凤胎。愿将首级输与你。”禅师笑道:“莫生后悔。”真人道:“一言为准,何悔之有?”禅师道:“口说无凭,要立字样为据。” 邱真人即于御前求了纸笔,便在龙书案前,写了字样,上写:“立赌首级人邱长春,今与白云禅师赌胜。倘若后宫主母产生是凤,邱长春为输,愿割项上首级,并无异言。”白云禅师也在御前提笔写:“立出赌白云寺人白云僧,今与邱长春赌胜。倘若后宫主母所生是龙,白云僧为输,愿将白云寺输与邱长春,永无异言。”写毕,两下画押。彼此交换,各念了一遍,然后呈上御案。元顺帝龙目览过,亲自收存。等待皇后分婉之时,便知分晓。是日朝散,各归其所。 且说白云禅师回到白云寺,想起邱长春如此勇决,莫非皇后果然是龙胎,是我错算不成?放心不下,再推数理,并无差失,心中暗喜。自言自语说:“邱长春,你也怪不得我了。这是你自惹其灾,自丢性命,枉自修道一番。”又说邱真人回到集贤馆,算定皇后分娩之日,飞了一道神符,在九天玄女宫内借来一位神女,名曰玉贞仙女,变化无穷,神通广大。这仙女奉了九天圣母之命,来听邱真人差遣。邱真人恭对仙女言道:“今夜丑时宁王府中,王妃当生孩儿。你可将葫芦化变女婴,换他男孩,抱在金銮殿上。待我换凤之后,你将凤去换回葫芦。”神女领命,自去办理。 是夜子时,皇后分娩,产生一女,果应了白云禅师凤胎之言,宫人报与元主得知。元顺帝甚服禅师算法有准,又忧真人性命难留,必设法救之,才是为君之道。于是驾设早朝,众官已知皇后生下公主,当时齐来朝贺。白云禅师也来贺喜,奏道:“臣闻皇后产生储君,接起圣朝一脉,臣不胜之喜,但愿吾皇万岁,太子千秋。”元顺帝叹道:“朕命应乏嗣,不足为恨,但邱真人错算阴阳,其输宜也。朕念祈雨之功,欲为救免,愿捐皇饷十万,赔补白云寺,以赎真人首级。”元主说罢,白云禅师尚在沉吟,黄门官报奏邱真人来朝。元主即命宣入,邱真人朝拜已毕,也贺元主道:“皇后产生储龙,臣故来与主上贺喜。”元主道:“真人误矣,皇后所生是女。”邱真人道:“臣算万无一失,若果是女,请抱出与臣一观,臣死也甘心。” 元主本欲救护,今见他这般抗直,心中未免不悦。遂叫宫娥入内,将女婴抱出。此时已到寅卯时分,神女将葫芦化成女婴,换了男孩,掩了神光,在金銮殿上等候了许久。只见宫娥抱出女婴到御前回复,元顺帝使宫娥递与真人,自去认识。邱真人双手接过,用袍袖一掩,早被神女将龙换凤,把一个男孩换去女婴,到王府交待去了。众官都是肉眼凡胎,焉能得见?白云禅师不过有点智慧,却无神通,如何知晓?当下邱真人使了这偷龙换凤的手段,双手捧着男孩,遍请百官观看,到底是男是女。百官看罢,齐呼:“太子千秋!”气得白云禅师面皮失色。走将过来,把孩子接在手中一看,明明是个男孩,哪里是女婴?当时满面通红,只得也与元主称贺道:“果是后朝储龙。”说罢,将男孩呈上。元主一见,大奇其事,随即改口道:“朕闻宫人传报,也未亲睹孩子,遂致认为女婴,此宫内之误也。”即命光禄寺摆宴三日,大赦天下。元主退殿,文武散班。邱真人问白云禅师道:“我师怎样吩咐?”白云禅师道:“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我明日交庙与你,你搬进来,我搬出去,万事俱了,有何吩咐?”说毕,各自归寺。 邱真人自回馆内,神女即来缴还葫芦,上九天去了。这且不表,又说白云禅师回到白云寺,心中不服。再推数理,总算不出。真乃:“棋高一着难取胜,技弱三分总是输。”眼睁睁要腾地头,未免嗟叹!身旁有个侍者对禅师道:“邱长春独自一人,焉能占若大寺院,我们要一人顶一人,一个换一个。若顶不尽,换不完,我们还是住下,慢慢再作道理。”禅师闻言大喜。次日邱真人来到,白云禅师道:“僧多屋广,庙阔人稠。你来一道,我去一僧。一个换一个,一人顶一人。若换不尽,便走不完,僧也住得,道也住得。”邱真人道:“妙!原要如此才好,我到山前叫他们进来。”说罢,走出山门外,将袖内拂尘取出,把拂尘上棕丝拔了一些,向空抛去,不知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 莫说我今人力少,须知身边玄妙多。 27、谕吾人敦敦告诫 论修行层层做来花落花开又一年,人生几见月常圆? 打开名利无栓锁,烈火腾腾好种莲。
