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说修行”网上佛学院
憨山大师法语(录自憨山大师《梦游集》) 湛然 辑编
习读《憨山大师法语》之殊胜: 一、令你领悟佛法原理 二、学到具体修行方法 三、具有强大的转化力 四、你与明师朝夕相处
一念顿了自心,名之为悟。 即以所悟,净除现业流识,是名为修。
注:本篇为憨山大师《梦游集》中之“法语”部分。每一开示之标题,是为了便于理解和查阅所加,非原文所有。本法语之选注,详见《禅净要旨》。
卷一
1、修悟法要答郑昆岩中丞
若论此段大事因缘,虽是人人本具,各各现成,不欠毫发。争奈(怎奈)无始劫来,爱根种子,妄想情虑,习染深厚,障蔽妙明,不得真实受用。一向只在身心世界妄想影子里作活计,所以流浪生死。 佛祖出世,千言万语,种种方便,说禅说教,无非随顺机宜,破执之具,元无实法与人。所言修者,只是随顺自心,净除妄想习气影子。于此用力,故谓之修。若一念妄想顿歇,彻见自心,本来圆满光明广大,清净本然,了无一物,名之曰悟。非除此心之外,别有可修可悟者。 以(因为)心体如镜,妄想攀缘影子,乃真心之尘垢耳。故曰想相为尘,识情为垢。若妄念消融,本体自现。譬如磨镜,垢净明现,法尔(天然的)如此。 但吾人积劫习染坚固,我爱根深难拔。今生幸托本具般若,内熏为因,外藉善知识引发为缘,自知本有,发心趣向,志愿了脱生死。要把无量劫来,生死根株,一时顿拔,岂是细事?若非大力量人,赤身担荷,单刀直入者,诚难之难!古人道,如一人与万人敌,非虚语也。 大约末法,修行人多,得真实受用者少;费力者多,得力者少。此何以故?盖因不得直捷下手处,只在从前闻见知解言语上,以识情抟(tuán)量,遏捺妄想,光影门头做工夫。先将古人玄言妙语蕴在胸中,当作实法,把作自己知见。殊不知此中一点用不著,此正谓依他作解,塞自悟门。 如今做工夫,先要刬(同‘铲’)去知解,的的只在一念上做。谛信自心,本来干干净净,寸丝不挂,圆圆明明,充满法界。本无身心世界,亦无妄想情虑。即此一念,本自无生。现前种种境界,都是幻妄不实,唯是真心中所现影子。如此勘破,就于妄念起灭处,一觑觑定。看他起向何处起,灭向何处灭。如此著力一拶,任他何等妄念,一拶粉碎,当下冰消瓦解。 切不可随他(妄念)流转,亦不可相续,永嘉谓要断相续心者此也。盖虚妄浮心,本无根绪。切不可当作实事,横在胸中。起时便咄,一咄便消。切不可遏捺,则随他使作,如水上葫芦。 只要把身心世界撇向一边,单单的的提此一念。如横空宝剑,任他是佛是魔,一齐斩绝,如斩乱丝。赤力力挨拶将去,所谓直心正念真如。正念者,无念也,能观无念,可谓向佛智矣。 修行最初发心,要谛信唯心法门。佛说:‘三界唯心,万法唯识。’多少佛法,只是解说得此八个字,分明使人人信得及。 大段圣凡二途,只是唯自心中迷悟两路。一切善恶因果,除此心外,无片事可得。盖吾人妙性天然,本不属悟,又何可迷?如今说迷,只是不了自心本无一物,不达身心世界本空,被他障碍,故说为迷。一向专以妄想生灭心,当以为真,故于六尘境缘,种种幻化,认以为实。 如今发心趣向,乃返流向上一著。全要将从前知解,尽情脱去,一点知见巧法用不著。只是将自己现前身心世界,一眼看透,全是自心中所现浮光幻影,如镜中像,如水中月。观一切音声,如风过树;观一切境界,似云浮空;都是变幻不实的事。不独从外如此,即自心妄想情虑,一切爱根种子,习气烦恼,都是虚浮幻化不实的。如此深观,凡一念起,决定就要勘他个下落,切不可轻易放过,亦不可被他瞒昧。如此做工夫,稍近真切。除此之外,别扯玄妙知见巧法来逗凑,全没交涉。 就是说做工夫,也是不得已。譬如用兵,兵者不祥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古人说参禅提话头,都是不得已。公案虽多,唯独念佛审实的话头,尘劳中极易得力。虽是易得力,不过如敲门瓦子一般,终是要抛却,只是少不得用一番。 如今用此做工夫,须要信得及,靠得定,咬得住,决不可犹豫。不得今日如此,明日又如彼。又恐不得悟,又嫌不玄妙。者(这)些思算,都是障碍,先要说破,临时不生疑虑。 至若工夫做得力处,外境不入,唯有心内烦恼,无状横起。或欲念横发,或心生烦闷,或起种种障碍,以致心疲力倦,无可奈何。此乃八识中,含藏无量劫来,习气种子,今日被工夫逼急,都现出来。此处最要分晓,先要识得破,透得过,决不可被他笼罩,决不可随他调弄,决不可当作实事。 但只抖擞精神,奋发勇猛,提起本参话头,就在此等念头起处,一直捱追将去。我者里元无此事,问渠(他)向何处来?毕竟是甚么?决定要见个下落。如此一拶(zā)将去,只教神鬼皆泣,灭迹潜踪。务要赶尽杀绝,不留寸丝。 如此著力,自然得见好消息。若一念拶得破,则一切妄念,一时脱谢,如空华影落,阳焰波澄。过此一番,便得无量轻安,无量自在。此乃初心得力处,不为玄妙。及乎轻安自在,又不可生欢喜心。若生欢喜心,则欢喜魔附心,又多一种障矣。 至若藏识中习气爱根种子,坚固深潜。话头用力不得处,观心照不及处,自己下手不得。须礼佛诵经忏悔,又要密持咒心,仗佛密印以消除之。以诸密咒,皆佛之金刚心印。吾人用之,如执金刚宝杵,摧碎一切物,物遇如微尘。从上佛祖心印秘诀,皆不出此。故曰:‘十方如来,持此咒心,得成无上正等正觉。’然佛则明言,祖师门下恐落常情,故秘而不言,非不用也。此须日有定课,久久纯熟,得力甚多,但不可希求神应耳。 凡修行人,有先悟后修者,有先修后悟者,然悟有解证之不同。若依佛祖言教明心者,解悟也,多落知见,于一切境缘,多不得力。以心境角立,不得混融,触途成滞,多作障碍,此名相似般若,非真参也。若证悟者,从自己心中朴实做将去,逼拶到水穷山尽处,忽然一念顿歇,彻了自心,如十字街头见亲爷一般,更无可疑。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亦不能吐露向人,此乃真参实悟。然后即以悟处融会心境,净除现业流识,妄想情虑,皆镕成一味真心,此证悟也。 此之证悟,亦有深浅不同。若从根本上做工夫,打破八识窠臼,顿翻无明窟穴,一超直入,更无剩法,此乃上上利根,所证者深。其余渐修,所证者浅。最怕得少为足,切忌堕在光影门头。何者?以八识根本未破,纵有作为,皆是识神边事。若以此为真,大似认贼为子。古人云:‘学道之人不识真,只为从前认识神,无量劫来生死本,痴人认作本来人。’于此一关最要透过。所言顿悟渐修者,乃先悟已彻,但有习气,未能顿净。就于一切境缘上,以所悟之理,起观照之力,历境验心。融得一分境界,证得一分法身。消得一分妄想,显得一分本智。是又全在绵密工夫,于境界上做出,更为得力。 凡利根信心勇猛的人修行,肯做工夫,事障易除,理障难遣。此中病痛,略举一二: 第一,不得贪求玄妙。 以此事本来平平贴贴,实实落落,一味平常,更无玄妙。所以古人道:‘悟了还同未悟时,依然只是旧时人,不是旧时行履处。’更无玄妙。工夫若到,自然平实。盖由吾人知解习气未净,内熏般若。般若为习气所熏,起诸幻化,多生巧见,绵著其心,将谓玄妙,深入不舍。此正识神影明,分别妄见之根,亦名见刺。比前粗浮妄想不同,斯乃微细流注生灭,亦名智障,正是碍正知见者。若人认以为真,则起种种狂见,最在所忌。 其次,不得将心待悟。 以吾人妙圆真心,本来绝待。向因妄想凝结,心境根尘,对待角立,故起惑造业。今修行人,但只一念放下身心世界,单单提此一念向前,切莫管他悟与不悟,只管念念步步做将去。若工夫到处,自然得见本来面目,何须早计?若将心待悟,即此待心,便是生死根株。待至穷劫,亦不能悟。以不了绝待真心,将谓别有故耳。若待心不除,易生疲厌,多成退堕。譬如寻物不见,便起休歇想耳。 其次,不得希求妙果。 盖众生生死妄心,元是如来果体。今在迷中,将诸佛神通妙用,变作妄想情虑,分别知见;将真净法身,变作生死业质;将清净妙土,变作六尘境界。如今做工夫,若一念顿悟自心,则如大冶红罏,陶镕万象。即此身心世界,元是如来果体;即此妄想情虑,元是神通妙用;换名不换体也。永嘉云:‘无明实性即佛性,幻化空身即法身。’若能悟此法门,则取舍情忘,欣厌心歇,步步华藏净土,心心弥勒下生。若安心先求妙果,即希求之心,便是生死根本,碍正知见。转求转远,求之力疲,则生厌倦矣。 其次,不可自生疑虑。 凡做工夫,一向放下身心,屏绝见闻知觉。脱去故步,望前眇(古同‘渺’)冥,无安身立命处。进无新证,退失故居。若前后筹虑,则生疑心。起无量思算,较计得失。或别生臆见,动发邪思,碍正知见。此须勘破,则决定直入,无复显虑。大概工夫做到做不得,正是得力处。更加精采(更加抖擞精神),则不退屈,不然则堕忧愁魔矣。 其次,不得生恐怖心。 谓工夫念力急切,逼拶妄想一念顿歇,忽然身心脱空,便见大地无寸土,深至无极,则生大恐怖。于此若不勘破,则不敢向前。或以此豁达空,当作胜妙。若认此空,则起大邪见,拨无因果,此中最险。 其次,决定信自心是佛。 然佛无别佛,唯心即是。以佛真法身,犹若虚空。若达妄元虚,则本有法身自现,光明寂照,圆满周遍,无欠无余。更莫将心向外驰求,若舍此心别求,则心中变起种种无量梦想境界。此正识神变现,切不可作奇特想也。然吾清净心中,本无一物,更无一念。凡起心动念,即乖法体。今之做工夫人,总不知自心妄想,元是虚妄。将此妄想,误为真实,专只与作对头。如小儿戏灯影相似,转戏转没交涉,弄久则自生怕怖。 又有一等怕妄想的,恨不得一把捉了,抛向一边。此如捕风捉影,终日与之打交滚,费尽力气,再无一念休歇时。缠绵日久,信心日疲。只说参禅无灵验,便生毁谤之心,或生怕怖之心,或生退堕之心,此乃初心之通病也。此无他,盖由不达常住真心,不生灭性,只将妄想认性实法耳。者里切须透过,若要透得此关,自有向上一路。 只须离心意识参,离妄想境界求。但有一念起处,不管是善是恶,当下撇过,切莫与之作对。谛信自心中,本无此事,但将本参话头,著力提起,如金刚宝剑,魔(恶念)佛(善念)皆挥。此处最要大勇猛力,大精进力,大忍力。决不得思前算后,决不得怯弱。但得直心正念,挺身向前,自然巍巍堂堂,不被此等妄想缠绕,如脱韝(gōu)之鹰。二六时中,于一切境缘,自然不干绊,自然得大轻安,得大自在,此乃初心第一步工夫得力处也。 〔脱韝之鹰〕如解开脚扣而脱离皮制袖套之鹰,譬喻不再受拘束;韝(gōu),古代射箭时戴的皮制袖套。 已上数则,大似画蛇添足,乃一期方便语耳。本非究竟,亦非实法。盖在路途边,出门一步,恐落差别岐径,枉费心力,虚丧光阴。必须要真正一门,超出妙庄严路。所谓行步平正,其疾如风。其所行履,可以日劫相倍矣。要之佛祖向上一路,不涉程途,其在初心方便,也须从者里透过始得。 2、决志出离示无生禄禅人,乙未夏日在圜(yuán,牢狱)中说
古人最初发心,真正为生死大事,决志出离。故割爱辞亲,参师访友,历尽艰辛。心心念念,只为己躬下事未明,忧悲痛切,如丧考妣。若一见知识,如婴儿得母。傥(tǎng,同“倘”)得一言半句,开导心地,如病得药。若一念相当,胸中了悟,如贫得宝。拌(古同“拚”,舍弃)身舍命,陆沈(埋没不为人知)贱役,未尝惮(dàn,怕)劳。若二祖之安心断臂,六祖之坠腰负石,百丈之执劳,杨岐之供众。凡名载传灯光照千古者,无不从刻苦中来。乃至过去诸佛,求无上菩提,舍身命如微尘数;无一类而不受身,无一身而不苦行。百劫修因,故感天上人闲(通“间”),无量供养。乃至末法儿孙,犹受用白毫光中一分功德不尽。岂有天生弥勒,自然释迦者哉! 痛念末法,去圣时遥,法门典刑,已至扫地。吾辈出家儿,不知竟为何事。生来只知惧饥寒、图饱暖。一入空门,因循俗习。游谈终日,捧腹纵情。徒骋六根,备造众恶。不耕而美食,不蚕而好衣。虚消信施,唐丧(徒劳)光阴。竟不知生从何来,死从何去?岂复知因果难逃,罪福无爽?一朝大限临头,如石投水。三途剧苦,一报五千。再得出头,知更何日?兴言及此,痛可悲酸。目击时流,滔滔皆是。望吾人之修者,如披沙拣金,非曰绝无,盖亦鲜矣。 嗟乎!三界牢狱,四生桎梏,大火所烧,生死险宅,何由能湿猛焰离众苦,至无畏处耶?非丈夫儿具灵根、含夙骨者,不能奋发猛勇,一超直入。汝等幸尔生逢佛法,形寓袈裟,早值明师,六根完具。若不痛念无常,深思大事,思地狱苦,发菩提心,改往修来,昼夜精勤,早求出离,因循度日,纵放身心,大限到头,悔之何及?嗟乎,行矣!其无忘我临岐(临歧,此处意思是临别)叮咛之言,以负吾自负也。 3、亲切勘破将之雷阳舟中示奇侍者
佛祖教人于生死中,顿证无生法忍,且每怪其于无生中,妄见生灭。此语如对市人说梦事,闻者非不明目张胆,但未证真耳。要之,所说非所闻,所闻非所见也。古人贵实证者,直欲于生死法中,亲切勘破而已,非别有奇特处也。 尝见小儿怕鬼者,每于夜中行,恍然一物随之,大生惊怖。虽慈母善谕本无,亦未之信,必待其自信不疑而后止。苟自至不疑之地,纵假鬼怖之,将一笑而释矣。 余昔游塞(sài)上,同健儿乘马夜行。道傍一石,马忽见而大惊,几堕地。尔乃(于是)顿辔奋力鞭策,绕石周行数十匝,仍引熟视良久,方纵逸而去,马自是遇物皆不惊。余因是知道人游生死险道,历境验心,必如是而后已。是故华严以善财表证,其所历百城,参多知识,至于刀山火聚,亦迟回待劝而后入,及入之果得清凉大解脱门。此其策马绕石,令其熟视之谓耶? 由是观之,佛祖殊无他长,盖能熟视世闲相者耳。世人所惊怖者,非生死祸患乎?佛祖乃欲令人于中证无生忍,且又明言于无生中妄见生灭。噫!此果何谓哉?苟非熟视自到不疑之地,吾意虽慈尊善谕,殆亦难免惊怖也。 余比(近来)以宏法罹(lí)难,上干圣怒,如白日雷霆,闻者掩耳。自被逮以至出离,二百余日,备历苦事不可言。从始至终,自视一念欢喜心,竟未减于平昔,观者莫不惊异为非常。然而生死祸患,他人故为余惊矣;及视余不减欢喜心,乃又惊。余不惊其所惊,而人惊其所不惊,是或有道焉! 奇侍者,不远三千里赴难,问余于幽狱。已而荷蒙(承蒙)圣恩,贬窜岭南,奇乃伴行舟中,遂书此为别。嗟乎!生死险道,正在所惊,其无闻我欢喜心如梦事耶?异时验子于寂灭场中,无以今日之言为梦语。 4、不退初心示无隐桂禅人
明桂西蜀李氏子,年十七出家,参伏牛法光和尚。礼清凉,感文殊光相,烧一指供养。如(到)京谒遍融禅师,从古梅座主听讲。复从大方宗师请益机缘,访余于东海海印道场,受金刚宝戒。 余观其骨气孤硬,可为法门标帜。第(但)以名言厚习,不能洞发性真。初闻余言,犹河汉而无极也。因字之曰:无隐。每为曲唱傍通,方便调伏者期年(亦作“朞年”,一年)。一日闻唯心宗旨,恍然自信,遂誓归依。三阅(经历)寒暑,相从于患难。又期年丙申十月来五羊,依栖于垒壁(指军营的围墙或工事,这里指军营,憨山大师被发配戍边)者数月。余方观棱伽(《楞伽经》),拟令入室,冀(希望)入第一义,心忽有归省之思。余以为忠于法门,孝于师亲,其志一也。 因示之曰:惟佛性之在缠,如神光之在目。虽明暗去来,而照礼(通“体”)独立。以障翳厚薄,故智用浅深。是故从上(从前)佛、祖,必经多劫,事多知识,入多法门,然后得见性真。所以然者,如人被缚,自不能解,必假手于他。至若释然解脱,自在纵横受用处,又非解者所可与(给)也。即称上根利智,有能一念顿悟自心,不从人得者,未必不由积累辛苦中来。如万里还家,入门一步,庆快平生,回视向之跋涉艰难,闲关险阻,依稀仿佛如梦中事然。且大通十劫(大通智胜佛,十劫坐道场),犹不现前;身子(舍利弗)发心,中道退沮。在圣尚尔,况其他乎? 是知信向(信任归向)此段大事因缘,能操久远之志,持毕竟之怀者,从古为难得。历观前修,拌舍身命,亲师择友,动则(动辄)三二十年,乃至尽形毕寿。不以穷达(困顿、显达)改心易虑,以极愿力所持,穷劫而不化,千载如一日者,所以光明广大,一发则为人天师表,非苟然也。 禅人以夙习般若闻熏之力,不忘所先。今幸为佛子,历事法门,殷勤若是。苟能执金刚心,尽此形寿(尽此一生),乃至周遍恒沙,以极(以达到最终的)究竟菩提,不退初心。将布法云于火宅,圆智种于觉园,未必不以今日为因地也。 子行矣!即归峨嵋,亲见普贤。傥问诸变化人(倘若问道我的时候,憨山大师常自称幻人),报言(回答道)瘴海(指南方有瘴气之地)炎方(指南方炎热地区),不减白银世界,无恙(安好无病),无恙。 5、忠义之心促小师大义归家山侍养
余少读史,窃慕程婴、公孙杵臼之为人。念曰:‘持此心为人臣子者,可谓不霟(hóng)所生矣。’及长出家,乃曰:‘吾佛为三界法王,四生(胎生、卵生、湿生、化生)慈父,苟(如果)能持二子之心,为弟子者,可谓不负己灵矣。’及读传灯(《传灯录》)诸祖机缘,见神光之断臂,船子之覆舟,百丈之于马祖,杨岐之于慈明,叹曰:‘苟忘身为法,若诸老之为心者,何患祖道之不昌,法门之不振乎?’(以上典故之注释详见《禅净要旨》中“忠义之心”一节) 嗟夫!丈夫处世,既不能尽命竭力,以事人主荣名显亲,即当为法王忠臣,慈父孝子,易地皆然(即便更换了位置其表现也都是如此),又何屑屑以事龌龊乎?故予自知,有向上事以来,此心翩翩(高远),负超世之思。即处樊笼(牢狱)、游廛市(商肆集中之处),未尝不置身冰雪,千岩万壑中也。 隆庆(明穆宗的年号)初,予居龙河讲肆(讲舍),识妙峰师,于稠人(众人)中。睹其貌悴骨刚,知为法器,虽未语而心许之矣。 万历(明神宗的年号)癸亥,余北游上都(京都),适遇于长安市,共坐龙华树下,一语而决生死。乃结伴同参,共游方外。过河中,山阴檀越(山阴王),延之道院数月。是时宗尚童年,为沙弥。明年余同妙师,入清凉(五台山),置身万年冰雪中,严寒彻骨,几死者数矣,时予幸有自信之地。 越丁丑,山阴檀越,以书抵清凉,属宗从事法门,因著入槽厂(马房)。宗跃然(欣然)负米采薪,履水踏雪,百务惟先,日夜无隙。众皆推其精勤,然殊无短长(批评)。 越辛巳冬,奉慈旨(奉皇太后圣旨),求皇储(求生皇太子),荐(祭奠)先帝,建大会于台山,日集万指(千人)。宗独任点茶汤,昼则周旋不失一人,夜则以余力课诵。余始心知其力能荷负,第未察其信根耳。 明年壬午春,台山会罢,余与妙师诀(辞别)。师曰:‘某即不能荷锡(锡,锡杖)相从,奈何吊影(独身一人)长途乎?’乃目宗,谓此子可代执役。因命宗曰:‘古人从师为法,誓死为期,尔其尽形竭力。傥中道志沮(退心),当此生不面尔,其志之。’明发,即理策(拄杖)东西。余同龙华老人,养痾(kē,病)于大行之障石岩。宗只身以从,百务惟勤。凡操食时,必侍立,辍餐(吃完饭)而后已。察意之可否,以为忧喜。予饱亦饱,予偶不欲食,则涕泗交颐,亦终日不餐也。余每每私察,久之如一日。因谓龙华老人,此子天性纯孝人也。子夏问孝,孔子曰‘色难(对父母总是和颜悦色,是最难的)’,其是之谓乎。 明年癸未,余即东蹈海上,藏修于牢山(勞山)深处,人迹所不能至,神鬼之乡也。余因入那罗窟而居之。披荆榛(zhēn),卧草莽,犯风涛,涉险阻,艰难辛苦,不可殚(dān,尽)述。人不堪其忧,而宗实甘心焉。余亦将谓老死丘壑,无复人世矣。 居三年丙戌,蒙圣天子诏,为慈圣圣母颁大藏经,布天下名山,及二牢焉。余乃喟(kuì)然叹曰:‘因缘障道,往哲痛心;福始祸先,前修明诫。’意欲避之。宗与同伴安、桂二侍者,进曰:‘师即无意人世,岂不上念圣心,所以隆重法门,为斯民之福利乎?’余乃翻然念曰:‘惟我圣天子仁孝圣母慈恩,以法为社稷苍生福,某敢不竭躬尽瘁,以敷扬法化,上报圣恩?法王忠臣,慈父孝子,实予所图。第此海峤(海边山岭)遐陬边远一隅,故称蔑戾(蔑戾车,意思是边地),苟不等心死誓,何以转魔界而成佛土?尔辈试揣其衷(内心),果能以法为心,毕命从事,则止之;否则去之,无使异日,作世谛流布,昧人天眼目也。’安等唯唯,进曰:‘师唯何人,此惟何事,愿师安意,以道自任,为法忘情,我辈敢不视师为行止?’ 余于是拜受慈命,克意建立。经营事务,无论巨细,一切委宗。而以安、桂二人为知事,予但总其纲要耳。上赖圣慈宠灵,不三年丛林(寺院)告成。法道聿兴,四方衲子日益至,时则东海洋洋佛国之风焉。天人冥会,转化之机,盖亦神且速矣。山门供众,法物毕备,秋毫皆出宗心。建立规模,居然不减在昔。观者以为天降地涌,将为东鄙法幢盛世永永福田也。 竖立未几,狂魔竞作,己丑岁即遭侵挠。余所经涉,无论污辱,即祁寒溽暑,奔走于风尘道路,冒生死之际者,不可指陈。而此心一念孤光,未尝少易。宗辈之志愈益坚,三年如一日也。 或(有人)谓余曰:‘古人言:到处家山。以师高致,道眼视此,不啻(bù chì,无异于)轻尘聚沫,奈何惓惓于此?’余曰:‘尝闻世之君子,以身殉国则死国,以身殉法则死法。今蒙慈恩,以法见托,而且表扬圣孝,其事虽异,其命实均。避难不义,弃命不忠,不义不忠,何以为法?假而以此即有封疆尺寸之寄,苟临难而去之,又何以自处?宁效死而弗去,不为苟生以失经。’或者唯唯,顷亦魔风顿息矣。 又四年乙未,春二月,衅从中(宫廷)起。以魔事为借资,致圣天子震怒,诏下金吾(皇帝的警卫官员),逮及者众。是时安已先去,宗与桂共婴(遭遇)此难,余则以一死肩之。荷蒙圣恩诏遣(充军)雷阳,于是冬十月,出长安,与宗别。 余观往事如梦游,亦未尝一语及世谛常情也。宗送余河梁,余乃谓之曰:‘丈夫处世,固不恋恋为儿女态,况吾释子,学出情法者乎?第(但)尔从老人几二十年矣,老人固未尝以一语佛法累汝,不知汝于何处见老人乎?’宗稽首曰:‘宗自事师以来,自知愚钝,不敢外求。上不见有佛祖,下不见有禅道,唯知作务供众生,于动静闲忙、疾病祸患、死生之际,止此一念,直观师心而已。是故师生则生,师死则死。’余曰:‘我心无相,汝作么观?’宗曰:‘师心若有相,弟子则无今日也。’余乃大笑而别,独携善侍者而南。 明春三月,抵雷阳。频岁(连年)饥荒,瘴疠大作。余坐尸陀林(弃尸之处)中,毒气炎蒸,交攻而至,殆者亦数矣(好多次濒临死亡)。秋八月,奉檄来五羊(广州)。昔之在门者,亦接踵而至。余见则诟骂曰:‘尔等各有出生死路脚跟,谁无一尺土,见我何为?’皆痛斥而去(憨山大师这是为了保护他们)。顷之,宗亦自蒲中万里相寻,躬事爨(cuàn,烧火做饭)煮,无闲在昔(无异于往昔)。粤省会亦遭疫疠,骸骼蔽野。余命宗率人亲捡埋葬,不下万余,作津济道场以拔(超度)之。会罢,促宗归曰:‘尔何恋恋于此耶?’ 余生平志在忘生,以学出情法者。今虽荷戈行伍,何莫非佛事?万里比邻,太虚咫尺。以法界海慧观之,了无去来生死之迹,又何嗟嗟作梦中颠倒耶?但冀(希望)尔识心达本,以金刚焰,烁破历劫情尘。务使爱根习气缘影荡尽,毫无自欺。如此可谓不负佛恩,不辜本有,方是老人不负汝处也。否则抱佛而眠,犹不免为魔伴,况复守此幻身,而增空华障翳,究竟何为?且尔父母师长,今皆老矣,若弃彼取此,亦为法中之愚也,岂正信哉! 尔其行矣,幸为谢诸故人,生当重相逢,死则长别离。异日常寂光中,回视今日,犹作梦中事也。尔其识之,无忘所嘱。 丁酉仲春二十五日,书于垒壁(军营)之旅泊齐(可能是旅泊斋。此时憨山大师已被削去僧籍,冠巾说法)。 6、金刚宝戒示洞闻乘禅人
洞闻法乘,夙负上根。初脱尘缘,遇水潦鹤。顷觉其非,遂弃去。入天目山,与性融首座辈,结庵居之。切磋己躬下事,坚忍数载。复参达观禅师,亲近有日。以厌喧求寂之念未忘,遂辞去,隐于罗溪。兹特谒老人于瘴乡,求心地法门。老人遵《梵网经》,为授金刚宝戒。乘五体投地,如泰山崩,为法之勤,一至于此。老人以久饮瘴烟,四大(身体)违损,乃闭关却迹,习静以休。乘亦礼拜归山,请授戒法。因示之曰: 三世诸佛,历代祖师,与一切众生,鳞介羽毛,乃至地狱三途,以极空散销沈,靡不眉毛厮结,不隔纤毫。其所同者,金刚心地;所异者,情想爱憎耳。由佛祖善用其心,故转秽邦成净土,化刀山为宝林,即剧苦辛酸,皆为极乐真境。此无他术,盖于此心中情想不生,爱憎无寄。譬如净目,彻见晴空,又何颠倒幻华,自生起灭哉?众生返此,无怪乎种种颠倒,自取其咎耳。 佛祖怜愍此辈,特特出世一番,并无剩法与人,不过直指此心,令一切众生,当下知归。故毗卢老子,初坐菩提场,亦不过宣明过去十方三世诸佛此戒法耳。千华台上,叶叶释迦,亦不过禀明诸佛此心,宣传此戒法。即四十九年摇唇鼓舌,波波挈挈,为人委曲周旋者,亦不过普令众生,信受此戒法。及至末后拈花,天人瞪目而不知者,亦只迷此心戒耳。金色头陀,破颜微笑,乃至二十八传(西天禅宗二十八传),递代授手;达磨西来,神光立雪,无言无说;盖亦分明直指此心戒耳。 展转六传,至老卢(六祖惠能)俗汉子,柴担下闻《金刚经》云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,盖乃顿悟此戒,不从人得,不因师授,性自具足者也,又更有何奇特哉?及至黄梅(五祖弘忍)印正,即解道:‘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?’因此黄梅老人,亦不奈伊何,只得无语归方丈。即三更密付,大似乌豆换人眼睛,岂此外更有奇特哉? 从此儿孙满目,遍满寰中(天下)。得之者死(情想死),失之者生(情想生)。千七百人(千七百则公案),鼓簧播弄,亦不过递相发明此心地法门,岂此心外别求妙悟耶?若离此外别求,即堕外道邪径。故《梵网经》云:‘卢舍那佛心地,初发心中所诵,一名戒光明金刚宝戒,是一切佛本源,一切菩萨本源,佛性种子。一切众生皆有佛性,一切意识色心,是情是心,皆入佛性戒中。’又云:‘众生受佛戒,即入诸佛位,位同大觉已,真是诸佛子。’故五十五位进修,未见佛性,皆堕涂程。及至末后等觉位中,乃云:‘是人始获金刚心中,初干慧地,到此直入佛性海中。’ 由是观之,从凡入圣,成佛作祖之要,舍此金刚心外,岂复更有剩法耶?是知此戒不易悟,悟则名为住位;不易行,行则名为行位;不易通,通则名为向位;不易净,净则名为登地位;不易忘,忘则名为入佛位矣。 法乘今日,诚当自揣:以何心为出家?以何心为参师访友?以何心为乐求佛法?以何心而愿受此戒?苟得其心,则三世诸佛,历代祖师,普及一切众生,一齐向老人一毛端头放光动地,则汝二六时中,与诸圣凡眉毛厮结也。此则是名真持戒者。否则险,险则堕。参!参!参! (原注:洞闻初礼铁嘴兰风为师,此云水潦鹤者,指兰风也。) 7、示念佛社示优婆塞结念佛社
惟吾佛住世,说法利生,四众(比丘、比丘尼、优婆塞、优婆夷)人等,各皆得度;随机教化,各有方便,普令获益。譬若时雨,三草二木,无不蒙润,随分充足,各得生长。是故法有千差,源无二致。 然以佛性而观众生,则无一生而不可度;以自心而观佛性,则无一人而不可修。但众生自迷而不知,又无真正善知识开导,故甘堕沉沦,枉受辛苦耳。所以卢祖(六祖惠能)初至,黄梅(五祖弘忍)问:‘何处人?’答曰:‘岭南人。’黄梅道:‘獦獠亦有佛性耶?’祖曰:‘人有南北,佛性岂有二耶?’自此一语,如雷惊群蛰,流布人闲,知之者希,悟之者鲜。是则岭南为禅道佛法之源头,爰(yuán,从)自卢祖演化,道被中原,而门庭之前,竟埋荒草,寥寥几千载矣。谈者皆谓非善根地,是不达佛性之旨耳。 余蒙恩遣雷阳,以丙申春,至秋来五羊,垒壁闲注棱伽经完。戊戌夏,即为诸来弟子演说。每一座中,见诸善男子辈,亹亹(wěi wěi,勤勉不倦)而来,余深嘉之。 未几,有善士十余人作礼,愿乞教授优婆塞(男子居士)五戒法。余欣然应请,即为羯磨(授戒之宣告式)。自是归心日诚,听法弥笃。余哀其未悟,愍其不达进修自度工夫,因授以念佛三昧,教以专心净业,痛厌苦缘,归向极乐。月会以期,立有规制,以三时称名、礼诵、忏悔为行,欲令信心日诚,罪障日消,必以往生为愿。果能此道,虽在尘劳,可谓生不虚生,死不浪死,岂非真实功行哉! 然佛者觉也,即众生之佛性。以迷之而为众生,悟之即名为佛。今所念之佛,即自性弥陀。所求净土,即唯心极乐。诸人苟能念念不忘,心心弥陀出现,步步极乐家乡,又何必远企于十万亿国之外,别有净土可归耶? 所以道,心净则土亦净,心秽则土亦秽。是则一念恶心起,刀林剑树枞(cōng)然;一念善心生,宝地华池宛尔(真切)。天堂地狱,又岂外于此心哉! 诸善男子,各谛思惟。应当痛念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一失人身,万劫难复。日月如流,时不可待,傥负此缘,当面错过,大限临头,悔之何及?各宜努力,珍重珍重。 8、就路还家示真遇禅人
禅人真遇,生长卢陵,弃妻子出家。乐远离行,志向名山,参访知识。幻人(憨山大师自称)以幻业迁讹至岭海,禅人因得来参。顷,辞往普陀礼达观师,授以毗舍浮佛偈,复持来五羊。 〔毗舍浮佛偈〕“假借四大以为身,心本无生因境有;前境若无心亦无,罪福如幻起亦灭。” 幻人于幻化场中,作如幻佛事,开诸幻众,说如幻法门。禅人作礼请益,幻人乃依如幻三昧,为说一切诸法皆如幻梦境界,而开示之曰: 善哉!佛子,当善思惟。一切诸佛依幻力而示现,一切菩萨依幻力而修持,一切二乘依幻力而趣寂,一切外道依幻力而昏迷,一切众生依幻力而生死。若夫天宫净土,依幻力而建立;琼林宝树,依幻力而敷荣;铁床铜柱,依幻力而施设;镬(huò)汤罏炭,依幻力而沸腾;鳞甲羽毛,依幻力而飞潜;蠢蠕蛸(xiāo)翘,依幻力而动息。以极三世诸佛之所证,六代祖师之所传,总不出此幻网。三昧禅人安得而逃之耶? 汝试谛思,何因而落生死?何因而入母胎?何因而汩(gǔ,沉迷)没爱缠?何因而愿出沉沦?何因而发足超方(云游四方)?何因而参访知识?何因而履名山,登福地,穿丛林,入保社(乡村)?今年而南海,明年而五台,后年而峨眉。汝将遍历寰中,纵经尘劫(尘点劫),穷尽十方微尘国土,承事十方诸大知识,总皆不出幻化门头,非究竟真实处也。 然虽如是,唤作迷头认影,不访就路还家。苟能一步踏断幻结,则无边幻网,一时顿裂;无涯幻海,一时顿枯;无量幻业,一时顿消;无边幻行,一时顿得;无量幻生,一时顿度。此则是名以幻修幻,所谓众生幻心,还依幻灭者也。 其或未然,则纵经三生六十劫,以文殊为父,观音为母,普贤为师,而欲恃此亲因,以求出生死事,远之远矣!汝谛思惟,其无谓我为幻化人,非真实语也。参!参! 9、大心众生示优婆塞易真潭
佛性善根,如草种在地,但有土处,莫不有之。若遇时雨,靡(mǐ,无)不发生。第雨有早晚,故生有迟速耳。 人人皆有善根种子,若遇大善知识开导,如时雨降,则勃然生芽,抽条长干,开花结实,鲜(少)不成就。所谓‘有情来下种,因地果还生’,未有无因而招果者。此从上佛祖教化门头,贵在观根逗机,善为开导,使其自性成熟。非有别法,以夸诞众生也。 善士易真潭,生在边地,长于尘劳,汩汩口体不暇,安有留心出世,切念生死事大乎?自非夙种善根深厚,油然于中而不容己者,何乃遇缘即发,不待教而能若是耳! 余初贬雷阳,未度岭时,谈者谓边俗好鬼,而啖血食,绝无善人。且据佛言,边地下贱,篾戾车种,以为六难,以其断绝佛种,破灭善根,不闻三宝名字故。余以为实然。顷过电白,见潭携善士数辈,头面作礼,余甚异之。及过苦藤岭,诛茅茨施茶结缘,盖潭创为佛事,集众信而为之者,此则不因开导而自为之。岂非善根纯熟,时节因缘已至,有不能自止,触事而现,遇缘而成者耶? 由是观之,佛性未必尽善,魔性未必尽恶,随其所习,故有异耳。佛说边地恶种,盖言其重者,欲人生正信,生中国,闻正法故也。余见潭纯诚笃信,创建善缘,足见佛法广大,不难行于边地。乃作疏,命潭与二三善友,同心一力,果期年而功成。三年而化行,即今海外,路人皆作佛事,将转魔界而成佛界,未必不从此一人一事倡始也。 一阴以至坚冰,一阳而炎赫日,造化之机如此,道化之机亦然。佛言:‘无佛法处,建立三宝,非菩萨人不能克成。’梵语菩萨,此云大心众生,潭岂非大心众生耶?若从此增进,信心不退,善根转深,勇猛精进,顿悟本心,即永断生死,一超直入。菩提彼岸,未必不从今日出门一步,为初地也。但办肯心,决不相赚,勉之! 10、缘起无性示本净贵禅人
禅人宝贵,以守护佛法为心,初书金字法华诸经,募造旃檀释迦弥陀二圣像成。居端州之鼎湖,时往来五羊,稽首请益。予示之曰: 吾佛有言:‘诸法从缘生,诸法从缘灭。’是知一切诸法,缘会而生。缘会而生,则未生无有。未生无有,则虽有而性常自空。性空,则诸法本无自性矣。故曰:‘知法常无性,佛种从缘起。’能达缘起无性者,则为成佛真种矣。 善哉!佛子,汝之所书诸经者,法也;所造旃檀如来者,佛也。以汝之信力为因,托诸所化为缘,是则佛从缘起,而法亦从缘起。于法性中,法即佛,而佛即法也。第不审果了此法性空乎,性不空乎? 若言其性空,则现见佛之相好庄严,毕竟光明炽盛,赩如宝山。而华严八十一卷灵文,三十九品之次第,五周因果之行布,四十二位之森严,不欠一字。法华之三周授记,忏法之诸佛洪名,不少一人。灿然满目,焕乎全彰,谓之性空无物可乎? 若言其性不空,方其缘之聚也,则纸自纸,墨自墨,金自金,而香自香。如是纸、墨,皆为世谛流布;如是金、香,皆为恶业庄严。如是,佛、法之名,又何从而有耶?求其本无,则性自空矣。 方其今之缘聚也,即以世谛之金香而为佛,即以世谛之纸墨而为经,然纸墨之相不异当时,体不增于昔日,而佛法之名既彰,则敬慢之心悬隔,其助成之人,虽不改于故武(故步),而善恶之机天渊矣。由是观之,则一切诸法,本无自性,从缘会而生者明矣。 斯则能达此佛此法,本无自性,则为成佛真种矣。而汝所作种种诸胜缘,不审(不知)达无性而作耶?不达无性而作耶?由作而后得无性耶?若达无性而作,则佛法在己而不在物;若不达无性而作,则佛法在物而不在己;若由作而后达无性者,则己与物皆无性矣。达己无性,则无能作之人;达法无性,则无所作之法。人法双空,是非齐泯,则己与物皆无迹矣,又从何而分别耶?如是,则功德不可思议,菩提亦不可思议。 佛子,如是而知,则为真知;如是而作,则为妙行。否则以思惟心而作难思之佛事,譬如手把萤火而烧须弥,只益自劳,又何从而究竟耶?善哉!佛子,谛观法王法,法王法如是。应如是作,应如是持,可谓善超诸有(森罗万象之差别)矣。 11、忍辱为衣示法锦禅人
法锦自言,性多瞋习。老人因以方便调伏,而示之以忍辱法门。更为开导之曰: 永嘉大师有言:‘我师得见然灯佛,多劫曾为忍辱仙。’是知忍之一行,为成佛之第一妙行也。 故我师释迦老子,生生世世,为提婆达多之所谤害。至于今生出世,种种破法,无所不至,甚而杀害其命者非一。及法华会上为其授记作佛,且曰:‘我之三十二相,八十种好,胜妙功德,皆由提婆达多善知识故之所成就。’岂非以忍之一行,为成佛之要行耶? 又云:‘昔我于歌利王割截身体,我于尔时,无我相、无人相、无众生相、无寿者相。若有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,然灯佛即不与我授记。’ 由是观之,一切众生,生死苦具,皆以有我而成。无上菩提,福慧庄严,皆以无我而至。以我与物敌,故是非生;是非生,则爱憎立;爱憎立,则喜怒滋;自性浊,而心地昏;心地昏,则诸恶长;诸恶长,则众苦集;众苦集,而生死长矣!是皆从我之所致。甚矣,我之为害!譬如严城坚兵,岂易破哉? 老氏有言曰:‘柔胜刚,弱胜强。’此盖忍行之初地也。众生恃其我见,坚牢难破,所以一言之逆不能受,一事之违不能安,一饥一寒之不能耐,一念之欲不能净,斯皆不知忍之之方,徒增我见之执耳!所以佛教诸弟子修和合行。又曰:‘苦法忍,苦法智。’又曰:‘无生法忍,八地乃得。’是知,从生法忍,忍至无生,则妙行圆佛果成矣!忍之一行,岂浅浅哉!故曰:‘凡有所作,皆当忍之。’ 是则,举心动念处以忍试之,举足动步处以忍先之,折旋动容处以忍持之,喜怒哀乐处以忍验之。如斯,则心有不敢妄动,身有不敢妄作,事有不敢妄为,情有不敢妄发。故老氏曰:‘不敢,为天下先。’不敢,即忍之异名。由不敢,为天下先,故忍为成佛第一行。如此,则忍大而我小,故忍能衣被于我,亦能衣被于物,自利利他之德无出此者。故曰柔和忍辱衣,谓是故也。 禅人求法语,故余题之曰:‘忍辱为衣。’禅人勉而行之,其无以为口头话,且又无以此博饭具也。 12、不涉途程示性淳禅人
若论此事,如青天白日。十字街头,长安路上,往往来来,谁不睹面相呈,何曾瞒昧丝毫?又如杲(gǎo)日丽天,山河大地,草木昆虫,鳞甲羽毛,飞潜动植,谁不通同受用?至若生盲,虽从来不见,亦未尝不蒙利益也。何独于汝分上有所欠缺隐昧,又劳汝费草鞋钱登山涉水,远远迢迢寻师觅友,偏向深山穷谷中求之而后得耶? 汝但自己不解,向脚跟下一步剿绝命根,被他无量劫来,种种戏论习气所弄。恰似白日被鬼迷之相,两眼睁睁,开口向人胡言乱语。竟不知从何处发来,亦不知谁之所使,终日竟夜,淹淹缠缠,随波逐浪,波波劫劫,更不知所作何事,亦不知自己本来是甚么人。 及至忽然梦省,亦自大生惭愧,甚至扼腕顿足,切齿椎心,恨不能叻地跳向佛祖顶𩕳(nǐng)上行。及乎遇境逢缘,眨眼之闲,不觉堕入黑山鬼窟去也。此乃天下有志学道之人通病,岂独禅人为然。然其病根,直在不了自心,但为习气所弄耳! 老人生平有志此一大事,恨般若缘浅,习气偏厚,又无如古之真正明眼知识罏鞴(bèi,古代的鼓风吹火器。这一句是说:又没有如古之真正明眼善知识的锤炼)。且自发志出家,操方学道以来,以至入山,冰雪寒岩,一至万死一生之地。于中种种伎俩知解,向者(这)里一毫用不著。唯独于冷地纳被蒙头时,忽然觑得父母未生前一点消息。便回视昔之种种颠倒,皆梦中事耳。且复自恨为他业缘牵引,堕入种种幻化境界,至滨万死而获一生。所赖冻饿中博得一点孤光,处处受用,种种逆顺境界,以此为罏冶钳锤,煅炼习气、粗重缘影尘垢耳。即今,生死关头未知何如。禅道佛法,未必能会。至若‘的信自心,不向他求’一著,以此为消磨岁月之具,其他复何容启齿哉! 禅人今且行矣,即求老人法语,一似含元殿(长安城内之宫殿)里觅长安。若向自己脚根未动步一著解,提得起,放得下,乃至日用见色闻声,未开眼时,未入耳时,早能耳亲眼辨,决不向生死窠(kē)中,习气队里,头出头没。此所谓:不涉途程,一步早已超过。则佛祖亦无挨身处,阎老子岂奈伊何? 如此,方不负雪浪(雪浪法师,憨山大师的师弟)开导之恩,亦不负自己百劫千生带来者一点种子,不被三毒(贪、嗔、痴)习气熏蒸烂,亦不负老人今日向戈戟场中为汝出气。其或未然,纵使学得三藏十二部,更有何益?如昔为人,纵能穿衣吃饭,更唤作甚么人?即老人今日之语,大似木人穿靴,石女戴帽耳! 古人云:‘初秋行脚,汝等诸人,只须向万里无寸草处去。’且道如何是寸草处?参!参!参! 13、真修实悟示妙湛座主