话说邱真人走出山门,在袖内取出拂尘。暗将拂尘上棕丝拔断一些,吹口真气,向空抛去,被风吹散,不知落于何所。霎时来了无数道众,跟随邱真人进来,将寺内僧人换尽。白云禅师即于邱真人所居集贤馆住下,这些僧众散在各庙栖身。你道邱真人为何定要这白云寺?因北京地方,王气正盛,知是久都之地,欲借此盛地开一开坛,演一演教。二者白云禅师应在南边发迹,开阐三江一带地方。若久在京都守着这白云寺,终难开阐。故此竟将这寺院占了,使他好向南去普度众生。故而天地真人各有其所,或利于此而不利于彼,或利于彼而不利于此。上士修真必取其相生相应者而居,其于相克相妨者则避之,此谓得其地利也。 闲言少叙,且说邱真人在白云寺招集道侣,不到一月,便来了几十位道友。应酬事务,各派有职司,一时间热闹起来。邱真人见道友们贤愚不等,少不得开示一番。 邱真人对众友说道: “所谓出家者,出尘离俗也。必先有一番看破尘俗之意,隐居求道之心,方可谓之真心出家也。若一时妄冀成仙,或因气忿,或贪安闲而出家者,是借道为由,而实安顿其身也。故猛勇心易起,长远心难得。以道为可有可无,所以终失玄妙。又有幼失依怙,老来孤独出家者,不过借吾门以栖身,有何看破之事? 总而言之,既来者则安之。管他看得破看不破,来在三宝地,都是有缘人。进吾门者不穷,出吾门者不富。既入吾门,当体吾心。上者参玄打坐,中者诵经礼诰,下者作苦做工,亦可以了出家人之事。 人所不能者,我勉而能之。人所不忍者,我心忍之。能者,能绝情欲;忍者,能忍饥寒。如此,则过于人也。要使心中空虚,勿容一毫障碍,勿起一点偏私。不惟无人,更且无我,以(由于)我所无,而魔从何有哉?要在此虚无之中求道,工夫自得。若于做作上做工夫,反失真道。凡事量力而行,不过无不及。识其大者成其大,识其小者成其小。傍绳墨而去,循规矩而来。虽不能成仙佛,亦不失为好人也!不枉出家一场。 若只知挽髻是道,削发即僧,五蕴不空,四相未忘。外面俨然衣冠,内里几同禽兽。名利之心不淡,是非之心常存。奢华为念,只恐衣服饮食不及人;侥幸在意,常望所作所为皆如愿。如此之人,虽说出家,竟未出家;名呼为道,全不在道。以此看来,不及还俗归家,染苦为乐。何必久恋玄门,指道营生,造下无边罪过。今生既不能超拔,来世犹坠于苦海。是今生之福果未得,而来世之罪孽早种,当自思省!” 邱真人正言之际,山门外来了十余人,俱是高长大汉。你道这些人是谁?乃是当年秦岭山上搭救真人的几位好汉,赵璧、王能、朱九等,同着一伙弟兄,到这白云寺来。原来他们昔日在秦岭山上救活邱真人,被真人说了几句罪福因果的话,把他们提醒。各自改邪归正,做了一个杂货生意,奔走幽燕之地。却也可以度活日时,一混十余年。 赵璧、李雄、张建俱已老了,只有王能、朱九尚未留须。他们闻听人言白云寺有位邱大真人,是个有道之人,去岁祈祷甘霖,普救万民。后来又算皇帝娘娘定生太子,与白云禅师打赌,将一座白云寺赢在手里。他如今广招学道修行之人,在那里讲经说法。他们听见这话,大家欢喜。赵璧道:“当年我们在秦岭山上救活那位老师傅,他牌儿上有邱某奉行之句。莫非他如今得道了?我们何不同到白云寺去瞧一瞧。”张建道:“我们常行走访问有道之人,今者或可遂愿也未可知。”朱九道:“只要他有道有德,我等便拜他为师出家去罢。”赵璧道:“朱兄弟之言,甚是爽快。” 