从上(从前)古人出家,本为生死大事。即佛祖出世,亦特为开示此事而已。非于生死外别有佛法,非于佛法外别有生死。所谓迷之则生死始,悟之则轮回息。是知古人参求,只在生死路头讨端的、求究竟,非离此外,别于纸墨文字三乘十二教中,当作奇特事也。 所以达磨西来,不立文字,只在了悟自心,以(因为)此心为一切圣凡十界依正之根本也。全悟此心则为至圣大乘,少悟即为二乘,不悟即为凡夫。若悟而不存,证而无得,即为超圣凡出生死之向上一路矣。 近代学人去圣逾远,不见古人真实行履,向日用现前境界,生死岸头一一透过。即此日用,不离一法,不住一法,处处不轻放过,便是真切工夫。即此目前一切声色、逆顺、爱憎境界,一一透得过处,便是真实悟门。即此悟处,头头法法,便是真实佛法。非是听座主撞钟击鼓,登华座,开大口,学野干鸣,侧耳低头,闭目披衣时,方为佛法也。 所以善财童子,南历百城,参礼佛刹微尘数诸善知识,故得开悟尘尘刹刹诸解脱法门。 然法门固无论,即善知识,安得有刹尘之多多耶?殊不知刹刹尘尘者,乃吾人日用妄想念虑情尘也。苟能于日用起心动念处,情根固结处,爱憎交错难解处,贪瞋痴慢种种习气难消磨处,就于根本痛处札锥,一一勘破,一一透过。如此便是真实知识,当下即登无碍自在大解脱无上法门。舍此外更有何知识可参?更有甚奇特法门可入耶? 14、幻化去来示灵洲镜上人
余昔游海门,登妙高峰,入无际三昧。入棱伽室,睹东坡老人代张方平手书棱伽经,与佛印禅师留作金山常住。是时举身毛孔,熙怡悦豫,如春生百草,不自知其所以然也。及后览教乘印证,乃知为习气横发于中,熏然不自觉耳。自尔行脚云水闲,此海阔天空虚明昭旷之境,时时如大圆镜,悬于眉睫闲也。 顷为幻业所弄,直走瘴乡。舟行过曹溪口,下浈阳峡,经小金山,而抵羊城,未暇登眺。戊戌秋日,始得览其胜。与镜心上人,过东坡堂,读悟前身诗,又爽然自失,恍然若睹旧游。 是知天地一幻具,万法一幻丛,出没一幻迹,死生一幻场,江山一幻境,鳞甲羽毛一幻物,圣凡一幻众,尔我一幻遇耳。 上人降心白法,日诵金刚经以为定课。旧染顿祛,心光渐朗,盖肯于刮垢磨光,非泛泛波流业海者比也。顷持卷索法语,为进修之资。 老人猛思昔游海门故事,今此地见东坡如前身。因叹人生,生死幻化去来梦事。若以法界海慧照之,则三际十方,当下平等;天宫净土,一道齐平;心佛众生,了无差别;镬汤罏炭,实际清凉。草树庭莎,风帆沙鸟,烟云变状,日月升沈(同“沉”),举目对扬,无非普现色身三昧也。 吾学道人,所贵金刚正眼,烁破无明痴暗,焕发本有智慧光明,拈向现前日用。欬唾掉臂,扬眉瞬目之际,拈匙举箸之闲,顿显自性无垢法身,是称为得解脱人。即如空生(须菩提)悟般若时,涕泪悲泣对佛,自谓实无有得名阿罗汉也。一切世闲,所有诸法,岂有过此般若者哉! 然般若非他,即吾人心镜之光耳。永嘉云:‘比来尘镜未曾磨,今日分明方剖析。’上人号曰镜心,是以心为镜耶?是以镜照心耶?若以心为镜,则老卢道‘明镜亦非台’,非台则无镜可寄。若以镜照心,心本无相,又何从而照之耶?如此非心则非镜,非镜则非心,心镜两非,名从何立?如此,则上人名是假名。名假则真亦非真,是则所读之般若,又岂有文言字句,寄于齿颊之端耶? 上人苟能悟此法门,则江光水色,鸟语潮音,皆演般若实相;晨钟暮鼓,送往迎来,皆空生晏坐石室见法身时也。如此,则东坡之所书棱伽,佛印之杀青(古代用火烫炙竹简,使青竹水分除去,就不会再被虫蛀蚀)灾木(刻印),与老人今日荷三生之缘重过此山,上人偶拈此卷以请益,莫道又是前身梦语也。 经云:‘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’上人苟能不昧本因,当习气横发,试取此卷读之,不觉妄想颠倒情尘,自然冰消瓦解矣。 15、切齿发愤示欧生伯羽
尝谓一切圣凡,靡不皆以志愿成就世、出世业。是知吾人有志于性命者,志出生死;有志于功名富贵者,志入生死也。吾师有言:‘广大智海,变而为生死业海;宝明妙性,昧而为贪瞋痴慢生死之业性。’由是观之,吾人之性,真妄之源既已不二,苟知由贪瞋痴而入生死,即可用贪瞋痴而出生死矣。 谚语有之:‘恨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’余居常每念:勾践因会稽之耻,志复吴仇,乃卧薪尝胆二十余年,衣不重彩(多种颜色的衣服),食不重味(两种以上菜肴),竟灭吴以霸。 吾学道人,视历劫生死,幽囚困辱于三界牢狱,岂直会稽之耻?贪瞋痴慢,夺吾妙性之光,破我涅槃之宅,岂直(只)吴仇?吾人怡然如饴,而与之嬉戏游宴于其闲,略无惭耻奋恨之心,可谓大不知本矣!其自视也,可称大丈夫哉?伯羽有志于此,当为切齿。 16、长远之志示冯生文孺(庚子)
学道人,第一要发决定长远之志。乃至尽此形寿,以极三生、五生、十生、百生、千生、万生,以至劫劫生生,直是一定以悟为期。若不悟此心,决定不休。纵然堕落地狱三途,或经驴胎马腹,誓愿不舍此决定成佛之志,亦不以苦故,退失今日之信心。 譬如有人发心,有万里之行,决定以所至之处为的。从今日出门发足一步,直至入彼所至之门。亲彼所求之人,以至升堂入室,与之交欢浃洽,以极忘形而后已。如此,方称有决定志也。 苟无此判然决定之志,只说出门要去。回顾目前,种种所爱放不下,或因循延挨,口去心不去。或者幸有亲朋大力之人,促发出门。及乎上了路头,悠悠荡荡。或遇歌管队里,富贵场中,贪恋耳目近玩,忘却未出门的念头,邈然不知所向往。或中道缘差,撞遇恶友恶缘,弄得囊空资竭。加之疾病缠绵,进退回惶,生无量苦。或身体疲顿,久沐风霜不奈劳苦,便生退还之念。或将近及门,遇见一机、一境、一事之差。或讹言误听以为实,使其将见而不及见其人,临门而不得入其室。如此者,举(全)皆枉费辛勤,终无实到究竟之地。盖(发语词)缘初发心时,无决定志耳。 苟如此,欲作世闲(同“间”)小小功名事业,亦不能成;何况无上佛道,了死生,证菩提乎?故曰:‘佛道长远,久受勤苦,乃可得成。’岂可取近效,求速就哉? 虽然如是,有决定之志,更须要真实之见。若知见不真,志其所不当志,行其所不当行,亦更枉用工矣。吾人求道,既有此志,须要的信自心,当体是佛,本来清净无物,本来光明广大。如此所以日用现前不得受用者,只为被此幻妄,四大拘蔽,介尔(形容至微至小)妄想浮心遮障,难得透彻过此生死关捩(liè)子,不啻(不啻,无异于)若千生万劫之远也。 吾人既知此心,谛信不疑,今日发心,定要以悟为期。即从今日发心做工夫,便是出门第一步。今日亲承善知识开导,便是促发之者。至其促发上路,途中种种境界,种种辛勤,种种迟回,留连不留连,退惰不退惰,皆在学人自己脚跟底本分上忖量,皆非善知识所可与也。 冯生文孺,有志于此,剔起眉毛,且看脚跟下最初出门一步。 17、用心如镜示曾生六符(壬寅)
圣人用心如镜,不将不迎,来无所粘,去无踪迹,以其至虚而应万有也。故老子有言:‘不出户,知天下。’岂妄想思虑,机变、智巧、揣摩,所能及哉!所谓廓然大公,圣人之心也。 古今智巧机变之士,自谓思无不致,智不可及,故饰智自愚。是心光未透,本体未明,堕于无明妄想网中,而将以为智大,若持萤火而与赫日争光也。 曾生志道,当以此自勉。 18、顿歇狂心示赞侍者
侍者真赞,写余小像,焚香作礼,请说法语。老人蓦(mò,突然)拈拄杖,趁(逐)之曰: 尔朝夕执侍,尚不自知生尊重想,又何以纸墨画像为师范(学习的榜样)乎?每亲闻法教,如春风度耳,又何以纸上陈言为准则乎?尔自发心出家,求出离相,而不决志修远离行,果真出家实为生死乎?尔自心痴迷,向外驰求,不知顿歇狂心,为成佛秘要。区区执幻妄为真实,迷头认影,了无出期。即老人坐向汝胸中,尔亦作热病想耳。 佛言:‘狂心不歇,歇即菩提。’胜净明心,本非外得。果能如此,可称坐参,不劳遍礼知识,自入无量法门也。是则名为随顺觉性,又何以包裹老人为? 尔自思惟,二六时中,除却穿衣吃饭,迎宾待客,折旋俯仰,咳唾掉臂,杂谈戏论处,如何是自己本来面目?者(这)里参透,许汝觑见老人一茎眉。其或未然,对面千里。 19、破梦出险示明哲禅人
余被放(流放)之四年,己亥夏,讲棱伽新疏于五羊之青门旅泊庵。禅人不远数千里,参余于瘴乡。余视其谨悫(què,诚实),命典斋食,且将令知三德而调六和,摄一心而修万行也。禅人唯命是听,勤力半载余矣。适饮瘴烟浸染成疾,自视四大(色身)不支,难堪众务。乃乞度岭北,寻乐地以休养。辞行,老人因而勉之曰: 尔岂以苦乐为异地,死生有彼此哉?殊不知四大为假借,苦乐为幻场,死生为夜旦;亦不知心乃众恶之源,身为众苦之本也。 原自迷心为识,执妄为身,颠倒死生,出没苦道,曾不知几千万劫。譬如梦驰险道,怖畏张惶,求脱而不能,欲离而不得。忧愁悲楚,望救无门,疲顿精神,暂息无术。自谓终堕沉沦,尔乃甘心汩(gǔ,沉)没矣。又安知极力而呼,猛然勃跳,而大觉之?则向之悲楚辛酸,皆成笑具。以今既觉,与向之求脱,何异天壤哉! 即尔而观,今之病苦呻吟,作去就求脱之想,正若梦中事耳。不能自呼而觉,余为大呼而汝犹不知。是薾(ěr,困殆)然长夜,终无惺眼之时矣。奈何以幻妄而甘苦辛,认梦想而为真宅?今既遇呼而不觉,舍此而谁又呼之耶? 嗟嗟!蒙冥颠倒长夜,欲求睹慧日之光,如今日之缘者,难之难矣!尔试思之,忽然猛省,回头转脑,生死情关,顿然迸裂,便是破梦宅出险道之时也。 20、但净其心示舒中安禅人住山
舒中禅人,将诛茆(同“茅”)南岳,请益山居法要。老人因示之曰: 夫道不在山,而居山必先见道。见山忘道,山即障根。见道忘山,触目随缘,无非是道。此古德名言,永嘉之谛训也。 子今志欲居山,是见道而后居耶?是居之而后见道耶?若见道而后居,居则有住,住则道非真道。若欲居山而后见道,道本无住,住则道不在山也。子将以何为道,而又何所居也。 子徒以山为山,殊不知日用现前,身心境界皆山也。教云:‘生老病死,四山所逼。’又云:‘五蕴山。’又云:‘人我山。’又云:‘涅槃山。’然涅槃。心也;人我。境也。五蕴身心,乃生老病死之窟穴也。梵语涅槃,此云寂灭。幻妄身心境界,总属动乱,原其本致,则真妄不二,动静皆如。但以迷悟之分,故有圣凡之别。迷之则涅槃而成生死,悟之则生死而证涅槃。是知五蕴人我之山,元是涅槃安宅也。斯则一切圣凡出生入死,未尝不居此山,而子之寝处长夜于此久矣,夫何今欲居之耶? 若以欣厌取舍,为入道之资,是犹避溺而投火也。故曰:‘我欲逃之逃不得,大方之外皆充塞。’又曰:‘狂心不歇,歇即菩提。’入道之要,唯在歇狂心,泯见闻,绝知解,忘能所,息是非。寂灭此心,政(同“正”)不在逃形山谷,饱食横眠,恣懒怠,长我慢,为道妙也。梵语头陀,此云抖擞,以其能抖擞客尘烦恼耳。但净其心,是诸佛道,子其勉之。 卷二21、自知本有示极禅人(辛丑)
佛祖出世,但以本法示人。元无剩法,亦无实法,盖欲令人人自知本有而已。即三藏十二部,历代祖师所指,无非欲人顿识本有,元不令向外驰求。以世人不知本分具足,将谓别有,乃于一切言教中求,公案上去参,纸墨文字上觅。以至种种伎俩,思惟计较,当作学佛法,把作参禅了生死。又作种种尘劳事业,当作出世功行。 今日正眼看来,都没交涉。何也?皆是以思惟妄想造作,如梦中事耳,以未离心识故。古人云:‘损法财,灭功德,莫不由兹心意识。’然无量劫来生死根株,栽向识情窠窟,且又滋之以爱水,培之以欲泥,熏之以无明之火,增长诸苦之芽。即有佛法知见,皆堕外道戏论,但增苦本,非出苦之要也。 末法弟子,去圣时遥,不蒙明眼真正知识开示,往往自恃聪明,大生邪慢。不但以佛法知见凌人傲物,当作超佛越祖之秘。且复以世谛文言,外道经书,恶见议论,以口舌辩利驰骋机警,当作拨天关的手段。将谓阎老子定管束不得,亦不复知有世出世闲因果事。此盖由不识自心,不知本法,于己躬脚跟下一步,了不干涉。徒恃痴狂,增长梦中颠倒耳! 禅人自出头来,便解恁(nèn)么亲师择友,恁么苦行,种种因缘,而求佛道。是知本有而后发心耶?是不知本有,因发心后,由师友指示而求之耶?若知有而后发心,则不是恁么行脚;若从师友指教而后知,则又不必如此,依然痴狂外边走也。即今掩关书经的事,又作么生?且杂华(华严经)乃入法界之经也。且道以何为法界?又作么生入?若能提起生铁心肠,睁开金刚眼睛,一脚踢翻生死牢笼,如脱锁狮子,自在游行。 看他善财初发心时,乍见文殊,打破此关捩子,便解摇摇摆摆,南历一百一十余城,参见刹尘知识。然后毗卢老子亦不奈见,便得与法界等,与虚空等,与毗卢等,与普贤行愿等。若使渠(他)最初不遇恁般人说破恁般事,将恐至今埋在一微尘中,牢牢紧闭,犹如大铁围山,又不止禅人今日之死关也。安能一生成办历劫因果,了却从前冤债哉! 禅人不信老夫之言,试向一毛端头,拈起放下,横来竖去,时亲切著眼觑看。若果一眼觑透,方信老夫不欺汝,亦信毗卢老子不欺汝,历代祖师亦不欺汝。即汝自信本心,亦不自欺也。其或未然,试听末后句看。 22、单提一念示宗远禅人住山
余窜海外之五年,庚子春,宗远绍禅人,同庆堂福自南岳来。时悟心融佛岭乾二子,皆在伴,老人以食息相与。结夏垒壁(军营),将半,复移居东华,解制后各辞去。宗远稽首,乞一语为住山法要。老人挥汗以示之曰: 夫入深山,住兰若,此从上佛祖第一入道因缘也。惟我本师释迦老子,弃舍金轮,辞亲割爱,走入雪山,万丈寒岩,埋身千尺。以至鹊巢其顶,芦穿其膝,犹不知六年冻饿,皮骨支持,苦空寂寞之状,又何如也。 一旦睹明星而悟道,朗长夜而独明。便见天龙拱卫,神鬼钦崇,为天人师,作世闲眼。至今光照四天,道流百亿。闻名者喜,见相者归。王臣敬仰,有识倾心。梵宇琳宫,庄严殊丽,无分遐迩,百代如生。如此泽流而无穷,功垂而不朽者,皆从雪山六年冻饿中博来。只今后辈儿孙,四事受用不尽,此乃开天辟地一个住山样子也。 自斯已降,法道东垂。若远公之莲社,僧远之胡床,五祖之破头,老卢之猎队,西江之隐山,石霜之枯木,凡载传灯列名僧史者,未有一人不向深山穷谷苦空寂寞中出。 呜呼!世衰道微,人心不古。凡托迹空门,寄形袈裟者,靡不假我偷安,罔然不知出家竟为何事!将谓四事供养,应当受用,更不思生死大事,为出家儿第一要务也。 古人出家,专为生死一著。参师访友,发明己事。然后向深山穷谷,草衣木食,支折脚铛,煮脱粟饭,尽将从前业识影子,埽(古同“扫”)除荡净,不留一丝。单单的的提持向上一路,身如枯木,心似寒灰,直至大彻而后已。如此方称佛之真子,方能报佛深恩。 禅人今发大勇猛心,以住山为志。只须放下诸缘,心如墙壁,单提一念,直欲上齐古人,必以发明生死大事为期,不明不已。切不可效时辈作偷安计,为养懒资也。 行矣!为我前驱,诛茅岳麓,待老人酬偿债毕,以送余年也,其念之哉! 23、无住之旨示念松通禅人
昔中峰禅师居天目,久参高峰,大事未明,乃立悬崖,抚孤松,七日遂大彻。即今崖松独峙,而追迹中峰者,几希。通禅人往于松下,诛茅结屋,居之三年。日诵华严为业,其精苦固有之,其期则过中峰远之远矣。若夫发明个事,则犹未也。达观禅师字之曰‘念松’,欲其不忘本耳。 今禅人远问余于瘴乡,且别余去。将东游过支提,北入五台,寻文殊。万眷属中得一侣,傍金刚窟,诵华严满百部,以毕余生。临行乞一语为法要,余乃掀髯而笑曰: 子作此见解,是犹涉海而求河浴也。以狭陋之习,而入广大法界,此其难矣!古德云:‘尽大地是一卷经,尽大地是沙门一只眼。’以如是眼,读如是经,尽未来际,曾无闲歇,又何去来之相,彼此之见哉! 华严以平等法界为宗,以无障碍为门。苟能悟此宗,入此门,无一物不播遮那(毗卢遮那)之体,无一声不阐圆妙之音,无一时不修普贤之行,无一人不是刹尘知识。是则光网三昧,举目昭然,普眼真经,随念具足。举足下步,不离寂灭之场,居尘出尘,顿到般若之岸。子将何处觅五台,以何法为大经(华严经)乎?故曰:‘我欲逃之逃不得,大方之外皆充塞。’ 子如当念了却,又何必登山涉水,寻伴侣,诵文言,以了余生乎?若了生本无生,则住无所住。能悟无住之旨,自不作去来动静生灭之想。六祖大师于‘无所住而生其心’一语,打落从前百千万劫颠倒知见。子当于此,剔起眉毛高著眼看。切不得错落出门一步,全身入却荒草也。 24、有何差别示佛岭乾首座刺血书华严经
余昔居东海那罗延窟,禅人自五台来谒。及余度岭之五羊,复从匡山来,慰余于瘴乡。余乍见如隔世亲,因观人闲梦幻如此。乃于诸来弟子辈,结夏垒壁闲。及解制日,乾作礼白云:‘某将归东林,寻远公(慧远大师)之芳躅(前贤踪迹),效莲社之清修。且愿刺血,手书华严大经,以为庄严佛土之净业。愿乞一言开示。’余曰: 佛子谛听!尔以何为大经?以何为净业?尔以书写纸墨为经乎?语言文字为经乎?以运动折旋为净业乎?以点画分布为净业乎?若以书写纸墨为经,则市肆案牍无非大经。若以语言文字为经,则谈呼戏笑世俗文字无非妙理。斯则本无欠缺,又何庸书?若以运动折旋为净业,则日用寻常咳唾掉臂,无非观音入理之圆通。若以点画分布为净业,则迎宾待客,举箸拈匙,无非普贤之妙行。如是则本自具足,又何别求?舍此而言法行,是犹知二五而不知十也。 虽然尽十方是常寂光,元无明昧;极法界是清净土,本没精粗。森罗万象,皆海印(佛所得之三昧)之灵文;鳞甲羽毛,尽法身之真体。猿吟鸟噪,皆谈不二之圆音;雨施云行,尽显神通之妙用。如是则无背向,无去来,无取舍,无始终。三际为之不迁,十世圆成一念,此法界无尽藏也。 尔欲于无尽藏中,徒以区区生灭心,行指色相庄严为法行,求净土之真因者,是以牛粪为栴檀,鱼目为意珠也。况一字法门,海墨书而不尽。尔欲以有限之四大,涓滴之身血,刹那之光阴,而欲写无尽之真经,作难思之佛事,是犹点染虚空,扪摸电影也。 尔其参之!如其未然,试向五老峰头,谛观山色湖光,听鸟语溪声,与毗卢老子坐普光明殿,与十方无尽身云,刹尘海会,说法界普照修多罗时,有何差别?参!参! 25、两头坐断示怀愚修禅人
学人图修,自吴中一钵走瘴乡,侍余二载余。余于戈戟场中而作佛事,修(图修)精持一念,作务为众先,昼夜无倦,始终如一日。余时时冷眼觑之,颇有衲子(僧人)气息。念末法向袈裟下提持此事者,难得其人,心甚爱之。 顷辞余欲参诸方知识,临行乃问:‘四大本空,五蕴非有,病在甚么处?’老人曰:‘病在没有处。’因说此偈以助行脚: 四大本空空是病,五蕴非有有成非, 两头(空、有)坐断无消息,始信家山到处归。 26、居一切时示西樵居士(吉水人)
《圆觉经》云:‘居一切时,不起妄念,于诸妄心,亦不息灭。住妄想境,不加了知,于无了知,不辨真实。’此语,古德每每拈示学者,多落思惟窠臼。独中峰各注一不字,此金刚圈也。 27、念兹在兹示陈生资甫(吉水人)
孔子曰:‘知几其神乎。’说者谓:几者,动之微。学者当于未动时著眼(向一念未萌前究),方乃得力。‘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’,正好于六祖‘不思善,不思恶,如何是上座本来面目’同。参! 文者,心之章也。学者不达心体,强以陈言(陈旧的言词)逗凑,是可为文乎?须向自己胸中流出,方始盖天盖地。孟轲云:‘食、色,性也。’此言似千七百则注脚,殊非章句家可知。 古人云:‘工夫在日用处。’此死句也。今日坐在此语窠臼中,纵是有志之士,亦皆卖弄识神影子。非言者之过,执言之过耳。 宗镜云:‘声处全闻,见外无法。’此语非透出毗卢顶𩕳(nǐng)上行者,定不知话头落处。 儒生有志于道者,独向禅中求做工夫,却不知念兹在兹,便是上乘初地。 夜气清明,摄心端坐,返观内照,寂然不昧处,自见本来面目。 毋自欺也。孔子云:‘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’足知天下不欺者,鲜矣。 飘风骤雨,飒然而至。试观风从何来,雨从何至?此观识得分明,万物在己。譬如嘉苗,望其秀实,贼蟊(máo,吃苗根的害虫)不除,难其成矣。不独世闲,丛林学道亦然。 28、不被摇夺示离际肇禅人
若论此事,本无向上向下。才涉思惟,便成剩法,何况以有所得心,入离言之实际乎? 禅人果能决定以生死为大事,试将从前厌俗心念,乃至出家已来,所有一切闻见知识,及发参求本分事上日用工夫,著衣吃饭,折旋俯仰,动静闲忙,凡所经历目前种种境界,微细推求,毕竟以何为向上事?再将推求的心,谛实观察,毕竟落在甚么处?凡有落处,便成窠臼,即是生死窟穴,皆妄想边事,非实际也。 经云:‘纵灭一切见闻觉知,内守幽闲,犹为法尘分别影事。’古人目为黑山鬼窟,正是参禅大忌讳处。何况以生灭心,粗浮想像,入究竟际,远之远矣!所谓举心即错,动念即乖。若将不举心不动念,当作玄妙,又落玄妙窠臼。 有僧问赵州:‘如何是玄中玄?’州云:‘汝玄来多少时?’僧云:‘玄之久矣。’州云:‘若不是老僧,几乎玄杀。’你看古人一语,如金刚王宝剑,断尽凡圣知见。如是观之,此事岂唇吻能道,纸墨文字可能形容? 只在学人日用举心动念处,谛实观察,但有丝毫情见,乃至玄妙见解粘滞处,便是妄想影子,都落生死边际,非离际也。离际之际,名为实际。实际无际,无际则不落圣凡边际。圣凡不落,生死情亡。古人所谓:‘一念不生,前后际断。’断则无事矣,方名无事道人。事既无,又向甚么处求玄求妙?所谓:‘但尽凡情,别无圣解。’到此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大似哑子吃黄柏,难以吐露向人。 禅人但办一片生铁心肠,如此一直行将去。不必将心待悟,亦不必计其岁月日时。只须将前后无量劫数,直下拈在目前,任他生死去来起灭,即此现前一念,决定不为他浮光幻影迁移。纵是刀山火聚,净土天宫,亦任他头出头没。此一念孤光,毕竟不被他摇夺。如此可称大力量人,方才是真正出家儿。不被生死笼罩,不被圣凡埋没,不被三际迁讹,如此始得名实相应,乃是真实离际也。 禅人持此语,请正诸方明眼知识,切不可作禅道佛法会。 29、歇却狂心示怀愚修堂主
古德云:‘尽十方世界,通是衲僧一只眼;虚空万象,鳞介羽毛,洪纤巨细,通是大毗卢藏一卷经。’以如是眼,读如是经,尽未来际,不休不息,此普贤大士一毛孔中,最微最细少分佛事。 一毛如此,况一一毛孔乎?正报毛孔如此,况依报世界微尘乎?一尘如此,况尘尘乎?且尘含巨刹,况尘尘之刹,刹刹之尘乎?以此深观,则无边刹海,自他不隔于毫端,十世古今,始终不离于当念,此普贤之真经。能见此经,则为文殊之智眼,即以此眼,观尘中之众生。一一众生,尽说此经,使之一一听者,当下了知一切圣凡,本来无二无别。 吾人即具此眼,转此经,度此众生。虽云使尽大悲,行尽大愿,经刹尘劫,了无疲厌。纵然如是,亦非衲僧本分事。何以故?以净法界中,本无动摇去来,凡圣诸影像故。此殊胜影像尚无,况诸妄想知见,佛法禅道,种种取舍诸颠倒相,虚妄影耶? 是知从上佛祖示人,只教歇却狂心,不从他觅。所谓:‘但自怀中解垢衣,何劳向外夸精进?’又云:‘但尽凡情,别无圣解,若作圣解,即堕群邪。’以上神通妙用,皆本分事,无奇特故,即此一味平常,何用别求佛法? 30、利生妙行示了际禅人(丙午)
予中兴曹溪,重修宝林禅堂,以接纳四来。时,量禅人发愿行乞,以供大众。当结制初,禅人拈香请益。予因示之曰: 诸佛利生妙行,原非一种;菩萨成佛妙门,本非一路。昔维摩大士,以一钵饭而为佛事,三万二千有量之众,食其食者皆入律行。且道至今钵盂仍旧,香饭如常,食之者律行何居?持米者神通何在? 若于此透得,正所谓于食等者,于法亦等。若透不得,更须参访知识,决择疑情,直至不疑之地,始与本地少分相应。其或未然,未免随波逐浪。所以僧参赵州,乃云:‘学人乍入丛林,乞师指示。’州云:‘吃粥也未?’僧云:‘吃也。’州云:‘洗钵盂去。’其僧有省。禅人若于赵州说处,者(这)僧省处会得,便与维摩方丈中诸上善人,把臂共行去也。 31、事心之功示容玉居士(甲辰)
予居雷阳之三一庵,化州王居士容玉请曰:‘弟子归心于道久矣,第(但)志未专一。念生为名教(以“三纲”、“五常”为主要内容的礼教),以忠孝为先,愧未能挂功名以忠人主,博儋石(dān dàn,指少量米粟)以孝慈亲。心有未安,故难定志。’ 余曰:‘然哉!夫忠孝之实,大道之本,人心之良也。安有舍忠孝而言道,背心性而言行哉?世儒概以吾佛氏之教,去人伦舍忠孝以为背驰,殊不知所背者迹,所向者心也。传曰:“思事亲,不可以不知人;思知人,不可以不知天。”人者仁也,性之德也。由是观之,论事亲而不知人,不名为孝。论知人而不知天,不名知人。言知天而不见性,则天亦茫然无据矣。是则心性在我,则为本然之天真也。能知天性之真,则为真人。以天真之孝,则为真孝子。能以见性之功自修,则为真修。以性真之乐娱亲,则为妙行。以是为孝,孝之至矣。猥云以敬为重,而口体为轻者,抑又末矣。’ 玉曰:‘弟子服膺(yīng)明诲,见性之功诚大矣。以此娱亲,固所愿也。第望洋若海,渺无指归。捷径之功,乞师指示。’ 余曰:‘古德有言:“唯有径路修行,但念阿弥陀佛。”梵语阿弥陀,此云无量寿。佛者觉也,乃吾人本然天真之觉性,尤见性之第一妙门也。原夫此性先天地不为老,后天地不为终,生死之所不变,代谢之所不迁,直超万物,无所终穷,故称无量寿。此寿非属于形骸修短,岁月延促也。吾人能见此性,即名为佛。且佛非西方圣人之称,即吾人自性之真。而尧舜禹汤,盖天民之先觉者。斯则天民有待而能觉,圣人生之而先觉,此觉岂非佛性之觉耶?孟子所谓尧舜与人同耳,所同者此也。能觉此性,则人皆可以为尧舜。人既皆可以为尧舜,则人人皆可以作佛明矣。嗟嗟!世人拘拘一曲之见,未遇真人之教,而束于俗学,以耳食为至当,无怪乎茫然而不知归宿矣。’ 玉曰:‘弟子蒙开示,信知自心是佛,自心作佛,不假外求。但不知作佛之旨,下手工夫,愿求示诲。’ 余曰:‘吾人苟知自心是佛,当审因何而作众生?盖众生与佛,如水与冰。心迷则佛作众生,心悟则众生是佛。如水成冰,冰融成水,换名不换体也。迷则不觉,不觉即众生,不迷则觉,觉即众生是佛。子欲求佛(你欲求作佛),但求自心。心若有迷,但须念佛。佛(佛号)起即觉,觉则自性光明挺然独露,从前妄想,贪瞋痴等,当下冰消。业垢既消,则自心清净,脱然无累。无累则苦去乐存,祸去而福存矣。真乐既存,则无时而不乐。天福斯现,则所遇无不安。惟此真安至乐,岂口体之能致,富贵之可及哉?此所谓心净则佛土净,事心之功无外乎此,净土(求生西方极乐世界)之资,亦不外于是。’ 玉曰:‘弟子闻教,心目开朗。如见归家道路,了无疑滞。第以念佛为孝,何以致此孝耶?是所未安,愿师指示。’ 余曰:‘昔有孝子远出,其母有客至,望子不归。口啮其指,子即心痛,知母忆念,遂即旋归。且母啮指而子心痛,以体同而心一也。子能了见自心,恍然觉悟自心即母心也。以己之觉,以觉其母;以己之念,愿母念之。母既爱子之形,岂不爱子之心耶?母若爱子之形,则形累而心苦;母若爱子之心,则形忘而心乐矣。且母子之心体一也。昔母念子,啮指而子心痛,今子念母忘形,而母心岂不安且乐耶?第恐子事心之功不笃,忘形之学不至,不能如母念子之切,感悦其母之心耳!故古之孝子,不以五鼎三牲之养,而易斑衣戏彩之乐。孝之大者在乐亲之心,非养亲之形也。世孝乃尔,傥能令母之余年,从此归心于净土,致享一日之乐,犹胜百年富贵,使母时怀戚戚之忧也。是则彼虽富贵而亲不乐,即乐而有所以不乐者存。今子以念佛而能令母心安且乐,乐且久,岂非无量寿耶?母寿无量,子寿亦无量,是净土在我而不在人,佛在心而不在迹矣。子其志之。’ 32、生死根本示自庵有禅人住山
佛言:‘一切众生,流浪生死,皆是妄想颠倒以为根本。’颠倒想灭,肯心自许,便是了生死出苦海的时节也。 妄想不休,生死难出。故云:‘狂心不歇,歇即菩提。’吾人果能顿歇狂心,便是出三界,破魔军,露地而坐,称为无事道人。铁面阎罗老子,纵有狠心毒手,亦无打算摸索处。往来纵横,自由自在,一大解脱人。恁(nèn)么时节,即唤成佛作祖,亦不耐听,又肯向厕溷(hùn)中,与痴蝇作队,偷腥扑臭耶? 十方世界,皆成净土。以大圆觉,为我伽蓝(寺院),身心充满其中。与十方诸佛把臂共游,得大自在。此则庵即是自,自即是庵。庵即是山,山即是人。无内无外,无彼无此。恁么则住无所住,行无所行,修无所修,方称自庵。若养懒痴睡,三生六十劫只为他人作奴郎耳。思之!思之! 〔三生六十劫〕为声闻乘修行所须之时间。修四谛十六行相等之观,断尽三界之烦恼,证阿罗汉果,最快三生,最慢则经六十劫。 33、要明大事示庆云禅人
出家儿要明大事:第一、要真实为生死心切;第二、要发决定出生死志;第三、要拌(古同“拚”,不顾惜)一生至死不变之节;第四、要真知世闲(古同“间”)是苦,极生厌离;第五、要亲近绝胜知识。 具正知见,时时参请,承顺教诲,如教而行,精勤弗懈。不为五欲烦恼遮障,不为恶习所使,不为恶友所移,不为恶缘所夺,不以根钝自生退屈。 如是发心,如是趋造。久久纯熟,自然与本所愿求,函盖相合。纵今生不能了悟,明见自心,即百劫千生,亦以今日为最初因地也。 若不如是,但以狭劣知见,软暖习气,因循宴安,而欲以口头禅,狂妄心,秽浊气,邪见根,将为出家正业。以此望出苦海,是犹适越而之燕(犹如要去南方却到了北方),却步(后退)而求前也。 嗟嗟!末法正信者稀,禅人既知所向,当审知本心,以真实决定为第一义也。勉之!勉之! 34、离欲第一示如常禅人
佛言:‘辞亲出家,识心达本,解无为法,名曰沙门,常行二百五十戒。’又曰:‘断欲去爱,识自心源,达佛深理,悟无为法。’又曰:‘剃除须发,而作沙门。受佛法者,去世资财,乞求取足。日中一食,树下一宿,慎不再矣。使人愚蔽者,爱与欲也。’如是之法,种种叮咛苦语,无非要为佛弟子者,最初出家,便以离欲为第一行耳。 后世儿孙,身虽出家,心醉五欲,不知何法是远离法,何道是出苦道,缠绵昏迷而不自觉。且又矫饰威仪,诈现有德。外欺其人,内欺其心,包藏瑕疵而不自觉,欲求真心正念者,难其人也。净名云:‘直心为道场。’如常有志求出离法,当以直心为第一义。珍重! 35、重别之言示小师德宗
尔自从老人游,二十余年,不独执事辛勤,即罹患难,走瘴乡,已三度矣。前已遣尔归家山,事师长。尔狂心不歇,复为予来。今闻尔师已作故物,尔竟不能生执巾瓶,死启手足,是可以称弟子乎?尔今即归,不思何以报师恩于冥冥乎? 古人参师访友,端为成办道业。尔今从师二十余年,道业何在?古人羞见父母师友,尔道业无成,幸尔无父母师友,无寄羞地矣。 祖师云:‘众生与佛无别,但众生多习气,佛祖清净无垢耳。’尔事善知识,亲闻训诲,年亦老矣,尚然悠悠如此。竟不知此去,他时后日,又何面目见老僧乎?万一老僧如尔父母,恐尔此生亦无寄羞地也。念尔忠肝义胆,不减古人。昨读达观大师语,以田光比尔。如此,则老僧何以报平生乎? 所谓‘诸供养中,以法为最’。今别复以此作供养以酬生平,尔其再无忘今日重别之言。临歧执手,叮咛珍重。 36、立即有我示慧侍者
佛以一大事因缘故,出现于世,欲令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。然佛之知见,即众生之知见;众生知见,即生死知见。故曰:‘知见立知,即无明本;知见无见,斯即涅槃。’斯则圣凡知见无二,而有迷悟不同者,过在立不立耳。 祖师道:‘若立一尘,国破家亡。’以其知见本无凡圣,但有立即有我,有我则诸障顿起,无我则万法平沈(同“沉”),是知我为生死之本也。岂特凡夫造贪瞋痴,而为我障,即一切圣人诸修行者,知见未忘尽属我障,尤为生死难拔之根。故二种障(烦恼障和所知障)中,粗细不同,粗(烦恼障)则易遣,细(所知障)则难除,以其知见深潜根于心者难拔。故经云:‘存我觉我,俱名障碍。’此正知见立知,幽潜如命,不能自断者。所以古人三二十年苦心参学,纵然悟得自性具足,如寒潭皎月,静夜钟声,随扣击以无亏,触波澜而不散,犹是生死岸头事。此古人大不自欺处。傥(tǎng,同“倘”)欺己欺人,是自坏坏他也。 侍者福慧,早从老人出家。初见老人时,一蠢蠢物耳。别去一十年,兹来更蠢蠢也。独尝喜其蠢蠢中,有惺惺不蠢处。此侍者以此蠢不蠢为命根,今来又五年,其蠢日增,其不蠢者亦潜滋暗长也。由是人视侍者蠢,侍者亦自视蠢更蠢,而人人不自知其为蠢也。 今年夏老人从西粤回山,侍者忽出蠢状。老人大笑,其蠢无出头时。私谓此蠢人立蠢为己过也,苟能以此蠢自为受用地,亦颇自足,亦可了生死,亦不负出家行脚事。若以此更立其蠢,则病不止知见立知也。侍者若能推倒此蠢,不患不与老人眉毛厮结。 37、般若之法示邓司直
佛祖出世,说般若之法,教人修行,必以般若为本。般若梵语,华言智慧。以此智慧,乃吾人本有之佛性,又云自心,又云自性。此体本来无染,故曰清净。本来不昧,故曰光明。本来广大包容,故曰虚空。本来无妄,故曰一真。本来不动不变,故曰真如,又曰如如。本来圆满无所不照,故曰圆觉。本来寂灭,故曰涅槃。 此在诸佛圆证,故称为大觉,又曰菩提。诸佛用之,故为神通妙用。菩萨修之,名为妙行。二乘得之,名为解脱。凡夫迷之,则为妄想业识。发而用之,则为贪瞋痴爱、骄谄欺诈。造之为业,则为淫为杀、为盗为妄。所取之果,则为刀为锯、为铁为磨,乃至镬汤罏炭种种苦具,皆从此心之所变现。 正若醒人无事,种种乐境,皆在目前。少时昏睡沉着,忽然梦在地狱,种种苦具事,一时备受,辛酸楚毒,难堪难忍,正当求救而不可得。时堂前坐客喧哗未息,随有惊觉,呻吟而起,视其欢娱之境居然在目,而酒尚温肴尚热也。枕席之地未离,苦乐之境顿别。要之乐向外来,苦从中出。由是观之,天堂地狱之说,宛然出现于自心,又岂为幻怪哉!是皆迷自心之所至耳。经云:‘自心取自心,非幻成幻法。’又曰:‘三界上下法,唯是一心作。’ 以此观之,岂独佛法说一心。从上圣贤乃至一切九流异术,极而言之,至于有情无情,无不从此一心之所建立,但有大小多寡、善恶邪正明昧之不同,所用之各异耳。故曰:‘山河大地,全露法王身;鳞甲羽毛,普现色身三昧。’此皆般若之真光,吾人自心之影事也。吾人本有之心体,本来广大包容,清净光明之若此。目前交错杂沓(tà),陈列于四围者,种种境界色相,又皆吾心所现之若彼,吾人有此而不知,固可哀矣! 而且误取自心,以为贪爱之乐地。目悦之于美色,耳悦之于淫声,鼻悦之香,舌悦之味,身悦之触,心悦之法,又皆自心所出。又取之而为欢为乐,为贪瞋痴,为淫杀盗妄,而造作种种幻业,又招未来三途之剧苦,如人梦游而不觉,可不大哀欤(yú)! 以其此心与诸佛同体无二,历代祖师悟明而不异者,独吾人具足而不知如幻。子逃逝而忘归,父母思而搜讨之。所以释迦出世,达磨西来,乃至曹溪所说三十余年,诸方流衍千七百则指示于人者,尽此事也,岂独老卢(六祖惠能)?即老人今日为司直所说者,亦此事也。司直与诸现前共闻见者,亦此事也。经云:‘唯此一事实,余二则非真。’是知此一事外,皆成魔说,为戏论耳。是则诸佛全证,若不出世,则辜负众生。诸祖悟之而不说法,则辜负诸佛。凡有闻者,而不信不解、不受不行,则辜负自己。负众生者慢,负诸佛者堕,负自己者痴。斯则佛祖可负,而自己不可负,以其本有而不求,具足而不善用,譬如持珠作丐,可不谓之大哀欤! 司直今者,身婴(缠绕)尘海,心堕迷途。忽然猛省,回头寻求此事,是犹持珠之子,耻与丐者为伍,心心向人求自足之方。老人顿以此法直指向渠,俨若指示衣底神珠,原是司直固有,亦非老人把似,以当人情世态也。然此如意宝珠,随求而应,种种事业受用境界,无不取足。至若求其随应之方,又在司直自心善巧精勤,克苦之力耳。若果能自肯,极力自求,一旦豁然了悟,则将山河大地鳞介羽毛,与夫三世诸佛,历代祖师,及尧舜周孔事业,一口吸尽,不假他力。否则依然一梦想颠倒众生耳,又何以称为大丈夫哉! 司直,司直,宁可上负佛祖,下负老人,万万不可自负负君负亲也。老人今日所说般若,皆从上佛祖心地法门,即与六祖大师最初所说,不差一字。第(但)最初闻者,唯尔一人。既以一人而当昔日千二百众,老人欢喜不禁,故亦为说般若之法。如吾佛祖所云:‘如为一人,众多亦然。’邓生持此自利利他,未必不为广长舌也。 38、单提力究示妙光玄禅人
入道因缘,门路各别,但随夙习般若种性,浅深不一。有先顿弃文字,单提古德机缘话头而悟入者;有先从教中亲习种种修行妙门,而后抛却杂毒,专依观行而悟入者。如永嘉大师,于天台止观,顿见自心,如观掌果。及见曹溪,如脱索师子。老卢(六祖惠能)极尽神力,刚道得个‘如是,如是’而已。此即从上知识第一个样子也。 玄禅人历遍诸方,久依讲肆,于佛乘教眼,已窥一斑。若即其所窥,苟能刬(同“铲”)去一切知见,文字习气,于离文字外,佛祖向上一路,单提力究,日夜参求。参到佛未出世,祖未西来,一著冷地,向自己胸中忽然迸出,如冷灰豆爆。是时,方信一切诸法不出自心,转一切山河大地草芥尘毛皆为自己。如此任运,随宜作法施因缘,是则名为开甘露门,向佛祖顶𩕳(nǐng)上行也。若心志狭劣,将口头残茶剩饭,当作无上妙味,如此自救不了,又安敢言佛法知见乎? 39、铁脚铁肠示宽两行人
昔人为生死行脚,今人但行脚而不知生死,可哀之甚也。所谓日用而不知者,此耳。其过在不知本有,若人知有,便知自重。知自重则不随物转,而能转物矣。诗有之曰:‘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’要知非金刚心地,靡不为物所转者。既为物转,则随他去也,可称行脚衲子乎? 宽两自北而南,来慰余数矣,不为艰难道路饥寒困苦所转。老人但知其脚跟劲,故称为铁脚。今见其心不移,故复以铁肠二字美之。然铁肠乃老人所知,其行脚事定非尔所知。若稍知行脚,便不恁么蓦直去也。 老人愍其愚,而恐其所不知,故复以此书发付,再行脚去。若此后摸索鼻孔不着,他时异日,定难似今日相见也。 40、修离欲行示如良禅人
佛言:‘剃除须发,而作沙弥,离欲寂静,最为第一。’是知,欲乃生死路头第一大事也。故切呵之,戒之,离此便得安隐快乐。众生所以沉沦苦海,不得速登彼岸者,独欲为过患耳。 佛言:‘诸苦所因,贪欲为本。’若灭贪欲,无所依止。且三界为一切众生所依止之宅,而以欲为基址。尘劳聒聒,皆此为喧闹耳。今欲一离依止,便无所谓破三毒、出三界、破魔网,尔时如来一大欢喜。是知五欲不离,三界难破,我如来悲愁可知,要求寂静解脱难矣。 如良少小出家,多方行脚。今遇老人发菩提心授沙弥戒,志修离欲行,此则愿出生死第一妙行也。第恐志不坚,行不力耳。佛言:‘久受勤苦,乃可得成。’当决定志,直至成佛而后已,此乃真志离欲行也。 卷三41、转识成智示周旸孺
周子请益法相宗旨,老人因揭六祖《识智颂》曰:‘大圆镜智性清净,平等性智心无病,妙观察智见非功,成所作智同圆镜。五八六七果因转,但转名言无实性,若于转处不留情,繁兴永处那伽定。’ 此八句,发尽佛祖心髓,揭露性相根源。往往数宝算沙之徒,贪多嚼不烂,概视此为闲家具,曾无正眼觑之者,大可悯也。 咸谓六祖不识字,不通教,何以道此?殊不知佛祖慧命,只有八个字包括无余,所谓‘三界唯心,万法唯识’。以唯心故,三界寂然,了无一物;以唯识故,万法枞然。盖万法从唯识变现耳,求之自心自性了不可得。所以佛祖教人,但言心外无片事可得,即黄梅夜半露出‘本来无一物’。即此一语,十方三世诸佛,历代祖师,尽在里许,擘不破,故衣钵止之。即二派五宗,都从此一语衍出,何曾有性相之分耶? 及观《识智颂》,略为注破。若约三界唯心,则无下口处。因迷此心变而为识,则失真如之名,但名阿赖耶识,亦名藏识,此识乃全体真如所变者。斯正所谓生灭与不生灭和合而成,乃真妄迷悟之根,生死凡圣之本。楞伽云:‘藏识海常住,境界风所动,洪波鼓冥壑,无有断绝时。’既云藏识即阿赖耶,而又云常住,则本不动也。然所动者非藏识,特境界风耳。 偈云:‘前境若无心亦无。’是则取境界者,非藏识乃生灭心耳。此生灭心强名七识,其实是八识之动念,所谓生机。若此机一息,前境顿空,而六识纵能分别,亦无可寄矣。若前五识原无别体,但是藏识应缘之用,独能照境,不能分别,故曰同圆镜。其分别五尘者非五识,乃同时意识耳,故居有功。若不起分别,则见非功矣。 由是观之,藏识本真,故曰‘性清净’,其过在一念生心,是为心病。有生则有灭,惟此生灭,如水之流,非水外别有流也。但水不住之性,见有流相,有流则非湛渊之水明矣。故楞伽二种生住灭,谓相生住灭,流注生住灭。此二种生灭,总属藏识。生灭不灭,则前七识生;生灭若灭,则唯一精真,其真如之性自兹复矣。复则识不名识而名智,故曰‘心无病’。 六祖大师所颂,约转八识而成四智。大圆镜智藏识所转,平等性智七识所转,妙观察智六识所转,成所作智前五识转。以妄属藏识之用,故真亦同圆镜。然六七二识因中先转,五八一体至果乃圆。如此观之,识本非实,而妄有二用。故曰‘但转名言’而已,换名不换体也。且此体不在禅定修行,唯在日用一切。圣凡同时转之,唯在留情不留情之闲,故有圣凡迷悟之别。周子有志于此,谛向日用转处著眼,试定当看。 42、为道日损示舒伯损
舒生伯损,有志于道,请益。因示之曰:老氏有言,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。学者增长知见,以当进益,殊不知知见增而我见胜,我见胜则气益骄,气益骄则情愈荡,情荡则欲炽而性昏矣。性昏而道转远,是故为道者,以损为益也。 吾人性本清净,了无一物,所谓纤尘不立性之体也。由是习染浓厚,发而为贪为瞋为痴为慢,故纵情物欲。物欲厚而性日昏,所谓有余之害也。今之为道者,但损其有余,以复性之所不足。性体若足,则道日光。由是发之,而为忠为孝为仁为义。推而广之,以治天下国家,则其利溥而德大,以致功名于不朽者,皆损之之益也。故在易卦,损上益下曰益,损下益上曰损。苟不自知所损,徒以增长知见为学,则损益倒置,又何能以尽性哉?是故志道者,损之为贵。 43、定志之本示文轸
仲尼有言曰:‘富而可求也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。如不可求,从吾所好。’又曰:‘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’且曰:‘富若可求,不羞执鞭。’既曰‘可求’,而又曰‘富贵如浮云’。果有求耶?果不求耶?盖曰‘不义之富贵如浮云’,甚言必不可求也。此君子有固穷之训,小人有斯滥之讥。 吾圣人教人,以安命定志之本也。嗟嗟!世人不达大命之本,而岌岌穷达之场;未了性命之源,徒怀得失之念。得失惊心,则取舍异趣。而纷飞之念,交错于胸中,欲求志定而理明,德新而业进,其可得乎? 44、卓尔独存示刘平子
向道不难,而难于发心。道不难学,而难于外求。道不难会,而难于拣择。道不难入,而难于自足。道不难悟,而难于求玄。学道之士,于此一一勘破,不被人瞒,心旷神怡,翛(xiāo)然独步,此之谓玄通之士也。 ‘性相近,习相远。’此语直示千古修行捷径。吾人苟知自性本近,唯因习而远,顿能把断要津,内习不容出,外习不容入。两头坐断,中闲自孤。自孤处,正谓如有所立卓尔。若到卓尔独存之地,则性自复。 子舆(yú)有言:‘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’虽然亦有心未尝不求,而问学不明者,何也?病在不放之放,求而不求,依稀仿佛,视之为匹似闲耳。苟知不放之放,则自不放。求之无求,则为真求。子舆氏见性明心,单传直指处,唯此而已。有志向道,以此为准。 道在日用而不知,道在目前而不见,以知日用而不知道,见目前而不见道。非道远人,人自远耳。故曰:‘道在目前,不是目前,法亦不离目前,非耳目之所到。’苟能透过目前,逆顺关头,毁誉境上,不被牵绊,横身直过。如此用心,则圣人不在三代,今古不离一念矣。有志向道,初发心时,便从此入。 45、道不远人示欧嘉范
世以忠臣孝子为第一义。且曰:‘忠出于孝,而始于事亲。’语曰:‘思事亲,不可以不知人;思知人,不可以不知天。’夫天即吾人本然之天性也。人之于世,百凡可假,独事亲之念最真,以出乎天性故也。 吾人既禀此性而为人,不知天性之本然,则不知人之所当贵也。诚能知人之可贵,则于一切虚浮杂染垢浊之事,自不敢留滞于胸中,以障本有之虚明。一复本明,则圣贤在我。故曰道不远人,此之谓也。 46、念念克去示李子晋
人性本明,为物欲情尘之所昏蔽,故于日用而不自知。故曰:‘性相近,习相远也。’吾人苟有志于复性工夫,不必外求,但于日用见闻知觉、习染物欲偏重处,念念克去。克之既久,物彻尘消,本明自露。譬如磨镜,垢净明现。然镜体本明,非待磨而有也。凡有志向道工夫,当以克磨恶习,为入门初地。 47、不退之志示李子融
昔人云‘割发宜及肤,翦爪宜侵体’,言其切也。故学道之士,先须办长远不退之志,下一分笃实苦切工夫。如登万仞高山,不至极顶不已。步步努力,心心不退。不为毁誉倾动,不为是非摇夺,不为困横抑挫。如一人与万人敌,小有退怯,前功尽弃,又岂可以不坚固心,而至不退安乐之境界耶? 48、不被所瞒示欧嘉可
语曰:‘人莫不饮食也,鲜能知味也。’此言道,在日用至近,而知之者希。古人谓:‘除却著衣吃饭,更无别事。’是则古今两闲之内,被穿衣吃饭瞒昧者多矣。傥(同“倘”)不为其所瞒,则称豪杰之士矣。 学道之士,不必向外别求玄妙。苟于日用一切境界,不被所瞒,从著衣吃饭处一眼看破,便是真实向上工夫。有志于道者,当从日用中做。 49、的究根本示梁腾霄
士君子处世,当其未遇,靡不志愿匡主庇民,建不朽之事业。至一登仕籍,但务立名为心,忘其所以为功。久则渐染时俗,心神浑浊,不觉流入富贵之途。甚则,名亦无所顾忌。究其初心,不可得矣。何也?以最初志愿,不从根本实际中来,第为浮慕妄想而已。原非坚固不拔之志,安能立不朽之业哉? 梁生腾霄,骨刚气逸,大非风尘中人。每从予游,闻一字一句,未尝不惊心惕虑。闲尝请益,予谓:学者固当求志于道德。凡志于道德者,必先究吾人根本实际,要从真性流出。此真性至广至大,光明清净,荡绝纤尘,此吾性之体,所谓仁也。 此体之中,一尘不立。但有一念妄想,即属有我。有我,则与物对。物我既分,人我两立。人我既立,则大同之体昏塞,不得为仁矣。 本体昏塞,则诸妄皆作。纵有功名之志,皆从妄想发挥,凡有作为,皆非真实。根本既妄,则脚跟不稳。由是一入世缘,顿染流俗宜矣。 梁生从今,当做自性工夫,从实际参究。傥于自性,未能的究根本,但将六祖‘不思善,不思恶,正与么时,如何是上座本来面目’话头,蕴在胸中,二六时中切切参究。参到一念不生处,忽然识得本来面目,方见老卢不吾欺也。 50、平等性智示游觉之
般若体性,人人具足,但以习气厚薄,故障有轻重之分,则人有智愚之别。是知贪瞋痴爱现前,皆全体独露之时。第为浊智流转,不自觉察,所谓日用而不知也。 嗟乎!圣人不异凡民,独其日用现前境界,纷拏(ná)交错之时,一眼觑透,不为所瞒昧欺夺耳。由是观之,平等性智,念念现前,如大火聚,自一切境界洞然矣。 51、火里生莲示优婆塞王伯选
古人多称尘劳中人,有志向上,求出生死,谓之火里生莲,以其真难得也。以一切众生无量劫来,耽湎(miǎn)五欲,为烦恼火烧,日夜炽然,未曾一念回光,暂得清凉。直至如今,能于烈焰丛中,猛地回头,顿思出路,岂非莲花生于火内也? 伯选闽人,来贾于粤,参礼老人求出离法。老人怜之,为授五戒,开示念佛法门,专心净土。经云:‘心净则佛土净。’以吾人自心是佛,唯心是土。净秽不二,心佛一如。如是观察,作如是念,念念熏修。一心清净,光明映发,十方莲华佛土,皎然在前,何但火宅生莲而已哉! 52、返闻自性示寂觉禅人礼普陀
寂觉禅人,将东礼普陀,乞一语为行脚重。老人示之曰: 古人出家,特为生死大事,故操方行脚,参访善知识,登山涉水,必至发明彻悟而后已。今出家者,空负行脚之名。今年五台峨嵋,明年普陀伏牛,口口为朝名山,随喜道场,其实不知名山为何物,道场为何事,且不知何人为善知识。只记山水之高深,丛林粥饭之精粗而已。走遍天下,更无一语归家山,可不悲哉! 南海无涯,乃生死苦海之波流也。普陀山色,乃大士法身常住也。海振潮音,乃大士普门说法也。禅人果能度生死海,睹大士于普门,听法音于海崖,返闻自性,不须出门一步,何必待至普陀而后见? 其或未然,悠悠道路,虚往虚来,即大士现在顶门,亦不能为汝拔生死业根也。禅人自定当看,若大士有何言句,归来当为举似老人,慎勿虚费草鞋钱也。 53、话头现前示梁仲迁(甲寅)
梁子四相,字仲迁,从老人游有年,老人爱其心质直而气慷慨。每见事不平,无论可否,或义有可为,即放舍身命以当之。老人每责其粗浮,以有道体而欠涵养操存之功,若骏马而无衔辔,终不免其蹶也。老人将行,相送韶阳舟中,请法语以书绅,乃书此寄之。 予谓梁子:有道者,心质直而不曲,此道之本也。慷慨近勇猛,赴缓急近慈悲,忘身以赴之,是不量力不审权,不探本而事末,皆粗浮气之所使,非由道力发也。古之圣人涉世,有体用全彰,故应不失时,若明镜之照妍丑,权衡之定轻重,殊非漫任血气者。 梁子自今已往,当先洗除习气,潜心向道,将六祖‘本来无一物’话头,横在胸中,时时刻刻,照管念起处。无论善恶,即将话头一拶,当下消亡。绵绵密密,将此本参话头,作本命元辰。久久纯熟,自然心境虚闲。动静云为,凡有所遇,则话头现前,即是照用分明不乱。定力所持,自不堕粗浮卤莽界中,不随他脚跟转矣。 即读书做文字,亦不妨本参。读了,做了,放下就还他个‘本来无一物’,自然胸中平平贴贴。久之,一旦忽见本无心体,如在光明藏中,通身毛孔,皆是利生事业,又何有身命可舍哉! 如此用心,操存涵养,心精现前。看书即与圣人心心相照,作文自性流出,此是真慷慨丈夫之能事。所谓枢得环中,以应无穷。即建功立业,皆成不朽。梁子既有其本,又何惮而不为哉! 54、妄想缠绕示刘仲安(癸丑冬)
予居五羊,一时从游者众。睹刘子,骨刚气浑,谓夙具般若缘种,器近于道。予将有南岳之行,刘子送于舟中,特请益曰:‘弟子道心甚切,但为宿习浓厚,妄想缠绕,不能直逃(可能是“造”)向上,望师指示。’ 老人谓曰:子知妄想,则妄想自不能缠绕矣。既称妄想,则本无实体。譬如空花,安能结空果耶?由子不达妄想本无,认作实法,与作对待。念念与之打交滚,绝无一念休歇之时。斯则但以妄想为主,而当人本体为之埋没,所以见造道之难耳。岂不见僧问古德云:‘妄想不停时如何?’德云:‘妄想不恶。’ 六祖于黄梅会下,刚只道得个‘本来无一物’。子从今日用做工夫,只将‘本来无’一句作话头,二六时中,切切参究。但看妄想起处,切莫随他流转,当下一拶,自然埽(古同“扫”)踪灭迹矣。 55、道人十诫示观智云禅人
学道人,第一、要看破世闲一切境界,不随妄缘所转;第二、要办一片为生死大事,决定铁石心肠,不被妄想攀缘以夺其志;第三、要将从前夙习恶觉知见,一切洗尽不存一毫;第四、要真真放舍身命,不为死生病患恶缘所障;第五、要发正信正见,不可听邪师谬误;第六、要识得古人用心真切处,把作参究话头;第七、要日用一切处正念现前,不被幻化所惑,心心无闲,动静如一;第八、要直念向前,不可将心待悟;第九、要久远,志不到古人田地,决不甘休,不可得少为足;第十、做工夫中念念要舍要休,舍之又舍,休之又休,舍到无可舍,休到无可休处,自然得见好消息。学人如此用心,庶与本分事少分相应,有志向上,当以此自勉。 56、离念一着示了心海禅人
吾人出家,单为生死大事。操方行脚,参师访友,只为决择己躬下向上一路,不明不已,故善知识单以此事示人。近来法门寥落,诸方罕闻此风,行脚到处,但鼓粥饭气息而已。老人寓灵湖兰若,了心禅人来参。入门见其有衲僧巴鼻,似非寻常粥饭者。今将返伏牛,拈香请益。老人示之曰: 〔巴鼻〕可把持之处,即现代所说的“抓手”。 方今海内禅林,第一赖有牛山苦行,非诸方可及。学道之士,苟能拚舍身命,一生定不空过。但日用工夫,单提一念话头最为绵密,所以不得超脱得大自在者,以一向死守话头,念念不舍。不知参禅最先要内脱身心,外遗世界,离念一着。所以系念反为念缚,不得超脱大自在地耳。 禅人此番入山,幸仗规绳大众夹持,正好随场下手着力,但于念念中,看觑念未起处。由在离念一着,久久忽然念头迸断,心境两忘,如脱索狮子,自在游行。他时再见老人,决不似今日眉目动定也。 57、如何是善示湘潭诸优婆塞
佛住世说法有常随四众:出家二众,曰比丘,比丘尼;在家二众,曰优婆塞,此云近事男,优婆夷,云近事女。以其在家能持五戒,可以近事三宝,堪受法利。故及佛法东来,随时受化,代不乏人,至有明心见性,入祖师之室者。 近来法道久湮,师承无眼,妄礼三拜,例得一名,即自称为弟子。其实腥腪未吐,素行未改,致生讥谤,全无利益,大为坏法之端,故老人生平未敢轻许。今观湘潭诸弟子,信心笃厚,非泛泛波流,故强允其请。 但念汝等素未闻法,虽云善人,不知如何是善。今按唯识论,说心所五十一。而善法唯有十一,余皆恶心所也。十一法者,谓信,精进,惭,愧,不贪,不瞋,不痴,轻安,不放逸,行舍,不害,此十一法全具,为纯善人。但少一法,即为缺德。汝等但能依教持此善法,各各究明,时时观察提撕。于何法上有未纯熟,更加切磋之功,务要全美而后已,如此用心是为真实善人。 所言善心者,即清净真心也。以一切众生,各各本具如来清净真心,但为恶念染污,故随情造业而不自知。今能观察善心,则一切恶法,自不现前,心自清净矣。 苟能有志渐渐深观,只参六祖大师开示慧明‘不思善不思恶,正与么时,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’公案,时时参究,是谓向上一路。汝等脚跟下,谁无一尺土?努力前行,必不相赚。若肯归心净土,即依此法一心念佛,则现生可断生死,永绝沉沦。但恐偷心自欺,不能作真实行耳。老人强为汝等作如是说,为怜三岁子,不惜两茎眉,切不可作世谛流布话会也。 58、破我第一示方觉之(乙卯)
觉之方子,支离(残缺不全)其形,而天机妙发,参老人于南岳。老人见其心光炯(jiǒng)炯,是于般若有夙种者,每以向上示之,方子心领如饮冰焉。今将别,拈香请益。乃示之曰: 方子无以天全其性而残其形以为阙也。予知天不以形累子,以真厚其德耳。世之形全者众,而以形伤生者多矣。孰能离形释智以全其性耶?圣人谓形为生累,故曰:‘(吾有)大患为吾有身。’故灭身以归无,以其形销而苦息矣。 吾佛教化众生,但以破我为第一义。入禅之要,不依形骸,不依气息,一切皆离,其心自寂,心寂而乐莫喻焉。圆觉经云:‘当观此身,四大假合。坚硬归地,润湿归水,暖气归火,动转归风。四大各离,今者妄身,当在何处?’方子从此二六时中,但当作如是观。观至一念不生处,则外不见身,内不见心,身心寂然,了无一法,是时始知天夺子之假,实全子之真,则子之至乐不待忘形而造乎极矣。子但精进作如是观,一旦洞然,始信老人此语不妄。 59、勿堕魔网示智海岸书记(乙卯)
老人至五羊说法,一时法性弟子与缁素,皈依者众,翕(xī)然可观,亦时节因缘也。未几时故多事,法会难集。老人入曹溪,向在会者亦多退席,唯智海岸,修六逸,若惺炯,三人不离执侍。 及投老南岳,则岸逸二子,相随不舍,是感法乳情深,义至高也。老人隐居湖东,不觉三载,居常极其淡薄。二子恬然,想陈蔡之从,不是过耳。顷岸以师老归省,拈香请益,愿乞一语终身奉持。 老人自念老矣,出世法缘,会合良难。经云:‘如大海中一眼之龟,值浮木孔。’岂易易哉!嗟子行矣,应谛听之。 佛言:‘一切众生,皆证圆觉。’是知佛性在人各各具足,不欠一毫。然诸众生,所以流浪生死,长劫轮回而不返者,直以背觉合尘顺生死流,随逐魔网而不自知也。以不自知自觉,故枉受沉沦,正似持珠乞丐,不知怀中本有如意之宝,弃之而甘受竛竮。以是之故,如来说为可怜愍者。 老人居常观子天性率直,忘机近道。但习气深厚,不能自持,往往苦被宿习所牵。一入魔罥(juàn),则浑身堕落,苦不自知。及猛然想起,即恨不能跳出生死,忙忙打叠修行。道缘未集,熟境现前,习气又发,不觉随波逐浪。及至回头照管,已经多时。 如此起起倒倒,依傍老人二十年来,毕竟己躬下生死大事,茫无归宿。此何以故?盖有入道之资,而无坚忍不拔决定之志。故脚跟下站立不住,胸中多生恶觉恶习,不肯痛下毒手洗刷一番耳。学道如此任情,不但今生不办,即千生万劫,终无成办之时也。 佛言:‘佛法难闻,知识难遇。’今幸遇知识闻正法,若当面错过,再出头来,知是几时?求如今日,未可得也。子今生幸遇老人,一向动定无恒。唯今相伴二年,喜子能忍苦,可谓坚志。今又告别,恐离老人,未必如今日也。 嗟予老矣,求再侍老人如今日,亦未可得也。苟终身无成,岂不辜负此生一大事因缘耶?子今行矣,所叮咛者,切勿再堕魔网,当坚持特操,不可久住王城。若以二载忍苦之心,侍六祖如侍老人,信‘自心是佛’一语,如信老人。 将从前习气忍而不发,心心揩磨,念念省察。单提一句话头,咬定牙关,不可轻易放过。如此拌(古同“拼”)尽此生,决志不改。是则不但不离老人一步,即与佛祖周旋,坐卧经行不出道场之外也。不唯不负老人,抑且不负自己。 60、但离心垢示刘存赤(乙卯)
顷予投老南岳。甲寅冬暮,茶陵刘季子,远来参叩。雪夜围炉,寒灯相照。因问子一向如何用心?对曰:昔蒙和尚开示偈云‘莲华火里生,世人谓希有,不是火生莲,惟在心离垢’。每看此话,于末句颇得受用。老人深喜,因示之曰:子于心离垢一句得力,此语不虚,亦不易到。经云:‘凡夫贤圣人,平等无高下,唯在心垢灭,取证如反掌。’ 繇(古同“由”)是观之,众生与佛本来无二,所谓心、佛与众生,是三无差别。但心净即佛,心垢即众生。生佛之办不远( 众生成佛的路途并不遥远),只在心垢灭与不灭耳。以此心本来清净,但以贪、瞋、痴、慢、五欲烦恼,种种业幻,垢浊障蔽,故名众生。此垢若净,即名为佛,岂假他力哉! 无奈一切众生,无始业障深厚,烦恼坚固,难得清净,必假磨炼之功。故有参禅念佛看话头种种方便,皆治心之药耳。譬如镜光本明,以垢故昏,必假磨炼之药。然药亦垢也,以取能去其垢,故镜明而药不存矣。又如真金在矿,沙石垢秽,必须烹炼之法,金精而无用其炼矣。众生心垢难离,必须工夫精勤调治,垢去心明,故说众生本来是佛,非一向在烦恼垢浊之中,妄自称为佛也。 参禅看话头一路,最为明心切要,但近世下手者稀。一以根钝,又无古人死心;一以无真善知识决择,多落邪见。是故念佛参禅兼修之行,极为稳当法门。若以念佛一声,蕴在胸中,念念追求审实起处落处,定要见个的当下落。久久忽然垢净明现,心地开通。此与看公案话头无异,是须著力挨排始得。若以妄想浮沉,悠悠度日,把作不吃紧勾当,此到穷年亦不得受用。若以悠悠,任妄想为受用,此则自误。不但一生,即从今已去,乃至穷劫,无有不误之时也。 子向于念佛法门有缘,试着实究审。果在烦恼垢浊之中,一声佛号,如水清珠,以此受用,但非彻底穷源耳。经云:‘如澄浊水,沙土自沈,清水现前,名为初伏客尘烦恼;去泥纯水,名为永断根本无明。’子只将此佛语默默自验,万无一失。若得到真离垢处,如经云:‘明相精纯,不为客尘烦恼留碍。’如此,不惟弥陀接引,即十方诸佛,亦皆同声称赞矣! 幸与子穷年雪夜,此段泠淡家风,世所希有。苟不负此嘉会,但从此去,念念不离,泠淡中便是离垢一条径路。步步著力,必有到家真解脱时也。 卷三61、休心断妄示钟衡颖
茶陵钟生明性,诗礼世家,往因患难走粤,参予于曹溪。老人晓之以善恶报应因果之说,安其心以归,其难竟解。所以解者,皆非忆想可到,机缘偶会,无心自至。生由是故物无恙,蹈安恬无事之境。然竟茫然不知其故,犹然以生平未惬心快意事,将用心力以图之,若探囊拾芥也。 甲寅除日,同存赤刘子,远来相慰,伴予度岁。老人噫嚱而叹曰:子所志,是将涉海渡河而求饮甘泉,泉未必得而渴愈炽,且苦跋涉之劳也。向以因果报应之理喻子,岂忘之耶?夫善恶感应,捷如影响,声和响顺,形直影端。故圣人不言因果,但言‘为善降之百祥,为不善降之百殃’,是以安命定志为诫。故曰:‘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。’圣人教人以安命,佛教人以随缘,其道一也。安命,则一毫不必强为;随缘,则一念不容妄想。故佛法教人,一以断妄想为本,妄想乃贪瞋痴种种恶业之本也。即菩萨修行以至成佛,报得天上人间最胜庄严广大福田,皆从断妄想始。以妄想断,则恶业消,恶业消,则百福集,此所谓自求多福也。故示之以偈曰: 世事皆从妄想生,妄心消处业缘轻, 不须更觅菩提路,只要当人退步行。 退步者,乃休心断妄之最上工夫也。以(因为)人心本来光明广大,为万福之源,但由妄想恶业遮障,故祸日生而福日减。今苟妄消业断,则一性圆明,受用无边,得受用处,是为真福。是知福由己作者,政(同‘正’)非智巧机诈可致耳。且佛以断妄心,则感人天之福。钟生本有功名富贵之镃基(zī jī,才略),若能直下休心,将前生平所作之业,从头仔细一一捡点,但有亏心伤理一念不合大道处,尽是苦根,一齐吐却。从新别立根本,另作一番工夫,只在‘休心断妄,听命俟(sì,等待)时’一件,把作标准。潜心自己固有之事业,不必别求一念妄想之事,如此以补前行之失。一旦灾消福至,则功名富贵逼拶将来,亦无回避处,又何用种种妄想攀缘而他求哉!钟生果能谛信不疑,执而行之,则佛果可期,况世缘乎?勉之!勉之! 62、自净其心示袁大涂
世之士绅有志向上留心学佛者,往往深思高举,远弃世故,效枯木头陀以为妙行。殊不知佛已痛呵此辈,谓之焦芽败种,言其不能涉俗利生。此政(同‘正’)先儒所指虚无寂灭者,吾佛早已不容矣。佛教所贵,在乎自利利他,乃名菩萨。梵语菩萨,此云大心众生,以其能入众生界,能断烦恼,故得此名。菩萨舍世间无可修之行,舍众生无断烦恼之具。所以菩萨资藉众生,以断自性之烦恼,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耳。烦恼者乃贪瞋我爱见慢(贪嗔痴、我爱、我见、我慢)种种恶习,而为自性光明之障蔽。非世间众生一切逆缘境界,不能磨砺以治断之,如诗所云切磋琢磨者此也。 且佛制五戒,即儒之五常。不杀,仁也。不盗,义也。不邪淫,礼也。不饮酒,智也。不妄语,信也。但从佛口所说,言别而义同。今人每发心愿,持佛戒,乃自脱略其五常,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。又推禅定为上乘,以其能明心见性,而不知儒亦有之。颜渊问仁,子曰:‘克己复礼为仁。’己者,我执也,岂非先破我执为修禅之要?‘一日克己,天下归仁’,岂非顿悟之妙?以天下皆物与己,作对待障碍,若我执一破,则万物皆己,岂非归仁乃顿悟之效耶?及直请其目,乃曰:‘非礼勿视听言动(非礼勿视、非礼勿听、非礼勿言、非礼勿动)。’以所视听言动者,皆物而非礼,则我障也。今言勿者,谓不被声色所转也。于一切处不堕非礼,岂非入禅以戒为首耶? 但佛多就出世说,至其所行,原不离于世间。即菩萨住世所行,亦不外此。佛者觉也,能觉此心即名为佛,非离此净心之外,别求一佛也。良由众生恶习障重,心难清净,故设念佛方便求生净土法门。且曰:‘心净则佛土净。’是知念佛固净心之妙行也。然念佛本为净心,苟念佛而其心不净,何取于念?持戒而背五常,何取为戒? 袁生有志向道,结友同修净业,盖夙习善根所发。参见老人坚请授戒,老人示之曰:‘戒本自性具足。’若谛信老人之言,自净其心,则戒已受,禅已修,净土已入。菩萨妙行,世出世法,二利具足,概不出此。生其勉之! 63、住山之法示双轮照禅人
双轮照禅人来参,且云将隐居山中,单究向上事,乞老人住山之法。因示之曰: 古人住山,乃大舍身命处,殊非细事,专要善用其心。用心之法,单提向上一念,直须向佛祖不容处一著,立定脚跟。次则要将胸中一切知见玄言妙语杂毒,一齐吐却。次则识得本体了无一法,不可被妄想习气影子,发生种种境界,惑乱正念。次则要看本参话头,如六祖‘不思善,不思恶,如何是本来面目’公案,极力提撕。但有一切恶习现前,即将‘本来无(本来无一物)’一语看破,切不可随他相续流转。咬定牙关,此处定要把得住,方不被他摇夺,如此用心,乃是惺惺时著力处。 若用心著力太过,则懈怠心生,便起昏堕。此时只须快著精彩(奋力打起精神),不可落在昏沉窠窟中。急须持咒,仗此咒力,足敌此魔。以藏识中多劫恶习,今被话头逼出变化无穷境界,一切魔境从妄想生,一切昏沉从散乱生。正恰用心之时,忽一念散乱即落昏沉。是须善知,永嘉寂寂惺惺四料拣语(“惺惺寂寂是,无记寂寂非,寂寂惺惺是,乱想惺惺非。”),最为切要。 古人用心,但只将一句本参话头靠定,如铁壁银山相似。若到一念不生处,亦是得力,不可作究竟会。直到工夫任运,不假思惟,一念豁然,身心如脱空,方是工夫入手处。亦未是究竟,但能至此自然轻安自在,便生欢喜。然此乃是本分事,未是奇特,若生奇特想,便堕欢喜魔,便起无端狂知狂解。此关最险,此皆老人有所试者。古云‘枯木岩前错路多,行人到此尽蹉跎’,非细事也。纵使有力打过种种境界,正好修行,正好保护,未是到家。若以此为足,便起世间种种五欲因缘之念。此关难过,过者百无一二。所以不到古人田地,正是得少为足之过患也。饶你学人苦心一生得到此地,若被此等恶习所牵,仍是堕落生死坑中,前功尽弃,可不哀哉!如此说话,古人语中所载不少,老人略为拈出,以末法中难得真正学道之人,盖亦曾为浪子偏怜客耳。 大段古人住山,不是养懒图快活。单为自己生死大事,所以走向万重寒岩,作没伎俩活计。若在此因循度日,虚丧光阴,岂不更可悲哉!虽然,用心差别,既已知之。其山中目前变幻境缘,即水流风动,猿吟鸟噪,云腾雾拥,枞(cōng)从在前,更为喧杂。永嘉见道忘山之语,切须看破。 老人初住五台龙门时,万丈寒岩之下,冰雪堆里如埋死人。彻骨严寒,五内俱透,唯有微微一息,视从冰中出入。至此返观,觅自心一念起处了不可得,此境正是助道之缘。 又、大风时作,万窍怒号,日夜不休。及雪消涧流,响若奔雷,又如千军万马奔腾之状。如此杂乱境界,初最难当。因思古人有言:‘听水声三十年不转意根,可许入道。’老人遂即发愤于独木桥上坐立,终日听水声。始则聒(guō)聒难消,久则果尔忽然寂灭,自此一切境界皆寂灭矣。所谓万境本闲,惟人自闹,此又是道人住山第一著工夫也。禅人记取,毋忽。 64、身病禅病示颛愚衡禅人(丙辰)
向上一路,乃出家人本分事。古人发足超方,只要究明此事。近代以来,概不知出家为何事,安可望为古人乎? 颛(zhuān)愚衡禅人,初依五台空印大师,听习经论。久之遂尽屏去,单提一念切究本分事。万里南询,过曹溪,谒老人请益。 老人谓:此事若不放下身心,苦切根究到水穷山尽处,终无下落。纵到水穷山尽处,古人谓之静沈(同“沉”)死水,又谓之玄妙窠窟。若不回头转脑,则面前如铁壁银山相似,只是得力时,不是受用处。古人用心,不是死到底,须是死中发活始得,要在回机转位。所以道:‘百尺竿头坐的人,虽然得入未为真,百尺竿头重进步,大千世界现全身。’学人到此,只索转身别行一路,方不被他作障碍。禅人唯唯,作礼而别,乃就诛茆(茅)南岳。 未几,老人亦曳杖而至。询禅人,则为病魔所挠,业经宝庆就医。老人闻之叹曰:‘禅门下衰,真实为生死的学人,最为难得。今斯人而有斯疾,岂龙天厌薄法门乎!’丙辰春三月朔,风雨夜半,忽禅人冒雨冲泥而至。老人相见,大喜曰:‘此岂病夫所能耶?’睹其眉宇津津爽气,是知其疾已瘳(chōu,病愈)八九。 因再拈香请益,老人特示之曰:子之病魔,乃子之大善知识,为助道因缘,子知之乎?切以众生之病,病在有我。以执我故,一切烦恼众病以之而生。病生,则苦必随之。自古及今,无有一人不病是者(没有一人不是因此而病者)。唯知病病之人(唯有知道病之所以为病之人),不为病耳(不为病所病)。且四大假合,聚必有散,纵使不病,何尝不病哉?若了病不病者,则病不能病之矣。子知今日之病,不知多生劫劫(一劫复一劫),病病(前一‘病’字是动词,后一‘病’字是宾语)至今日矣。子若不了今日病,则从此已去,不知病之底止也。 子知生死之病,而不知要出生死之病,大有过于生死之病也。夫何故?古人以参禅不出阴界,堕于识情窠臼,纵有妙悟,皆成我见。以执四大为我,病尚可医;今离四大复执有我,此病则医王束手,最难调治。诸佛诸祖特特出世,单为治此一种膏肓之病,费尽多少心力,求肯服药而瘥者,几何人哉! 禅人身病已瘳,切不可被禅病侵也。云门(文偃禅师)谓法身有两般病(云门曰:‘法身亦有两般病:得到法身,为法执不忘,己见犹存,堕在法身边是一;直饶透得,放过即不可。子细(仔细)点检将来,有甚么气息亦是病。’)。其言透过法身,若法执不忘,己见犹存,亦是病,极言认执之病也。禅人将前所蕴一切玄言妙语,及参禅执守功勋,一齐唾却,只到一点恶觉恶习不留,定不被他养成病根,直使佛祖无立脚处。岂不见善财童子,南询百城,参五十三大善知识,各授一种法门,到头只落个与法界等,与虚空等,何曾有实法系著耶?又不见毗卢遮那,法身非身,而托普贤妙行为身。普贤无行,但以众生之行为行。故曰:菩提所缘,缘苦众生,若无众生,则无菩提。此从上佛祖出世之真榜样。 老人因谓禅人:四大病身,非病魔不能治;禅病刺心,非众生不能治。从今日去,只将身如大地等,则病魔潜踪。心与众生等,则我见不立。我见不立,则禅病自消。以心不自心,则本不生。不生,则一法不立。苟一法不立,又有何法而作知见障碍哉!古人云:舍情易,舍法难。禅人舍身即舍情,舍见即舍法。情法两忘,岂不为大无碍解脱之人哉!嗟予老矣,再晤为难,禅人勉之。 65、真妄之旨示李福净
零陵李生应祯,请益心性之旨。(〔心性〕心之体,即自性。)因示之曰:夫心性者何?乃一切圣凡生灵之大本也。以体同而用异,因有迷悟之差,故有真妄之别。所谓三界惟心,万法唯识。以迷一心而为识,识则纯妄用事,逐境攀缘,不复知本有真心矣。若知真本有,达妄元无,则可返妄归真,从众生界,即可顿入佛界矣。达磨西来,单传心印,顿悟法门,正是顿悟此心,此禅宗心性真妄之旨也。 若夫吾儒所宗,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所传之心性,则曰:唯精惟一。以精一为宗极,而有人心道心之别,此亦真妄之分也。但世教所原不出乎此,其曰道心,则不迷不妄之性也。其曰人心,则迷性而为情。世人但知用情而不知用性,但知波而不知波原水也。故孔子曰:‘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。’性近则水原无波,习远则逐波忘水。水尚不知,而况了达湿性无二乎!且如本一水也,而以醎酸苦辣和之,则淡性亡矣,其湿性则本无二也。是知众味乃妄之变也,其湿性不可变也。不可变者真,可变者妄。若达湿性无二,则众昧不可得而有也。 所谓‘尧舜与人同耳’,同者性也,不同者妄也。又曰:‘人皆可以为尧舜。’其可为者性也,不可为者习也。人之所习,苟舍污下而就高明,则日远所习而近于性,是可与为尧舜者亦此习耳。习近于性,即禅家渐修之行也。以世儒之学,未离凡近,去圣尚远,非渐趋无以致其极。故圣人立教,但曰习,曰致,曰克。其入道工夫,在渐复不言顿悟。若夫禅门,则远妻子之爱,去富贵之欲,诸累已释,切近于道,故复性工夫,易为力,故曰顿悟。以所处地之不同,故造修有难易。其实心性之在人,本无顿渐之差,但论习染之厚薄,此入道要也。若究心性之精微,推其本源,禅之所本在不生灭,儒之所本在生灭,故曰:‘生生之谓易。’此儒释宗本之辨也,心性之说盖在于此。若宗门向上一著,则超乎言语之外,又不殢(tì,滞留)心性为实法也。 66、到家田地示段幻然给谏请益
诸佛出世,无法可说;祖师西来,亦无实法与人。但为众生种种颠倒执著之情,随宜击破,令舍执著,顿悟本有而已。以众生痴迷执著之心,坚固难破,加以历劫无明烦恼,业障根深,难得顿悟,故费吾佛四十九年无量方便,为设断惑证真之法。从凡至圣,设有五十五位之阶差。非是世尊好作恁般去就,费婆心也。 以众生心病无量,故设对症之方,亦无量耳。及至究竟实际,直到知见尽泯,一法不立,始是到家田地。若有纤毫知见不忘,犹在门外止宿草庵。遣之又遣,至无可遣,纵然如是,犹是法身边事,未是法身向上事。止(只)是教家极则处,未是宗门极则处。由是观之,修行一事,岂是草草,便以一知半解为得哉! 且如宗门,自六祖已前,不说参究功夫,只贵当下顿悟。自南岳青原已下,根机不一,多在参求保养。及至五家建立,门庭施设不同,就里宗旨元无差别。其于应机接物,如秦镜当台,照彻肝胆。至若与人解粘去缚,直指法身向上一路,剿绝佛法知见,不到穷源彻底,断断不肯轻易放过。 其在禅道大盛之时,天下明眼知识甚多,学道衲子,处处参请印证,故悟者不落邪见。及宋而元,知识虽多,学人邪见不少。不堕生灭,则落空见,有体无用,如二乘偏空。甚至拨无因果,堕落外道,豁达断空。或悟心未彻,才见影响,便得少为足,自称菩萨,口口谈空,心心著有,竟造生死之业,而不自觉。如是皆未得明眼知识,勘验提撕,故致禅门凋弊。古德云‘不是无禅,只是无师’,谓是故耳。 大段末法,参禅得少为足者多。纵有真正学人,肯下死手做工夫,十年五年不变其志,亦有了悟自心,一切皆空。因无明师印证,遂落空见。或识神未破,堕在光影门头。或习气未净,被工夫逼拶,变现种种境界,将为神通妙用。或见诸佛菩萨现身说法,或使知他心宿命,能见未来之事,或起种种异见,此皆习气变现。若认作奇特,便落魔道,可惜一往工夫,为害非细。此皆不遇明师,又不知佛教中修心方便,故误堕耳。 亦有真参实悟,明见自心了无一法,不能开顶门正眼,便坐在净裸裸赤洒洒纯清绝点处。此名拘守竿头,静沈(同“沉”)死水。故云:‘百尺竿头坐的人,虽然得入未为真,百尺竿头重进步,大千世界现全身。’又云:‘有佛处,不可住;无佛处,急走过。’正是教人不可坐在无事甲里,便说无佛可成,无众生可度,此正堕在断见,不能离此空见耳。纵然到此,亦是法身边事,未是法身向上事。岂不闻云门道:‘得到法身边,隐隐的似有个物相似,亦是光不透脱,直饶透过,放过即不可。’此语实是修心照胆镜也。故古德云:‘悟之一字,直须吐却。’ 应知佛祖说法,一味遣众生执情。所谓‘但尽凡情,别无圣解;若作圣解,即受群邪’。棱严经中,五十种阴魔,非漫语也。今时修行既无明师指点,若不遵佛祖言教印证,将何以为凭据耶?始因众生著有,故佛破其有见。二乘外道著空,故佛破其空见。菩萨著空有二边,故佛说非空非有,破二边见。及至入佛法中,又遣其佛见法见。所以遣至无遣,正谓不见一法即如来。岂不见善财童子,参五十三大善知识,已入五十三位法门,入佛境界。不说成佛之事,但云与虚空等,与法界等,与毗卢遮那等。及见普贤菩萨,乃为说十种行愿,此便是修行学佛之大榜样,不以悟后为无事也。今人修行,纵能悟彻法界,若不学善财修习普贤大行,终是不免堕落空见外道,可不惧哉! 此上葛藤,特为修行无多闻慧,错误用心,不能入佛知见,故不免饶舌。若视为泛泛语言,不唯有负老僧,且自误不少。 67、降伏其心示玉觉禅人