于是大家来到白云寺,正遇邱真人和众道友坐在大殿院里,论这出家学好的言语。见他们进来,邱真人即站起身来说道:“众位好汉,别来无恙?”赵璧等皆认不得邱真人了。当下见问,忙答道:“蒙神天护庇,得获安宁。你这老师傅便在那里遇过,一时忘怀,敢乞明示?”邱真人道:“不记秦岭山饿饭的道人吗?”赵璧道:“道长就是当年指点我们那位老师傅吗?”邱真人道:“不是我是谁?”赵璧等闻言,一齐下拜曰:“别后不觉十年有余,我等俱已衰朽。老师傅容颜转少,真有道之人也!昔日曾说过老师傅得道之后,我等要来投奔,望老师傅将我等收留,愿拜在门下为徒,不知老师傅意下如何?” 邱真人道: “昔承救命之恩,至今未忘。若说我得道,我实无所得也,不过仗道以开化世人。嗟呼!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我昔日不过是警戒自己之意,谁知众好汉一闻此言,洗心革面,勇于改过,不失为好人。十余年守志坚实,今者看破红尘,要来出家,也是一桩快事。 但既来出家,俱是前生积有善行,才能起这个念头。虽发心为僧为道,必谨遵法言法训。当要慈心下气,恭敬一切,不可使性纵情,妄念千般。更宜舍己从人,最忌伤生害命。勿谓我不如人,遂起嫉妒之心。休言他不及我,便生轻慢之意。莫将好胜心凌辱于人,休起愩(gòng)高念,骄傲乎己。我不如他,是我修积未到;他不及我,是他时运未来。道无大小,吏无尊卑,不论富贵贫贱,何分尊卑老幼? 有道者为大,有德者为尊。好学者如金如玉,不好学者如草如茅。不贵金银财宝,只重仁义道德。天子出家不为贵,乞丐出家不为贱。我当年幼失依怙,蒙兄长提拔成人。知与红尘无分,一心访道修真。使遇吾师重阳真人,授以至道,又蒙师兄马丹阳深为指拨。自斜谷分单之后,深自勉励。大饿七十二次,几至殒命;小饿无数,苦难尽言。然而我心如铁石,宁死不退初心,越受磨难,其志愈坚。后在磻溪行苦工六年,其中困苦,曷可胜言! 常言道:苦尽甜来。一朝顿然醒悟,蒙天眷顾,屡祈雨泽,悉降甘霖。一时名动帝邦,身赴宣召。虽曰‘道果未成’,到此地步,亦非容易。尔等既要出家,当作斯念,不以富贵动其心,贫贱移其志。视我身为己死之人,今于死中得活。当大起一个念头,求个不死之法,方可谓之至人也。” 邱真人话毕,赵璧等皆啼嘘流涕,痛念真人当年修道之苦。邱真人道:“不到苦之极处,苦根不尽,智慧难开。今愿尔等,当于苦处求之。受一番苦,即退一番魔障;受十分苦,而魔气全消也。”真人话毕,择日与他们冠巾挽髻,俱各取有道号,自不必题。 又说皇后自思:我生下明明是个女孩,抱出殿去,打了个转,却变成男孩,把白云禅师若大一座寺院,输给邱长春,这都是为我一人生出这段祸来。恐白云禅师心中烦闷,遂命内侍宣禅师入宫,安慰一番,说为这小孩子,致使我师受累。白云禅师道:“数算定是凤,不知邱长春用何邪术,换作男孩,臣恐非社稷之福也。”皇后道:“当今以乏嗣为念,本后也不敢深言。圣上得了这个孩子,敬邱长春如神仙,每日在御苑内讲道谈玄,少回宫院。” 白云禅师道:“昔唐明皇在位,满朝文武称张果为神仙。唐明皇以毒药入酒中,使张果饮之。张果连饮三盏,口中说道:“酒无好酒,肴无好肴。”说罢,昏迷半刻,满口牙齿尽黑。醒来忙索御前铁如意,将黑齿尽行击落,闭口片时,满口后生白齿,唐明皇才信他是真仙下降。今娘娘何不学唐明皇故事,置鸩酒于案头,宣长春饮之。彼若饮酒不死,即真仙也。”皇后听毕,甚喜,即命内侍去宣。不知长春来饮酒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 略施些小计,神仙也难逃。 28、赐鸩酒皇后试道 戴金冠真人吟诗丹成九转尽纯阳,入圣超凡命寿长; 不有一番曲折事,焉能万古把名扬?