蕲(qí)阳慧玉、慧觉二禅人,参老人于黄梅紫云山。自云:心中生灭,念念不停,犹如野马,特求开示,云何降伏其心?老人示之曰:学人修行,为生死大事也。以心中念念不停,故生死不断。欲实为了生死,必要把一切万缘,尽情放下,放得干干净净。然有无始习气种子不得干净,必须参一话头。纸上都有,但不知下手工夫难易诀法,必须参善知识,开示方便,是他行过的晓得易入处。 如六祖昔闻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,当下开悟。世人不知,当了玄妙道理会。元不是玄妙,因昔有住,今闻无住,故当时放下而得开悟。有何玄妙?如永明大师,昔以念佛用心,不能造入(深入),后于韦驮前拈阄(jiū),得‘念佛参禅’。世人以禅当作道理讲,殊不知禅乃是自心,经云‘不生不灭’是也。欲明生死大事,知戒律尊崇,决不敢犯,先要信力肯心坚志,把玄言妙理世事人情,都要放下。 此参禅一著,元无有玄妙奇特。此事极拙,汝肯信否?若果肯信,但把从前妄想一齐放下,不容潜生,缓缓专提一声阿弥陀佛,着实靠定,要观此念从何处起,如垂纶钓于深潭相似。若妄念又生,此因无始习气太重,又要放下。切不要将心断妄想,只把脊梁竖起,不可东想西想,直于妄念起处觑定,放下又放下,缓缓又提起一声佛,定观这一声佛毕竟从何处起。至五七声则妄念不起,又下疑情,审这念佛的毕竟是谁?世人把此当作一句说话,殊不知此下疑情,方才是得力处。如妄念又起,即咄一声,只问是谁?妄念当下扫踪灭迹矣。 佛云:‘除睡常摄心。’睡时不能摄心,一醒就提起话头。如此,不但坐如是,行住茶饭动静亦如是。在稠人广众中不见有人,在诸动中不见有动。如此渐有入处,七识到此不行。如此日夜靠定,不计工夫,一旦八识忽然迸裂,露出本来面目,便是了生死的时节,方不负出家之志。但参禅之时,不要求悟。任他佛来祖来魔来,只是不动,念念单提行将去,中间再无疑难。如是绵绵密密,心心无间,日用著力做去,自有下落。 68、自弃本明示明益禅人
学人不知向上一路,但求增益知见。殊不知‘知见立知,即无明本’,此不知本有而向外驰求,更欲增益其明矣。苟明其明,则明亦不立,何益之有?故曰:‘为学日益。’凡言学者,则向他家屋里求安乐窝;纵然求得,毕竟非属己有。既非己有,则乐非真乐,乐既非真,又何从而安之耶?向外求安,自古学人之通病,非特今也。 明益禅人请益,将谓无益而欲明之耶?有益而欲明之耶?若言无益,无益则不必矣。若言有益,既有益矣,又何必明之耶?试看明从何明?益从何益?若求明其明,则失本明。若更求多益,则返成无益。凡求益者,如人食已饱,而更贪其味,则伤食而病成矣。若能随食而吐,可勿药而愈。若护病忌医,终成痞滞。凡病此者,虽卢扁不能治。何也?以贪食不吐,一病也;养病讳疾,二病也;病成忌医,三病也;或从而恶药,四病也;或求速效,不信治本之方,即疑医弃药,五病也。或更从庸医误服毒药,而至损生者,此不治之科也。 学人自弃本明,而向外驰求,增益知见,大都若此,伤哉!吾少每读“医师喻”,未尝不三复圣训。窃见近世学者,初为沙弥,即能诵此。老不知宗,竟致虚生浪死者无限,此不明之过也。亦有求明而误以不明强自为明者,诚不达本之咎耳。佛言:‘息心达本源,故号为沙门。’学人苟能息心达本,明不必外求,益不必多增,自性具足,曾何亏欠?明益禅人,果能知此,顿将从前所求多处,一齐吐却,如伤食人中无宿滞,则元气自复。学人刬(chǎn,同“铲”)却知见,可称无事道人矣。试子(仔)细捡点从前满腹馊酸,作何气味?参!参! 69、真出家儿示慧棱禅人
禅人生长休邑,少贾于江湖,因厌尘俗,至匡山礼续芳和尚剃发。老人自南岳来休夏金竹,禅人拈香请益,因示之曰: 汝已能舍世间恩爱,身虽出家而心未明出家之事。昔吾佛世尊,舍金轮,弃王宫,入雪山,六年苦行,睹明星悟道,成等正觉,为三界师,六道尊仰,人天供养,普度众生,同出生死,此是最初第一个出家之样子也。如此看来,岂是偷安养懒,贵图现成受用,便为出家者乎?定有一段本分事也。 从上诸祖,特为生死大事出家。至于操方行脚,参访知识,特为发明心地,将无量劫来生死根株,一拔顿尽,超脱三界永离苦趣,方为自利。后听龙天推出,建立三宝,是为利他。二利具足,始是出家本分事。禅人今日出家,曾知有此事否?曾知有生死大事否? 如何是生死?即今现前五蕴身心,集下无量劫来,种种贪瞋痴慢憎爱习气种子,日用心心起惑。造业之心,元是如来佛性,光明种子。今被无明烦恼盖覆,日用而不自知者,是以迷此佛性,便是生死。悟此佛性,顿断烦恼,脱离生死,是真出家儿。如此看来,出家乃大丈夫了生死事,非享安逸,贵图自在而已也。不肯修行,不求明心见性,是为虚消信施,返招来世酬偿之苦,何出家之有? 禅人何生何缘,何幸得遇明师度脱,安居名山道场,法侣和合。又何幸遇善知识,指引开导。若不深生庆幸,大生惭愧,决志修行,求出生死,是为自弃,如到宝山空手而回,岂不哀哉! 禅人若肯发志修行,最先要将从前一切烦恼憎爱习气,一齐顿断,单单志求了生死一著。单将一句阿弥陀佛,蕴在胸中,如己命根,心心不断。念到花开见佛,便是了生死真正出家之时节也。若不以老人之言,发起真实信心,是为避溺投火。此生错过,岂有出头时节?汝切自思自勉,毋忽。 70、福慧二严示半偈闻禅人
禅人少习举子业,有出世志,四十弃妻子,礼紫柏老人之弟子果清湛公,祝发(削发出家)于归宗。归宗乃昔诸尊宿建法幢之禅窟,有如来舍利在焉。是知禅人出家之缘胜,所居之地胜,第未发胜心耳。 归宗久废,紫柏大师过其地,惨然悲酸。见枯松半折斤斧,大师愍而咒土壅之,冀其重荣,以卜道场之再建。不数年皮骨皆完,于是湛公毅然重兴,遐迩闻之,莫不仰异景从。居士邢来慈,矢心唱导。又数年感今上赐御藏以光名山,由是殿阁遂成。而坚音长老,募造毗卢大像以奠安之。自此三宝已具其二,独僧宝未集,不足以扬法道耳。 禅人出家之八年,老人自南岳来游,礼舍利于金轮峰顶,睹其山川秀拔,询恢复之艰难。殿阁虽成,禅居未就,犹然荒寂中也。来慈固苦心护法,其力行乃吾徒事,若僧徒不勇往为之,则负建立之意,恐紫柏寂光有灵,定不瞑目也。因是致恳劝发大众,而坚音与禅人为之纲领。禅人闻说,顿发胜心,普化大檀,庄严佛土。即荷锡出山,滨行请益。老人欲坚其愿力,乃欢喜而示之曰: 汝虽出家,然犹未闻出世之行。昔吾释迦本师,舍金轮王位,匿影雪山,六年苦行,以成正觉为人天师。其实久远劫来,广修福慧,故曰三千大千世界,无有如芥子许,不是菩萨舍身命为众生处。至若施头目脑髓,如弃涕唾,非一劫二劫,乃至无量劫来,世世生生如此苦行,方才博得相好,身土微妙庄严。 即今末法弟子一钵盂饭,皆是如来身命骨血换来,留与儿孙受用。由是观之,吾徒出家,衣食现成安居受用,岂易消受哉?苟不思报佛恩,体佛心,行佛行,理佛家事,则名虽出家,实资三途之苦具耳。所谓体佛心者,大慈悲心是。行佛行者,忍辱心是。佛家事者,广行六度,成就二严,建立三宝,宏扬法化是。若不如此,非佛弟子,是为贼人,盗佛袈裟,自滋苦本,如此出家有何利益? 所言福慧二严者,以志悟般若种子,了达自心,妙契佛心,此名为慧;广修檀度庄严,成就众生,此名为福。故曰:‘福慧两足,称二足尊。’故今劝禅人第一要志求般若,了悟自心,以出生死之苦海。次要广行众行,普化十方庄严佛土,以成净土之净业。除此二行,无可修者。 然佛言教化众生,即是庄严佛土。以大地众生没溺贪欲苦海,毕造生死苦业,长劫沉沦,无由自出,故感三界三途之苦具。所赖三宝为福田,以种般若之种子,以为他世自受用之因缘,然须必假僧宝以开导。故吾徒佛子,能化一人发胜心,破悭贪,则一人净自心,严一人之佛土。化多人,则严多人之佛土。苟能化大地,使人人发心,则圆成人人之佛土。是则转秽土成净土,变苦具为乐具,岂不为最上殊胜之妙行哉! 禅人行矣,执老人片言以往,便是豪杰之士,顿发广大之心。如广额屠儿,放下屠刀,便作佛事,亦如八岁龙女献珠之顷,即证菩提。自有能破悭囊,扣挥粪土,成汝愿力者。禅人勉旃(努力),万无怠惰。 71、庄严佛土示归宗坚音慈长老行乞庄严佛土
匡山金轮峰顶,有释迦如来舍利,乃法身常住之地。从昔诸祖,建大法幢,先后三十七人。其间发明心地,超脱生死,不知其几。是知兹山之灵,诚震旦之只桓,西江之鹫岭也。 法运迁讹,与时升降,以致琳宫梵宇,委堕荒蓁。往紫柏大师,游履其地,志兴复之。精诚冥感,枯树回荣,兆亦奇矣。于是有弟子法湛果公,志存绍述,誓图鼎新。坚强不拔之愿,如康会之求舍利于建初也。未几,果感今上赐御藏以镇山门,时则舍利出现,大放光明,山川震吼,草树呈祥,诚末法希有胜事。 老人于丙辰秋,自南岳来礼如来舍利,瞻依奇绝,俯仰兴怀。但见殿阁庄严,大有未备,若中道而馁,无异昔在荒蓁也,岂龙神呵护之意乎?以本发心檀越邢来慈者,愿大而力弱,是在吾徒沙门释子之责。故劝坚音慈公,发广大心,作难遭想,当布五体舍四大以作庄严。况有十方昔在灵山受嘱之宰官居士愿王在,何不普请群集,以成就胜事,庶不负慈父之以家业托也。 慈公闻说,大生勇猛,乞老人一语以为前茅。老人笑曰:无庸此也。法界海会,莲华藏中,无边佛刹,微妙庄严,尽在大心菩萨一念中现。圆满具足,无欠无余,全在一念感发之力。正如弥勒楼中,含摄无量佛刹,所以善财至前而不见者,要假大士弹指之力耳。是则老人之言,如向阁前一轻弹指,其庄严佛土,但肯开门,一时顿现,又何假余力哉!公往矣,幸无怠。 72、世之大孝示王自安居士舍子出家
新都王自安居士,有子应辰,幼业儒。一日思生死事大,发心出家,遂自剪发走匡庐,礼云中敬堂和尚。丙辰夏,予自南岳来兹山,居士访子,至以天属至情有难割爱者。予因而示之曰: 举世父母所望于子者,欲其荣名显亲也,故以三牲五鼎之养为尽孝。殊不知养愈厚,苦益深,是累其亲非真孝也。故吾佛世尊,薄金轮而不为,舍父母,弃王宫,苦行于雪山,六年成道,为三界尊,人天之所宗仰。苟不舍至贵,割大爱,何以博长劫不朽之业乎?故称之曰:‘大孝释迦尊,累劫报亲恩。’此非以了悟无生,普度众生为报地乎? 佛说大戒,首曰:‘孝名为戒。’谓孝顺父母,孝顺师僧三宝,孝顺至道,孝顺一切众生。故真学佛行者,将视一切众生,为己多生父母,岂一生之亲而不报乎?第恐出家不知其本也。 今若子以志悟无生为根地,若果决其志,不唯报有余,即养亦有余也。世之所谓孝者,将以功名博牲鼎养以娱亲也。功名见制于造物,牲鼎有待于所遇,无论得之而资苦。且举世求之而未必尽得,得之而未必能享。抑有功名而不禄者,亦有父母不能待者,亦有待之而不乐者,以其听命而不由己也。 今有志于大道者,求之在我,享之亦在我,操必得之策,怀至乐之养,此难与世俗比也。居士能舍其子听其志,自今已往,若子既潜形于山谷,居士亦谢尘缘,从子于山中。既能割爱,又能超尘,有所乐地,即草衣木食,而锦绣甘旨不易也。其父子日夜惟道是念,朝参暮叩,即斑衣戏彩无加也。水流风动,经声佛号,非繁弦急管可厌也。明灯清香,昏晓不断,非腥膻臭秽可比也。千丈寒岩,三间芽屋,视高堂广厦卑卑也。父子相度,共成无上之道,享不世之荣名,此必得之事也。其视一官之封,一言之褒,而不能必者,又如云泥天壤矣。 居士所舍者小,而所博者大;若子所逆者薄,而所顺者厚矣;岂不为世之大孝乎?居士欣然奉教,请铭名,愿执为弟子。老人命之曰福至,言其福自今而至也。字曰大来,谓所舍者小,所来者大矣。故书此以为若子法门劵。 73、持经悟心示灵源觉禅人
禅人住庐山归宗有年,谓自知根器下劣,不能一超直入。但发愿,愿此生尽命诵妙法莲华经万部,请乞证盟。未审此行,与参究工夫同异何如?愿闻示诲。老人因示之曰: 诸佛说法,譬如食蜜,中边皆甜,本无取舍差别。但由学人欣厌不同,故有异耳。所以吾佛出世,特为开示众生一大事因缘。祖师西来,直指单传,亦只令人了悟此一大事因缘。 所言一大事者,即指众生本有之自心,名为佛性种子耳。是知经乃佛所开示之路,禅乃欲人循路而行。持经而不悟心,与参禅而不见性者,总非真行。 六祖云:‘心迷法华转,心悟转法华。’持经与参禅岂有二耶?是在学人坚持久长不拔之志,持经即参究,参究即持经。所以经中佛意,若求末世持经之人,斯岂求循行数墨者耶?古人参究,必拌三十年苦心。今经万部,非三十年不足。禅人苟能持此一念,三十年住山不异,佛祖定为摩顶安慰矣。但辨肯心,必不相赚,切不可作二法会也。 74、唯有一乘示蕲阳宗远庵归宗常公
常公有志向上事,专持法华经。闻老人至匡山,匍匐而来,相见于东林。自陈诵法华经,于‘十方佛土中,唯有一乘法,除佛方便说;但以假名字,引道于众生’,于此怀疑,不知如何是一乘?如何是方便假名?愿垂开示。老人谓之曰: 所云一乘者,乃一切众生之本心,吾人日用现前知觉之自性也。以此心性,是一切圣凡之大本,故说为乘。乘者是运载义,故曰:三‘界上下法,唯是一心作。’除此心外,无片事可得。 即吾人日用六根门头,见闻不昧,了了常知,不被尘劳妄想之所遮障,光明普照,灵觉昭然。即此一心是佛境界,则运至于佛。 若以此心广行六度,摄化众生,不见有生可度,亦不见有佛可成,如是一心。即菩萨境界,则运至菩萨。 即以此心观诸四谛,能断爱染烦恼苦因,高超三界证寂灭乐。如此便是二乘境界,则运至二乘。 若以此心精修梵行,四禅八定,则是四圣四禅境界,则运至梵天。能修十善断上品恶,则感六欲诸天境界,则运至诸天。若迷此一心,恣杀盗淫,断佛种性,则感三途剧报,则运至三恶道中。 是故佛说三界唯心,除此一心,无片事可得。唯此一事,更无余事,故说一乘。非此心外,别有一法可说也。若心外有法,是为外道邪见,非正法也。 若了此心,则知三贤十圣,及一切众生,皆一心之影响。道是假名,则知佛所说三乘十二分教,随机施设,皆是假名,引导众生,元无实法与人也。种种方便,皆为开示此心,不是更有异法为众生说也。 不唯佛是方便,即末后拈华,迦叶微笑,及达磨西来,单传心印,亦是方便。所言‘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’,若言直指早是曲矣。 末法学人,不达自心,专向外求,到底绝无真实受用。及有志参究向上事,不知本来无法,不了自心一味真实,更要别求玄妙,如此用心,不唯正眼不明,抑且堕落外道邪见,名虽学道,不知翻成地狱种子,岂不哀哉! 老人尝谓学人直贵真实用心,自净烦恼习气、业识种子。破得一分业识,便露一分佛知见,达一分佛境界。断得十分业识,便是十分佛境界,岂有心外别将巧法,逗凑将来,可为佛境界乎? 禅人更莫狐疑,但只了知自心即是一乘。若悟诸法但有假名,便是真实工夫。直须一切处不迷,如此著力做工夫。不必更作一种思量较计,都是邪见种子也。 75、唯心窠臼示古愚拙禅人
古愚禅人,自浮梁来参金轮,请益做工夫。老人因问:汝日用如何用心?答云:作唯心观。又问:汝作观时,还见有境否?答曰:到这里总不见有境。老人曰:既不见有境,将什么唯心?禅人曰:某甲只是不忘能。老人曰: 汝说唯心,是以知见做工夫,其实未达唯心境界。古德云:‘未达境唯心,起种种分别;达境唯心已,分别即不生。’汝于现前境界,还生分别否?若作观时,似乎忘境,逢缘依然分别,逐境生心,如此捺硬说唯心,终是不得实证。纵是忘得前境,若执著唯心,则是不能忘心,乃忘所未忘能。故心境不得混融,是名智碍。况未得忘境,强说唯心,以作实法者乎?古德云:‘丝毫未透,如隔千山。’直饶做到心境两忘,一法不立,犹知见边事。况以思惟心,作究竟想,岂不为自瞒者乎? 禅人今去南岳万峰深处,谛观水流风动,鸟语山光,触目盈耳,了无身心世界之相,打成一片。只这唯心二字,亦须抛向十方世界外,更有事在。若堕唯心窠臼,依然无出头分。 76、远情复性示袁公寥
佛言:‘蠢动含灵,皆有佛性。’传曰:‘人可以为尧舜。’由是而知,灵觉之性,物之本也,人莫不具。窃观古今生人,豪杰不少,而圣贤不概见者,何哉?盖以习染之偏,随情逐逐而不返也。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,苟能自求知,则圣不难矣。故曰:‘自知者明。’以不自知,故迷日厚而心日昏。苟有豪杰之士,塞情而复性,则圣可期,而事业当垂不朽矣。佛之十戒,孔之四毋,禅之一心,皆复性之要,有志之士,可不勉哉! 袁子道生,今素亮者,往通问予于曹溪,知为上根利器。及予过匡山,生远候予。见其所赋,骨奇性敏。但习重而气高故,但任习而不见性。苟能奋力远情复性,则不骄不背,不逆寡,不雄成。则器广而不溢,志坚而不移,心冷气消,则可坐进此道矣。圣贤可期,况事功乎?老人爱之,示究心之法,大似圯上之敝履耳。因字之曰公寥,冀其日淡于爽口也。 77、参禅切要示参禅切要(径山禅堂小参)
禅门一宗,为传佛心印,本非细事。始自达磨西来,立单传之旨,以棱伽四卷印心。是则禅虽教外别传,其实以教应证,方见佛祖无二之道也。其参究工夫,亦从教出。《棱伽经》云:‘静坐山林,上中下修,能见自心妄想流注。’此实世尊的示做工夫之诀法也。又云:‘彼心意识,自心所现自性境界虚妄之相,生死有海,业爱无知,如是等因悉以超度。’此是如来的示悟心之妙旨也。又云:‘从上诸圣,转相传受,妄想无性。’此又的示秘密心印也。此黄面老子教人参究之切要处。 及达磨示二祖云:‘汝但外息诸缘,内心无喘,心如墙壁,可以入道。’此达磨最初示人参究之要法也。传至黄梅求法嗣时,六祖刚道得本来无一物,便得衣钵,此相传心印之的旨也。及六祖南还示道明云:‘不思善,不思恶,正恁么时,阿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?’此是六祖第一示人参究之的诀也。 是知从上佛祖,只是教人了悟自心,识得自己而已,向未有公案话头之说。及南岳青原而下,诸祖随宜开示,多就疑处敲击,令人回头转脑便休。即有不会者,虽下钳锤,也只任他时节因缘。至黄檗始教人看话头,直到大慧禅师,方才极力主张,教学人参一则古人公案,以为巴鼻,谓之话头,要人切切提撕。此何以故?只为学人八识田中,无量劫来恶习种子,念念内熏,相续流注,妄想不断,无可奈(奈)何。故将一则无义味话,与你咬定,先将一切内外心境妄想,一齐放下。因放不下,故教提此话头,如斩乱丝,一断齐断,更不相续,把断意识,再不放行。此正是达磨‘外息诸缘,内心无喘,心如墙壁’的规则也。不如此下手,决不见自己本来面目。不是教你在公案语句上寻思,当作疑情,望他讨分晓也。 即如大慧,专教看话头,下毒手,只是要你死偷心耳。如示众云:‘参禅惟要虚却心,把生死二字,贴在额头上,如欠人万贯钱债相似,昼三夜三,茶里饭里,行时住时,坐时卧时,与朋友相酬酢时,静时闹时,举个话头:‘狗子还有佛性也无?州云:无。’只管向个里看来看去。没滋味时,如撞墙壁相似,到结交头,如老鼠入牛角,便见倒断也。要汝办一片长远身心,与之撕挨。蓦然心华发明,照十方刹,一悟便彻底去也。’此一上是大慧老人寻常惯用的钳锤,其意只是要你将话头堵截意根下妄想流注不行,就在不行处,看取本来面目。不是教你向公案上寻思,当疑情,讨分晓也。如云‘心华发明’,岂从他得耶? 如上佛祖一一指示,要你参究自己,不是向他玄妙言句取觅。今人参禅做工夫,人人都说看话头,下疑情。不知向根底究,只管在话头上求,求来求去,忽然想出一段光景,就说悟了,便说偈呈颂,就当作奇货,便以为得了,正不知全堕在妄想知见网中。如此参禅,岂不瞎却天下后世人眼睛? 今之少年,蒲团未稳,就称悟道,便逞口嘴,弄精魂,当作机锋迅捷,想著几句没下落胡言乱语,称作颂古。是你自己妄想中来的,几曾梦见古人在?若是如今人悟道这等容易,则古人操履,如长庆坐破七个蒲团,赵州三十年不杂用心,似这般比来,那古人是最钝根人,与你今人提草鞋也没用处。增上慢人,未得谓得,可不惧哉! 其参禅看话头,下疑情,决不可少。所谓小疑小悟,大疑大悟,不疑不悟。只是要善用疑情,若疑情破了,则佛祖鼻孔自然一串穿却。只如看念佛的公案,但审实念佛的是谁,不是疑佛是谁。若是疑佛是谁,只消听座主讲阿弥陀佛,名无量光,如此便当悟了,作无量光的偈子几首来,如此唤作悟道,则悟心者如麻似粟矣。苦哉苦哉! 古人说话头,如敲门瓦子,只是敲开门要见屋里人,不是在门外做活计。以此足见依话头起疑,其疑不在话头,要在根底也。只如夹山参船子,问云:‘垂丝千尺,意在深潭,离钩三寸,子何不道?’山拟开口,师便一桡打落水中。山才上船,师又云:‘道!道!’山拟开口,师又打。山大悟,乃点头三下,曰:‘竿头丝线从君弄,不犯清波意自殊。’若是夹山在钩线上作活计,船子如何舍命为得他?此便是古人快便善出身路也。 在昔禅道盛时,处处有明眼知识。天下衲子参究者多,到处有开发。况云:不是无禅,只是无师。今禅家寂寥久矣,何幸一时发心参究者多,虽有知识,或量机权进,随情印证。学人心浅便以为得,又不信如来圣教,不求真正路头,只管懵董做,即便以冬瓜印子为的决。不但自误,又且误人,可不惧哉! 且如古之宰官居士,载传灯者,有数人而已。今之尘劳中人,粗戒不修,浊乱妄想。仗己聪明,看了几则古德机缘,个个都以上上根自负,见僧便斗机锋,亦以自己为悟道。此虽时弊,良由吾徒一盲引众盲耳。老人今遵佛祖真正工夫切要处,大家商量,高明达士,自有以正之。 78、慧日除罪示董智光
董生斯张,生长富贵之室,早发求出生死之心,盖夙习般若胜缘内薰之力也。先参云栖大师,授净土法门。顷参老人于双径,愿受优婆塞戒。且自发露,罪业深重,愿求出苦之要,用何修习,以灭罪愆。老人因示之曰: 学人即知,罪根深重。古德教人:‘随时消旧业,切莫造新殃。’佛为业重众生,开忏悔一门,最是出苦方便。偈曰:‘众罪如霜露,慧日能消除,若欲忏悔者,端坐念实相。’是为正行,此外皆助方便也。 众生自性与佛平等,本来无染,亦无生死去来之相。但以最初不觉,迷本自性,故号无明。因无明故,起诸妄想,种种颠倒,造种种业,妄取三界生死之苦。是皆无明,不了自心,随妄想转。如人熟睡,作诸恶梦,种种境界,种种怖畏,众苦难堪。及至醒来,求梦中事了不可得。是故众生堕在无明梦中,随妄想颠倒,造种种业,自取诸苦。醒眼看来,诸颠倒状岂可得耶? 即今现在无明梦中,如何能得消旧业?须是以智慧光照破无明,的信自心本来清净,不被妄想颠倒所使,则诸业无因,以妄想乃诸业之因也。此何以故?由无始来迷自本心,生生世世以妄想心造种种业。业习内积八识田中,以无明水而灌溉之,令此恶种发现业芽,是为罪根,一切恶业从此而生。 今欲旧业消除,先要发起大智慧光,照破无明,不许妄想萌芽,潜滋暗长。若能于妄想起处一念斩断,则旧积业根当下消除。所谓不怕念起,只怕觉迟。觉照稍迟,则被他转矣。若能于日用起心动念处,念念觉察,念念消灭,此所谓众罪如霜露,慧日能消除。以无明黑暗,唯智慧能破,是谓智慧能消除也。 若昼夜不舍,勤勤观察,不可放行,但就妄想生处,穷究了无生起之相。看来看去,毕竟不可得。久久纯熟,则自心清净无物,无物之心是为实相。若常观此心,又何妄想可容、积业可寄耶?如此用心,是名观照三昧。 若自心烦恼粗重,无明障处不自觉知。如此则古德有教学人参究,即将念佛审实公案,正当著力。提起一声佛号,横在胸中,即便审究这念佛的毕竟是谁?如是随提随审,并不放空。将此疑团,横在胸中,如己命根,更不放舍。一切动静闲忙、去来坐立,唯此一事,更无余事。如此用心,才见妄想起时,就将此话头一拶,则当下粉碎,一切妄想,自然扫踪灭迹矣。以此话头,如日轮当空,无幽不照,只恐心力懈怠,不肯着实提撕,故不能敌妄想耳。若敌得,妄想消处,便是旧业消灭时也。舍此一著,便向心外别求,则诸佛出世,亦无忏悔处。此在自力,非他力可代也。 若恶习强胜,力不能敌者,在昔佛有明诲:‘若修行人,习气不除,应当一心诵我无为心佛所说心咒。’此实格外方便也。以各人藏识潜流,习气深厚,智力不到。不到之地,必须仗佛心印,以密破之。譬如难破之贼,必请上方之剑。此须早晚二时,自取方便,唯以参究工夫,为第一义耳。 老人以此指示,大似与盲人拄杖子。其实行在己躬,非师友可代也。以居士志归法门,故名之曰福觉,要以觉照为行本也。字之曰智光,非智慧光,又何以破痴暗耶?但须觉照不昧,智光现前,便是了业障出生死之时节也。 79、善作善学示闻汝东
维摩居士,住毗耶离城家居,尽屏所有,独寝一室。以示疾说法,即文殊等三十二大士,穷其舌辩,不能当杜口一默,此从古在俗第一善作佛事者也。老庞(庞居士)尽散家资,从马祖得西来大意,乃云:‘但愿空诸所有,切勿实诸所无。’此又善学维摩者也。汝东居士,其以二老作知识乎? 80、 宗教总持示径山堂主幻有海禅人
佛、祖一心(经教和禅宗的核心都是一心。一心,即如来藏。憨山大师《观楞伽经记》云:“迷一心而为八识。”又云:“寂灭者名为一心,一心者名如来藏。”),教、禅一致。宗门教外别传(宗门之教外别传),非离心外,别有一法可传,只是要人离却语言文字,单悟言外之旨耳。今参禅人,动即呵教,不知教诠一心,乃禅之本也。但佛说一心,就迷悟两路说透。宗门直指一心,不属迷悟,要人悟透。其实,究竟无二。如来藏中,求于去来迷悟生死了不可得,此岂属迷悟耶? 二祖云:‘觅心了不可得。’六祖云:‘本来无一物。’即般若无五蕴根尘识界,及出世三乘之法也。以无所得故得菩提,与觅心了不可得,岂二法耶?是知教说一心,所多者凡情圣解耳。参禅顿破无明,是绝凡情也。悟亦吐却,是绝圣解也。斯则禅呵知解,而教未常不呵也。 今参禅人从教回心者,不能忘知绝解;提话头不能忘情绝迹,皆在所呵。何其毁教谓不足取耶?今弃教参禅者,果能先解本无凡圣,不属迷悟,是为见地。依此参究,当人一念,若存丝毫情见,及玄妙知解,总是未透,皆生死边事,岂可便以为得耶? 今无明眼知识印证,若不以教印心,终落邪魔外道。但不可把佛说的语言文字,及祖师玄妙语句,当作自己知见,必要参究做到相应处。如经云:‘一切烦恼,应念化成无上知觉。’如此便是顿悟的样子。不得将烦恼习气,夹杂知见,当作妙悟也。亦不是别有,只是消尽烦恼习气,露出本来面目耳。故云:‘悟了还同未悟时,依然只是旧时人,不改旧时行履处。’ 岂不见夹山未见船子时,上堂,有僧问:‘如何是法身?’山云:‘法身无相。’又问:‘如何是法眼?’山云:‘法眼无瑕。’是道吾在座,不觉失笑。既见船子后,道吾遣僧往问:‘如何是法身?’山仍曰:‘法身无相。’又问:‘如何是法眼?’山仍曰:‘法眼无瑕。’僧回举似道吾,吾云:‘这汉此回方彻。’此便是伶俐座主,弃教参禅的样子也。 海堂主久亲教乘,今弃所习,单求向上一路。且看夹山前后两转语一般,道吾为甚肯后不肯前?试看不肯在甚处,肯在甚处,这里定当得出。管取教意祖意,一齐吐却,他日便可把一大藏教,一口吸尽,字字化成光明藏也。葛藤不少,珍重珍重。 卷四81、得悟无生示径山西堂灵鉴智禅人
承教有言:‘一切法不生,我说刹那义;初生即有灭,不为愚者说。’ 古德云:‘悟无生者,方见刹那。’然既悟无生,又何有刹那之可见?若见有刹那,则非悟无生。今何云‘悟无生者,方见刹那’?是则无生、刹那,一耶?异耶?佛依不生说刹那,则非异矣。祖师云:‘悟无生者,方见刹那。’则无生、刹那,又非一矣。若离一异求之,则无生意亦系驴橛矣。 沩山云:‘今人一念顿了自心,名之为悟。即以所悟,净除现业流识,是名为修。’然流识者,谓微细生灭,即刹那心也。言悟后而修,则是悟而后见也。且悟后方见刹那,则前悟者非真无生,明矣。 今参禅提话头,虽云著力,而微细生灭,流注潜行,如石压草,黯然不见。若不断生灭,如何得悟无生?若非无生,又何以敌生死?若悟而后见,则世尊依刹那而说无生,又为剩法矣。 西堂饱餐教义,今弃所习,单提向上一路,于此试定当看。但不可作义理和会,亦不可向意解中求。能于一念刹那中顿见无生,则佛祖鼻孔,一串穿却。 82、单提向上示知希先山主
山主久栖讲肆,从少林参诸祖机缘。今尽屏所习,单提向上一路,吊影双径。适老人来,因拈香请益。 老人示之曰:此事人人本无欠缺,圆满具足。所以日用不知,不得受用者,直为无始恶习种子,积劫熏染根深,已是难拔。今又新熏言教文字,祖师公案,种种知见,更增一重障碍。虽要求明自己,转求转远。此何以故?只为昧却自己,向他取觅耳。 以积生烦恼习气,名烦恼障;玄妙知见,名所知障。若二障消除,本体自现。今参究向上事,先要将从前所学一切文字语言、玄妙道理,名为杂毒,尽情吐却。单提本参话头,重下疑情,斩断妄想烦恼根源。使内不得出,外不得入。前后际断,中间自孤,只有一个疑团,作自己命根。疑到疑不去,用力不得处,一觑觑定,看他毕竟是个甚么?看来看去,拶来拶去,自有倒断时也。 但存丝毫知见,于中便隔千里万里。但看初祖云:‘心如墙壁,可以入道。’便是归家第一条路也。若心不肯死,疑不切当,则千生百劫,终在途路耳。山主但将精神收向此中,管取他日得处,定不是之乎者也可到。万万勉之! 83、参禅用工示嵩璞恩山主
古德教人参禅做工夫,先要内脱身心,外遗世界,一切放下。丝毫不存,单提一则公案话头。如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,州云无;或万法归一,一归何处;或审实念佛的是谁。随举一则,横在胸中,如金刚王宝剑,将一切思虑妄想,一齐斩断,如斩乱丝。内不容出,外不容入,把断要津,筑塞咽喉,不容吐气。 如此著力,一眼觑著:这提话头的毕竟是个甚么?如此下疑。疑来疑去,疑到心如墙壁一般,再不容起第二念。才有妄想潜流,一觑觑见,便又极力提起话头,再下疑情,又审又疑,将此疑团扼塞之。心念不起,妄想不行时,正是得力处。如此靠定,一切行住坐卧,动静闲忙中,咬定牙关,决不放舍。乃至睡梦中,亦不放舍。 唯有一念话头,是当人命根,如有气死人相似。如此下毒手撕挨,方是个参禅用工之人。用力极处,不计日月。忽然冷灰豆爆,便是大欢喜的时节。若悠悠任意,一暴十寒,恐终无得力时也。山主有志向上事,当以此自勉。 84、无诤三昧示乘密显禅人
学人日用,观四大如影,观目前如梦事,观心如急流,观动作如机关木人,观声音如谷响,观境界如空华。作是观时,无我我所,无动我者,无作为者,去来坐立,无起无止,应念无生,是名入无诤三昧。 85、参禅之法示昙衍宗禅人
宗禅人少游讲肆,习性相义。久之,以不见自性,起疑参究。有日,未有所入。遇老人至双径,拈香请益。因示之曰: 古人云:‘不贵子行履,只贵子见地。’所言行履者,趣进工夫也;见地者,了达自心为行本也。行本不明,则趣操失旨。故参学之士,以见地为先。 所言见地者,乃的信自心,本来清净,了无一物。不独凡情,圣亦不立。但因无始无明,自蔽妙明,故起种种颠倒,妄想分别,造种种业。譬如醒人无事,而忽于睡中,作种种梦。梦中苦乐等事,宛然现前。及至觉来,求之了不可得。是谓无中生有,岂实法耶?但痴人颠倒,执为实有,此乃见不彻也。 及佛出世,说种种法,乃破梦之具耳,亦无本也。而学佛法者,又执为己实有之法,此乃梦中增梦耳。 今参禅之法,无别妙诀,直是打破梦想颠倒。若了知本无,的信自心清净无物,则达妄想非有。了妄不有,则知佛法破妄想者,亦本非有。佛法是药,妄想是病。若药病不立,则本体安然。如此则知药病皆病。今参究所提古人无字公案,乃攻药病之药也,是谓以毒去毒。 若知本无物,则参之一字,又下一毒也,岂可将此作玄妙会耶?若不信自心,纵参亦是误服毒药。禅人能信之乎?当于一法不立处参。 86、性命归一示顾山子
予居双径之寂照(寂照庵),居士顾山子来参。扣其业,曰:‘事形家。’次至化城(化城寺),因指点山水,谈造化之精妙,超乎形气,盖得其精而遗其粗者。因诘之,谓尝见《悟一篇》。是篇乃予门生周子所述,予尝序之曰:‘一乃万物之本,造化之蕴也。故曰: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,圣人得一以为天下正。正则不滑于邪,而固其本也。’ 〔形家〕亦称堪舆家,以相度地形吉凶﹐为人选择宅基﹑墓地为业之人。〔化城〕径山(现浙江省余杭县境内)化城寺。憨山大师《梦游集·径山达观可禅师(即紫柏大师)塔铭》云:“吴公出长浙藩,用冯司成初议,修复化城(化城寺),为径山下院,藏贮经版。”〔藏贮经版〕藏贮印经(《嘉兴藏》)的木雕底版。〔嘉兴藏〕《嘉兴藏》是中华大藏经诸种版本中规模最大、内容最为丰富的一部,也是留存下来的最早由民间力量组织刻印的方册本大藏经。紫柏大师在《嘉兴藏》的发起组织、善款筹募、版式设计、场所选择等方面都发挥了关键性作用,是《嘉兴藏》刻印工程中的总设计师与精神导师。〔方册本大藏经〕《嘉兴藏》的版式改变了向来沿用之烦重的梵筴式,而采取轻便的方册,即一般书本式。 然人与物,理与气,心与形,均一也。一得,而众理归之。语云:‘识得一,万事毕。’故吾徒参玄之士,必曰:‘万物归一,一归何处?’斯则归一可知,一之所归,则不可知也。 今夫人者,万务交固,万虑攻心,纷纷扰扰,竟莫之宁,乃不识一之过也。居士既能观天地造化之归一,而不识身心性命之归一,是知二五而不知为十也。苟知性命之归一,则万化备在于我矣,可不务哉? 87、不虚放过示谭梁生
谭生根器最利,盖从夙习般若中来。然般若乃众生佛性,各各具足,而根有利钝之不同者,良由五欲习气有厚薄之不等耳。其利根者,因久习般若,净除染污习气,及至今生,聪慧明利。而人不知,返将利根聪明,作染污恶习之资,是名颠倒也。 以般若内熏,故时时有出尘志,且曰:‘我至某时,待世事了毕,即去学道。’此等见识,举世皆然。以有将来之念,故目前种种应缘境界,由抱未来高尚之志,视为不足为,亦不屑为。以此虚想,返增贡高我慢之心,谓他人无此心,皆庸品耳。而自己将目前放过,世出世间,二者俱失,虚送光阴。及至将来,未必可如初志也。 且又心不检细行,情存卤莽,以我见作高明,此尤误之甚也。如此唤作有志气,返不若三家村里田舍翁,他无别想,岁岁生涯不缺,可不愧哉! 圣人教人不躐(liè)等,故曰:‘素位而行。’老子曰:‘跨者不行。’惟今既有此向道之志,就从今日切切仔细,就规矩上做将去。将一片真实心学道,不染污的现前行将去。若目前时时刻刻不放过,则将来不脱空。若目前以虚想空头,且待将来,是涉河求井而止渴也,岂不愚哉?谭生请直看目前,不虚放过一著,便见平生下落。 88、本有之知示曹士居
凡民日用,不离见闻觉知,而圣人亦然。其用既同,而有圣凡之别者,在知与不知之间耳。故曰:‘百姓日用而不知。’学人复圣工夫,只在日用不知处,求其固有之知。若见本有之知,则一切声色货利,了然不被所感。如是遇境逢缘,如镜现像,无一物可动于中矣。此入道之要门也。 89、当处消灭示冯延龄
学人向道,第一要怕生死,次要知生死根。生死根者,即日用现前种种憎爱、取舍、我慢、贪瞋痴业是。既此是生死苦根,发心要断,更无他术,只是起时就照见,定不容他起。 当不起处,则当处消灭,消灭时更不相续。如此用心,念念不放过,心心不昧,其知自灵。知若灵,则触境境不牵心,观心心不附境,心境不到,则生死无容寄矣。如此用心,不必别求玄妙。 90、我见未忘示寒灰奇小师住山(丙辰)
奇先礼达大师,求出世法。师许可,令参老人,为之剃染。依老人数载,以刻大藏因缘,复归本师执劳。此大役非一日矣,今以老病觅大休歇场,意卜之无当也。老人来双径,见奇气虽弱而心力更强,以向十余年来,得单提向上一路,少有把鼻,但欠㘞地一声耳。谈及归休地,老人示之曰: 尽大地是寂灭场,唯在学人肯放下处,便是休歇地耳,又何从他觅哉?古德云:‘不离真有立处,立处即真。’良由自心生灭,一向循情种种取舍,故头头障碍。三祖大师云:‘至道无难,唯嫌拣择。’又云:‘良由取舍,所以不如。’若不如,则穷尽十方无可休之地矣。 老人观双径乃八十八祖说法地,大慧禅师亦归宿于此。即汝本师和尚,脚跟遍海内,立足无卓锥,毕竟以刻大藏因缘,故得埋骨与大慧同坑。况汝随本师愿轮,刻经于寂照开山,皆汝用命之地,即汝放舍身命处也。 老人知汝不能放舍者,乃我见未忘,非懒病也。以净法界中佛祖众生,大家有分,独我见者不能入。若见有我,则视佛祖皆是人相。人与我相对,如此则终无可避之人,亦无可休之地矣。 汝自不休,则无地可休。汝若肯休,则当下便休。一切放下,方为大休。休则佛与众生,皆即避影,亦无地可容渠矣。汝求向上一路,虽云奇特,不若放下平贴耳。古人云:‘家邦平贴到人稀。’若到平贴地,则佛亦不做,更何向上可求耶? 91、不杂用心示石镜一禅人