话说皇后听了白云禅师之言,命内侍到白云寺去宣邱真人,皇后乃预置毒酒以待。且说内官儿奉了娘娘之命,来召真人入宫。真人已知其意,临行吩咐赵、李诸人:“连备二十四缸凉清之水,一字儿摆着。待我归来,自有妙用。不可失误,以坏吾事。”叮咛已罢,即同内侍入宫参见凤驾。皇后说道:“前者真人算定本后必生太子,果如其言。本后无以酬劳,今则钦赐御酒三杯,略伸敬意。”说罢,命内侍捧酒至真人面前。邱真人也不推辞,连饮三杯,辞了皇后,转回白云寺。见二十四缸清水,摆列廊下。真人即跳入缸内,冷水浸着,霎时水热。起来,又跳入二缸内。二缸水热,又跳入三缸内。一连跳了二十三缸。到二十四缸,水未挑满,淹不及胸。毒气未尽,毒火上升,把天庭上的青丝发,冲落有三指宽。远处看来,就像如今半头道士一般。 又说白云禅师打听邱真人未死,又进宫来奏闻皇后。皇后道:“饮鸠酒不死,定是神仙无疑也。”白云禅师道:“或者酒毒未甚,不致于死,也是有之。臣闻神仙能克五金八石,凡金银铜铁到他手中,如泥土一般,要方便方,要圆就圆。道门有巾有冠,巾者覆发也,冠者束发也,今伪为不知,总而言之为巾冠。娘娘即以巾冠作金冠,赐他黄金一锭,使其戴于头上。他若戴得稳,便是其仙。若戴不稳,大家取笑一番;他必不自安,无颜见人,定退归山林。”皇后闻言甚喜,又命内侍再到白云寺宣邱真人入宫,真人即随内侍来到皇宫。皇后见他天庭无发,即问道:“真人头上何无发也?”邱真人不慌不忙说出四句话来: 昨承丹诏赴瑶阶,王母与臣赐宴来; 连饮三杯长寿酒,遂将顶上天门开。 邱真人说毕,皇后心怀惭愧。本不欲再试道妙,无奈已曾应允白云禅师之言。乃笑而言道:“真人果是其仙,神通非小,令人钦服。本后御制金冠,真人可戴在头上,配一配道相。”说罢,即下命。内官用玛瑙盘捧出一锭黄金,对真人说道:“娘娘御赐金冠,请真人戴上,以好谢恩。”邱真人早已知觉,袖内带有钢针。双手将黄金接过,运用三昧真火,向黄金吹去,其金遂软如泥。用针把金插透,将黄金锭在发上,用针挑着几根发,插入金窍内。针尖上又挑几根发前后勒住,那锭金子,可不是稳稳当当戴在头上?皇后听了白云禅师之言,不过欲取笑邱真人,谁知与道门遗下个规模,今日道友们所戴之黄冠,即兴于此也。 这话不提,又说邱真人将黄金戴在头上来,与皇后谢恩,口中吟诗一联: 屡承丹诏颁恩深,臣敢将诗对主吟; 君子心中无冷病,男儿头上有黄金。 真人吟诗毕,皇后自觉不安,站起身来言道:“本后知过也!真人谅不介意!”邱真人道:“哪有皇后之错?是臣久恋嚣尘,自惹魔障。”言未毕,白云禅师从屏风后跳将出来,一把拉着邱真人道:“邱长春也不是你自惹魔障,是老僧魔障于你。”邱真人道:“禅师乃四大皆空之人,焉有魔障于我?看来实是我自取其咎也。” 贪迷世故恋尘嚣,久恋尘嚣魔自招; 烦恼实由我自取,别人怎使我动摇? 当下邱真人说了这四句话,归咎于己。原本白云禅师不曾多事,是真人偷龙换凤,赢了他白云寺,故此他才生出这一点障碍,劝皇后置酒赐冠以图报复。若真人不占他白云寺,焉有这一场是非?故真人归咎于己,是天良不昧也。后人勿以此胜彼败为口实可也。 白云禅师听得邱真人自归其咎,亦自悔用意差失。随口也说了四句: 读过佛经万事空,为何一旦心朦胧? 说龙道凤终无益,枉费心机错用工。 皇后见禅师、真人皆各自任其咎,回光返照。心中大喜,正欲赞美几句,听见宫人报道:圣驾来也。皇后即忙迎接圣驾入宫,邱真人与白云禅师齐来参见圣驾。元主甚喜,说道:“朕见二师不睦,时常忧虑。今往西宫散闷,方才宫人报说二师和好,朕龙心大喜。故此离了西宫,来陪二师闲聊。”皇后又将二师皆各归咎自己之句,对元顺帝奏了一遍。元主大悦,说是三教原无二理,僧道原属一家。也要说几句话贺一贺二位师傅: 一僧一道在京华,僧道原来是一家; 从此不须分彼此,共成正果为菩萨。 