古人为生死大事不明,走向山中吊影单栖,专为究明己躬下事,故云:‘大事未明,如丧考妣。’不是养懒图安闲,任意度时也。必欲究此大事,只可运粪出,不可运粪入。直须将妄想恶习,文字知见,一齐吐却。放得胸中干干净净,了无一法当情,只是一个话头作自己命根。古人三十年不杂用心,正是此耳。 若今住山,任意悠悠,随情放旷。妄想起来,又要逗凑几句诗,作两首偈,当悟的道理,消遣日子。如此,只是一个养懒的痴汉,如何唤作住山道人?不唯唐丧光阴,抑且虚消信施。挨到腊月三十日,将什么见阎老子?不是将一首诗,一首偈,便可抵得他过也。 禅人当思,为甚住山?毕竟要讨个下落,方不负百劫千生,一遇之胜缘。古德云:‘三途地狱受苦者,未是苦也;向袈裟下失却人身,诚为苦也。’可不念哉? 92、初心的诀示太素元禅人
凡学人先习教乘,回心向上一路,虽是有志,无奈藏识中有新熏文字杂毒习气,旧熏贪瞋痴爱烦恼习气,内外交攻,最难打叠。要放放不下,要断断不得,要止止不住。因此要提话头,如水上葫芦,遏捺不下,只管与之打交滚,最是难下手。及下手不得,便打退鼓了也。如此乃是没志气无力量人,说甚参禅? 如今初心(如今开始发心参禅),只管将心内外一切道理知见,及妄想思虑,一齐放下。放了又放,放到无可放处,方才提起一则公案话头。如赵州‘无’字横在胸中,因甚道无?重下疑情。若疑情得力,则妄想不起。若才见起时,切不可与之作对,将心要断他,亦不得将心止他,亦不可相续他。但只觑见,便撇过,一撇便消。急急提起话头,深深看觑,则彼妄想自然扫踪绝迹矣。 此是初心下手做工夫的诀。若话头纯熟,妄想自稀,不作障碍。久久疑情得力,妄想暂歇时,便得一念欢喜也。得些欢喜处,不可当奇特,但从此好用功耳。禅人弃教从禅,初心最难,故以此示之,切不可视作小事。 93、悟其本有示恒河智禅人持法华经
禅人出家浮渡,久执侍澹公,得任持法门。居化城有年,化城乃刻大藏地,为海内法窟。禅人力任常住,纲维百务。老人适来双径,禅人作礼请益,愿持法华经。老人因示之曰: 佛为一大事因缘故,出现于世,所谓开示一切众生佛之知见,令其悟入。所言佛知见者,乃众生本有之佛性也。今被无明封蔀(bù),而为妄想知见。故日用见闻知觉,随情造业,以取生死之苦,不自觉知。 我释迦大师,特特出世一番,单为开示此事。使之悟其本有,不假外求。若悟此本有,则日用六根门头应缘作用者,皆佛智现前,名佛知见,非众生妄想知见也。若悟此知见,则头头法法,皆真实用心。凡一切动用诸行,皆真实妙行,都为成佛真因矣。故经云:‘乃至举一手,或复小低头,乃至一香一华,以此供养佛,皆已成佛道。’微因小善,皆成佛真因,况身任众务,舍命为法,岂非成佛之真种乎? 吾佛教人持《法华经》者,入如来室,著如来衣,坐如来座。如来室者,大慈悲心是。如来衣者,柔和忍辱心是。如来座者,一切法空是。禅人能奉如来三者之教,乃名真持经人。若不能入此三法门,则单持安乐行品,念念思惟,心心愿入,昼夜不忘,如此则六万余言,字字光明,现于六根门头矣。若不入此法门,纵能持百千万部,但是与义作仇家,岂真持经者耶?若不信老人,更当请问文殊弥勒。 94、敌己者智示王鹿年(丁巳元旦六日)
王生鹿年,生长淮西,来礼径山,谒老人乞语。老人见其负义气而有慈心,因谓之曰: 子闻之,古有大力之人乎?敌人者愚,敌己者智,愚者常弱,智者常胜之道也。圣人教人以不用为用,故曰:‘柔胜刚,弱胜强。’易曰:‘刚而能柔,吉之道也。’项羽拔山举鼎,力雄千古,及败别虞姬,嘘唏泣数行下,是能敌人而不能敌己者也。圣示人直颜子曰:‘克己复礼为仁。’古今学者,皆知克己之语,而不能作胜己之业,岂智也哉!王生有力于此,当不堕凡夫数可耳。 95、紧抱疑团示在颙侍者
颙(yóng)侍者,生于西蜀,少沈贱役。幸般若之因不昧,少小即知参妙峰大师,发出世心,亦夙种内熏而使之然。适遇澹居和尚入蜀,时颙执侍,直指徐公,素喜其信心,遂命礼澹和尚求出苦法,剃发为沙弥。 老人来双径,颙充侍者,日夜精勤无怠。老人初怜其蠢蠢,时时激发。颙时闻老人开示衲子,亦眉间津津动色,是知众生佛性种子,待时而发也。 因请益,老人乃开示,以念佛审谁字公案,教其参究。颙亦能领荷,第恐无决定为生死心,不能拚(pān,舍弃,不顾惜)命到底,又恐宿习恶知恶见,中道遮障,流入邪网。除此二病,则单(提)一念,昼夜六时紧抱疑团,即二三十年不悟不休。 纵今生不悟,将作胜因,来世出头,便知此事。虽经多劫,终不失正因种子。若立志不坚,用心不切,别起邪思,不但辜负此生,即千生万劫,亦无出头分也。 96、贾勇先登示在介侍者
紫柏老人,全身荷负大法,欲建法门中兴之业,故刻方册大藏经。此一段大事因缘,非小小也。末后全付担,于澹公一肩荷之。经既刻而贮不得其宜,则复化城之功,又非小小。化城复非一手一足之力,侍者在介,事事贾勇先登,不避艰险,其功居多,此又众中之尤难也。 尝谓世人未有无所为而乐用者,即古豪杰皆然,况其他乎?汉高帝天下既定,功臣未封,忽见沙中偶语(偶语:相聚议论,或窃窃私语),问子房。子房曰:‘此从兵戈中冒矢石经万死一生者,皆欲得尺寸之封,今未见封,故偶语耳。’于是即封之,此古昔用人之格也。 今观介侍者,初心无他图,图出家耳。今奔走七年,化城定矣,大法已得所矣,其居功者,宁无偶语乎?老人谓今当可以如来之赏而赏之也。介侍者即以老人,得如来之大赏,若不能奉如来法,持如来戒,行如来事,万一破戒坏法,如来亦有三尺在也,慎之哉! 97、念念照管示在净沙弥
佛说二十难中云:‘得人身难,生中国难,得遇佛法难,亲近善知识难,生正信难。’此五乃难之难者,沙净弥已具其四,所欠者唯生正信耳。 今幸出家,得遇大善知识为依归,又浑身跳在佛法大海,此何修而得,何缘而至?若不奋发勇猛,生大正信,将此一片幻妄身心,洗得干干净净,拚一条性命,志出生死,广修万行,结成佛无上之大缘,岂不当面错过,失多生善根种子耶? 古德云:‘三途地狱受苦者未是苦,向袈裟下失却人身为诚苦耳。’佛言:‘心如弦直,可以入道。’所言弦直者,谓无委曲相也。如何是委曲相?谓机械巧心,偷心,乖心,覆过心,无惭愧心,懒惰偷安心,见人过失心,贡高我慢心,自是非他心,不生孝顺心慈愍心,总之一切不善心,皆是自心之委曲相也。 今要发心,只须将前一切心,尽行扫除。时时捡点,念念照管,不许放行。恐不能顿断,将古人一则公案,横在胸中。习气发时,便提此话头,与之撕捱。久久纯熟,则心自条直,而道念日增,行门日进,心地日明。如此一生,始谓不虚度也。不然待生死到,将何抵对?沙弥当自思之,切不可作等闲,轻意放过。 98、精进坚强示性田徒海耕行者
历观古之豪杰,涉艰难困苦,操长远不退之志者,概不多见。其人若晋五臣,从重耳亡在外,十九年无怠心者,盖亦日夜望咫尺之封,垂不朽于竹帛耳。此乃名利牵心,故忘身从事,古今世人之常情也。若田道人者,从达大师,二十余年,寝食俱废,一息未尝少怠。小有过差,痛责重杖,居常两腿如墨,竟不起一怨心,出一怨言。以至触犯,大难以死从事,在寂寞苦空门中,竟何所图,乃能精进坚强不拔如此哉! 由是观之,较古忠臣义士所绝少者,今于道人见之矣,及死得从葬大师于双径。予谓此一坏(pēi,土丘)土,不但俗人,即僧徒亦不易得。是于法国土中,已得茅土之封也。非亡身血战,何以有此临终? 以此卷付其徒朱道人,今澹公为名曰海耕,亦法门功臣世业之券也,岂小缘哉! 99、把断妄想示朱素臣
士人学道,多以读书为妨碍。老人曰:读书何碍道?但不读书时,多被无端妄想扰乱。若就闲时,能摄心一处,把断妄想不行,心心在道,念念不忘。如此则学道时多,读书时少也。 老人尝示学人:当要念头起处,即看破,事未至时莫妄生。果能如此用心,则妄想自断,外事自然无扰,道力自强,工夫必易就耳。 100、参究诀法示沈止止
道不欲杂,杂则多,多则扰,扰则忧,忧则不入。古云:‘学道,志当归一。’吾所谓一者,一其志耳。今既知参究功夫,即将所参公案,横在胸中,不论闲忙动静,迎宾待客,日用云为,一切处提撕,不得放过。放过则被境扰,扰则生厌,厌则但有求闲之心,无念道之心矣。 心志归一,则百事可做。凡用心处,只在念头起处著力。起即看破,看破即当下潜消,更不相续,被他掉弄,是参究诀法。故曰:‘图难于易,为大于细。’此正易处细处下手,便觉省力。若舍此更待闲时静时,方做工夫,如此则尽此生,无入道之时也。 沉生但就一念上做,不必向外驰求。即礼佛持咒,也只在一念信力上做。总之种种方便,皆是摄心之法耳。 卷五101、善守有余示澹居铠公
古之忠义之士,非有大力,不足以任大事。力有心力,有气力。语云:‘志至焉,气次焉。’又曰:‘持其志,无暴其气。’以形太劳则枯,精太劳则竭,神太劳则歇。庄周言:‘以有涯随无涯,殆已。’已而为知者,殆而已矣,此言过用而不知所养也。故老氏曰:‘治人事天莫若啬,啬者有而不尽用也。’养形,谓治人;养性,谓事天。吾佛所谓六根奔于六尘之境,久而遂劳,谓是故也。 是知,古人任大事者,未有不以有余而从事于物也。如汉高帝以力取天下,百战百不胜,及一胜即成大事,岂非善守有余,以治不足者哉? 先大师以法门大事付公,一肩荷之,不遗余力。当百折之冲,秋毫皆穷神极力以应之,以其志有余而不暇顾其形之易瘁也。今也有形易化,时往难复,当及时休养以全其天和,所谓本立而道生也。以公生平所学,以明心为格,若心广而形眇,则力全而任有余未尽之业,犹千里之行以暂息而至。公必有以自处也,何如? 102、念佛切要示念佛切要(在云栖为闻子将子与母氏说)
念佛求生净土一门,元是要了生死大事。故云:‘念佛了生死。’今人发心,因要了生死,方才肯念佛,只说佛可以了生死。若不知生死根株(生死根本),毕竟向何处念?若念佛的心,断不得生死根株,如何了得生死? 如何是生死根株?古人云:‘业不重不生娑婆,爱不断不生净土。’是知爱根乃生死之根株。以一切众生受生死之苦,皆爱欲之过也。推此爱根,不是今生有的,也不是一二三四生有的,乃自从无始最初有生死以来,生生世世,舍身受身,皆是爱欲流转,直至今日。 翻思从前,何曾有一念暂离此爱根耶?如此爱根种子,积劫深厚,故生死无穷。今日方才发心念佛,只望空求生西方,连爱是生死之根的名字也不知,何曾有一念断著?既不知生死之根,则念佛一边念,生死根只听长。如此念佛,与生死两不相关。这等任你如何念,念到临命终时,只见生死爱根现前,那时方知佛全不得力,却怨念佛无灵验,悔之迟矣。 故劝今念佛的人,先要知爱是生死根本。而今念佛,念念要断这爱根。即日用现前,在家念佛,眼中见得儿女子孙,家缘财产,无一件不是爱的,则无一事无一念不是生死活计,如全身在火坑中一般。不知正念佛时,心中爱根未曾一念放得下。直如正念佛时,只说念不切,不知爱是主宰,念佛是皮面。如此佛只听念,爱只听长。且如儿女之情现前时,回光看看,这一声佛果能敌得这爱么?果然断得这爱么?若断不得这爱,毕竟如何了得生死?以爱缘多生习熟,念佛才发心甚生疏,又不切实,因此不得力。 若目前爱境主张不得,则临命终时,毕竟主张不得。故劝念佛人,第一要知为生死心切,要断生死心切,要在生死根株上念念斩断,则念念是了生死之时也。何必待到腊月三十日(临终),方才了得?晚之晚矣!所谓:‘目前都是生死事,目前了得生死空。’如此念念真切,刀刀见血,这般用心,若不出生死,则诸佛堕妄语矣。故在家出家,但知生死心,便是出生死的时节也,岂更有别妙法哉! 103、隐身三昧示云栖侍者
大师(莲池大师)未入灭时,前十九年起居食息,侍者日夜周旋。凡一切密行无不睹,一切微言无不闻,一切应机无不达,一切心事无不知。是则大师之全身色相音声,无不昭昭于心目之间。即亲近数千万众,皆不如侍者之真知实见者也。即今大众,人人见大师灭度,只侍者独不作灭度想耳。 末法修行净土,都要说想弥陀妙相,以未得亲见面目,即想亦不真,要闻弥陀说法,则思亦不真。我观大师则弥陀之化身,侍者执侍已久,岂可忘却大师,又向他家求佛法开示? 我谓侍者,更不必作别想,只想大师如生前一一规模法范,音声语言,作事威仪,修行观念,利生慈悲。细细从头至足,终日竟夜一一通想一过。如此则念念想时,就是弥陀出现时也。才有一念忘却,便是负恩德入生死之时。老人无法可说,但以大师全身,安向汝心中,不可吐却。便是我老汉隐身三昧也,汝谛思之。 104、心佛无二示等愚侍者
自心念佛,念佛念心,心佛无二,念念不住。能念不立,所念性空。性空寂灭,能所两忘,是名即心成自性佛。一念遗失,便堕魔业。 105、众生为心示玄津壑公
公受业净慈,乃永明禅师唱道地。初剃发,礼永明塔于荒榛,凡事一遵遗范。手自行录,为师承卜迁师塔,于宗镜堂。后誓不募化,唯行法华忏仪,坚持其愿,而集者如云。塔工既成,修宗镜堂筑三潭放生池,皆永明本愿也。 余吊云栖大师,将往净慈,公料理宗镜堂为驻锡所。予入门礼永明大师塔,观其精妙细密,经画如法,纤悉毫末,咸中规矩。予留旬日,绕千百众。人人充足法喜,内外不遗,诸凡井井,颐指适可,如不经意。予以是见公才堪经世,慈足利生,不独有深心实具,无方妙行,非乘宿愿未易能也。 予既行,公送别请益,予因示之曰:为佛弟子,人有真伪,行有理事,才有体用,心有广狭,均名僧也。而就中不同如霄壤,故菩萨利生之门,有其多种。佛呵声闻为名字罗汉,斥非真也,佛所最重者,唯末世中护慧命者,为极难其人。以处刚强浊世,自救不暇,安能为法门乎?周身不给,安肯爱护众生乎?诸大乘教中,皆称能护法者为真佛弟子,以能克荷其家业耳。 佛忧灭度之后,求持经者为难。然经即佛之法身慧命,非纸墨文字也。且法身流转五道而为众生,是知能护众生,即护佛慧命。故般若教菩萨法,以度众生为第一,以不住众生相为妙行。所谓灭度无量无数众生,实无一众生可度,是了众生相空也。然我即众生之众生也。众生既空,我亦何有?我人皆空,中间事业,谁作谁受,物我两忘,中间自寂。三轮若空,则实相如如,平等一照,菩提涅槃,皆如幻梦,又何有佛法之可说,禅道之可修,万行之可作哉? 所以法华会上,赞持经者曰:‘举手低头,皆已成佛。’是乃以已成之佛心,作现前之众行,故一一行皆是佛行。行之妙者无逾于此,如此是名真佛弟子矣。佛言:‘慈悲所缘,缘苦众生,若无众生,则无菩提。’所以菩萨如大地心,荷负众生故。如桥梁心,济渡众生故。毗卢以普贤为身,普贤以众生为身。若以众生为心,是为荷担如来矣。 公试观予言,以印证其心。若见自心,果于法合,则法外无法,如空外无空。若有草芥尘毛,而不举体全归法性者,则是心外有法,法外有心,人我枞然,是非未泯。舍此法门,更于何处求向上一路乎?佛元无法与人,祖师亦愿自度。若存一法之见,即是自心未度。自不能度,求甚佛祖作担粪奴郎耶?公自此以往,更须高著眼睛,自点捡看,莫道老僧饶舌。 106、一念为过示了无深禅人
佛言:‘比丘心如弦直,可以入道。’净名云:‘直心是道场。’圣人亦云:‘人之生也直。’是知佛心无别妙处,只是众生中直心人耳。直,则无委曲相。所言直者,乃一尘不立,方谓之直。譬如弓弦之直,能容何物哉!才有一念不直,便是过错。能念念直,则念念不容一物;物不立处,则本体自现。故六祖大师云:‘常自见己过。’即此一语,便是成祖作祖之要诀。 所言过者,非作事之差,乃自心之妄耳。以此心本无一物,平平贴贴,才有一念则为过矣。一念为过,况种种恶习,念念发现。不自觉知,岂能免过?学人用心,不在一念上著力,则终身参学,不能得真实受用;以用浮想缘影为功,故错到底耳。禅人初参老人于径山,老人即字之曰了无,欲要著力于本来无一物耳。送别舟中,贻此勉之。 107、出凡圣路示雪岭峻禅人
学道人第一要骨气刚,次要识量大,次要生死心切。骨气识量,乃夙习种性,苟为生死心现前,立志三事具足,是为向道。 至若用心参究,古人教人最初下手,便要离心意识参。出凡圣路学,此语学者皆知。及至用心,才举一念便落意识窠臼,如何离得?以多生习气,一向在身心世界里做活计,堕在五蕴区宇,被他笼罩,超脱不得。至做工夫,现出种种怪事,皆此过也。 是须要识量广大,见处超卓,先将身心世界撇过,举起本参话头,如虚空中橛子相似。久久忽然虚空迸碎,便是大人眼界,定不是寻常默照邪禅可比也。此段力量,须是一块刚骨,方才立得脚跟稳当。若是软暖柔懦粥饭气习者,何敢傍其万一? 至于看话头,最怕落在玄妙知见窠臼,是为黑山鬼窟。才有丝毫玄妙知见挂在胸中,或将古人言句蕴之不舍,便堕外道邪见。以此中纤尘著不得,著不得处,便是得力时也。只须彻底打破漆桶,方是真实。又不可将心待悟,作栏头板也。禅人只么用力去,他日自信老僧不欺。 108、不动一念示刘道人
汝为生死出家,独坐孤峰顶上,十年于此,何等真切!闻被魔害数十次,其心不动。众皆劝往他处避之,毕竟不去,何等忍力!此必于本分事上,大有得力处。 既能一念如此,当视四大如空花水月,视死生如梦幻。若果得解脱,便坐脱立亡去。如其不能,就当一念不动。任他刀割香涂,节节肢解,毕竟不动一念,方是正见正行。 今闻欲绝粒而死,此是魔所摄持,即当看破。此念决不可如此认著,不唯可惜自己为生死苦心,抑恐令他入邪见网也。 109、出生死法示非石玉禅人
末法学人,多尚浮习,不诣真实。故于佛法教道,但执名言,不达究竟之旨。增益知见,生大我慢,是又以佛法结生死根。良由最初发心,不从生死上著脚,亦不知生死为何物。将谓与己无干,瞢(měng,同“懵)然夜行,故不得正修行路。 且佛教人言言句句,乃出生死法,岂意今人反堕耶?此非佛咎,咎在学人无正信正见,向未亲近真善知识,指点说破耳。学人方玉,昔参老人于岭外,真实朴素。老人东游吴越,刻棱严法华新疏,命玉校雠(chóu)。参详斟酌,得老人言外之旨。 老人今归匡庐休老,异日玉能相伴于空闲寂寞之中,参究向上事,当不被宿习文字作所知障也。老人行矣,七贤峰头,有牛粪火煨芋以待,子其念之。 110、破除我执示吴江沈居士
一切众生,皆以我执而为生死根本。以有我。则有物。物与我对,则形敌生。以我招敌,则众忤皆归。忤则为其所惑矣。故眼为色惑,耳为声惑,鼻为香惑,舌为味惑,身为触惑,意为法惑。惑则扰,扰则乱,乱则失其正。既失其正,则被所伤者多矣。 世之人皆为其惑而不自知,为其所伤而不知痛,愚之甚矣。且将以为资我也,而又爱而执之取之,又愚之愚者也。惟有智者知其不我益也,故远而避之。苟避之不若忘我,诚能忘我,则于众敌,犹夫众箭攒空,则无可寄矣。有志道者,试从此始。 111、身心妙药示王子颙(yóng)
世人一向在幻妄身心境界上作活计,从生至死,未曾一念返觉自心本来面目。由其不觉,故不知其病根所在。以水火相违,四大交攻,是为身病。妄想攀缘,爱憎取舍,是为心病。然身病药石可治,而心病则无药可治。佛为世医王,及调治众生心病,种种方便究竟,单以觉破妄想无性,为回生妙药。 学人要求安乐法门,先须识破身非我有。但看父母未生前,何曾有此血肉之躯?及四大分离,即今此身更向何处安立?如此时时观察,久则忽然一念觉破,即不为此身所苦,是为治身病之妙药。 一切病元皆从妄想心生,只须日用念念观察。凡一切善恶念头起处,即是病根发现。直须当念著力,就在起处观察,看他毕竟从何处起?毕竟是谁起灭?及至妄想灭时,定要追察毕竟灭向何处去?如此追究到起无起处,灭无灭处,是谓起灭无从,则心体安然,得大自在。 如此把断要关,则前后不续,中间一念自孤。即此一念独立处,久久纯熟,则妄想病根自拔,一切心垢,亦无地可寄矣,是为治心病之妙药也。 子颙切志向上事,但差在言语文字中求,不知向自己心地上求。以自心妄想,已是病根,又将他人言语把作实法,是谓重增一重障碍耳。从今但直觉破自心妄想,不被牵转。但看妄想起处,决不可相续。佛言:‘狂心若歇,歇即菩提。’胜净明心,本无外得,如此用心不退,即此现前自心,便是大安乐解脱法门。 老人因请益,詺其名曰福觉,以其觉乃第一无量之福也,其勉之哉! 112、如幻三昧示旅泊居士沈豫昌
居士生十善之家,居富贵之室。以菩萨人为父母,以善知识为眷属,以同行同愿为奴仆,以慈力示现为儿女。而身处其中,如青莲出水,挺挺淤泥。既发信心,修诸福德,事事如意。绕宅湖池约数里许,所养之鱼称湖沙数。初请藏经过芦洲,满荡之鱼,夜乘红光而尽生天。其所遇福缘胜广如是,但以行道不力为愧,请益老人。老人因示之曰: 是诚可愧者矣!何也?以外施为易,内施不足,是舍心不若舍物之易耳。虽然,亦丈夫所难也。由历劫生死情根,深固难拔,非发大勇猛决烈之志,求其如法修行,实非易易。若老人正眼视之,固不难耳。 居士谛信,诚能以物观身,则身易轻。以身观心,则心易忘。以心观情,则情易折。以情观性,则性易明。以性观念,则念不生。念不生,则道在我而不在物矣。如是,则与池鱼之望法影而顿脱生死,何以异哉? 居士能信不疑,则居家而入非家,即世而能离世。一切资财眷属,皆入如幻三昧,又何道之难行,情根之难拔乎?居士欲入毗耶不二法门,当从此入。 113、坚固之心示颜福坚
佛说世间无一法可坚固者,谓无常苦空无我等法,如梦幻泡影,速起速灭。无常生死败坏之法,皆如是也。唯有佛性种子,虽在生死之中,历劫不坏,是真坚固。世人错认无常为常,是以不坚为坚,名颠倒见。然颠倒之根,乃罪恶之性也,何福之有? 今一念返醒于无常生死法中,发心愿求佛性种子,则能舍不坚之财,易坚固之法财;舍不坚之身命,求坚固之慧命。此乃出世之福,福之大者。是故就汝归依之信心,詺其名曰福坚。只欲发其坚固之心,所谓自求多福耳,岂虚名足尚哉! 114、无前后际示顾汝平
汝平,侍紫柏老人最久。昔予被难系圜中,以书覆紫柏。汝平侍侧,即以书付之嘱曰:‘执此,他日必有见面之时,以此为左券。’ 越二十二年,丙辰,长至月,予自南岳来双径,赴紫柏入塔之期。汝平迎予松陵,至陋巷颜生生宅。因礼请益,出此卷,见紫柏手泽,及予昔日书。嗟乎!法性海中,圣凡出没,如大海之沤,起灭无从,去来无所。即死生梦幻,于湛寂中了不可得。且予昔之死也不死,故今之生也非生,不死不生,湛然一际,是知紫柏今之死也,岂真死哉? 〔长至〕这里指冬至。《憨山老人梦游集·径山化城寺澹居铠公塔铭》云:“丙辰冬,予自南岳来赴吊(吊念紫柏大师),尽法门死生之义。至金沙为文以祭,预定于长至月十九日。及至会,是日茶毗。予因举火,请灵骨入塔,以酬生平知己。” 手泽宛然,法身常住。昔紫柏视今日如眉睫,子今见紫柏当日之寸心,耿耿孤光,昭揭如日月。既生不以形骸隔,又安可以幽明间哉? 佛言:‘观彼久远,犹若今日。’不但予与紫柏,如巨海之沤,即一切凡圣,若空中电影耳。汝平久入紫柏之室,于此一际平等法门,必若入大海浴,使百川之水,浸透遍身毛孔耳。紫柏老人,或未拈及此。故予特为点破,令其自信此法,得大受用。其或未然,试向父母未生前,著眼看觑。久久当知,见予与未见时,无前后际也。 115、持咒入门示颜仲先持准提咒
在家居士,五欲浓厚,烦恼根深。日逐现行,交错于前,如沸汤滚滚,安得一念清凉?纵发心修行,难下手做工夫。有聪明看教,不过学些知见资谈柄,绝无实用。念佛又把作寻常看,不肯下死心。纵肯,亦不得力。以但在浮想上念,其实藏识中习气潜流,全不看见,故念佛从来不见一念下落。若念佛得力,岂可别求玄妙耶? 今有一等,好高慕异。闻参禅顿悟,就以上根自负,不要修行,恐落渐次。在古德机缘上,记几则合头语,称口乱谈,只图快便为机锋,此等最可怜愍者。看来若是真实发心,怕生死的,不若持咒入门。以先用一片肯切心,故易得耳。颜生福持,问在家修行之要,故示之以此。观者切莫作没道理会,以道理误人太多。故此法门,尤胜参柏树子干屎橛也 (比参话头殊胜多了)。 116、棱严古刹示嘉禾棱严堂主
经云:‘佛种从缘起。’所谓欲识佛性义,当观时节因缘。是知法界以缘起为宗。谛观世出世间,未有一法不从因缘而起者。 棱严古刹,创自唐朝。长水疏棱严(《楞严经》)于此,其来久矣。以当王城阛阓(huán huì)之中,向为力者所侵。五台陆翁,于此土受灵山付属,生以护法为心。达观禅师,乘时而出,与翁有大因缘。一见心相印契,即议欲复之。而荷担者,难得其人。密藏开公,弃青衿(jīn)出家,依达师为入室弟子。闻有复棱严议,全身荷之。禅堂告成,议刻方册大藏,以广法运。复蒙圣慈颁赐大藏,而大殿未有成也。 不幸开公隐去,未克卒业,五台翁复下世。郡守蔡槐亭先生至,则一旦兴起,得包心弦居士为领袖。一时人心翕(xī)聚如响,不期年绀殿巍峨,金像晃耀,何其伟哉!揆之重兴之议,几二十年。时节因缘,故有不思议者存焉。 予来双径,为作达师茶毗佛事。回过棱严,观其规模宏敝,真尘中净土。其禅堂精洁,诚幻海梵宫。及见主者林公,其人端庄循雅,忍辱慈和,可谓丛林之领袖也。尝窃悲夫五浊恶世,佛事付嘱菩萨,尚不敢涉此利生,而况博地凡夫乎!以林子之端雅,故见者无不敬;以林子之慈忍,故归者无不悦。以人皆敬皆悦之心,成未圆未就之事,如顺风扬帆而行安流,其到彼岸也何难哉? 予谓狮弦(喻指法音)将绝响矣,而幸有子继之,亦因缘所属耳。唯在子坚忍不拔之愿力,以守难成不易之道场,将为无穷不朽之佛事。大法流通,即子之心光所遍也。又何以不坚血肉之躯,而为三宝所惜乎! 117、无去来相示东禅浪崖耀禅人
金沙东禅寺,太史念西王公之所建也,以浪崖耀公主之。适闻老人有双径之行,特专嗣南容公,来请经,营安居,将为老人林歇地。 九月既望,老人适至,见其精诚严整,大众清肃。专以背诵法华为业,期方七年,而成诵者三十余人,此希有之事也。居无几何,即往径山,缘毕将归匡庐,长揖人世。公恳留老人,意未能已,临别贻此示之曰: 法界性中,安有去来之相耶?智眼未开,情尘斯隔,离合之见阕(què)心,聚散之缘系念,非夫达三际不迁、十方靡间者,未易臻无二之境也。且法华以实相为宗,过去之多宝现存,即今之释迦不灭,常住一心,永劫不昧。大通王子之因,直至于今,灯明授记之缘,法尔现证。由是观之,安有纤毫迁讹之相耶?试观白毫一光,洞照无碍,一切圣凡始终因果,居然目前。老人之去来,犹长江之皎月,东西各行,而本月湛然。苟一念纯真,则心光交彻,其无以世谛恒情,作生死常见也。愿公以法华三昧,究竟未来,则与老人眉毛厮结,同归实际。长劫相依,久远不离,又何区区于幻化空身,水月镜像,妄生彼此之念耶?老人行矣,公其勉之。 118、力凿深求示王圣冲元深二生
佛性之在人,如水在高原,有穿凿者,无不得之。良以吾人烦恼根深,爱憎情固,不啻高原之土也。苟能力凿深求,施工不已,务在拔烦恼之根,裂爱憎之网,则法性渊泉,源源不竭,溉灵根而沃智慧之芽。不唯道果可期,且将浚潜流而润焦枯,普益人天。同归法海,涓滴而与渤澥(xiè)同彼,此岂外求之耶? 圣冲元深昆季,久入紫柏之室。哲人往矣,恐性水清流,不无雍阏。老人适来,而为疏之。今则开发源头,从此永无枯竭,其无以烦恼干土,投而浊之也。 119、著力觑破示孙诜白
无明生死根株,只在现前一念。如人周行十方,尽生平力而不已者,将谓已涉千万途程,殊不知未离脚跟一步也。是知历劫妄想迁流,生死轮转,实未离当人一念耳。 若能日用现前,见闻觉知,念念生处,著力觑破,生处不生。则历劫生死情根,当下顿断,其实不假他力也。佛说‘狂心不歇,歇即菩提’,岂虚语哉!老人指示‘父母未生前’一句,著力参看,他日当有自信之时也。 120、于晦能养示姜养晦
姜生少年英发,骨气不凡,非灵根夙植般若种子深厚,未易得此美质也。幼稚曾见紫柏大师,即命之曰信光,意谓性具般若之光也。 适参老人请益,因字之曰养晦。吾人日用见闻知觉,皆智光焕发,第被无明蒙蔽,变为情识,故暗而不彰。苟能自信本有真光,不昧于现前境界,爱恶关头昏闇之中,灵光独耀,不被情根之所蒙蔽。是于晦而能养,则光体愈明,而真元可复矣,用其光无遗身殃。姜生体此,则广大光明,当发现于动作云为之间,功名建立,皆不朽之盛业,岂可自昧而不信耶?但在我慢幢摧,则光明自露耳。 卷六121、禅门之弊示众
近来诸方少年,有志参禅者多。及乎相见,都是颠倒汉。以固守妄想为誓愿,以养懒惰为苦功,以长我慢为孤高,以弄唇舌为机锋,以执愚痴为向上,以背佛祖为自是,以恃黠(xiá)慧为妙悟。故每到丛林,身业不能入众,口意不能和众。纵情任意,三业不修,以礼诵为下劣,以行门为贱役,以佛法为冤家,以套语为己见。纵有能看话头做工夫者,先要将心觅悟。故蒲团未稳,瞌睡未醒,梦也未梦见在,即自负贡高,走见善知识,说玄说妙,呈悟呈解,便将几句没下落胡说求印正。若是有缘,遇明眼善知识,即为打破窠臼,可谓大幸。若是不幸,撞见拍盲禅,将冬瓜印子一印,便断送入外道邪坑,堕落百千万劫,无有出头之时,岂非可怜愍者哉? 此等愚痴之辈,自失正因,又遭邪毒。纵见临济德山,亦不能解其迷执,岂不为大可怜愍者哉!禅门之弊,一至于此。谛观从上古人,决不是这等。但看百丈侍马祖,每在田中作活,如插锹子、野鸭子公案,便是真实勘验工夫处。以此故有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之诫。杨岐之事慈明,二十余年,行门亲操,执事百千辛苦,未尝惮劳,故得光明硕大,照耀今古。若懒融之负米,黄梅之碓房,历观古人,无一不从辛苦中来。何其今之少年,才入丛林,便以参禅为向上,只图端坐,现成受用,袖手不展,一草不拈,如此薄福,绝无惭愧之心。纵有妙悟,只成孤调,绝无人天供养。况无真实修行,虚消信施,甘堕沉沦者乎? 若是真实为生死汉子,当观本师释迦文佛,于三千大千世界,无有如芥子许,不是为求菩提舍头目髓脑处。如此当发勇猛,拚舍一条穷性命,将这一具臭骨头,布施十方,供养大众。一切行门,苦心操持,难行能行,难忍能忍。若于日用六根门头,头头透过,便得法法解脱。古人云:‘从缘入者相应疾。’如此用心,三十年不改。纵不悟道,再出头来,定是顶天立地汉子也。老人以此示之,遍告同参。 122、不舍本行示归宗智监寺
归宗为古尊宿说法地,达观师倡缘兴复,既而湛公竭身尽力,竟还故物。今廿余年,湛公化去,弟子修慈荷之。予丙辰夏,来礼金轮舍利塔,睹其寺,规模甲匡山之胜。因思辅弼者,诚难其人。众中见禅人在智,眉宇秀拔,卓有骨气,因属主者,命为监寺。禅人善密行,凡众人尽日所务有不及者,视其当务,必通夕不寐,一一亲为料理,明发则事无不办者。 予嘻嘘而叹曰:‘有是哉!’予尝见丛林年少,率无惭愧,一味养懒,三业不摄,礼诵不修,甚至白昼安眠,安肯终夜不寐,身任其劳,以备大众之务乎?昔佛弟子千二百人独称罗睺为密行第一,故为佛长子。此土前辈诸祖,唯百丈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,遂为丛林千古典刑。永明每日行一百八事行,故阎罗殿上,图像供养。佛说三千大千世界,无有如芥子许,不是菩萨舍身命为众生处,故感为天中天。 是知从上佛祖,无有不从行门,建立世间福田功德也。禅人能以此心,放舍身命,荷负丛林,即是建立三宝。三宝常住,即是续佛慧命。慧命不断,即是报佛深恩。知恩报恩,即是慈父之孝子矣。既秉如是行愿,二六时中,念念谛思,我自无始生死以来,舍此身骨如须弥山,所饮母乳如四海水,如此舍身受身,皆造生死苦业,何曾一日以此身命,修出世行乎?若果有之,则吾今生,定不如此在凡夫地矣。 今幸有此身,发难得之志,一生尽命,不舍本行,则是一生超过百劫千生矣。如此,乃谓不虚生耳。禅人从此更发精进,居一切时,但将赵州狗子佛性话头,蕴在胸中。随就作处,心心参究,毕竟因甚道无?一旦搕著抹著,一念疑团迸裂,从前生死,顿然了却,是可谓福慧二严一生取办。古人云:‘移花兼蝶至,买石得云饶。’前三十六代祖师,一齐在禅人眉毛上,转大法轮也。 123、自利利他示自宗念禅人
佛教弟子,修出世法,唯自利利他,二种妙行。利他,谓之修福;自利,谓之修慧。菩萨发心,勤求无上菩提。菩萨虽知法性空寂,而不舍有为诸行。知法性空,是谓自利;不舍诸行,是谓利他。从上佛祖,未有不由二行,得出生死者。 是以释迦世尊,历劫勤修难行苦行。我等旷大劫来,于生死海,头出头没,舍身受身,不可思议,皆是虚生浪死,何有一毛真实行门?若有寔(同“实”)行,则定不似今生者头面也。回光返照,猛自思惟,岂不痛哉! 禅人今幸仗夙缘,早得脱俗,永离苦海。又得安居名山,诸祖说法胜道场地,此万劫难遇之缘。正是饥逢王膳,病遇医王,自当庆幸无量。即尽此形寿,拌舍一生,作此功德,已胜百劫千生,空过无益也。 禅人当信老人言,自今之后,发坚固不退之心,持勇猛刚强之志,尽自己色力,量自己才能,办一片肯心。任缘随愿,耐心耐烦,忍苦忍劳,即一日成就一种功德,已胜一生空过矣。 禅人自说身弱神疲,不能任事。古人贵在心力强、愿力大,不在色力健不健也。今虽小恙,不为大苦。若造恶业,堕在三涂,即求今日,以小病小恼之身心,求作福田之利益,不可得也。佛令众生,思地狱苦,发菩提心,正是今日策发精进幢也。 古德云:‘宁有法死,不无法生。’纵舍此身命,作此妙行,犹为般若舟航,可到彼岸。苟不勉力强志,可谓虚负此生。既到宝山,空手而归,岂不惜哉?若能安心于无事,则心空。心空,则神不竭。神不竭,则身不劳。如此,是为无作妙行。遇缘即宗,定不为日用所转,头头成就大解脱门矣。当谛思之。 124、自杀其欲示陆将军(名世显号镇湖)
将军为濠梁世胄(zhòu),天性英杰,其杀机固所赋也。中年知向道,入海门周先生室。先生拈古人‘劝君识取主人公’之语,示之。 老人归隐匡山,谒老人金轮峰下。自知杀业太重,愿求忏悔。老人喜其性直无伪,固古豪杰忠肝义胆之俦。第古今赋此天性者多,尽错用其心,故以佛种子,翻作地狱苦具耳。 佛性无二,众生与佛,不隔一毫。达性众生即佛,不达性佛即众生。如清冷之水,以之献佛则清净,以之洗秽则污浊。故佛之慈悲,即众生之杀机。 古德云:‘护生须用杀,杀尽始安居。’又云梵语阿罗汉,此云杀贼。经云:‘与五阴魔,烦恼魔,死魔共战,有大功勋。灭三毒,出三界,破魔网,尔时如来一大欢喜。’此释迦老子,劝人杀生之榜样也。 以佛能如此杀生,故号大雄猛。世尊。世人愚痴,赋有雄猛之佛性,而不自杀其贼,翻以杀人,劫劫生生,酬偿地狱之苦。而自以为功多,岂不为至愚至痴,倒用其佛性者哉? 语云:‘一将功成万骨枯。’自古罪之大者,莫大于杀生。其杀人以为功,杀生食肉,恣口腹,以为快,其愚等也。将军能回心向上,自求多福,从今日去,以杀生之勇自杀其欲。佛言贪欲瞋恚,过于怨贼,能自断之,是为杀贼。能破烦恼,出生死苦,是为大雄。以此直求无上佛果,是为大赏。其杀之利有如此者,而自弃不谋,可谓智乎? 虽然,杀人则易,自杀则难。故云出家大丈夫事,非将相所能为。老人葛藤至此,是谓法施慈悲。将军信此,是真忏悔。 125、法身境界示慧成信首座
首座慧成,中年弃妻,挈子出家。曾参达观、莲池两大师,乃至南岳湖东掩关。老人将卜居南岳,成破关相迎,遂侍巾舄(xì)。 一日作礼,白言:‘某幸末法,为佛弟子,志出生死。亲见三大师,现身五浊恶世,卫护法门,行其难行,忍其难忍,调其难调。每见如来教中教菩萨法,将谓空言。今亲承三大师之行履典刑,现在便可尽形寿依归,诚难舍此,别求怙恃矣。乃写三大师之真,终身佩奉。且生生世世,执此愿轮,即往来人天,周流六趣,曾无厌倦。乞师为我证明之。’ 老人闻而笑曰:‘此固子之深心本愿,虽然似矣,犹未探其本也。请试观夫本师和尚,毗卢遮那,法身非身,以文殊观音普贤三大士之行,以成其身。文殊智也,观音悲也,普贤行也。舍此三者,则法身寂寥,亦无寄矣。 故如来法身,若言其智,则彻法界理事因果,乃至草芥尘毛,无不尽其源底。尽众生界心念头数,莫不彻其根源。若言其悲,则尽众生数皆为己身,凡众生之饥寒困苦疾病痛痒,乃至三涂剧苦,皆菩萨全身一体共受,故能不舍于一众生。若言其行,则尽虚空彻法界,无一草芥尘毛,不是菩萨舍身命处,故普贤十愿,一一皆言虚空界尽,众生界尽,众生业尽,众生烦恼尽,我此行愿无有穷尽。 是故本师毗卢遮那,以此三法,成就一身。少一法而法身不成,即一众生而非自己,则法身不遍。乃至尘毛草芥,一有不彻,则未尽无明。以至虚空尽处,而行愿亦尽,则法身断灭。 虽然,于法界性中,观此三者,如首罗三目,即一即三,非三非一。于寂灭海中,犹似沤灭沤生耳。若有挺特没量大人,能于毗卢顶𩕳(nǐng)上行,回视此三行者,大似唤奴作郎矣。以彼区区介尔之行,较三大士者,又不啻奴儿婢子,岂能尽佛法身之量哉? 苟能从此发坚固心,放舍身命,建立三宝,凡有纤毫裨法门益众生事,皆法界全体之德用。如由一尘以遍诸尘,始一毛而融多毛。从今生以极未来,劫劫生生,不退此心。亦如普贤之虚空界尽,而行愿无尽。生生世世,食息起居,行住坐卧,未离本师一毛孔外。三大老者,乃于法性海中,同出同没,不出如幻三昧。逢场作戏,竿木随身,说幻法以开幻众是则有之,何足以为师哉?其无以限量心,自隘如来法身境界,可也。’ 126、当自摩头示自觉智禅人