邱真人和白云禅师听得此言,齐声谢恩。元顺帝对白云禅师说道:“朕已发皇饷与国师新建寺院。待工程圆满,可将白云寺佛像移于新修寺院内,另取寺名。将白云寺改为白云观,重塑道祖神像,以别僧道,各有所宗。为千秋香火,作万世观瞻,素不负二师保孤之功也。”真人和禅师重新谢恩,元主命官人摆设素筵,君臣共乐。筵间又谈了些道妙佛法,佛以空空设教,道以虚无为宗。空者无也,虚者亦无也,看来总是一理。不一会筵罢,二师辞了元主,各回原处。 又说白云寺出来那些僧人,在各庙里驻扎。一日偶会在一处,大家商议道:“我们好好一座寺院,被邱长春占了,难道罢休不成?”内有一位好事的僧人,自言懂风鉴,说道:“若依我主意,在白云寺前面,修一座西风寺,管教白云寺大败。”众僧问致败之由,那多事的和尚道:“岂不闻风水怕人破,以我西风吹彼白云,何愁不败?何愁不散?”众僧闻言,拍手大笑道:“妙!”当下做了几本缘簿。又有一个广有文才的僧人,提笔写了一个序头,一齐来见白云禅师,求他出头,请几处官衔。随将西风吹白云之语,对禅师说知。 白云禅师笑道:“是谁与你们打这主意?”众僧便指出那好事的和尚道:“便是这位上乘菩萨。”白云禅师便问他:“你要起西风吹散白云,是何意也?”那和尚道:“晚辈欲与上人报仇。”白云禅师道:“我佛开教以来,只可与人结缘,未闻与人结冤。出家人四大皆空,一尘不染,有何仇之可报乎?昔佛陀被歌利王割截身体,节节支解,我佛并无怨恨,故此证位大雄,不生不灭。皆由能忍辱仁柔,方能具足神通。故吾门以至说法,空诸一切,无人无我,不声不臭。既无人我之见,有何怨之可报?有何风之可吹?况且邱真人与我原无怨恨,这白云寺是我输与他的,又非他来强夺。昨日天子曾御赐皇饷,另修寺院。汝今捏造这些言语,滋生事端。倘天子知道,降罪下来,老僧担当不起,你要修你去修罢。”说罢,各自养静去了。 众僧听了白云禅师之言,陡然醒悟,将起西风吹白云的念头,霎时消化。把缘簿用火焚烧,依然散往各庙住下。只有这会破风水的和尚,心中不服,出来逢张对李,都说:“我化得有几千银子,要在白云寺前修座西风寺。我这西风一起,将他白云定然吹散,管教他们那些道人,一个也住不成。”他以为说些大话,将白云观道友们吓一吓。殊不知道友们十个就有九个会说大话,听得这些言语,也散些流言出去,说是:“叫他只管修。等他修起,我们在前面筑起一道高墙,如扇子一样。等他风来,我一扇搧去,名为返风,自吹自散。”忽一人大喊道:“你们能返风,我便去放火。”不知喊者何人?且看下回分解。 忍辱原能致中和,荣辱真假任东流。 29、受丹诏七真成正果 赴瑶池群仙履蟠桃修成大道出迷途,才算人间大丈夫; 日月同明永不朽,乾坤并老壮玄都。
话说那些夸大话的道友,正讲到:“他若把西风寺修起,我们便在观外修一堵照墙。自古道:‘云怕风,风怕墙。’这墙壁当把扇子,风来时与他一搧,那风便往回吹,名为返风。”话说未完,那秦岭山上拦路打劫人的朱九在旁,大声吼道:“只要你们能返风,我便去放火,烧它一个干干净净!”王能见他如此冒失,忙来喝住说:“他庙犹未修,你去烧啥?等他修起之时,再烧不迟!”众道友闻言,大家笑了一阵。 谁知就有那好事的道人,把这些言语传将出去,也是逢张对李胡说一番。年代久了话柄还在,相传不实,以为真有此事,说:“和尚修一座西风寺,要吹散白云观。被道人用个破法,回风返火,把西风寺烧了。”其实并无此事,不过那边出了一个多事的和尚,这边出了个讲大话的道人。你说过来,我说过去,惹动了那喜欢生事的人,编成话柄。有许多老修行,在京地土生土长,都把这桩事摸不清白。今依古书校正无讹,庶使后世门人不争强论弱,则于因果有光辉也。 自古讹传不可当,说来说去越荒唐; 今人认作真实事,屡把前贤论短长。 又说邱真人自与白云禅师和好之后,静养之余,将修行工夫九九八十一转,喻为九九八十一难。以真性本情,心猿意马,为本身所用。以七情六欲、三尸六贼为外魔侵夺。著成一部大书,名曰“西游记”。书成之后,叫道童送至集贤馆,献与白云禅师。白云禅师是个大有智慧的人,一览便知。也将那洞中景象,静里妙用,六六三十六路外魔来攻本身,以智能神通生克变化,着成一部大书,名曰“封神演义”,也令沙弥到白云观奉与邱真人。从此两家和好,白云禅师此时神通俱足,飞锡到江南地方开阐去了。这一仙一佛著下西游、封神,永垂万古,妙用无穷。 两部大书藏妙玄,幻由人作理当然; 七情六欲从中乱,生出魔王万千千。 又说邱真人在白云观开坛演教,讲说戒律,大开度世之门,重兴全真之道,设规立矩以警后人。又垂训文以遗后世,开丛林七十二座,接玄裔百千万载。三千功果,八百行满,应赴紫府之选,以成大罗之仙。 三十三天,丹书下诏,十月十九,跨鹤飞升。是时也,霞光霭映,紫气腾真,对对金童而接引,双双玉女以导行。和风习习,半空中幢旛旗舞;清音朗朗,云端内仙乐铿锵。霎时离却北京之地,顷刻来到南天门。王、马、殷、赵见而拱手,张、葛、许、萨笑以相迎。朝至尊于金阙,观天颜于玉宫。俯伏玉阶之下,凌霄殿前称臣:“吾皇万岁无疆,大哉帝德好生。”上皇一见甚喜,即命考校功程。三官上殿,保举七真:“功德堪称,考苦行于内功、外功,邱长春为第一。通妙玄于无极太极,刘长生为二名。谭长真道心坚固,名列三等。马丹阳清静无为,第四堪称。郝太古一尘不染,举为第五。王玉阳万虑俱寂,应在六名。孙不二智慧圆满,首倡修行,其功最大,应该超群;然则逊让一步者,前以她为始,今以她为终,注名第七,全始全终。七真之果,紫府已标名姓,今臣敢以奏闻。”奏罢,天颜喜悦,逐一敕封七真。邱长春封为天仙状元,紫府选仙上品,全真教主,神化明应主教真君。刘长生封为玄静蕴德真君。谭长真封为宗玄明德真君。马丹阳封为无为普化真君。郝太古封为通玄妙极真君。王玉阳封为广慈普度真君。孙不二封为玄虚顺化元君。 上皇封赠讫,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、孙六人俱已谢恩,只有邱长春不肯谢恩。三官大帝喊道:“邱长春怎不谢恩?”邱真人俯伏玉阶,涕泪交流,惶恐奏曰:“非臣不谢恩,只缘道本难学,仙不易成。后世修行学道之人,如臣受那百千万苦而不退初心者,万中难选一也。好最难学,非学好不能了道。臣有《学好难》本章上奏: ‘悟道不易,学好最难。盖学好之事,非大力量之人不能学也。要能忍饥受饿,忍辱受耻。有时衣不终身,食不终日,日断两餐,夜难一宿。无日不惹人嫌厌,屡受凌辱,言之酸也,听之寒胆。’ 臣经历千般苦处,故知学好之为难也。一‘好’字而难学,敢望仙乎?臣恐天下后世修行悟道之人,不能如臣受苦受难,有学道之名,而无学道之实也。使臣无从化度,有负吾皇荣封之恩,故臣不敢谢恩也!伏乞赦罪。” 邱真人将这好难学奏闻上帝,群仙默然。只见西大厅内走出一位星君,你道这星君是甚模样? 生成赤发赤面赤须赤心,随身金盔金甲金砖金鞭,足踏三五火车,追风逐电,统领百万貔貅(pì xiū,古籍中的两种猛兽,用以比喻勇猛的战士),降妖捉怪。纠察无私,人称铁面雷公;护法有感,共尊先天灵祖。 话说灵祖在旁,闻听邱长春奏称学好之人,有许多磨难,无人护持。当时起了恻隐之心,愿作护法之神,遂大声喊叫:“邱长春,你只管谢恩,后世若有修行之人,学道之士,他有三分修持,我有七分感应,他有十分修持,吾便随时照临。自有人办斋造供,不使他忍饥受寒。”邱真人闻听星君之言,方才谢恩。又与星君作礼,把一个几千觔重的担子与星君搁在肩头上。 少时,上皇退殿,群仙散班。七真同到紫府参见启祖东华帝君、锺离祖师、洞宾祖师,又拜见师傅重阳真人。