佛言:‘汝等比丘,每于辰朝当自摩头。’此语最为亲切。老人每每思之,吾佛慈悲,痛彻骨髓。常谓末法比丘,多所受用,安居四事,种种供养,各各自谓所应得者。更不思我是何人?物从何来?为何而受?所以知恩者希,而报恩者少,特未一摩其头耳! 苟回光一摩其头,则不觉自惊曰:‘吾为何剃除须发,不与俗人为伍耶?苟知形与俗异,则居不敢近俗,身不敢入俗,心不敢念俗。如此,则乐远离行。不待知识之教,而自发勇猛,入山唯恐不深矣。又安忍混从市俗,纵浪身心,为无惭人,作无益行耶? 自觉禅人,向住人间。来匡山,礼老人,愿枯心住山,修出世行。老人因示之以福慧双修之行。修慧在乎观心,修福在乎万行。观心以念佛为最,万行以供养为先。是二者,乃为总持。 吾人日用一切,起心动念,皆是妄想,为生死本,故招苦果。今以妄想之心,转为念佛,则念念成净土因,是为乐果。若念佛心心不断,妄想消灭,心光发露,智慧现前,则成佛法身。 然众生所以贫穷无福慧者,由生生世世,未尝一念供养三宝,以求福德。直为生死苦身,念念贪求五欲之乐,以资苦本。今以贪求一己之心,转而供养三宝。以有限之身命,随心量力,供养十方,乃至一香一华,粒米茎菜。则如滴水入沧溟,一尘落大地,纵海有枯而地有尽,其福无穷。故感佛果华藏庄严,为己将来自受用地。 舍此(若是舍弃福慧双修),则无成佛妙行矣。禅人如生疲厌,当自摩头,则自发无量勇猛也。 127、急其大者示龙华泰禅人
余往乞食长安时,过龙华树下,主人瑞庵师,物色余甚欢,视犹多世亲因也。余睹王舍城中诸住刹者,率多浮习。独师孤硬洁介,遇物不假辞色,心知其非尘中人也。遂相与莫逆,数数往来。诸弟子辈,亦莫不以余为亲,故无间然。及师化去,其孙潭公,视余犹视师。 余被放岭外,愧生平竟无以报德者。顷余出岭之南岳,法孙泰禅人,远来相讯。余见之,不觉五内酸痛。昔之与师音声相貌,居然在目。及余之双径,了达大师因缘,禅人相侍。既而余归匡山,则携禅人与之同归,意念尔祖之德,冀成就禅人出世之业,为报地耳。 居期年,以开荒之劳,身心未及放下。顷政为禅人指示,发觉初心。方有趋向,乃翁以书招之,属以他缘。余刻意留之,不可得。禅人将别,请益。因示之曰: 吾出家儿,先须急其大者,略其小者。何谓大?生死是也。何谓小,世缘是也。古德云:‘除却死生真大事,其余都是可商量。’以众生沉沦苦海,汩没世缘,积劫以来以至今日,未尝一念返省。今幸为佛弟子,身著袈裟,且又遇知识,有入道之缘。而不拌舍世缘,苦心参究己躬下事,切恐今生错过,纵出头来,未审可能如今日诸缘毕具否也。 禅人今以乃翁之命不敢违,去则固尔。当以死生之念为急,办道之缘不可失,事毕旋归。老人幸得活埋空山,但存残喘一日,则与禅人切磋大事,有一日之功。老人以毕命为期,禅人以死心相侍。但得禅人当人一念光明焕发,不独禅人以了积劫生死大事,亦是老人所以报乃祖之地,不负此世际会因缘也。禅人行矣,其无久滞他乡,重增生死业累耳。 128、真心实行示翠林禅人
佛祖教人,唯在真心实行,为出生死之要。心真,则凡所动作言行举措,无一事而不真;行实,则凡所云为,无一行而不实。故真实如好种子,其余作为立行种种,皆发生之缘。以是之故,抽芽发干,开花结实,究竟不虚。故佛说发心修行,如布种子,成就菩提,以为结果。果者实也,以始终皆真实故。故佛呵二乘为焦芽败种者,以其心行不真实故也。 从上诸祖,教人参须真参,悟须实悟。是知一切众生,虚生浪死者,以其妄想颠倒用事,劫劫生生,未曾一念真实。故于生死海中漂流,难到彼岸。所谓业识茫茫,无本可据耳。况为佛弟子,身在袈裟之下,岂可流浪一生,念念妄想业识流转,曾无一念返省,而求真实履践之行?此乃向袈裟下失却人身,最为可怜愍者。 禅人既不远千里,来参老人,必发一片真实信心。以此空山寂寞之中,非掠虚之地,何所为而来耶?既发真实信心,不是一见便了,不求一段真实之行,亦徒然耳。若求真实之行,即从真实心中发现。果有真真实实为生死之心,必须将从前有生以来,及出家以来,从头一一细思检点,何曾有一念一行,是真实事?从前已是空过,即从今日已去,发一片出世之心,将一切世间情根,妄想攀缘,一齐放下。将此一把骨头,一齐抛却。将此一条性命,纳向空山大泽之中,任他日炙风吹。一切安逸饱暖思虑,尽情撇却。单单直以死生一念,挂在眉毛上。将一则,古人公案,蕴在胸中,日夜参究。看他一念世间心起,便是堕在生死处。定要把断,不容毫发。如此参究,不悟不休。 即此一著,便是为生死真实心。即以此心,向二六时中,一切动作云为种种行门,至礼拜三宝,供养十方,调和大众,看待老病一切行门,无不亲身竭力承事,不生一念厌倦心,不生一念人我是非得失心,不起一念休歇止足想。如永明大师,每日行一百八件方便行,尽形不改,即此便是真实之行。如此操心立行,透出本地光明,则将积劫所染一切贪瞋痴爱习气种子,一一消融,化为成佛真实种子矣。如是用心,可谓不虚此生,不负出家,不枉远犯风波,参访知识。若仍前涉虚,止作尝情,业垢罪垢种子,但随妄想而行,不唯辜负此生,实取穷劫三途之苦耳。 129、修厌离行示顺则易禅人
沙门释子,乃出尘之人。亲近佛法,乃出情之法,实破我之具。方今学者广学多闻,但增我见,少能餐采法味,滋养法身慧命者,岂非颠倒之甚也。易禅人以多闻无益,志在清修,固已远矣。然徒以清修为行,而不刻意究竟生死根株,不深穷佛祖不到之地,此其创志不远。是以一日之价为得也,可不负其本有哉? 吾徒所难得者,厌世俗。最难得者,厌生死。禅人今知其厌,而不知究其所以厌,是犹然以五十步笑百步也。嗟予老矣,余日无多。生死大患,横在眉睫,恐厌之不极。禅人年亦长矣,能以老人之厌自厌。倘不厌,老人相与千岩万壑之间,绝影忘言,修厌离行。从此长揖五浊,永离四生,同游广大极乐之乡,岂不为最上因缘哉?又奚止于裹粮千里之适,视彼榆枋莽苍者,固未足与道也。 130、如何持咒示玄机参禅人
禅人以持明(‘明’是陀罗尼的别名,‘持明’就是受持真言,也就是持咒)为专行,从事者三十年,心地未有发明,乞老人指示。 老人因示之曰:佛说修行之路,方便多门,归源无二。即参禅提话头,与念佛、持明,皆无二法。第(但)不善用心者,不知借以磨炼习气,破除妄想,返以执著之心,资助无明,故用力多而收功少耳。 此事如用瓦子敲门,只是要门开,不必计手中瓦子何如也。以吾人无量劫来,积集贪瞋痴爱杂染种子,潜于藏识(即阿赖耶识)之中,深固幽远,无人能破。圣人权设方便,教人提一则公案为话头,重下疑情,把断妄想关头,丝毫不放。久久得力,如逼狗跳墙,忽然藏识迸裂,露出本来面目,谓之悟道。若是单单逼拶妄想不行,何必话头?即婆子数炭团,专心不二,亦能发悟,况念佛持咒,有二法哉? 禅人持明三十年不见效者,不是咒无灵验,只是持咒之心,未曾得力。寻常如推空车下坡相似,只管滚将去,何曾著力来?如此用心,不独今生无验,即穷劫亦只如此。及至阴境现前,生死到来,依然眼花撩乱,却怪修行无下落,岂非自误自错耶? 禅人从今不必改转,就将持咒的心作话头,字字心心,著力挨磨,如推重车上坡相似。浑身气力使尽,不敢放松丝毫,寸寸步步,脚跟不空。如此用力时,只逼得妄想流注,塞断命根,更不放行。到此之时,就在正著力处,重下疑情,深深觑看,审问只者(这)用力持咒的,毕竟是个甚么? 觑来觑去,疑来疑去,如老鼠入牛角,直到转身吐气不得处。如此正是得力时节,切不可作休息想,亦不得以此为难,生退息想。及逼到一念开豁处,乃是电光三昧,切不可作玄妙欢喜想。从此更著精彩,拌命做去,不到忽然藏识迸裂虚空粉碎时,决不放手。 若能如此持咒,与参禅岂有二法耶?所以道‘俱胝只念三行咒,便得名超一切人’,便可证明。即亲见佛祖,亦不易老人之说也。 131、持经一行示智沙弥
方今出家儿,于末法斗诤坚固之时,有能决志为生死大事,单提向上一著,以了悟为期,此上上根人,诚不易见。今亦有参究此事,又恶觉恶习浓厚,蒲团未稳,邪见横生,多落魔道,此其难也。古德云:‘未能参究向上,且于教法留心,时光亦不空过。’ 其留心于教,亦有两般。一则根器稍利,力穷性相宗旨,深彻其源,以多闻熏习之功,从闻思修,入三摩地。是则不独自了心性,抑且为人师,此亦报佛深恩,不负出家之志。至若根器稍钝,不能广亲教乘,即持诵一门,尤为要行。故天台大师,以读诵受持为五品观行之首。即法华所说,持经法师,现在父母所生肉身,即得六根清净,此持经之功,岂劣行哉? 沙弥既知厌生死苦,投佛出家,苟无专心一行,岂不辜负此生?即持经一行,能专心一志,如古人潜心理观,一旦忘言契会,得佛心宗,是由文字而得总持,此所谓旋陀罗尼门。由此证入,历劫生死根株,仗此法门一时顿断,岂不为无上菩提之径路乎?若悠悠岁月,唐丧光阴,堕于粥饭常流,岂不虚消信施,重增业累,又何取于出家为哉? 132、念佛是谁示性觉禅人
出家,本为生死大事。今出家儿,不知生死为何物,但知随波逐流,业识茫茫,无本可据。古人参方行脚,访寻知识,单为究明己躬下事。今人行尽天下,历遍丛林,唯鼓粥饭习气,竟不知善知识为人处。可惜奔波一生,到底了无下落,是为可怜愍者。至有一念为生死心的,不知修行之要。或以礼诵念佛为修行,一生辛苦,到底于己躬下事,如黑漆桶相似,于生死分上,了没干涉。禅人发心真实为生死大事,唯有参究向上一著,为真实工夫。先要办一片长远决定不退之志。古人二三十年,单提一念,不悟不休。第一不得指望速成就,释迦老子,三大阿僧祇劫,磨炼身心,岂是钝根耶? 古德参究机缘尽多,唯有‘念佛的是谁’一则审实话头,最易得力。禅人今日发心参究,但将此一则公案,时时提撕。先将身心内外一切妄想杂乱念头,一齐放下。放到没可放处,即深深提起一声阿弥陀佛,四字历历分明,急著眼看。看得少不得力,又提一声佛。有力便下疑情,审问者念佛的是谁?审之又审,毕竟是谁?看得才有昏散现前,即便快著精彩,又提又看,又审又疑。疑到疑不得处,胸中如银山铁壁,立在心目之间,如此便是话头得力时也。若到此得力处,正好重下疑情,于日用一切时、一切处,念念不移,乃至久久梦中,一似醒时一般。若用力到此,决不可退堕。忽然疑团迸裂,自然顿见本来面目。若肯发此决定之志操不退之心,但只一念直直行将去。切不可求速效,切不得将心待悟。若工夫绵密,自有打破时节也。如上所说参究一节,最是易为省力。是要放得下,提得起,靠得定,疑得切,不拘行住坐卧,动静闲忙,都是用心的时节。六祖云‘若论此事,轮刀上阵,亦可做得’,此之谓也。禅人有志,真为生死,便从此一路下脚。 133、自心大士示宝藏相禅人礼普陀
观音大士,证圆通本根,以法界身,随缘应现,岂定居于普陀耶?海喻生死,山喻涅槃,大士以法身普应生死海中。即众生日用寻常,皆大士威神显现,湛然寂灭,犹如宝山,故以海中普陀象之。由在众生烦恼海中,众生有苦,即大士之苦故,一称其名,即得解脱。乃众生唤醒自心大士。大士现前,则寂灭现前。寂灭则苦不能到,故山在海中,波涛不能撼动,是故名为大士常居普陀。非局指海中拳石,为大士栖托也。 众生迷妄,不礼自心大士,亲踞寂灭道场,巍巍不动,如海中山尔。乃跋涉山川,必数千里外,跉跰辛苦,而向外求之,迷之甚矣。虽然如是,经云:‘归元无二,方便多门。’今大地众生,皆信大士于南海,合就其机而引进之,令其涉海登山,一呼大士,猛省自心。则触目波涛,皆入圆通之门,必使自信而后已。同此行者,但有一人能信老人此言,则不负一翻行脚。不然,则空费草鞋钱也。 134、无欠无余示明辉禅人少林礼祖
若论此事,佛未出世,祖未西来,照天照地,无欠无余。即黄面老子出世,胡乱四十九年,终日摇唇鼓舌,亦未道著一字。及末后拈花,迦叶破颜微笑,乃曰:‘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今付与汝。’大似空拳诳小儿,自是唤作教外别传之道。一似钵盂安柄,一人传虚,十人传实。 达磨西来,又说作单传直指。少室九年,赚得神光痴种,立雪断臂,将谓有甚奇特。究竟到底,直是个‘觅心了不可得’,从此承虚接响。 大家都架空中楼阁,各立门庭。二派五宗,毕竟不曾为人拈出。直至如今,大地黑如漆,致使痴狂之辈,向鬼窟里弄精魂。自谓传少林禅,是某家儿孙。如此诳惑愚人,岂不痛哉! 禅人今日参老僧,老僧此间无佛法禅道与人,说甚么乾矢橛!禅人又要走向少林,礼鼻祖,求佛法禅道。舍却自己脚跟下一尺土,更向千山万水之外,向他家屋里觅,岂智也哉? 禅人试将己躬下理会,看未出门一步,与到匡山时,是同是别?即今离匡山一步,到少林往返归来时,是同是别?若是别,则未出门一步,早已错却了也,况千里万里乎?禅人如不信老人,试到少室,问取单传堂前露柱。看,是个什么? 135、出家行脚示法界约禅人
禅人生长建昌,自离尘以来,久走方外。曾礼紫柏及老人于大都,已三十余年。复觐(jìn)老人于匡山,因示之曰: 从上出家儿,皆为生死大事,登山涉水,求善知识决择。于一言一句之下,剿绝命根,将百千万劫尘劳恶习,当下顿断。如脱韝(gōu)之鹰,自此不复受人拘絷。即能掉臂生死路头,绝无顾盼。 谛观传灯诸祖,为人抽钉拔楔处,有甚玄妙秘密耶?只是学人,一向单为生死一著,蕴在胸中,吞不入,吐不出,扼塞不通,如丧考妣(bǐ)相似。偶因缘时熟,忽遇善知识拄杖头,一拨便转,更有何疑虑耶?唯的信自心本有而已。 今人行脚,走遍天涯,入遍丛林,眼中到处热烘烘,便是好道场。见粥饭精洁,一顿饱齁(hōu)齁的,便是好知识。从遇明眼知识,都被热瞒,当面错过。如此行脚参方,不为本分事,便是流浪生死。一生空过时光,枉费草鞋钱,岂不大可叹息耶? 禅人为生死,出家行脚。参知识,住名山,行苦行,种种法行,一一经历。且道即今生死事,毕竟如何?且道前见紫柏老人,今见老人,与未见时,有何差别?且道今在匡庐万仞峰头白云深处,与王舍城中万仗红尘里境界,是同是别?若道是同,且隔三千里外没交涉。若道是别,衲僧行脚,眼在甚处?若向者里定当得出,三十年即今日,今日即三十年前,红尘即白云,白云即红尘。一切生死烦恼业行,及种种差别境界,无不触目寂灭矣。其或未然,今日再行脚,从头起重到五台峨嵋,参见文殊普贤,试问何等是平等一际寂灭法门,待有话会,再来与老僧相见。 136、能破幽微示崇观禅人
观禅人往来吴楚,不远数千里来参,一见则知其有志而未能也。老人愍其远来,且无可指示,但因其名,乃字之曰见微。以众生生死根株,微细流注,妄想昏迷而不自知,故吾佛大师设观以照之。良以微非观照,无以见生死之力大;观不涉微,无以显照用之功力。能破幽微,则生死可出,此特教家之极则。 若是衲僧分上,自有格外钳锤。但能一念如铁壁银山,塞断咽喉无吐气处,直得死而复苏,方有少分相应耳。禅人方且波流识海,未能剿绝命根。他时后日,苟能吐却杂毒,放下身心,再来参请有分。 137、发三种心示六如坤公
从上诸祖教人参禅,虽有超佛越祖之谈,其实要人成佛作祖耳。未有欲求作佛祖,而不遵佛祖之言教者。舍教而言修行,是舍规矩而求方圆也。且佛教阿难,开口便道应当直心。净名云:‘直心是道场。’马鸣大师开示修行切要,须发三种心,谓:直心,正念真如法故;深心,要集一切诸善行故;大悲心,愿救一切众生苦故。从上诸祖,未有不发此三种心者。 学人只知瞢(měng,同“懵”)瞢的去参话头,只要妄想贪求玄妙,却不知是直心正念真如,祖师方便法门。若说真如二字,学人早作道理会取去,谁肯下死工夫做?若只教去看话头,看到话头,逼拶历劫情根,忽然断处,从来一切妄想情虑,当下消灭,求一念生心,了不可得,到此便是离念境界,正所谓正念者无念也。若到无念,则不求与真如合,自然觌体相应,如此便是佛祖教人直心的样子也。是知参禅,更无别样巧法,只是要人实实死做做到恁般田地,岂有甚秘密巧妙哉!此乃第一、直心修行也。 第二、深心,要集一切诸善功德。此诸善功德,不是外边有为的事,如达磨大师,对武帝云:‘净智妙圆,体自空寂,是真实功德。’是知达磨所说净智妙圆,正是马鸣直心正念真如。马鸣所说诸功德,就是将直心正念去做,以真如遍成一切有为事法。今日要求证真如,不是在死眉死眼鬼窟里求,要在一切日用有为万行上求。所以行上求者,不是在事上别讨出一个玄妙真如来,只是就将直心正念,在一切事上验看,可与直心正念相应不相应?若事事法法,都与直心正念相应,则目前无一法一事,不是真如境界矣。所以马祖与百丈诸弟子,日用中搬柴运水、锄田插禾、烧火煮饭,事事上觌面勘验。寻常一言一句,冷言热语,都是要弟子入证真如之门。若勘到果然一切处不昧,方许有为人分;若胸中丝毫未透,未到无念境界,起心动念,即被业转,堕在生死窟中,故未轻许印正。此《传灯》千七百则葛藤,皆真实印正语,非玄妙机锋语。如今学人都把作玄妙奇特言句,蕴在胸中,当作己解。日用头头,未曾一毫看破,岂不误哉! 第三、大悲心,愿拔一切众生苦。如今学人,见拔众生苦,是菩萨事,待他日成了菩萨,才度众生。却不知能度众生,方是菩萨。度众生苦,不是有了神通妙用,才去度众生。却就是直心正念,集诸功德处,就是度生事业。且如世尊,教须菩提度尽众生,实无众生可度。乃至广行六度,更无一法可行。乃至上求菩提佛果,亦无所得。且度众生,岂不是集诸功德?实无一法可得,岂不是直心正念真如?如此妙用,乃自己日用神通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则何法而非功德事哉!以众生日用种种事法,皆是烦恼现行,今以真如一念,事事法法上印破,都转作真如妙用,便是度自心之众生。如此参学,是名真参实究者。不是现成端坐养懒,过了三年五载,便夸大口,说我参禅几多时,悟了多少妙处。如此见识,都阎老子前吃铁棒汉,反不如三家村田舍郎,他倒免酬信心檀越宿债。 老汉看来,佛祖教人,原是分分明明。只是后人错会,所以误耳。禅人既归心老人,须信老人言。从今将抱守琉璃瓶子,一拶粉碎。将从前参的,都移在一片身心上,向成就众生门头,拌却性命去,一一着实体验过,发广大心。能引一众生发菩提心,便是拔一众生之苦。自破一分我执,损一分烦恼,消得一分我见烦恼,便是证一分真如境界。若从此以去,更发长远心。即三生十劫,劫劫生生,行到烦恼消尽处,便是度尽众生处。若众生烦恼一时都尽,更要成甚么佛祖? 138、专修净土示西印净公专修净土
近世士大夫,多尚口耳,恣谈柄。都尊参禅为向上事,薄净土而不修。以致吾徒好名之辈,多习古德现成语句,以资口舌便利。以此相尚,遂到法门日衰,不但实行全无,且谤大乘经典为文字,不许亲近。世无明眼知识,卒莫能回其狂澜,大可惧也。大都不深于教乘,不知吾佛度生,方便多门,归源无二之旨耳。 世人但知祖师门下,以悟为上。悟心本意,要出生死,念佛岂不是出生死法耶?参禅者多未必出,而念佛者出生死无疑。所以然者,参禅要离想,念佛在专想。以众生久沈妄想,离之实难。若即染想而变净想,是以毒攻毒,博换之法耳。故参究难悟,念佛易成。若果为生死心切,以参究心念佛,又何患一生不了生死乎? 惟此净土法门,世人以权目之,殊不知最是真实法门。谛观普贤,以法界为身,修十大愿,必指归净土。马鸣传心祖师,宗百部大乘,作起信论,究竟结归西方。东土传灯诸祖,虽不明言净土,但悟心既出生死,不归净土,岂成断灭耶?永明会一大藏,指归一心,亦摄归净土。禅至中峰,时在季世,而极力赞扬西方。况此法门,乃本师无问自说,十方诸佛共赞,岂诸佛菩萨,诸大祖师,反不如今之业垢众生,而妄谈耶? 净公中年弃爱出家,初参紫柏大师,授参禅之指。今于净土一门,愿修而未决。老人因谓之曰: 此事不必问人,只看自家为生死心何如?若为生死心,如救头然,志要一生取办。譬若人患必死之病,有人觅还丹可救。一人授以海上单方,足以起死回生,只在病者,有决定心信此可服,更不必待觅还丹。只服此单方,顿令通身汗出,绝后方苏,是时始知其妙。但谛信此法,专心一志。至临命终时,方自知其效耳,又何必问取他人?勉矣行之,决不相赚! 139、忍力坚固示沙弥性铠
沙弥性铠来参,请益老人,字之曰坚忍。惟佛示弟子曰:‘著忍辱衣,名坚固铠。’以铠为御患之具。譬夫大将,临敌,不遭矢石之患,而能全身保命,有必胜之功者,铠之力也。 且吾沙门释子,蹈生死之场,遇五欲诸魔之大敌,非忍力坚固,不足以胜之。故曰忍色,忍欲。难忍能忍,方能保全法身慧命,以臻极乐之场。即吾佛亦曰:‘种种诸难,皆当能忍。’况末法险道,多诸患难,苟无坚忍之力,又何以克全出世之业乎? 140、当下清凉示夜台禅人
文殊菩萨住清凉山,与一万眷属常演说法。故西域沙门遥礼此山,为金色世界。《华严经》云:‘一切处文殊师利,从一切处金色世界而来。’由是观之,文殊果常住于此山耶? 盖众生界中,烦恼所集为热恼地。若行人能开智眼,达本情忘,知心体合,则当下清凉。如是,则触目无非文殊化境,步步不离清凉道场,此所谓一切处文殊金色世界也。 夜台禅人,久住台山夜游,故得此名。今来南方行脚,参礼知识,是必亲从文殊指点而来。如善财之南询,虽经百一十城,未动脚跟一步。如前周行十方世界,未离金色界中。在在知识,逆顺法门,无非文殊智眼。今见老人于五乳峰头,与金色世界是同是别?者里辨得,许你亲见文殊。其或未然,再买草鞋行脚去。参!参! 卷七141、出苦舟筏示省然觉禅人
性觉禅人,中岁出家,远来匡山求授具戒。以有隐疾,不能久侍,辞归请益。老人因示之曰: 身为大患之本,众苦所聚。六道生死,先要识此生死苦因。所谓诸苦所因,贪欲为本。若灭贪欲,无所依止,是故佛说金刚戒,心地法门。乃断欲之利具,出苦之舟筏也。汝今幸闻此法,念念不忘,心心不懈,即此便是修行之要。 如《圆觉经》云:‘当观此身,四大合成。我今观此坚硬归地,润湿归水,暖气归火,动转归风。谛观四大,各有所归,今此妄身当在何处?’如是观察,念念不忘,心心不昧。久之纯熟,当见此身忽然脱空。四大若空,诸苦顿脱。即此工夫,便是出生死之第一妙诀也。 从上诸祖,未有一人不从参究中来。得了悟心性者,未有不修而能得利益者。汝当更念,此身虽苦,幸存一息,尚可求能出之方。若一失此身,枉著袈裟,则将来三途之苦,动经长劫,虽欲求出,不可得也。故云:‘思地狱苦,发菩提心。’勉之,毋怠。 142、照破我执示说名道禅人
道学人,往参老人于曹溪,特为发明金刚般若宗旨。以吾人修行,不仗般若根本智,生死难出。然此般若,非向外别求,即是吾人自心之本体,本自具足。故今修行,但求自心,更不别寻枝叶。 佛祖教人,只是返求自心,故云:‘识心达本源,故号为沙门。’又云:‘若人识得心,大地无寸土。’以我自心,元是般若光明,本来无物。但因一念之迷,故日用而不知。但知有此幻妄之假我,即不知有本来常住法身。即今要悟本来法身,即就日用现前,六根门头起心动念执著我处,当下照破,本来无我。无我,则无人。无人,则了无众生。众生既空,则生死根绝。生死既脱,则无寿命。是则四相既除,一心无寄,岂非无住之妙行乎? 若不能当下了悟,只将六祖本来无物一语,置在目前。但见一切境缘,对待生心之时,便是我执。就此执处一照照破,则当下情忘,对待心绝,即是无我。无我则无人,人我既空,则日用身心,了无挂碍。以日用逆顺境界,皆是生死路径。若境界看破,了无挂碍,则生死根株,亦从此倒断矣。如是,岂非善修般若无住之妙行乎?禅人有志要出生死,必以此为第一义。此外别求,即落外道邪径矣。 143、随处解脱示魏圣期
圣期居士,顷以书来,请益云:某迩(ěr)来虽惕然于生死大事,欲随处解脱。惟横逆忽来,不能当下消受。虽旋能觉知,主人已被牵缠矣。 观此来意,乃真切有志于生死大事者。第未遇善知识,指点心地工夫,故无把柄耳。盖吾人从来只认妄想为心,不知本有佛性。一向只在世情逆顺境界上,起好恶憎爱,种种分别知见。殊不知此等憎爱喜怒之情,全是生死根株。举世之人,未有不在此中一生交滚者。 古德教人,参禅了生死,不是离此,别有玄妙。只是在此等境界上憎爱之心看破,便是了生死。以此憎爱妄想,从来习染纯熟深厚,若无方便法门,岂能敌得?所以参禅看话头之说,正是破烦恼之利具耳。所以被他牵缠者,直为无此话头作主宰耳。 只如僧问赵州:‘狗子还有佛性也无?’州曰:‘无。’即将此一无字,怀在胸中作话头,下疑情,念念不忘,心心不昧。一切闲忙动静应酬忽遽(jù)中,只提此一语,重下疑情审问。疑来疑去,只有一个话头现前。纵是看书,才放下书本,回头一看,便下疑情。此疑坚固,切不可作道理思量解会。只要一个疑念真切,久久纯熟,但见心中妄念起时,如此一问,当下冰消。心中所起喜怒,只是一妄想耳。先有此话头作主宰,及境界至时,一到即看破,当下冰消,全不用力。如此做工夫,不但敌破境界,抑有了悟之时。但切不可作玄妙道理思量,恐反误也。 144、精诚一念示福敦禅人
新安禅人,远参匡山,求授戒法。名曰福敦,字曰笃如。笃者敦笃,纯一无伪,精诚之至也。然吾沙门佛子,欲超生死,证真常,求无上涅槃之福乐,苟非精诚一念,纯真无妄,力破烦恼之魔,顿拔爱憎之根,而欲顿享无为之福,难矣! 千里之行,在于初步。从此戒为基本,乃趋菩提之初步。即此念念向前,心心不退,单求一念,生死情根,搜拔起处竟不可得。然不可得处,便是生死无著处矣。第恐志不坚,行不力耳。若恐不力,但以阿弥陀佛四字,横于胸中,以为利斧。久久,根株自断矣。如是著力,是名笃如。勉之,勉之。 145、渐积而厚示福厚禅人
新安禅人,来参匡山,求授戒法。名曰福厚,字曰积如。盖出世人,福由渐积而厚,至佛乃足。犹如积微尘以成大地,厚之至也。吾佛世尊,从无量劫来,舍头目髓脑,积功累行,乃得菩提。菩提为涅槃之安宅,福乐之极地也。苟不积,何以至此哉? 然如者,乃如如佛性,吾人本有。良由积劫烦恼侵蚀侵,故烦恼情尘日厚,而如如佛性薄矣。今既知佛性本有,不假他求。从此日用念念知归,但见情尘起处,以智光照之。久久纯熟,则佛性厚而烦恼薄。烦恼薄而业障轻,业障轻而生死断。是由积真如,以断生死。求证菩提,享常乐我净之厚福,岂非由积而至耶?故曰:‘水之积也不厚,则负大舟也无力。’禅人勉之。 146、华严纲宗示同尘睿禅人
滇南同尘睿禅人,远至大都,亲历讲肆。既而尽弃所习,南参知识。游新安之黄山,爱其幽胜,遂隐约其间。一钵往来,无定栖止,然以华严大经为课诵。壬戌仲夏,来参匡山。求授大戒,拈香请益。老人因示之曰: 子以华严大经为常课,能知此经之纲宗乎?惟我毗卢遮那,旷劫因中,称法界心,修普贤行,证穷法界,名为报身,号卢舍那。具有佛刹尘数相好,是为正报。所感二十重华藏世界,无尽庄严,以为依报。安住海印三昧,称普光明智。为地上菩萨演说此经,名曰普照法界修多罗,为称性法门。种种微妙,不可思议。如此法门,乃诸佛自证境界。具在众生日用妄想心中,念念现前。 经云:‘譬如一微尘中,具有大千经卷,书写三千大千世界中事。有一智人,明见此经,剖破微尘,出此大经,利益无穷。’然一微尘者,众生妄想心也。大千经卷,众生本具性德也。隐而不现,谓众生日用而不知也。明眼智人,破尘出经,即诸佛证穷,此法开示众生为大利乐也。 是知此经所说,乃说众生日用妄想心耳。大哉!众生之心,具有广大不思议力,智用无边。而为介尔妄想所蔽,可不悲哉?吾佛特为此事,出现世间。故曰:‘为一大事因缘故,出现于世。’以诸佛证此大事,因此缘此,特出世间,为众生说,更无别事。以众生迷此大事,而为生死,故以生死为大事也。由是观之,即八十卷之雄文,所开示者,乃吾人一念之妄想心耳。故曰:‘我今于一切众生心中,成等正觉。’ 所谓诸佛心内众生,时时成道。众生心内诸佛,念念证真。故般若多罗尊者曰:‘入息不居阴界,出息不涉众缘,常转如是经,百千万亿卷。’苟能以如是眼,转如是经,尽未来际,无间断时,所谓尘说、刹说、炽然说无间歇,此乃华严法界真经之大旨也。禅人若悟此法,则于未展卷前,彻见无边法界,于拨火拈香,謦欬(qǐng ké)弹指之间也。虽然如是,也要牛皮钻透始得。 147、示修净土示修净土法门
海阳禅人,远参匡山,求授戒法,命名曰深愚。拈香请益云:弟子某,发愿求生西方净土。结法侣若干人,同会一处,专修净业。愿乞慈悲,指示法要。老人因示之曰: 佛说修行出生死法,方便多门。唯有念佛求生净土,最为捷要。如华严、法华圆妙法门,普贤妙行,究竟指归净土。如马鸣、龙树,及此方永明、中峰诸大祖师,皆极力主张净土一门。此之法门,乃佛无问自说。三根普被,四众齐收,非是权为下根设也。 经云:‘若净佛土,当净自心。’惟今修行净业,必以净心为本。要净自心,第一先要戒根清净。以身三口四意三,此十恶业,乃三途苦因。今持戒之要,先须三业清净,则心自净。若身不杀不盗不淫,则身业清净。不妄言绮语两舌恶口,则口业清净。意不贪不瞋不痴,则意业清净。如此十恶永断,三业冰清,是为净心之要。 于此清净心中,厌娑婆苦,发愿往生安养,立念佛正行。然念佛,必要为生死心切。先断外缘,单提一念,以一句阿弥陀佛,以为命根,念念不忘,心心不断。二六时中,行住坐卧,拈匙举箸,折旋俯仰,动静闲忙,于一切时,不愚不昧,并无异缘(不缘他境)。如此用心,久久纯熟,乃至梦中,亦不忘失。寤寐一如,则工夫绵密,打成一片,是为得力时也。若念至一心不乱,则临命终时,净土境界现前,自然不被生死拘留,则感阿弥陀佛放光接引,此必定往生之效验也。 然一心专念,固是正行,又必资以观想,更见稳密。佛为韦提希,说十六妙观,故得一生取办。今观经现存,若结净侣同修,任各志愿,于十六观中,随取一观。或单观佛,及菩萨妙相,或观净土境界,如弥陀经说莲华宝地等,随意观想。若观想分明,则二六时中,现前如在净土,坐卧经行,开眼闭眼,如在目前。若此观想成就,临命终时,一念顿生。所谓生则决定生,去则实不去,此唯心净土之妙指也。 如此用心,精持戒行,则六根清净。永断恶业烦恼,则心地清净。观、念相继,则妙行易成。净土真因,无外此者。若但口说念佛,求生净土,若净戒不持,烦恼不断,心地污秽,佛说是人,永不成就。是故行人,第一要持戒为基本,发愿为助因,念佛观想为正行。如是修行,若不往生,则佛堕妄语矣。 148、念佛参禅示念佛参禅切要
【念佛审实公案者,单提一声阿弥陀佛作话头,就于提处,即下疑情,审问者(这)念佛的是谁。再提再审,审之又审,见者念佛的毕竟是谁。】 所谓念佛审实公案,就是单提一句阿弥陀佛作为话头,就于提处,即下疑情,审问(体究)这念佛的是谁?再提再审,审之又审,要见这念佛的毕竟是谁? 〔念佛审实公案〕参‘念佛是谁’。(详见《参究念佛》) 【如此靠定话头,一切妄想杂念,当下顿断,如斩乱丝,更不容起,起处即消。唯有一念,历历孤明,如白日当空,妄念不生,昏迷自退,寂寂惺惺。】 如此靠定话头,则一切妄想杂念,当下顿断,如斩乱丝。更不容妄想杂念复起,若是再起,则在起处将它消灭。唯有话头这一念,历历孤明,如白日当空,妄念不生,昏迷自退,寂寂惺惺。 【永嘉大师云:‘寂寂惺惺是,寂寂无记非;惺惺寂寂是,惺惺乱想非。’谓寂寂不落昏沉无记,惺惺不落妄想,惺寂双流,沉浮两舍。】 永嘉大师说道:‘寂寂而惺惺是正确的,寂寂而无记是错误的;惺惺而寂寂是正确的,惺惺而乱想是错误的。’就是说:寂寂而不落于昏沉,惺惺而不落于妄想,惺寂双行,沉浮两舍。 〔寂寂〕无念。〔惺惺〕神志清醒。〔无记〕昏沉。〔沉浮两舍〕‘沉’指无记,‘浮’指妄想。 【看到一念不生处,则前后际断,中间自孤。忽然打破漆桶,顿见本来面目。则身心世界,当下平沈,如空华影落,十方圆明,成一大光明藏。如此方是到家时节,日用现前,朗朗圆明,更无可疑。始信自心,本来如此。从上佛祖,自受用地,无二无别。】 如此修持,看到一念不生处,则前念后念顿断,中间自孤。忽然打破黑漆桶,顿见本来面目。则身心世界当下隐没,如空华之影消逝,十方圆明,成一大光明藏。如此方是到家时节,日用现前,朗朗圆明,更无可疑。始信自心,本来如此。这与从上以来佛陀之自受用地,完全一样(无二无别)。 〔前后际断〕前念后念顿断。《净影疏》曰:‘有为之法,前后相起。前为前际,后为后际。’《宗镜录》:‘若一念不生,则前后际断。照体独立,物我皆如,直造心源。’〔平沈〕亦作‘平沉’,沉没、隐没。 【到此境界,不可取作空见。若取空见,便堕外道恶见。亦不可作有见,亦不可作玄妙知见。但凡有见,即堕邪见。若在工夫中,现出种种境界,切不可认著,一咄便消。恶境不必怕,善境不必喜,此是习气魔。若生忧喜,便堕魔中。当观惟自心所现,不从外来。应知本来清净,心中了无一物,本无迷悟,不属圣凡,又安得种种境界耶?】 到此境界,不可取作空见。若取空见,便堕外道恶见。亦不可作有见,亦不可作玄妙知见。只要有所见地,即堕邪见。若在工夫中,现出种种境界,切不可当真,一咄(呵斥)便消。恶境不必怕,善境不必喜,这是习气魔。若生忧喜,便堕魔中。当观一切境界唯是自心所现,不从外来。应知自心本来清净,原无一物,本无迷悟,不属圣凡,又哪里会有种种境界呢? 【今为迷此本心,故要做工夫,消磨无明习气耳。若悟本心本来无物,本来光明广大清净湛然,如此任运过时,又岂有甚么工夫可做耶?今人但信此心,本来无物,如今做工夫,只为未见本来面目,故不得不下死工夫一番,方有到家时节。从此一直做将去,自然有时顿见本来面目,是出生死,永无疑矣。】 现今因为迷此本心,所以要做工夫,以消磨无明习气罢了。若悟自心本来无物,本来光明广大清净湛然,如此任运度日,又岂有甚么工夫可做呢?今人但信此心,本来无物,如今做工夫,只是为了未见本来面目,故不得不下死工夫一番,方有到家时节。从此一直做将下去,自然能够顿见本来面目,以出生死,永无疑矣。 149、法界之经示海阔禅人刺血书经
禅人发心,书华严五大部经,特礼匡山请益。老人因示之曰: 毗卢遮那,安住海印三昧,现十法界,无尽身云,说华严经,名普照法界修多罗。若正报身,诸毛孔中,放光明说。若依报世界,草芥微尘,则尘说刹说。如是演说,尽未来际,无间无歇。如是之经,充满法界,所谓一字法门,海墨书而不尽。 今子以有限之身心,涓滴之身血,若为而尽书之耶?虽然,此经果不能书,则一切众生绝分矣。且曰:‘法界之经。’则凡在法界,无非此经。若悟毗卢,以法界为身,则自己身心,亦同法界。此则日用现前,动静语默,拈匙举箸,欬唾掉臂,皆法界之大用。是则,何莫而非书写此经之时耶? 若身同法界,则一一毛孔,皆悉周遍。如是,则举一滴之血,当与性海同枯矣。所以普贤大士,剥皮为纸,柝骨为笔,刺血为墨,量等法界。是则全经不出一字,即书一字,亦同全经,何况百轴之文? 禅人苟能作如是观,则自书者,与见闻者,及礼拜赞叹,一香一华,而作供养,乃至执劳运力者,无不同归法界。如是功德,岂可得而思议?禅人若无如是眼,作如是行,亦不免捏目见空华,岂不重增颠倒想耶? 150、成佛真因示曹溪沙弥能化书华严经
佛云:‘佛种从缘起。’是故众生正因,佛性本具。但以无明坚固,不遇善缘,终不能发。如种子在地,要假雨露阳和之缘,方能抽芽发干,乃至开花结实耳。 老人未至曹溪,诸沙弥所习世俗之业,且不知有佛有僧,安知佛法哉?自老人开化,种种方便,诱引教导,始则知为僧矣。既而以佛性难明,先教书写华严大经,使知亲近随顺佛法。信心若发,方可引入佛慧。初则二三其人,自是人人相望发心,不十年间,书此大经者,已成十余部。六祖入灭已来千年,今日之事,从前所未有也。 佛性人人本有,恒沙功德,人人本具,以无知识开导,皆以性德而造恶业,招三途之苦报。若悟此佛性,则转恶业,而为无量净土庄严。今沙弥能化,能以造业之心,转为净土庄严,作成佛真因。所谓智种含于心地,遇法雨慧日之缘,故能发菩提芽,生长善根,抽功德枝,开万行花,将来必成菩提妙果。此正所谓佛种从缘起也。 老人往往开示曹溪,诸弟子等。若从此人人勇猛,发无上心,有志佛法,究明己躬大事。即如六祖住世时,发明自心者,千人之中,岂止三十余人而已耶?是在递相转教之功耳。 151、书经妙法示惺初元禅人书经
性元禅人,来参匡山,老人字之曰惺初,发愿书写大经。老人因示之曰: 出家修行,佛说方便多门,固在各各发心何如耳。第一、向上参禅,求明自心,志了生死。次、则深穷教海,志愿宏通,护持正法,续佛慧命。又次、则深厌生死,专心净业,愿生西方。此皆理行,为最上者。 若夫事行种种,至于书写经典,乃六种法师之一,是佛称赞者。故法华说持经法师,现世肉身,得六根清净,此岂事行可拟哉?且云:‘举手低头,皆已成佛。’此称性之行,又岂可以描抹点画致耶? 老人昔住五台,曾刺血泥金,书写华严大经。每于书写之中,不拘字之点画,大小长短,但下一笔,则念佛一声。如是点点画画,心光流溢,念念不断不忘,不错不落。久之,不在书与不书,乃至梦寐之中,总成一片。由是一切境界,动乱喧扰,其心湛然,得一切境界自在无碍解脱门。乃至一切见闻,无非真经现前。 以此证之,则书经之行,妙在一心不乱。又岂若童蒙抹朱,便以书经求功德耶?禅人试以此行,如是书写,如是受持,似有少乃相应。若以描写为妙行,博名高为求供养之资,则又不若寻常粥饭为无事僧也。勉之! 152、一念上做示昭凡庸禅人
庸禅人,往参老人于五羊,尝示以无生之旨。顷来谒匡山,见其为道之志弥笃,而参究工夫未纯,以未把作一件真实大事耳。老人因示之曰: 古人学道,第一要为生死心切,不是要求玄妙道理也。所言生死者何?即吾人日用现前,种种尘劳境界中,遇境逢缘,若逆若顺,内心习气引发现行,起爱憎取舍等,种种妄想分别心也。 以念念攀缘,起善恶等种种业行,都作未来生死根株。以妄想无涯,故生死无际。所以众生长劫流转,生死苦海,无出头时,良由不知自心之过也。故云:‘若不了自心,云何知正道?’古今学道人,有志出生死者,单要求明自心耳。以此心一向粗浮,如沸汤烈焰,未常一念清冷。故古人权设方便,将一则公案,教学人念念提持参究。 如僧问赵州:‘狗子还有佛性也无?’如永明教人审实:‘念佛的是谁?’即此一‘无’字、‘谁’字,便是断生死命根之利剑也。然此参究审实,只是觑此‘无’字、‘谁’字,起从何处起,落向何处去?只看者一念起落处,要见起灭根源。若参到极则处,将一念生灭妄想迸断,打破漆桶,顿见本来面目。到此便将佛祖向上鼻孔,一时尽在自己手中。从此识得本来人,更不疑张三李四,恰元来是自己本命元辰。如是有何玄妙可求,又何必向他家屋里求耶? 然此一著,若不是最初发心,为生死切,任你做尽伎俩,都是鬼家活计。纵有一知半见,都是魔说,凡有所作,皆是魔业。可惜百千万劫,难遇一段大事因缘也。禅人果有志此事,直须将自己胸中从前世谛,伶俐聪明知见,及种种妄想,一齐折合,归向到一念上做。将一句话头,作横空宝剑,斩断从前妄想,如斩乱丝。果能如是下毒手,做苦切工夫,若无真实悟处,则从上佛祖,皆堕妄语矣。所最忌者,唯是无真实心,只将参禅做面皮说好看话耳。 153、骨气不刚示履初崇禅人
禅人生长豫章,素有向上志。闻老人逸老匡山,遂弃世谛缘,洁心来参。因留入众,随时入室。久之,察其多软暖之习,而骨气不刚,故入道之心不猛,居常策其不逮。一日拈香请益,老人因示之曰: 子有向道之志,而无振拔之气者,以心力不纯,故骨不劲。骨不劲,故无刚毅勇猛之志,所谓中无主不立耳。所以中无主者,以第一无真实为生死心故,无决定久远不退之志。既无决定之志,则一切趋操,无特达之行。所以因循旧习,悠悠日月。但守闲散任意,以为自在无拘。于心既不知捡,而于四大幻身,亦无支持之力。故日用现前,全无真实工夫,亦无真实受用耳。 从今日去,先要发一片真实为生死心,立一定久远不退之志。尽此形寿,决定要究明己躬下一段大事,毕竟要齐古人,方不负此生平。要如古人,必以一则公案,为参究话头。如永明大师念佛审实的公案,最为稳当。即将心中,从前一切夙习知见妄想思算,一齐放下。放到无可放处,单单提起一声阿弥陀佛,即看此念起处,审实者念佛的是谁?且念且审,又审又念。靠定一念,审实得力处,便觉心如墙壁。究到究不得处,便是得力时节。如此久久参究,参到心无用处,如老鼠入牛角时,忽然一念迸裂,便是了生死的时节也。子能如是用心,如此著力,自然骨刚气猛,名为挺特丈夫。视前软暖之状,真日劫相倍矣。子其勉之。 154、禅净无诤示慧镜心禅人
吾佛说法,以一心为宗。无论百千法门,无非了悟一心之行。其最要者,为参禅念佛而已。而参禅乃此方从前诸祖创立悟心之法,其念佛一门,乃吾佛开示三贤十地菩萨,总以念佛为成佛之要;十地菩萨,已证真如,岂非悟耶?然皆曰:不离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。 善财参五十三善知识,第一德云比丘,即单授以念佛解脱门。及至末后,参见普贤,为入妙觉善知识,乃专回向西方净土云:‘亲睹如来无量光,现前授我菩提记。’由是观之,即华严为最上一乘,而修称法界行,始终不离念佛。十地圣人,已证真如,尚不离念佛,而末法妄人,乃敢谤念佛为劣行,又何疑参禅念佛为异耶?是阙多闻,不知佛意,妄生分别耳。 若约唯心净土,则心净土净,故初参禅未悟之时,非念佛无以净自心,然心净即悟心也。菩萨既悟,而不舍念佛,是则非念佛,无以成正觉,安知诸祖,不以念佛而悟心耶?若念佛,念到一心不乱,烦恼消除,了明自心,即名为悟,如此则念佛即是参禅。若似菩萨,则是悟后不舍念佛。故从前诸祖,皆不舍净土。如此,则念佛即是参禅,参禅乃生净土。此是古今未决之疑,此说破尽,而禅净分别之见,以此全消。即诸佛出世,亦不异此说。若舍此别生妄议,皆是魔说,非佛法也。 155、唯须息见示修六逸关主
余初度岭,至五羊时,菩提树下,弟子修六逸公,即相率同辈归依。乃至出岭之南岳,游吴越,相从于艰难困苦中,始终二十五年,未尝少闲。及余归隐匡庐,公素为生死心切,志求向上,亦相从于金轮峰顶。闭死关三年,单提一念,幸有自信之地。今以省师归故山,拈香请益,老人因示之曰: 出家为生死,求向上一路,乃本分事。禅人死关三年,其于放下身心,抖擞客尘烦恼,消磨习气,乃最初一步。业已自信,但于参究生死病根,未能顿拔。以参禅先须识取生死病根,方能用药调治耳。何谓生死病根,以贪瞋痴慢,皆以我见而为根本。一切圣凡,二种生死,皆因执我。然我依见立,是则妄见,乃我执之本,称为法身之刺。见刺不拔,生死难出。 是以一切凡夫,执身心人我是非之见。一切外道,横执邪见。二乘圣人,执生死涅槃,欣厌取舍之见。一切菩萨,执有生可度,有佛可求之见。等觉圣人,未忘佛见法见,故有二愚。 乃至祖师门下,初学参禅者,则多先起待悟之见。于未悟中,妄起未得谓得之见。及有一念狂心暂歇处,即执为妙悟,便生得少为足之见。即将古人言句,攀扯回为己解,执为玄妙之见。以此蕴集于怀,不肯唾却,久之酿成毒药,以致误堕邪见。纵有一念顿悟自心,本来无物,则又堕在光影门头,以为究竟之见。所以云门道:‘只饶得到法身,为法执不忘,己见犹存,堕在法身边,谓之抱守竿头,则永无超脱之见。’ 总之,但有丝毫情见未除,皆是生灭边收,通是生死病根。纵然悟得,尚属生死。故云悟之一字,亦须唾却,何况全未了悟?但依希恍忽,便起知见,自以为得。即将古人现成语句,把作自己妙悟。此皆堕自欺,全非真参实究功夫。如此用心,皆是未识生死病根之过也。 所以古德云:‘不用求真,唯须息见。’苟知见消亡,不真何待?所以佛示阿难云:‘见见之时,见非是见。见犹离见,见不能及。’此其究竟穷元,单以见为生死病根。以从法身而起妄见,见有身心世界,而沉生死。故今以离见为出生死,证法身之极则也。 马鸣大师示人,以离念为真修实证。以因念有见,若见谢则念自离,妄自泯矣。是知贪瞋烦恼之病根浅,唯独见刺之病根深,最为难拔。故参究工夫,烦恼易断,习气难除。习气不除,则妄见潜滋。妄见滋,则纵有悟处,皆成习气,以成魔见矣。所以《棱严经》中,说见魔最深,隐而难知也。 禅人有志真参实究,直须看破,切不可堕在知见网中。正当做工夫时,只将赵州‘无’字,与六祖‘本来无一物’同参。于未提起时,先将身心内外,一齐放下。放下又放下,放到无可放处,透底看者‘无’字,毕竟有什么气息?才有一念起处,当下一觑,觑定看他,毕竟是个甚么?如此安身立命,在话头上靠定,深锥痛札,一念不移,如老鼠咬棺材,自有透脱时也。 切不得将古人公案言句,蕴在胸中,将来比拟。以拟心即错,决不是古人见处。至于寻常应缘时,只将话头靠定,历历孤明,自然不被境风摇夺。乃至与人接谈时,切不可将古人公案,作自己知见,以资谈柄。此一种病根最深,以正当说时,直图爽快,全不知不是自己本分事。以此纵心矢口,全不曾回头照看,所以不知是病。若养成此病,则将为大我慢魔,乃狂魔之所摄持。今目中所见,缁白好禅者,比比皆然,不可不惧也。 古人参禅,无别玄妙,只是肯将凡情圣解,一齐扫却。放得胸中空落落,不留丝毫知见作主宰。知见不存,则真见发光,自然了无一物矣。如此放下时,则当人一念,如大火聚。一切尘情习气,一触便烧,如红炉片雪,绝无影迹可留。回观一切知见边事,如说梦耳。所以道:‘参禅无诀法,只要放得下。’若放下一念,则一念真实。若念念放下,则念念真实。若彻底放下,则尽未来际,彻底真实矣。 公行矣,能不忘此叮咛之言,则与老人眉毛撕结,未常有丝毫间隔时也。嗟嗟!老人老矣,傥负此缘,错过此生,则再求今日之缘,又不知几千万劫也。 156、返闻自性示慧玄兴后禅人
东海,佛法不行之地。自灵山桂峰师开化,令舍邪归正者不少。老人昔居海印寺,叹师法利之盛。其诸弟子,能说法者居多。今学人兴后,乃嫡孙也。老人别灵山,二十有八年矣。辛酉岁后,来参匡山。改岁后辞归故山,请益修心法要。老人因示之曰: 佛最所诃者,烦恼所知二种障,为生死根本。然烦恼障,乃贪瞋痴爱,为凡夫生死(分段生死)根本。所知障,乃佛法知见,为三乘圣人生死(变易生死)根本。苟二障不除,则众苦无由得出也。 嗟今世人,不知佛法者,固无足怪。即学佛法人,不断除烦恼,又以所学佛法,为所知障,生长我慢,重增烦恼。心地染污,种子触发,现行放逸,身心毫无捡束。循情造业,岂非大谬耶? 学人今闻老人开示,知为生死大事,发心参求本地工夫,此乃最胜愿力。但今参究工夫,不用别求。只要将胸中旧有习气种子,一一打点干干净净,不许触发现行。就于日用对境逢缘,起心动念处,当下看破,不许相续。 其用心下手,只如《棱严经》所说观音耳根圆通,旋倒闻机,返闻自性,一则观门,最好用心。若于日用见闻处,果能返观自性,则不随外境流转。如此念念返流,则念念是归真之路。如此用心,若习气不除,触发现行,定不得力。此全在违现业一著,为最上行也。然又必要为生死心切,乃肯下死工夫耳。学人实为生死,真切用心,乃有受用。不是说了便休,作一种佛法知见也。 157、念佛成片示净心居士
往老人过吴中,净心居士,参礼请益,老人示之以念佛法门。以念佛如水清珠,能清浊水,故以净心为道号。 别数年矣,今书来云:‘念佛难成一片。’复请开示。老人因示之曰: 修行第一要为生死心切。生死心不切,如何敢云念佛成片?且众生无量劫来,念念妄想,情根固蔽。即今生出世,何曾一念痛为生死?日用念念循情,未常返省。今欲以虚浮信心,就要断多劫生死,所谓滴水救积薪之火,岂有是理哉! 若果为生死心切,念念若救头然。只恐一失人身,百劫难复。要将此一声佛咬定,定要敌过妄想。一切处,念念现前,不被妄想遮障。 如此下苦切工夫,久久纯熟,自然相应。如此不求成片,而自成一片矣。此事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,告诉不得他人,全要自己著力。若但将念佛做面皮,如此驴年无受用时。直须勇猛,更莫迟疑。 158、转教持经示仁天老宿持法华经
仁天大德,诵《法华经》二十余年。将行请益,因谓之曰: 法华最上一乘,乃吾佛久秘之要,为授记诸弟子之券书也。六祖云:‘心迷法华转,心悟转法华,诵经不解意,与义作仇家。’二十七祖云:‘入息不居阴界,出息不涉众缘,常转如是经,百千万亿卷。’如上二祖所说,仁天毕竟如何持此经耶? 经云:‘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。’如是,则六祖纵许解意,亦未能持。又云:‘此经开方便门,以示诸法真实之相。’如是,则山河大地,草木瓦石,无非实相。纵若二十七祖,离出入息亦未能持。然则仁天毕竟如何持耶? 如佛所说持品(《法华经·持品第十三》),乃至展转第五十人转教持经,功德不可思议。由是观之,转教之功,不论解义不解义,离息不离息,但能一念信心,自知本有,则慧命不断。由是老人,最赞青莲法社,以持法华为妙行也。以一闻此经,便下成佛真种。仁天以此转教多人,能如佛所赞叹,更有何法,过于是乎? 159、离念中修示沈大洁
禅净二行,原无二法,永明大师,示之于前矣。禅本离念,固矣。然净土有上品上生,未常不从离念中修。若曰念佛,至一心不乱,岂存念耶?但此中虽是无二,至于下手做工夫,不无巧拙,以参究用心处,最微最密。 若当参究时,在一念不生。若云念佛,则念又生也。如此,不无两橛。念就参究念佛处,打作一条,要他不生而生,生即不生,方是永嘉惺寂双流之实行也。何耶?若论参究提话头,堵截意根,要他一念不生。如此虽是参的工夫,古人谓‘抱桩摇橹’,只者要他不生的一念是生也,岂是真不生耶?只如念佛,若将一声佛号,挂在心头,念念不忘,岂是真一心不乱?古人教人参活句,不参死句,正在生处,见不生意。如经云:‘见刹那者,方悟无生。’即此一语,则参究、念佛,当下可成一条矣。 道人谛听!参究、念佛,此中易落淆讹,不可忽也。如何参究即念佛,念佛即参究耶?如今参究,就将一句阿弥陀作话头,做审实工夫。将自己身心世界,并从前一切世谛,俗习语言,佛法知见,一齐放下。就从空空寂寂中,著力提起一声阿弥陀佛,历历分明。正当提起时,就在直下看觑,审实此念佛的是谁?重下疑情,审之又审,疑之又疑,如驴觑井。觑来觑去,疑来疑去,疑到心思路绝处,如银山铁壁,无转身吐气处。是时忽然磕著触著,真无生意,忽然猛的现前。时则通身汗流,如大梦觉。到此方信生即无生,无生即生,参即是念,念即是参。回头一看,始知向来,如在含元殿里觅长安也。 如此做工夫,最怕将心要悟。才有要悟的心,便是拦头板(遮住视线的木板,譬喻要悟的心,便是遮住见道的障碍)也。只管一直做将去,不计工程。即到做不得时,则打起精彩,又从新做起。又,切不可贪求玄妙,即有一念暂息,寂静欢喜,切不可当作好处,直须吐却。切不可将佛祖玄言妙语来作证,当作佛法,又不可堕在无事甲中,以此为得。总之,一切圣凡迷悟都不管,单单只是追求一念下落。追到赶尽杀绝处,久久自见本来面目,如十字街头见阿爷,更不向人问觅也。 看来此事,元是人人本分上事,更无甚奇特处。道人真真实实为生死大事,试从此下手,决不相赚。 〔如十字街头见阿爷〕如十字街头看见自己的父亲,一眼便认出来。譬喻确知这就是本来面目,没有谬误。 160、皆当能忍示本怀印禅人
昔吾佛于灵山会上,欲以《妙法华经》付嘱有在,令于末世受持,广宣流布,无论人天百万,即得授记。诸弟子竟无一人,敢于娑婆世界流通此法者。必待地涌之众,乃能荷担。持此法者,岂易易哉? 以五浊恶世,众生薄福,其性刚强,最难调伏。是以吾佛教持经者,必以忍辱为第一行。故曰:‘如来灭后,欲为四众说是经者,应入如来室,著如来衣,坐如来座,乃可为众广说此经。’如来室者,一切众生中,大慈悲心是。如来衣者,柔和忍辱心是。如来座者,一切法空是。安住是中,然后以不懈怠心,乃可为众说是《法华经》。 故佛自述其往昔求法之行,如提婆达多世世之冤害,及常不轻之礼拜。四众乃至辱骂,或加刀杖瓦石,种种苦事,皆欢喜忍之,无一念懈退。此正教菩萨法,末世持经之最胜行。吾徒为佛子,苟无忍行,又何以持佛慧命,使不断哉?及授付嘱持经之菩萨,则誓之曰:‘种种苦事,皆当能忍。’是以佛说观三千大千世界,无有如芥子许,不是菩萨为求菩提舍身命处,乃至头目髓脑无有吝惜。故教持经者,先以忍行。悲此法末,非大忍力,又何能护佛法,续慧命乎? 老人每每以忍行开示禅人,禅人能笃信老人,亦能以忍力自持。今不但卒保道场,亦且成就己行,切不可以世谛寻常观之。更于此外,别求生死法也。 且此经乃吾佛世尊为一大事因缘,故出现于世。一大事者,乃众生本有佛之知见也。佛知见者,以能见诸法实相也。以众生迷真知见,但认五蕴幻妄身心,而不见真实之相。若见实相,则三界上下,了无一法,又何生死可寄耶?如此,岂独参禅能了生死,而持经不能了生死乎?若南岳天台,皆悟实相之大宗师。傥(同“倘”)法社诸侣读诵此经,能有一人,如天台悟入法华三昧者,即此灵山一会,俨然未散如是。则护持之人,具足恒沙功德不可思议矣。 佛为此法,劫劫生生,舍此身命。禅人即能舍此一生,成大法益,又何外慕别求佛法乎?今纵不能了生死,即仗此法为舟航,愿力持之,于生死海中,亦必终有到彼岸时,犹胜从前虚生浪死也。禅人既信老人语,从此发起大忍力,大精进力,是名真法供养如来以成普贤大行。切不可起生灭心,立人我见,而生退堕之想也。 卷八161、圆觉大义示新安仰山本源觉禅人
本源觉(禅人)重兴仰山道场,三十余年,幻出种种庄严,皆自心力。诵圆觉梵行二经,亦二十余年。精持净行,皆从宿习般若中。今礼匡山,请授大戒。拈香请说圆觉大义,老人因示之曰: 佛说:‘三界上下法,唯是一心作。’所谓‘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,菩提涅槃,及波罗蜜,教授菩萨’。是故为佛弟子,若达唯心法门,则一切染净因果,皆即现前念念转变。故曰:‘心净,则佛土净。’直如仰山因缘,向皆危石巉岩,荒榛茂草。今一旦幻此道场,如从天至,皆从最初一念,坚固信心,故致如斯广大佛事。 由是观之,则西方净土,又岂从心外得耶?老人今为禅人,特授梵网金刚宝戒,此戒名为毗卢遮那心地法门。经云:‘若授佛戒,即入诸佛位。’是知一念信心,即开佛知见。一切佛土,应念现前。故诸佛净土,皆从金刚心地建立。 禅人果能了知此法门,从此向前。日用头头,一切运为,明明了知,皆从自心流出。则法法皆为,净土真因。更能将一声阿弥陀佛,念念不忘,心心不昧。念至动静无二,寤寐如一。则现前步步,皆踏净土宝地经行。即此身心,已坐莲华胎中。直至临命终时,才舍此身,即花开见佛,如从梦觉。到此始知,生死如梦,净土如幻。一念之间,永居不退。此外更有何法,出生死乎? 禅人久修梵行,第未亲闻善知识,打破从前妄想梦。但了法法唯心,何用别求佛法?努力珍重。 162、持戒念佛示陈善人
楚沔称名郡,故文宪之邦。但法门善知识过化者希,观智禅人,杖锡于此,掩关三年,一时向化者众。适来善人,乃旧归依信心弟子也。远参匡山老人,为求开示,以传白大众。老人因示之曰: 在家男女,能持五戒,谓不杀,不盗,不邪淫,不妄语,不饮酒食肉。佛住世时,常在法会称优婆塞优婆夷。此云近事男女,以堪亲近承事三宝故。其所修者,精持五戒,免堕三途苦趣,是为天人之福。故曰:‘五戒不持,人天路绝。’ 若持五戒,第一要明信因果。善恶报应,如影随形。谓作善因福果,定生人天。若造恶因恶果,必堕三途苦趣。且观世之高官尊爵,富贵荣华者,此等必是前世修福,供养三宝,斋僧布施,印经造像,修寺建塔,济贫拔苦之所感招。其长寿多男,父慈子孝,夫唱妇随,兄友弟恭者,必定从放生不杀,持斋戒中来。 在家有能持此五戒者,即五常备矣。谓不杀,仁也;不盗,义也;不邪淫,礼也;不妄语,信也;不饮酒,智也。儒门能此者,即成德之君子矣,持斋岂分外事耶? 其中有上智高明之士,既持此戒,复念人世无常,如风中烛,怕生死。此一失人身,万劫难复。如此思惟,念生死苦,求出离心切。更宜发心,持念阿弥陀佛。将此一句佛,横在胸中,心心不断,念念不忘。朝暮礼佛诵经,回向西方,求生净土。若念佛念到一念纯熟,一心不乱,临命终时,见阿弥陀佛,放光接引。投托莲花,以为父母。花开见佛,从此永出生死轮回之苦,长揖三界,是名菩萨。 此念佛功夫,古今在家男女行持,一生取办,生西方者不少。故曰:‘唯有径路修行,但念阿弥陀佛。’此外别求,皆为邪见邪行矣。 善人持此,转化同类。一人一家,以及一乡一郡通都为佛国矣。但愿努力修行,只要信心真切,一念奉行,不必别求玄妙佛法。 163、直观此心示盛莲生
老子云:‘吾所大患,为吾有身。若吾无身,吾有何患?’《圆觉经》云:‘我今此身,四大合成,当观身中坚硬归地,润湿归水,暖气归火,动转归风。四大各离,今者妄身,当在何处?’如此谛观此心,久久纯熟,身相忽空。 种种烦恼,皆从妄想颠倒而生。如梦颠倒,本来不有。当烦恼时,直观此心妄想,从何处生?追到本无生处,则妄想不生。妄想不生,则烦恼空。身心忽空,则一切烦恼,当下消灭,应念即入清凉极乐国矣。 此观吃紧,乃脱苦之妙药。然初心观未易成,但将阿弥陀佛,审实话头,切切不忘。若妄想起时,提起话头一拶,则妄想自灭。以寻常无有正念,故专逐妄想流转,攀缘不停以滋苦耳。一切诸法,皆自心生,心外无法。若不观心,而求脱苦之路,犹却步而求前也。只须发勇猛心,切不可说不能,乃自画耳。 164、净心念佛示吴启高
启高久归三宝,斋心(祛除杂念,使心神凝寂)有年。今来匡山,求授戒法,为法门弟子,以结未来出世之缘。因詺名福常,号净心居士,为授优婆塞戒。复拈香请益,老人因示之曰: 一切世间种种业行,皆是无常,尽为苦因,故感生娑婆国土,众生所聚,故名堪忍。愚迷之人,以苦为乐,转滋贪爱,更增苦本,不知出苦之要,是为颠倒。故举世之人但有一念,知是无常苦空,发心求出离者,是即大智慧人。但有一念返省,发起厌苦之心,便是出苦之路。但有一念求生净土之愿,即是成佛之本。所以佛说戒法,教人止恶修善。以恶止则心净,善修则苦灭。苦灭则福增,心净则为净土之因。苦灭则为极乐之本,福增则为常乐之果。是知一念发起受戒之心,则众苦可断,众福可集,生死可出,净土可生。皆从最初一念,发心为因地也。 居士今日既能知此事,发此心,故凡所作,即是出世之行。虽未出家,即名佛子。从今果以持戒之心念佛,净除心中夙染,贪瞋痴爱,种种烦恼,则心地清净。以此净心念佛,念念不忘,心心不断,即日用现前,事事皆是净土之因。即所施种种,四事供养三宝者,皆为庄严净土之资。所谓心净,则佛土净。唯心净土,自性弥陀,元不离当人一念,是为真实法行。所谓真常之福,从净心中谓是故也。居士果能谛信不疑,何用别求佛法?但不可作世间寻常事,目之则道念自坚,信心日长矣。珍重珍重。 165、真为生死示无知鉴禅人
出家人,先须要知,出家割爱辞亲,本为求出生死。若为生死大事,要知世间一切诸法皆是苦本,身是苦聚,必要发心修行。求出苦之道,先须看破现在身心境界。当观此身,乃地水火风,四大假合成形。四大各离,今者妄身,当在何处?如此看破,则不为此身谋求种种受用之乐。 次要看破现前见闻知觉,全是妄想用事,总非真心。以此妄心,造种种业,起心动念,无非是业,无非是罪。即此一念,便是生死苦本,切不可随他妄想流转。日用密密观察,妄想起处,就要看破,当下消灭。切不可随他相续,攀缘往而不返。 若观察不定,无巴鼻时(不能把持时),但将一声阿弥陀佛作话头,紧紧抱定,念念不忘。有此话头作主,但见妄想起处,即提起佛来,是为正念现前,则妄念不待遣而自消矣。如此二六时中,密密用心,唯此一念为主,其余一切妄想皆为客。客主若分,久久纯熟,则妄想自消,真心自显矣。 禅人若果有志,为生死大事,但以此一念为真。其余世间种种伎俩,作诗写字,乃至攀缘,交游放浪,皆是颠倒痴迷之事也。若不慕实行,专事虚浮,纵放六情,游谈无根,空丧光阴,不唯虚生浪死,抑恐恶业难逃,千生百劫,无出头时也。 166、十界唯心示徐清之
佛说:三界上下法,唯是一心作。言三界上者,乃出世四圣,谓佛、菩萨、声闻、缘觉也。三界下者,乃六道凡夫,谓天、人、修罗三善道,及地狱、畜生、饿鬼三恶道也。是则十法界中,一切圣凡,善恶因果,依正庄严,皆由一心之所造。然此一心非别,乃吾人日用现前,分别了知之心也。 既然一切由心,非次第造,乃日用现前,念念所作之业,于十法界流转。若一念由贪瞋痴所作十恶,身三口四意三恶业,则就三途苦趣之因;若一念转十恶而为十善,则为人、天妙乐之因;若一念善恶两忘,内不见有我,外不见有人,一心寂静,则为声闻出苦之因;若观目前苦乐逆顺,由因缘生灭,流转还灭,则成缘觉之因;若一念了知人法无我,因缘性空,无有作、受者,而不妨现行布施、持戒、忍辱六道之行,化度众生,则为菩萨之因;若一念顿悟自心,本来光明广大,无不包容,无不济度,了无一法当情,生佛平等,即为成佛之因。 故此一心,广大无外,本来清净,圆满光明。若日用念念悟此,则虽居尘劳,而为出世之人矣,此所以维摩称为不二法门也。居士若能体此而行,则一切恩怨是非人我,烦恼情根,应念化成光明藏矣。日用一切境界,试此观看,念念觉察。若不能安忍,为烦恼之所障碍,才见起处,即将六祖本来无物一句提起,如金刚王宝剑,则一切烦恼,当下冰消,身心化作清凉池矣。如此力行,若能精进不退,则顿证大解脱场,又何此外别求佛法哉! 167、一卷真经示若昙成禅人
成禅人,约同志于金沙之东禅,结青莲社,以持诵法华经为业。凡入社者,必先熟读此经,能背诵而后入堂。不数年间,能持者数十辈。去住不一,唯禅人一志不移,遂以此为尽形寿焉。请益老人,因示之曰: 此经乃吾师释迦世尊,特为开示众生,佛之知见,为成佛真种。 故述其往因,谓于大通智胜佛时,为十六王子,得闻此经,展转传持故。凡曾从闻者,必生生世世,共生一处,以持此经为行故。昔受化者,直至今生,于灵山会上,各各授记成佛,乃的示此经,为成佛正因真种也。故委明持经之法师,即于现世父母,所生六根,必得清净,如经具明,金口亲宣,非虚语也。 此经自入中土,受持者多,独南岳思大禅师,所悟精深。天台智者大师,读诵此经,乃见灵山一会,俨然未散。思大师曰:‘此法华三昧也,非子莫证,非我莫识。’故天台因之建立止观妙门,发明百界千如实相之旨。向后依止观而悟明一心者,如永嘉而下,非一人也,是知此经为成佛之妙行明矣。 唯六祖云:‘心迷法华转,心悟转法华。’此又示持此经者,第一义门。 禅人今持此经,试向未展卷轴已前,突开顶门正眼,烁破无明,诸法实相,触处洞然,则见色闻声,目前现证。尝转如是一卷真经,顿将八识田中,历劫已来,爱憎烦恼种子,尽化为光明藏。如是受持,是真精进,是明真法,供养如来。若徒以纸墨文言为妙法,以循行数字为持经,而心地未净,烦恼未空,此何异以水泡为摩尼,以蒸沙为饭本,如是则牛皮未透,岂图遮眼而已耶。 168、等心死誓示观智云禅人
学道人,以等心(平等心,怨亲平等地对待一切众生)死誓(终身不渝),为出生死第一义,又放下为入道之要。古人云:‘志当归一,久而不退,他日必知妙道所归。’ 此五乳(五乳峰)为老人归真之所。禅人归依老人之心,一生居半。今幸有此卓锥之地,正是尔等,放舍身命处。生则同修,死则同归。尔当放下诸缘,一心寂静。于此集二三同志,老者专心念佛,精修净业,誓死为期。则法道常存,慧命不断,是不负归依之念也。 应念尔祖乐天公(白居易),与老人有三世之谊,自当以义为质(以义作为行事的根本原则),绝无二念。若别存一念,则非真实为生死人。凡居常,务要以法为怀,纲维(护持)丛林(寺院)。调和大众,内外一体,宾主一心,兼忘人我,剿绝是非。了得烦恼本空,便是出生死路。即此心地清凉,便是净土之要门也。尔其勉哉!勖(xù)哉! 169、净土真修示凝畜通禅人
佛祖修行之要,唯有禅净二门,兼以万行庄严,是为正修行路。比来学人,参禅者多被邪师过谬,引入邪见稠林,堕我慢魔,增外道种,是大可忧。况十无一人,得解脱处,似此不唯自误,亦且误人,可不惧哉!是故老人,极力主张,净土真修。 世人不知,都轻视为寻常,不知念佛之妙,故多错误耳。且念佛即是参禅,更无二法。即念佛时,须先将自己胸中,一切烦恼妄想,贪瞋痴爱,种种杂乱念头,一齐放下。放到无可放处,单单提起一声阿弥陀佛,历历分明,心中不断,如线贯珠,又如箭筈相拄(筈,kuò,箭的末端),中间无一毫空隙处。如此著力靠定,于一切处,不被境缘牵引打失。 如此,日用动中,不杂不乱,梦寐如一。如此用心,念到临命终时,一心不乱,便是超生死净土之时节也。 若但口说念佛,心地不净,妄想不除,只道念佛不灵验;如此纵到三生六十劫,亦无出头分。尔其勉之! 170、答德王问答德王问
承大王谕使者,访问山僧修行直捷法门。云:王已能持不杀戒,斋蔬三年,但念末后一著(临终了生死)为急,有何法修持,至临终安乐,后世不迷? 此乃大王宿习,般若根深,积生修习,故今处富贵尊位,不昧本来一念,真切参求法要。山僧愚劣,敢以实对。 惟佛说法度人,如应病之药,方便多门,不是一种。自教流此土,古今依奉修行者,有禅与教两门,人人共由。 禅则传灯诸祖,直贵了悟自心。其下手工夫,则心单提话头参求,直至明见自心而后已。此独被上上根人,一超直入。又须善知识时时调护提撕,方得正路。在昔王臣,亦有能者,盖不多见,是乃出家人易为行耳。今大王尊居深密,不易接见善知识,故不敢以此劝进。 其有依教修行,昔有天台智者,大小止观,乃成佛要门。其大止观文繁难于理会,其小止观虽简易,其实要说解明白,而下手安心,亦不易入。即能知能行,亦难得亲切。日用现前,境界逆顺处多用不上,况末后大事乎!此法亦非大王所易行者,亦不敢进。 今独有佛说西方净土一门,专以念佛一事为要,以观想净境为正行,以诵大乘经为引发,以发愿为趣向,以布施为福田庄严,此实古今共由,不论贵贱智愚,俱能真实下工夫,故万人修行,万人效验,此愿大王留意焉。谨将日用修行规则,条列如左。 我佛为救度娑婆世界,诸苦众生,专说西方极乐,净土法门,但专以念阿弥陀佛,发愿往生彼国。有弥陀经一卷,便是证明。其经中所说,都是彼国,及国土境界实事,最是明白。 其修行之方,亦有节次。如僧家功课之法,不必拘套,但以念佛为主,每日早起礼佛,即诵弥陀经一卷,或金刚经一卷,即持数珠,念阿弥陀佛名号,或三五千声,或一万声,完即对佛回向,发愿往生彼国,语在功课经中,此是早功课,晚亦如之。如此日日以为定课,定不可缺。此法教诸宫眷,如法同修更妙,此乃我圣宗仁孝圣母所行,垂法宫闱,至今不废者,是为常行也。 至若为末后一著大事(临终往生大事),其做工夫,更要亲切。每日除二时(早晚二时)功课之外,于二六时中,单将一声阿弥陀佛,横在胸中,念念不忘,心心不昧。把一切世事,都不思想,但只将一句佛作自己命根。咬定牙关,决不放舍,乃至饭食起居,行住坐卧,此一声佛时时现前。若遇逆顺、喜怒、烦恼境界心不安时,就将者(这)一声佛,提起一拶,即见烦恼当下消灭。 以念念烦恼,是生死苦根(以念头来念烦恼,这是生死苦根);今以念佛消灭烦恼(而今以念头念佛来消灭烦恼),便是佛度生死苦处。 若念佛消得烦恼,便可了得生死,更无别法。若念佛念到烦恼上作得主,即于睡梦中作得主;若于睡梦中作得主,则于病苦中作得主;若于病苦中作得主,则于临命终时,分明了了便知去处矣。 此事不难行,只是要一念为生死心切,单单靠定一声佛,再不别向寻思,久久纯熟,自然得大安乐自在,得大欢喜受用,殊非世间五欲之乐可比也。惟大王留意此法,便是真实修行,舍此更无过此直捷省事者也,切不可听邪见邪说而惑焉。 又、大王若要末后知去向,更有一妙法,请为言之。其法就在念佛心中,时时默下观想,想目前生一大莲华,不拘青黄赤白,状如车轮之大,观想华状分明,仍想自身坐在华中,须台之上,端然不动,想佛放光明来照其身。 作此想时,不拘行住坐卧,亦不计岁月日时,只要观境分明,开眼合眼,了了不昧,乃至梦中,亦见阿弥陀佛,与观音势至,同在华中,如白日明见。若此华想成就,便是了生死之时节也。直至临命终时,此华现前,自见己身,坐莲华中,即有弥陀观音势至,同来接引,一念之顷即得往生西方极乐世界,居不退地,永不复来受生死之苦,此实修行一生了办之实效也。 惟此法门,非是僧谈(非是贫僧所说),乃佛经中处处开导直捷法门,所谓‘惟有径路修行,但念阿弥陀佛’,舍此别无妙法矣! 闻大王心,不求长生,但愿末后明白,除此再无可明白之法矣!若怕疾病,要学调息运气求却病,此非良法。若气不善运,返至大病,至不可疗,万万不可惑于此也。若是念佛一法,得入亲切,其余总不必留心矣!愿大王着实谛信,切莫怀疑。 又。 正月二十七日,僧蕴真,奉大王令旨,持睿语,下问事件。山僧伏读再三,足见大王体究生死大事,要明性命根宗,了达佛祖禅教旨趣。山僧愚昧,不敢妄谭(同“谈”),谨按教典,一一条牒来问,对答分明,陈列如左,伏乞睿览。 问:三乘之道,性命之原,教禅之说,达磨之道,何曰‘无’字?心地何处用工,人生到底,怎么下落?又说有佛无佛,端的何为?又说一静之中,无我无人,犹如太虚,到底如何?可将上中下乘言语,佛祖度众生之念,一一细剖解释,是所愿闻。 答:佛教宗旨,单以一心为宗。原其此心,本来圆满,光明广大,了无纤尘,清净无物。此中本无迷悟生死,圣凡不立,生佛同体,无二无别。此正达磨西来,直指此本有真心,以为禅宗。故对武帝云:‘廓然无圣。’若能顿悟此心,则生死永绝。只在当人一念顿悟,即名如如之佛,不属修证阶差,不属三乘渐次,此禅宗目为向上一路。从前诸祖所传,即指此心,以为宗极,是名为禅。 此宗不立文字,只贵明心见性。其修进工夫,当初达磨教二祖,问曰:‘汝作甚么?’二祖云:‘乞师安心。’达磨云:‘将心来与汝安。’二祖云:‘觅心了不可得。’达磨即与印正云:‘与汝安心竟。’此心不可得一语,便是西来的指。二祖又问:‘岂无方便?’磨云:‘汝但外息诸缘,内心无喘,心如墙壁,可以入道。’此便是教参禅最初第一著工夫。达磨之道,如此而已,除此心外,更无别法。 后来禅道既久,学人不能顿悟,故有参禅提话头之说。其话头不拘是谁,随将古人公案一则,蕴在胸中作话头,下疑情。即‘无’之一字,就是公案。直者疑处,便是参究。参来参去,久久忽然心地迸开,如大梦觉,即名为悟。以参究便是用工夫,以正参时,心中一念不生,了无一物,故说无我无人,犹如太虚,悟处便是下落。既得了悟自心,则历劫生死情根,一齐顿断。既悟此心,又说甚佛与众生?故从此已去三界,往来任意度生,永绝诸苦,不被生死拘留,是称菩萨。此便是参禅到底下落,性命从此了却。若不悟此心,则被一生作下善恶业牵,轮转六道诸苦趣中,到底没下落。所谓生死苦海,无有彼岸,正谓此也。 三乘之道,乃是佛度众生,随机施设,权巧方便之法门也。一大藏经,皆是此意。原夫一心之法,生佛同体,本无身心。盖因最初一念妄动,迷了此心,遂结成幻妄身心。即今人人血肉之躯,名为色身。即今知觉思虑者,乃妄想。心经说五蕴是也。五蕴者,色受想行识也。肉身即色蕴,心即受想行识之四蕴。以身心知苦乐等为受,分别贪求念念不断为想,此想相续不断为行,此三即知觉思虑之心。其识即命根,初未迷时,但只云性。既迷真心,有此幻妄身心,其识连持此身,故名为命,此性命之原也。 佛初出世,只是教人了悟此心而已。以迷之既久,不能了悟,故佛设方便,先教人知此身是苦本,其苦因贪瞋痴爱,烦恼所集而生,故要人先断烦恼,其苦可出。 有中下根人,依之修行,断了烦恼,果然得出生死之苦,是称声闻缘觉为下中二乘。因他但能自度,不能度人,不知同体之意,只得一半,故名小乘。及有大心众生,既能自度,又能度人,自利利他,广修六度,谓能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进、禅定、智慧。有此六行,其心广大,是名菩萨,故名大乘,又云上乘。此二乘法,一大藏经,都说此事。只是要人了悟此心,末后会归一心,即名最上一乘,是名为佛,此教中之极则也。 三乘修行之法甚多,说不能尽,但依一法修行,皆得出生死苦,非止一端。种种方便直是悟了此心,方是末后下落处。未悟此心,俱在生死海中,随善恶转。若作善,即生天上人中;若作恶业,纵贪瞋痴爱,即堕三途,受苦无量。此三乘法,若学中下乘修,则一向爱恋此身,贪著受用,妄想之心,不能断除,故不能也。若学上乘人修,虽能布施持戒,其后四行又不能全,亦不能即出生死。纵修善法,生在天上,福尽还坠,如汲井轮,终无下落。若求悟明此心,可了生死,无奈如今现前事法交错,又不能下苦心参究,纵参亦不得真善知识指教,恐错用心,返落邪道如此,岂不虚过一生?虽要求个下落,到底无下落,以天上受福,未免轮回故也。故佛别设直捷方便,念佛求生净土一门,此乃一生成就,临命终时,定有下落也。今将念佛净土法门,为大王陈之。 问:净土法门,为何而设? 答:因佛设三乘之法,要人修行,不是一生可以成就。恐落生死苦海,难顿出离。若要参禅,可一生了悟,得出生死,又因妄想纷纷,习气深厚,不能参究,若未悟明此心,不免轮回,故别设西方净土一门。此不论上中下根,及贫富贵贱,但肯依而修之,一生可以成就,所谓‘惟有径路修行,但念阿弥陀佛’,更无巧妙。 何以如此?以我今现住世界,名为娑婆,乃极苦之处,谓生苦,老苦,病苦,死苦,乃至求不得苦,冤家聚会,种种诸苦,说不能尽。虽是王侯将相,富贵受用,种种乐事,都是苦因。以此极苦,难得出离,故说西方净土,名为极乐世界。以此国中,但受诸乐,故名极乐。以彼佛国绝无秽污,故名净土。无有女人,莲华化生,故无生苦。寿命无极,故无老死苦。衣食自然,故无求不得苦。诸上善人,俱会一处,故无冤家聚会之苦。以彼国土,七宝庄严,故无瓦砾荆棘便利不净,种种清净,全不同此世界。弥陀经中所说,一一皆是实事。今一切人,求生彼国者,更无别法,但一心念佛,以为正行,日日回向。又心想莲华,身坐其中,故临命终时,即见阿弥陀佛,放光接引,见大莲华,涌现在前,见自己身,坐于花上,一念往生。既生彼国,从此永不复堕生死苦趣,名不退地菩萨,此便一生修行结果。后世下落,如此分明,除此之外,别说临终有甚境界,皆是邪说。若不念佛,及临命终时,随造恶业,恶境现前,悔之晚矣。此是最省要直捷修行法门,是佛别设接引方便也。 修净土,不必求悟明心性,专以念佛观想为正行;又以布施斋僧,修诸福田功德,以为庄严佛土之助。其念佛心中,虽发愿往生,然必要知,先断生死之根方有速效。如何是生死之根?即今贪著世间,种种受用,及美色,淫声,滋味口体,一切皆是苦本,及一切瞋怒忿恨之心,及执著痴爱之心,与一切邪魔外道邪师所说邪教之法。即如今一类邪人,妄称圆顿达磨等教,及妄立南阳净空无为等教,归家等偈,一一皆是近代邪人,望空捏作。此等言语,惑乱世人之法,俱要尽情吐却。乃至全真,采取阴阳等术,内丹外丹之说都是邪法,皆不可信。单单只是,笃信念佛一门,每日诵弥陀经两卷,念佛若干,或不计数,只是心心不忘佛号,即此便是话头,就是性命根宗,更不必问如何是性命,当人本来面目,及三魂七魄元辰之说。者些全是在血肉躯上,妄认妄指之谈,俱无下落。 若问在生怎么样,没后怎么样。在生造恶的,没时恶境现前;在生念佛求净土的,没时净土佛境现前,以遂我所求,乃是好事。若不是所求善心中来,都是邪魔之事,决不可错信,误了百劫千生也。但看棱严经中,说的分明。若说有相皆妄,此言是参禅门中的话,单单只求清净真心,不容一物,故说有相皆妄。以念佛净土,原是想心成就,经云:‘想澄成国土。’以参禅要断妄想心最难,故今以净想换去染想耳。其莲华现前正是观想成就,又何以妄相推之?修行各有门路不同,不可一概论也。 已上所答,皆依佛祖经教中一一考正,不比妄谈。若参禅,则以明心见性为主。若念佛求生净土一门,不必明心见性,单单只是念佛。佛者,觉也,若念念不忘佛,即念念明觉。自心若忘了佛,便是不觉。若念至梦中能念,即是常觉不昧。现在若此心不昧,则临终时,此心不昧。即此心不昧处,便是下落。贤王如今国事万机,决不能参禅,惟有念佛最好,不拘闲忙动静,一切处都念得,只是一心不忘,更无别巧法。其前知乃神通之事,此不必求,当时佛不许学习此事,若成了佛,自然有神通,不待求也。其鬼神前知,非是人可学得的,切不可想此等事。若念佛到临命终时,自然预知时至,亦是寻常念力成就,不可强也。已上数条,伏乞贤王详察留意焉。 171、净念相继答湖州僧