东华帝君使紫霞真人引七真到威仪馆,学习瑶池礼仪,不日蟠桃会起,也好朝谒高真。 到了会期,东华帝君引领新进真仙,南宗北派,五相七真,端望瑶池而来。遥见琼楼玉宇,金阙银宫,珊瑚为栏,赤玉作阶。金碧交辉,朱紫夺目,祥光映眼,异香馥郁。琼林玉树之中,鸾飞凤舞;金柱银墩之下,虎啸龙吟。玄鹤梅鹿,青狮白象,皆配成对。凤辇龙车,鸾舆鹤骑,世无其双。说不尽瑶池庄严,表不完昆仑美景。 且说东华帝君引着新进群仙参拜王母,王母待以宾客之礼。少时间,圣真如云而集,王母接见。启问已毕,依前会古规,各有次序。只有新进诸真,必待主人安排。西王母道:“新进众仙,对此上圣,而不能逐一参见。今可便宜行事,立在丹墀,向上三拜,普同一体。”王母吩咐毕,东华帝君引导群仙跪于瑶阶,三礼九叩拜毕。 王母逐一安位,乐奏钧天,歌舞霓裳。席上珍品,难以名言,皆非尘世所有。许多仙童传杯递酒,无数玉女把盏提壶。有数十童子,手提紫竹篮筐,凌空飞走。直登树梢,摘取蟠桃,从上而下,顷刻满筐满篮。仙吏仙官,互相转运,须臾盈庭。拣选最大者,上奉天尊大圣。其次者,供养大罗金仙,三界正神。再次者,赏给蓬岛教仙,侍卫人员,一切眷属。其桃非容易而食,要有修行的人,方可得也。后世门人有欲慕此桃者,也学七真用心苦志,修行得道成真,恭拜瑶池王母,必以蟠桃赐汝。吃一颗寿活千年,不老长生。 会毕,千真万圣各回天宫。七真随东华帝君转归紫府。这紫府在方诸山上,这方诸也与昆仑相似,但不及昆仑之高大。其中也有四时长青之草,八节不谢之花,亦算天宫第一境界,不易到也。诗曰: 七真因果永流传,惟望吾人习妙玄; 受得人间无限苦,定做天上逍遥仙。
附录:论性命
命无性而不立,性无命而没依; 双修性命是真机,佛仙炼精出世。 堪笑痴呆孽种,放荡骷髅蠢姿; 连累性灵下阿鼻,特为棒喝直指。 命无性而不立,性无命而没依命乃后天母血结成,而为体躯。有体无性,犹如有屋而无人也。有屋无人,而屋何用?况人先有性而后有命,先有人而后有屋。有性有命,而为有人有屋。有人有屋,而成事业。想父母交感之时,而成氤氲,是谓无极。父情母意,精血相抱而成。 太极即是性命,逐月生形。由两仪而生四象,四象而生八卦,胎至十月满足,落地一声,开口性化为魂,命化为魄,落于后天脏腑之中。 魂居于肝,魄居于肺。肝有三花,肺有七叶,故云三魂七魄。七魄,系三魂主之。魂而喜生而恶死,魄而喜死而恶生,何以之故? 凡人一死,性赴阴曹,依善恶功过投生受报。生而又死,死而又生。生死之苦,惟承肩生者,如活牛剥皮,死者如滚油浇心,岂不痛哉? 故魂只愿长生不死,免受生死之苦,以逃轮回之劫。魄者守墓,贪图祭享。魂去而无所管,由他放荡,故喜死而畏生者也。 双修性命是真机世间男女,只知活命。而不知修性,哪晓性命双修的工夫。殊不知命,是后天的血肉,无有不坏之理。故前云:命比屋,性比人。屋久必漏,久漏必坏。故人能修屋,可以久居得安。人不知修,养久必衰,久衰必死。既前云:性命化为魂魄,若不修炼,魂飞魄散,岂不可惜? 亟谷先生曰:“凡人若不修炼,由如螃蟹下锅,虽有七脚八手,不得其门而出。”孔子曰:“谁能出不由户?”若得了修炼工夫,修三魂而制七魄,三七合一而成大丹。一道灵光,从正道大门而出,何莫由斯道焉? 凡人欲要晓得修炼下手的工夫,必要访觅真师。有真传妙诀,炼魂制魄,是谓性命双修之功也。 佛仙炼精出世世人只知生男育女顺行之理,哪晓逆行成佛成仙之道。 凡人母腹出胎,倒周堕地下来。先天元神,化为后天识神。先天元气,化为后天口鼻之气。先天元精,化为后天交媾之精,是谓顺行。 生男生女,皆是父母精血。儿女长大,父母必衰,哪晓逆行成佛成仙之义。欲知此义,必要访求明师,指示逆水升天之诀。 前言先天化为后天,今言后天而返先天者,即是炼精化气,炼气化神,而还虚无,是谓逆行成佛成仙之道也。 可叹世人迷而不悟,贤者过之,愚者不及也。哪知三教,圣人道成上天,虽得自在,悲念下民。故发流经书传世,欲教后人参悟书中之义,本圣贤之典集,照然若揭。而人心之曚昧,视若故纸。 《玉皇心经》云:“持诵万遍,妙理自明。”今人知诵而不知持,诵而不持,有如梦诵。故儒书云:“思而不学则殆,学而不思则罔。” 世人不察其理,吾今剖明三教,经书引进入道之门。 《中庸》云: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。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,可离非道。”又云:“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,瞻之在前,忽然在后。” 《孟子》云:“悴于面,盎于背,施于四体,四体不言而喻。” 《心经》云:“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,照见五蕴皆空,度一切苦厄。” 《玉皇心经》云:“上药三品,神与气精。”又云:“出玄入牝,若亡若存,绵绵不绝,固蒂深根。” 三教圣人,俱教后人,悟透此理,超出苦海,同享天福。 可叹后人不解其义,不能入学,反生谤诲,欺圣灭贤,自是其理,由己横暴,甘堕苦海,是为天地之罪犯也。 吾今奉劝世间男女回头自想,三天诸佛俱有度人之心,并无责人之意。故教人炼精出世,同登彼岸耳。 堪笑痴呆孽种可叹男女众等昏迷不醒。造恶如山,作孽似海,好意劝他,非但不信,反起谤言。有如雪上加霜,冷水浇冰,愈积愈厚,何以得消? 恶孽造满,三寸气绝。无常到来,冤鬼索命,可能逃乎? 放荡骷髅蠢姿有等无耻男女,由己之性,不习正礼,惯行邪僻,妖娆打扮,引动邪心。男色诱女,女色诱男,男女相诱,自为得意。岂知阳有阳律,阴有阴法,阳律可避,阴法难逃。 吾劝世间有志男女,速急回头,改恶从善,可逃可避,以免上天之震怒也。 连累性灵下阿鼻接上文所言,无耻男女,不习正礼,专图邪淫,贪口腹,杀生灵,损人利己。种种不善,多造无边罪孽,岂可免哉? 吾今指明,尔等男女,回头细想:身为苦恼之本,眼耳口鼻为招愆之门。前云性命化为魂魄,魂魄居内,眼耳鼻舌在外。眼耳鼻舌招愆造罪,为何要令性魂定罪受刑? 凡人一死,眼耳鼻舌俱闭,一灵性魂,无常引见阎君。孽镜台前,分明善恶,所行之事,一一照见,依罪定刑。幻身造孽,要与性魂算账,细细思想,真是何苦?叫做他吃肉,我还钱。岂不被他所害,岂非是连累性灵下阿鼻也? 阿鼻即是地狱,阳间造孽,阴间受刑。牛马猪羊,要性魂去变。眼耳鼻舌,岂来管你么?仔细想来,可不悲哉! 特为棒喝直指我佛慈悲,恐人不能回头,失落人身,特为发言直指,有如当头棒喝,真是我佛一片之婆心也。 余亦体我佛,依法代言,指明相劝,使大地男女不昧天性,看破世事。名利犹如浮云,富贵似同幻梦。夫妻恩爱,终有一日分手。儿女满堂,大限到来,不能替代。金银虽多,难免无常不到,还该自省自悟,急早回头。 访觅至人,指示性命至理,得受炼魂制魄工夫。外积阴功,消解累劫孽冤。内修妙果而证涅盘,莲位待候。三千功满,八百果足。 上天自有丹书下诏,如蝉脱壳飞升,朝泰上帝。依功定品,赏赐五铢仙衣,金冠玉簪,永受天爵。九宗七祖,同享天福,永不投胎,再不下生。不生不灭,逍遥自在。三山海岛,随意散玩,极乐无疆矣! 偈曰: 借假修真妙最奇,炼魂制魄是真机; 恐人放荡无休息,故而直指作天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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