问:古人已禀单传直指,复修净业而欲往生者,为是悟后,随愿起行耶?为是未悟,二行兼修耶?若兼修者,堕偷心,岐路心,工夫那得成片?如已悟,则尘尘华藏,在在莲苗,十方无不可者,何独乐西方乎? 答:承教有言,净土有三:谓常寂光土,实报庄严土,方便有余土。若诸佛菩萨,与从上单传悟心诸祖,皆受自性法乐,无一不归常寂光土者,是谓惟心净土。若尘尘刹刹皆净土者,乃华藏庄严实报土耳,亦惟心所现。至若求生西方净土者,名方便有余土,乃华藏尘刹中一土耳,此是欲求往生者。论云:‘众生初学,惧信心难成,意欲退者,当知如来有胜方便,摄护信心,谓以专念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,所修善根回向,愿求即得往生,常见归依佛,故终无有退。’此乃未悟而修者,即永明所云‘但得见弥陀,何愁不开悟’之意也。若兼修此行,如论所云:‘若观彼佛真如法身,常勤修习,毕竟得生,住正定故。’此岂偷心?是未达念佛之旨,不知净土之意也。是知已悟者,不待求而自然往生;未悟者,亦非偷心念佛可生也。 参究念佛问:参禅贵一念不生,念佛贵净念相继。兹参究念佛一门,意在妙悟,而得往生也。今念佛时,虽心佛分明,参时则二俱坐断(能念所念俱亡)。故参功渐胜,念佛渐微,他时焉得亦悟亦生耶? 答:参禅贵一念不生是已。若言念佛,贵净念相继者,此将四字佛号,放在心中,为净念耳。殊不知四字佛号,相继不断者,是名系念,非净念也。乃中下根人,专以念佛求生西方,正属方便净土一门耳。 今云参究念佛,意在妙悟者,乃是以一声佛,作话头参究,所谓念佛参禅公案也。如从上诸祖,教人参话头,如庭前柏树子、麻三斤、乾矢橛、狗子无佛性、放下著、须弥山等公案。随提一则,蕴在胸中,默默参究,借此塞断意根,使妄想不行。久久话头得力,忽然㘞地一声,如冷灰豆爆,将无明业识窠臼,一拶百碎,是为妙悟。 即参究念佛亦如此参,但提起一声佛来,即疑审是谁,深深觑究,此佛向何处起,念的毕竟是谁?如此疑来疑去,参之又参,久久得力,忽然了悟,此为念佛审实公案。与参究话头,原无两样,毕竟要参到一念不生之地,是为净念。止观云:‘若心驰散,应当摄来归于正念。’正念者,无念也。无念乃为净念,只是正念不昧,乃为相继,岂以声声念佛不断,为参究净念耶?此不但不知参禅,亦不知念佛矣。若参究果至净念现前,则净土不必外求,而一念即至,得上品上生者,此行所至也。 须要行证问:‘即心即佛,不外驰求’之理,信得及,见得彻了。为便随缘消业,不造新殃,任运腾腾,以待夫识乾自得耶?为当更起疑情,穷参力究,以求妙悟耶? 答:信得即心即佛及,只是空信,须要行证。若无行证,徒信无益,岂有但以信字便为了彻耶?古人云:‘先悟后修。’是则悟后正好修行。古德云:‘学人但得一念顿契自心,是为妙悟。’尚有八识田中,无量劫来恶习种子,名为现业流识。既悟之后,即将悟得道理,二六时中,密密绵绵,净除现业流识,名之为修。不是舍此悟外,更有修也。净除现业,乃为随缘消旧业,全仗悟之之功,乃能有力净除恶习。若但空信,将何以消恶习乎?所云疑情参究等,正是净除现业工夫。若未悟时,须究业习流识起处,经云‘静坐山林,观自心流注’等。若已悟后,则恶习起处,一照便消,自然如红炉片雪耳。悟后消业,与未悟时工夫,日劫相倍,不可同日语也。 打成一片问:参禅暂有诸念不生时,其话头便提不起,亦捺不落,其应缘时,若管带又被古人诃斥,任之不能相续,只是动静两闲(同‘间’),如何提究,疾得相应? 答:参禅暂有诸念不生时,此非真不生,乃是话头得力处耳。此得力处,不能久常,及至遇缘便打失,或被境界摇夺,自然动静两般,起灭不停耳。若果能用心,单在一念不生以前著力,久久纯熟,一念不生,本体现前,常光了了,明暗不移,动静一如,方为打成一片。到此应缘,不须管带,自然任运合道,岂有古人诃斥真无生意耶?参禅工夫,只在一念不生以前著力,如此提究,自然疾得相应;若以电光三昧为得,终落识情窠臼。 有无二义问:永嘉云:‘谁无念,谁无生。’云居齐云:‘不断分别,不舍心相。’似悟后有想念也。又涌泉云‘不许走作,仰山禅鬼不知,及石霜一念万年等’,竟似悟后无想念也。岂应缘有,而离缘无耶?有无二义,愿垂一决。 答:古人悟的就是妄想,妄想就是悟的,元无两般。迷人坐在妄想中,故望妙悟,将谓别有耳。棱伽云‘从上诸圣,转相传授,妄想无性’岂有二耶?但迷时用妄想,悟时用自心,岂有悟后又起妄想耶? 问:永明云:‘先以闻解信入,后以无私契同。一入信门,便登祖位。’夫祖位甚深,闻解便可登乎?况云门已透法身,洞山必令尽识,是证非解也。兹解位称祖,当必有深义。 答,教有信解行证四门,其解有解悟之解,知解之解。若以闻信入,乃知解边事。若灵云睹桃华,香岩闻击竹,顿了自心,此解悟之解。一解便彻自心,即将解字吐却。所谓入此门来,不存知解,便称祖位。若闻他家屋里事,解得当为己有,岂可称为祖师耶?已透法身,若影子不忘,正堕识情,全存知解,是以古人不贵。若真实悟的,岂特解不称祖,所谓初发心时,即得菩提,岂可与知解者同耶? 参究持诵问:初祖示棱伽以印心,黄梅令读金刚而见性,乃至俱胝准提,首山法华,似参禅不碍于持诵。药山不许看经,赵州不喜念佛,乃至高峰曰:‘话头绵密,便是一卷不断头的经。’又似禁绝诵持,而贵在单提心印。从来以参话头为主,兼持华严及念佛为课,今欲止其课,一其参,惟存愿力,未知得否? 答:初祖黄梅,以棱伽金刚印心,乃禅道初来,恐学人用心差错,故以经印正其心,不致误谬,非是以经为己解也。俱胝准提,是以咒为话头参究,亦从缘而入者。若首山法华,乃悟后聊以作佛事耳。所谓心悟转法华,非以诵经作功行也。其不许看经念佛者,正恐学人迷却自己,把作实法会耳。若参禅人未悟时,不妨持诵,乃借法力加持,以为助行。如三期忏悔,古人必不可少。若悟后诵经,则字字心光透露,尽为妙行,岂比循行数墨,春禽昼啼者耶? 悟心之士问:‘但愁不作佛,莫愁佛不解’语,古训也。今之学者,不务真修,而务机锋转语,过矣。然自知未悟,时切提撕,只因见地未明,恐是盲修瞎炼,故以师资道友间,问答酬唱,此亦无伤乎?傥学力不通商量,必俟悟后吐语,则见地尚亏,从谁起行耶?况陶镕理性,决择是非,如三登九上(雪峰三登投子,九上洞山),一句千山,俱在悟前耶? 答:古时悟心之士,称为明眼人。若作家相见,如两镜相照,不拘有语无语,自然目击道存,不是定要酬酢机锋,相尚为高也。后之学者,狂妄驰骋,口舌便利,诚不足取。若是参学有疑,明眼人前,真诚请益,披露本心,亦非以口舌相见。至若广参知识,只为决择此心,何妨落草盘桓,平实商量,方是本色道人。若务机锋应酬,乃门头户底,非真实也。真参实悟之士,决不堕此。 问:见自性者,得自由于生死。作得主者,能转业于临终。彼诸祖得自由者勿论,其草堂青、印禅师(海印信禅师)等,那隔世便迷耶?岂悟有浅深,习有重轻乎?抑亦大悲增上,本高迹下,而人自不知乎?不然,学者奚取信于见性法门耶? 答:古人所云‘一悟便了生死’者,乃悟自性法身耳。尚有积劫无明,习气种子,皆生死苦因,未得顿尽,故须多劫修行,方成佛道。且如七信菩萨,已悟自性,位登不退者,又历四十二位,渐断无明习气,方成佛道。岂可以七信之悟,便为究竟了生死耶?是知变易生死尚与微苦相应,故云:‘菩萨有隔阴之昏。’所云转业,但是道力殊胜,故能转非定消定业也。其实悟有浅深,习有厚薄。但悟后处生死,而不被生死拘留,来去自在,故称变易生死。是悟心之人,在生死中,纵迷亦易觉,必不至大颠倒耳。经云:‘一成真金体,不复重为矿。’岂可预忧其复迷,而轻见性法门耶?若本高迹下,又不在此论。然佛不能逃定业,又非悟心之咎也。 172、破阴之谈答段幻然给谏
问曰:圆妙真心,未有不由五阴而障;入如来地,未有不由破阴而成。棱严五十五位,行布详矣。由浅浅而深深,必由破某阴,而后跻某位。以破障对位次,诸家解尚未分明,岂学问难思,推敲难到,故置之耶? 经云:‘受阴尽者,虽未漏尽,心离其形。’从是凡身,上历菩萨六十圣位,可见破色阴,决在三渐次无疑矣。且又修习真修,增进诸功,皆在色身而起,其破色阴,一一可征。独以受想等,摄入六十位中,尚未决别。 而经云:‘又以识阴若尽,如净琉璃,内含宝月。’如是乃超十信等。可见五阴该在行布中,但后人未细心耳。某阴未尽,则不能超十信。某阴未尽,则不能超十住等。至于识阴销落,六十位次始超。 今若云:‘破阴自破阴,何必并归六十位?位次自位次,何必并归破阴?’是有二种门头矣。且历位而不并入五阴,则行布内少破魔之功勋,行布不成行布也。破阴而不并入三贤十圣,则破阴中缺修证之位次,破阴不成破阴也。望师一一分疏,开我执迷。 今掠宗抄案之徒,只贵眼明,不贵践履,谓毗卢顶上行,有何五阴?有何行布?大妄语成,害将何极!至于宗门得道之祖,亦谓一了一切了,不历三祇。今无论十地神通,即愿心住菩萨能游十方,所往随愿,传灯高贤,有此手段否?初发心时,便成正觉,恐只收入初干慧中,未必是金刚干慧后心也。 次又见孤山注,识阴尽文,诸根互用,即圆教相似,七信界内,思惑已尽也。能入金刚干慧者,从相似位,超入等觉后心也。天台明圆教,利根一生,有超登十地,与此符合。甫阅其文,不觉鼓掌曰:‘识阴若尽,如是乃超十信,十住,十回向,十地,等觉云云。’超字,又不历五十五位者也。然则三渐次以后,即破五阴。阴若破,则五十五位,可尽超乎?若然是行布外,另有一种门头也。望师详以语我。困农望雨,以日为岁。此番请益,更切更深。惟勿斳(qín)金玉是祷,武昌段然顿首。 答:读来问棱严破阴浅深,与五十五位相对同别。此乃诸佛菩萨,自住三摩地中,亲证境界,非凡情所可妄测。此义从前诸师,亦未疑及。即宗镜深穷性相之原,然亦未谈及此。学者一向概未留心,即山野通议,但于三渐次,及结位之文,小有发挥,亦未详配位次。如来问云云,深为有见。山野肤浅暗昧,且禅定未深,五阴未破,定中境界,安敢妄言?以居士为法心切,问意恳到,故敢依圣言量,略陈其概。 所言五阴,乃一切众生,通受生死之苦具。修行之士,未有不破五阴,而能超生死者。故如来出世,单单只是破众生五阴生死之具。即一代时教,尽是破阴之谈。散在五时,无处不说,但未次第。唯以棱严经一经,收尽一代时教,统摄迷悟修证因果,备殚圣凡二路,以便修行者,为一路涅槃门。故修证位次,始终详悉。且又特申定中破阴境界者,以此经真修,专以禅定一门深入,而以破阴验其浅深,故其位次不同华严璎珞等说。 以华严圆圆果海,一位具足一切位。虽设行布,不说断证,要在藉显圆融。故初发心时便成正觉,是以果觉为因心也。璎珞位次虽详,意在分断分证,故约见思、尘沙、无明,以定列行布,如天台所明。 此经与彼二经,迥然不同。单约棱严大定,顿悟渐修,故以不生灭心为本修因。是先悟妙圆真心为本发心,即以此心渐断习气,以定位次浅深。正起信论,发心修行,以悟真如为本。至其断惑,论又多依相宗断证。特约六粗三细,以定位次。是谓先悟后修,故论就破惑定位则易明,此经以破阴定位则难合。 何也?若约论,则信位断执取、计名字、起业三种粗惑,三贤断相续智相。二惑为粗中之细,细中之粗。初地至七地,断三细中现相,八地至等觉断转相,金刚最后断业相,此经中断证之明文也。 今若以五阴对惑,合位高下,则经义大不然矣。以经有明文,则曰:‘理须顿悟,乘悟并消。’此则不历诸位矣。‘事须渐除,因次第尽。’此又约断以明位也。此经先悟后修,正与论义相符。 若约论义,先断惑业,在三贤;后断无明,在登地;与今经少异。详今经文,三渐次中,即获无生法忍。从是渐修,安立圣位。然无生法忍,乃登地已证平等真如,方得此忍。是经意以三渐中,专以真如为行本。 且云:‘反流全一,六用不行,十方国土,皎然清净,譬如琉璃,内悬宝月。’后文云:‘识阴若尽,如净琉璃,内含宝月。’如是乃超十信,以至等觉圆明,入于如来妙庄严海。 以此佛语证之,则在三渐次中,已超诸位。应于未登位前,已破识阴,又不待相似信位矣。又何敢妄以破阴次第,配诸位耶?谛观佛意,必不然矣。此经正义,大与诸经不同者,以诸经盖随时随机,对谈修证中一段义。其所破惑,亦随机偏重,乃一时应病之药耳。此经总收一代时教,无机不摄,重在单破生死根本,专指淫习为生死之根,大定乃破敌之具。 故经特出,发业润生,二种无明。是以大定直破八识根本无明,而以定斫穷,纵八识未破,而见思尘沙粗惑,任运先落。至若以不生灭心,为本修因,正是以金刚心为禅定本。故经云:‘是名妙莲华,金刚王宝觉。’由是观之,则初修定时,在三渐次中。以定研穷,已破八识,透出金刚心地。正是理须顿悟,乘悟并消,则能超越诸位矣。 若云:‘从此安立圣位,则是事须渐除,因次第尽。’乃约侵断历劫无明习气,特就厚薄轻重,约位以判浅深高下耳。斯约顿悟渐修,则由破阴而入位,元无二路也。此义正与沩山云:‘若人一念顿了自心,是名为悟。即以所悟,净除现业流识,是名为修。非此外别有修也。’ 以众生随生死流,流有四种,谓欲流,有流,见流,无明流。今三渐次中,欲爱干枯,根境不偶,现前残质,不复续生,乃断欲、有、见三流也。名干慧地者,言干有其慧,未与如来法流水接,是无明流尚未干耳。此无明流,乃金刚心中无明流,宗门目为真常流注。故经结位文云:‘是觉始获金刚心中初干慧地。’此言从前渐次,得干慧以来,直至等觉,金刚心中,无明习气之流,才得干耳。 由是观之,于三渐次中,已破八识,顿悟自心。从入信以来,直至等觉,通断无明习气,正是事须渐除,因次第尽也。所以无明,必历诸位而后尽者,以从真净界中,瞥生一念无明,遂起生死。无量劫来,起惑造业,皆是无明妄想之咎。以遭旷劫生死时长,染著爱欲,习气深厚,必须以金刚心,重重磨炼,方始得还本源心地。故从信位,即云圆妙开敷,中道纯真,末后乃云如是重重,单复十二者,正显以此大定,消磨习气之功也。 且如经云:‘五阴各各皆是妄想为本。’若破阴对位,则经初信文中便云:‘即以此心中中流入,一切妄想,灭尽无余。’又安可以带阴而入诸位耶?若带妄想而修,则不名为真修矣。且三渐次中,欲爱干枯,根境不偶,现前残质,不复续生,此则已出三界生死矣。 后文识阴尽,则超命浊,岂但破色阴耶。受乃执受,四大有苦乐等,若受阴不破,则不得正受。若想阴不破,则难入妙奢摩他。若行阴不破,则生灭不停,非为正定。若识阴不破,则未悟真心,难立诸位。由此证之,则在三渐次中,已破五阴,决不带五阴而入诸位也明矣。岂可单破色阴耶? 由五阴俱破,方名真悟。由破八识进修,乃名真修。是则破五阴,乃顿悟其理。其后诸位,但约大定,以消磨历劫无明习气,正谓事须渐除。至若五十五位,诸妙功德,以如来藏中,具有恒沙称性功德,向被无明,变作恒沙生死业习,今以金刚如幻三昧,磨炼业习,化作神通妙用耳。以所化者浅,故其位下;所化者深,故其位高。 圭山云:‘觉前前非,名后后位。’以此观之,此经大义,单以观心研穷,进破无明。约位以明证入之浅深,非分断分证之可比。由先破阴,而后八位,非约破五阴,以配诸位也明矣。又岂可执定破阴,以并行布位次耶? 然破阴之说,佛恐诸修行人,得少为足,错乱修习,故特申明,以防邪误,非就此以明位也。且识阴未破,堕落二乘,则可知矣。若禅门顿悟自心,顿出生死,则不落阶级,乃是三渐次中,顿破八识,自然超越诸位。 然祖师虽云超越,但云素法身佛,未必具有相光庄严,神通妙用。即诸佛如来,未有不悟自心,而成佛者。若一悟便了无事,则诸佛又何假更历三大阿僧祇劫耶?今人蒲团未稳,以世智聪明,掠古人公案,自逞知见,妄言证圣,自为超佛越祖,乃是增上慢人,未得谓得,堕大妄语,可不惧哉?此辈岂可以破阴不破阴,与真修之士同日而语耶? 昨东行,见禅者甚多,而堕上慢者不少,山野特举破阴,以印正之。闻者惭服,颇折其邪。见白衣谈禅,多堕此病。惟今真修,但以三渐次行顿悟自心,顿出生死一著为急务。若自心一明,识阴自破,则前四阴,不待破而自破。 且如‘将头临白刃,一似斩春风’,岂色阴能碍也?又云:‘老僧能转十二时。’又云:‘入息不居阴界,出息不涉众缘。’岂在受想行阴里?六祖临终,自知去处,岂非随愿所往?如是殆非妄言证圣者可拟也。吾人只贵究明自心,求出生死一著,且不必论破阴与位次合不合。以理揆(kuí)之,圣言证明,暗劣之见如此,高明有以教之。 173、教乘六疑西堂广智请益教乘六疑
一问:古人判教云:‘双垂两相,二始同时。’初说华严,本被大乘,二乘绝分。鹿苑转四谛时,身子(舍利弗)目连(目犍连),尚未舍邪出家。何故华严结末文中,有声闻舍利弗等?若据结文,二乘得闻华严,何故斥云二乘绝分?文义俱违,愿垂分祈。 答:教中说‘十方诸佛,一身一智慧’,故十方佛土中,唯说一乘法。所以菩提场中,初成正觉,即说华严为最上一乘法,独被大根众生,是谓称实智说。争奈众生根机不一,有中下劣解,不见不闻,则为绝分。故随劣机感,现小化身,八相成道,于鹿野苑,说三乘法。所谓佛真法身,犹若虚空,应物现形,如水中月。以但随机感,故现身耳,其所说法,为权智也。 华严会上,逝多林中,文殊象王回旋,则舍利弗等,六千比丘,成道于言下。是亦地上菩萨,名大阿罗汉。今佛既现小应身,示生人间,而诸外道坚执我见,未易摄化,故舍利等,亦随现声闻,辅扬法化,为影响众。所谓内秘外现之俦(chóu),非实声闻也。其斥二乘绝分者,乃斥实行执相声闻。而舍利等受呵,正为鼓簧法化耳。大似优戏场中,各作一脚,以发悲欢离合之情。及至散场,则了无干涉。故菩萨利生,如嬉戏然,调而应,偶而会,岂实法耶? 二问:华严经中,普眼不见普贤。如是三度入定,遍观三千大千世界不见,却来白佛。佛教静三昧中,起念便见。普眼才起一念,即见在虚空中。若普贤之身,是一真法界,应在三昧中见,何故不见?若普贤是色相身,未入定时应见,何故佛教起念方见耶? 答:法身无相,饶他普眼,亦莫能觑。于定中求而不见者,以法身无彼此迭相见故。是知可见者,乃就第二门头,故起念方见耳。 三问:起信论中,真如内熏,故有妄心,厌生死苦,要求涅槃。妄心有二:一者凡夫二乘,依事识熏修;二者菩萨,依业识熏修。今之学人参究,但依事识,不能依业识。参禅本是大乘法门,若依事识而参,返成凡夫二乘之行。若参时二识同用,又违古人云‘离心意识参’。愿垂开决。 答:教说凡夫二乘依事识修,菩萨依业识修,乃约就依识发心取证耳。今参禅人发心,虽是事识,而用志直要打破业识漆桶,直透向上未迷已前一著,不落二识巢臼。若得少为足,便不能离心意识矣。 四问:古人云:‘不贵子之行履,只贵子之见地。’又云:‘见地不明,堕落坑堑。’今诸方解说有二:一说博学经论,依解名为见地;一说悟明后,方为见地。若学解为见地,何故宗门不许看教?若悟后方是见地,即今初心操履,以何法为见地,免离堕坑之患耶? 答:解为见地,有三种不同:有学解,有信解,有悟解。若从教上,或祖师公案上解得佛祖究竟处,不落枝岐,此虽是名见地,谓依他作解。其有未亲言教,但只决定信自心,了无一物,是为信解。若参究,一旦明本有,是为悟解。此三皆名见地,但依他解,多落知见障。信解如此,亦要操修以臻实证。其悟解虽一念顿悟,尚有无始微细惑障,亦要净除。是三种见地虽贵,若不行履,终难究竟。今古人所贵见地者,但就根器为本,非全不行履。古人一期之语,不可作实法会也。 五问:古人云:‘参究,在搬柴运水行脚处参。’今之学者,要在静坐,参功有力。若在四威仪中,与物交接,心念纷飞,话头沉没。若惟静坐,又违古人操履。若与物交,终日散心。如何令学人日用中,动静无违也? 答:古人做工夫,要在行住坐卧四威仪中看取,不是教你死死枯坐也。以初入禅,心多散动,姑就静坐摄心。其实要将静中做的,去动处验看如何?若用心绵密,自然动静如一,打成一片矣。今对境心念纷飞,是于话头全不得力,岂真参之人耶?为今只要话头得力,不拘动静,自然不被他转矣。 六问:又经云:‘心佛众生,三无差别。’又云:‘佛界等,众生界等。’又云:‘度尽众生,方成佛道。’若生佛平等,佛无度生之义,如何度尽众生,方成佛道?若佛菩萨,度尽众生,佛界似乎渐增,众生界似乎渐减,云何谓生佛平等耶? 答:心佛众生,本来平等。以众生是佛心中之众生,故佛度自心之众生。若众生相空,是为度尽众生,即成自心之佛。纵一心尽作众生,乃众生自作自心之众生,而佛界不减。纵众生界尽,只是消得各各众生界,以心平等故,而佛亦不增。佛观众生界空,若众生自心不空,则众生亦不减。譬如长空云屯雾暗,而空亦不减。云散雾消,而空亦不增。虽终日暗,终日消,而空体湛然,此则佛界岂有增减耶? 174、大洁六问答大洁六问
一问:持律曰:初学不知持律,恐举动即错。受有次第,决无莽猎。然其间大小区乘,权实应用,虽根因利钝,机随浅深,不无弊端。幸提轨则,使利者仰遵,而钝者拓武乎。 答:佛所设戒,律部载之详矣。本意为众生有八万四千烦恼,故设八万四千律仪。为对病之药,欲令烦恼病除,法身清净。因机有大小,故戒有三品。曰:沙弥十戒,比丘二百五十戒,菩萨十重四十八轻戒。以沙弥比丘二种戒,乃因事而设,名为遮戒。谓遮止过非,虽大小同遵,而多为小乘,但执身不行。有能执心不起者,即为大乘,亦在事相戒。至若梵网经所说,十重四十八轻戒,名为性戒,乃我本师卢舍那报佛所说。 诸佛心地法门,名金刚宝戒。命释迦文佛,展转传化。所言性戒者,谓了达自性清净,本来无染,顿悟本有清净法身,性自具足,故名为戒。经云:‘若人受佛戒,即入诸佛位。’故释迦四十九年所说者,但传此戒法而已。末后拈华所示者,亦示此戒性而已。历代祖师所悟者,亦圆此戒光而已。 故观一切众生,佛性种子,本来平等,以同具平等法身故。以佛性而观众生,则凡起一念杀盗淫妄,乃至说四众过,自赞毁他,谤三宝者,即断佛慧命,与杀佛无异矣,故列十重之科。若以平等法身而观众生,则无可杀盗淫妄,乃至毁谤者,以乃圆满顿戒。然所重者,独在佛性种子,即佛之慧命故,不独上根利智能受,即黄门二根,淫男淫女,乃至鬼神,但解法师语者,皆堪受之。只要信一切众生佛性种子,即是平等法身。苟能作如是观,则于一切日用现前所遇境界,尽是戒光明地。如此不独执身不行,而于杀盗淫妄,触目念念佛性现前,则顿化为光明聚矣,又岂特执心不起而已耶? 然持之之法,在遮戒固难,端在检束三业,制伏过非。唯此性戒实难,要以一片金刚心,持之勿失。但一念昧却,即全身堕落,岂细事哉?故华严十信初心,持此戒者,说净行品一百二十大愿,则日用无渗漏处,尚随事相。至若十住初心,持此戒者,有梵行品,审观离相,便是持此戒之方法也。初机常持此二品经,则久久自然相应矣。所云弊者,在遮戒有执相,自是多我慢自高,憎毁戒者之弊。持性戒者,有未得谓得,纵放任情,认贼为子之弊。祛此二端,无问利钝,皆名真持戒者。 二问:参禅曰:‘守律而不如自性,终属颟顸。’欲求见性,无过参究,其间疑悟交关,子贼难判,幸垂永鉴,免堕迷坑。 答:佛说:‘沙门所习,戒定慧三学。’然律即戒学,其参究即定学也。惟教中所设定学,乃三观妙门,为悟心之捷径。后因禅道东来,重在直指单传,见性为禅,而不言定。然禅即定也。初达磨示二祖,只是个‘觅心了不可得’,名为顿悟。乃至六祖,只是教人:‘不思善,不思恶,那(哪)个是自己本来面目?’即此返求自心,便是参究工夫。 初无看话头下疑情之说,后至黄蘖以下,乃教人看话头。以古人一则公案为本参,相传为实法。及至今时,师家教人,但参公案,不究自心,因此疑误多人。故今参禅者,多未有得正知见者。且又自以参禅毁教,盖为非真参禅也。殊不知古人为学人难入,特以一期方便权宜,只要人识自本心耳,佛祖岂有二心耶?殊不知提话头,堵截意根,不容一念生灭迁流,即是入定要门,而今别作奇特想,故多自误耳。 唯今参究,不可无话头,以初心散乱难制,要此作巴鼻。当未提时,须要先持身心,内外一齐放下,放到无可放处,从此缓缓,极力提起话头,返看起处,从何处起,毕竟是个甚么?因未明见自心,故下疑情云:‘如何是我自己本命元辰?’如此追求,是名参究。要念念不昧,心心不移,日夜靠定,废寝忘餐。忽然冷灰豆爆,本体一念现前,是谓悟自本心。到此依然只是旧时人,更无一毫奇特处。若得一念欢喜,便自为足,是名认贼为子矣。何况作种种知见,说偈说颂,为奇货耶?切不可堕此魔网。 三问:公案曰:‘话头破碎后,一千七百葛藤,势如破竹。’然一则稍讹,一齐云雾。从前破碎,方信鬼关。不识此弊,而掉弄精魂,三途潜伏矣。 答:学人果能明见自心,到不疑之地,则与十方诸佛,历代祖师,一个鼻孔出气,又说甚公案不公案?此事不是初机分上事,且姑置之,不必在念。 四问:印教曰:‘不向教上印证者,不得正知见。’此和尚旧训也。然义路是宿习,宿习难消,如油入面。万一印处,有一丝意识,则悟者转落阴魔,资发邪见,为害匪细,幸揭关头。 答:老人寻常要修行人,以教印心者,谓是为自己所知所见,一向无明眼人,指示邪正,要以佛经印正。如棱严、棱伽、圆觉经中,所说皆禅定工夫。悟心之要,将自心对照看,如佛所说,不如佛说。故云:‘以圣教为明镜,照见自心。’不是将经中玄妙言句,回为己解也。 如子所问者,正不知话头落处也。至若吾人种种心病,唯佛披露殆尽,如棱严七趣升沈之状,五十种阴魔之形,棱伽外道二乘之邪见。非佛细说,又何从而知惧耶?吾所谓印心者,此耳。只要以教照心,不在义路、不义路。至若宿习种种,又不止义路也。 五问:阐教曰:‘法布施者大,法供养者最。’因悟印教,即印阐教,似乎契佛知见,大转法轮。然悟非真悟,以印自信,印非真印,以阐自任。抹却诸注,独逞己明,是狮是狐,易于自慁(hùn)。是阐是谤,难于自知。幸垂精判,永奉蓍(shī)龟。 答:为佛弟子,念佛恩难报,唯有替佛传法,为真报恩者。故古之宏法诸师,有三种不同:一、自悟本性,妙契佛心,于佛言教,如从自己胸中流出,四辩无碍,且又深入教海,波澜浩瀚,如清凉、圭峰,天台诸大祖师是也。二、虽未悟自心,依佛言教,印定自心,广探教海,如所解说,不谬佛意。此虽未超言象,而不敢妄以己见纵谈,依教敷演,如从前诸大法师是也。三、有夙习般若种子,如有禅定工夫,自明己心,妙契佛意,但未广涉多闻,而正见不谬。虽有以浅为深之过,而无谤法之愆。其所宏扬,皆以法施为心,不求世间名利恭敬,如昔温陵、寂音诸老是也。此皆法施之大者。 至有聪明利根,但恃己见为得,排斥古今,纵口横谈,唯以宏法为利者。此则不唯破坏佛法,抑且误堕后人。如是岂可以阐法称乎?此了然易见,不问可知。 六问:颂古曰:‘古人悟后颂古,如描画虚空,不落色相。’今人悟未能彻,辄易颂古,句出诗想,机同滑稽。以为悟语悟境,脍炙人口,一转堕狐,恬不知惧。此末法流弊乎,吾辈易失此坑,幸发针砭,普荷深慈。 答:颂古从上有之,不过发挥古人作略,聊示门庭施设,以彰大机大用。且出自己,纵夺杀活之手,非徒矢口纵情,构画为得也。此颂古阐教二事,皆非初机所急,何须预设?古德云:‘但得了悟自心,不愁不会说法。’如是初心,唯以究心,求明己躬大事为急,切不可怀此见也。吾人苟能了悟自心,纵不阐教,不颂古,亦是真实出家,不负在袈裟下也。 175、请益八则寂照铠公请益八则
问:经云:‘无碍清净慧,皆由禅定生。’如何南岳谓马祖曰:‘若学坐禅,禅非坐卧。若学作佛,佛非定相。于无住法,不应取舍。’此二说若为是非? 答:祖师门下,不论坐禅作佛,只贵见性。若见自性,了了分明,自无取舍。才有取舍,便落是非。 问:《圆觉经》云:‘我今四大,所谓坚湿暖动,各还地水风火,故曰四大各离。今者妄身,当在何处?’未审此身未死各离耶,抑死后各离耶? 答:要未死前撇得下,故临行不被他累。及至临时,要离如生龟脱壳,难之难矣。古人道:‘闲时做下忙时用。’正谓此耳。 问:《棱严经》云:‘阿难白佛言:本发心路,从何摄伏,入佛知见?佛言:汝等若欲入佛知见,应当审观因地发心,与果地觉,为同为异?若于因地,以生灭心为本修因,而求佛乘不生不灭,无有是处。’未审即今为出生死,参禅学道,是生灭心否, 答:学人参禅,先断生灭心。及发明时,乃见不生灭性。若以生灭心参,但逐妄想流转,非参究也。 问:百丈海禅师曰:‘参见善知识,求觅一知半解,是善知识魔,生语见故。若发四宏誓愿,愿度一切众生尽,然后成佛,是菩萨法智魔,誓愿不相舍故。若持斋戒,修禅学慧,是有漏善根,纵然坐道场成正等觉,度恒沙数人,尽证辟支佛果,是善根魔,起贪著故。若于诸法,都无贪染,禅理独存,甚深禅定,更不升进,是三昧魔,久耽玩故。’今参禅学道者,如何出得此魔,入正修行路? 答:诸修行人,只为心见不忘,故动随魔网。若心见消忘,则佛亦不立。 问:破四大五阴执,有先后否? 答:教说五阴渐破,必先破色阴。若参禅打破漆桶,则先破识阴。识阴既破,则四大无依,故如割水吹光,了不相触。 问:金刚四句,古今未有明言者。或指色声香等为四句,或指眼耳鼻舌四句,或指诸相非相等,或指有谛无谛等。至天亲则曰:‘吾升兜率陀天,请益慈氏。则曰:无我相,无人相,无众生相,无寿者相是也。’六祖则曰:‘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是也。’双林大士又曰:‘经中持四句,应当不离身,愚人看似梦,智者见惟真。’自古迄今,不曾有定辞何也? 答:佛说般若,如雪山众草,件件是药。拈来便用,必定除疾。故古人指出何为四句者,各拈雪山一茎草耳。 问:古人云:‘直得纯清绝点,犹是真常流注。直得无一法当情,犹遭仰山检点。直得通身是照,犹在衲僧家垂手。直得七佛已前,威音那畔荐取,犹是话会在。’今之学者,果到此境界否? 答:古人垂语,只是怕人落在途路边。学人纵到此,亦是途路边事。况未到此,便开口说禅,总是欺心。 问:圜(yuán,同“圆”)悟大师曰:‘有祖以来,唯务单传直指。以言遣言,以机夺机,以毒攻毒,以用破用。所以支分派别,各擅家风。须是向上根器,有绍隆佛祖志,然后能深入阃(kǔn)奥,始可印证。舍此切宜宝秘,勿作容易。’今见学者,多不审自己根器,便要参究向上事,果不论根器否? 答:祖师取人论根器,即教中佛论种性。若不是者般种性,终是粘皮搭骨。今人根器不净,定与此事绝分。若肯留心此事,从此不退,久久可许造进,此在不定性摄。 176、白民请益王芥庵朱白民请益
问:佛说顿教渐教,禅开顿门渐门。二教二门,是同是别? 答:佛祖出世,本无法可说。然法本无说,何有顿渐差别?言顿渐者,特为机设,非干法也。 然教有顿渐者,如毗卢遮那初成正觉,于菩提场说华严经。顿示平等法界心地法门,直示无遗,如日初出,先照高山。后判教者,称为圆顿法门,此佛之顿法也。然此顿法,惟被地上一类大根众生。于中行布四十二位,是即顿之渐也。其余劣根在座,如盲如聋,绝然无分。此则法虽大,而摄机不广。所谓唯有一门,而复狭小如此,岂佛说法,独为一人哉?所以现应化身,随三根施设,说三乘法。初从渐修证,所谓教之渐也。后至棱伽、法华、涅槃,顿示佛性种子,是为由渐而顿也。此乃教分顿渐也。 其禅一门,教中处处说。菩萨六度中有禅智二度,判教菩萨,由二度开止观二门,为修行之本。此教中用顿而渐修,是禅为顿中之渐也。其达磨之禅,乃世尊末后拈华,迦叶破颜微笑,佛乃示以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。遂为教外别传之旨,西域二十八传。达磨东来,六传曹溪,而下传灯所载诸祖,乃单传直指一心之禅,又非六度之禅可比。以此单示一心,更无别法,直下顿见自心。不属修证迷悟因果,特显佛未出世一著。是谓向上一路,名为顿教大乘,此禅之顿也。 至若历代祖师,顿悟此心者,虽一言一句,一棒一喝之下,直捷了悟。此盖多世修习,般若根深,因缘时至,今日成熟,亦有今生参究,三二十年工夫,然后得悟。如此,虽顿亦从渐来。至如沩山云:‘学人但能一念了悟自心,识得自己本有,是名为悟。尚有无始无明,微细流注。即将悟的,净除现业流识,是名为修,非此外别有修也。’以此观之,顿中未尝无渐也。予尝观棱伽,分顿渐四门:一、顿顿;二、顿渐;三、渐顿;四、渐渐。知此不可执一而论。虽顿悟,而不废渐修,佛祖之心,本无二也。 问:佛说诸经,俱是称性之谭,了义之旨。何谓达磨频赞棱伽云‘此经是我心要’,至黄梅则指金刚,余经有何差别耶? 答:佛说诸大乘经,虽是称性了义之谭,即其建化门头,不离迷悟,性相对待,定要返妄归真,皆有和会,方显一真。至若棱伽一经,直指一心,虽有真妄,以示识藏即如来藏,不必和会,单显自觉圣智境界。但了自心现妄想无性,即是圣智,不用更转。即其修行,但直观自心流注,妄想现量,顿达自心,亦不立地位阶级。故判教者,名为顿教法门。 是故达磨,以为心印,以此经示禅宗要诀。以此经难明,劣解难入,传至黄梅,则以金刚印心。其金刚乃八部般若之一,文有六百卷,唯此卷独合祖师心印,以般若乃入大乘之初门。正如棱严所说,菩萨以不生灭心,为本修因,而般若乃佛之根本实智,正是不生灭心也。 此经以无住为宗,断疑为用。以二乘妄起众生见、佛见、法见,种种住著,重重起疑,此经尽拔疑根,直到不疑之地。知见消亡,不立一法,遣尽住著之心,正与宗门解粘去缚手段相同,斩断意言分别。正是宗门不许拟议,不著思惟,识情干枯,透法身向上。故黄梅以此印心,良有以也。诸经都有些黏带,独此经斩截。参禅了此,则易入耳。 问云:有如来禅、祖师禅,二禅果有同异否?香严击竹有省,呈‘去年穷未是穷’之偈与仰山,山云:‘且喜师兄会如来禅,祖师禅未梦见在。’依此语,则见有如来禅、祖师禅异也。若从迦叶,传至初祖西来,祖祖相承,诸宗始祖,即是释迦,何得有异也? 答:如来禅、祖师禅,本来无二。但如来禅,就迷中说悟,要修而后入。祖师禅,直指不属迷悟一著,不假修为,要人直下顿了自心。凡落迷悟关头,便是第二义也。所以古德云:‘修行即不无,其如染污何?’是故宗门向上一路,须是个里人始得。棱伽四种禅中,最上一乘禅,即祖师禅,其实本无异也。若根器不净,妄逞聪明知见,把作会祖师禅,如此连如来禅,亦未梦见在。譬如贫人,妄称帝王,自取诛戮,可不惧哉?可不惧哉? 177、隐居求志示杜生
孔子曰:‘三军可夺帅也,匹夫不可夺志也。’又曰:‘隐居求志(隐居不仕以实现自己的理想)。’果何求欤(难道还别求什么)?轲(孟子)之言曰:‘持其志(坚持自己的理想),无暴其气(勿放任自己的习气)。’此圣贤教人,披肝露胆处也。夫螳螂怒臂以当车辙,此其志果何如哉? 〔三军可夺帅也,匹夫不可夺志也〕三军可以没有统帅,但普通人不能没有志向(理想)。匹夫,泛指寻常的个人。〔隐居求志〕隐居不仕,以实现自己的志向(理想)。子曰:“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。”(《论语·季氏》)〔车辙〕车轮碾出的痕迹,这里代指车轮。〔螳螂怒臂以当车辙〕语出《庄子》,意思是:螳螂奋起手臂去阻挡车轮。 吾尝观世之学者,每曰有志于功名,或曰有志于富贵,或曰有志于忠孝。举似可佳,及乎稍遇挫辱忧患,饥寒贫病,不如意事,则气消神沮,呻吟困苦不可言。稍有忤逆,则忿不顾身。酒色淫荡,则乐以忘生。是则居常(平时)所云志者,未见如孔之所教不可夺,孟之所教持之也。 此无他,盖隐居未尝求之耳(这是由于在隐居中而未尝求其志——没有去追求自己的理想)。嗟乎!挫辱忧患,饥寒贫病,拂忤酒色,不大于车辙(车轮),而人不小于螳螂也,竟无一怒以当之。此何以故?学者深求此,可与言志。 178、法会中人示周子寅 返观内照山居今日,大众结制,海印(憨山大师自称)据座,说法华经。尔时,足下手书至,且有佳果。足占足下,亦法会中人(也是法华会中人),乃先得道果者,此非瓦卜也。 〔瓦卜〕古代之占卜方法:击瓦观其纹理分析,以定吉凶。 前书云云,日业正此不爽,亦可渐入不二法门。但其中日用,头头念念,皆生灭心行,安能寂灭为乐? 〔不二法门〕显示超越相对、差别之一切绝对、平等真理之教法。《说无垢称经·不二法门品第九》云:“生灭为二,若诸菩萨了知诸法本来无生,亦无有灭。证得如是无生法忍,是为悟入不二法门。”〔无生法忍〕达一切法本自不生,情与非情,皆是缘生无性,当体即空,因此于无性法中,忍心不动,亲证无生。 若求心地一段受用,更须向读书作文已了时,种种应缘处,当下着实,猛地返观内照。观此种种作为生灭之心,毕竟向何处起,即今灭向甚么处去?如此深观久久,渐入细密。若更此中,一切习气潜流处,烦恼无故生起处,着实一觑觑定,看他毕竟是何物,向何处起灭?追到扫踪绝迹处,如沸汤锅里点片雪相似。如此日用,念念不得放舍。才有丝毫一念懒堕懈怠,偷安图快活受用之心生时,此正是病根发作,便向者里,猛然剔起眉毛,不可被他缠缚住。才见缠缚,切不可和身放倒,与之打交滚也。切忌!切忌! 大段(重要的是)一声菩萨,或一声佛,死急靠定,与之厮挨。若遇种种恶习起时,即将此话头奋力提起,望空一挥,不管是魔是佛,是烦恼习气,是善恶思量,一切情尘,一齐顿断,如斩乱丝。如此做工夫,不妨读书,不妨作文。读书处,看此书读向何处寄著?作文,就看此文从何处流出?也不妨迎宾待客,吃茶吃饭,痾矢放尿。一切处,无用纤毫缝罅,如此安心。再与永嘉所说:‘恰恰用心时,恰恰无心用;无心恰恰用,常用恰恰无。’是一般,不是一般? 足下不知能信海印老人不虚诳否,请自试看。足下傥见信不谬,始知颜子心斋三月,大为可笑。《圆觉经》一部,足下读熟,每日早晚,以当功课。俟来春面时,相与决择。寻常与足下书,不免稍带情识,自愧为足下未彻。非不彻,恐足下信心未彻耳。今见足下,信心渐增,日近清净,此时若不将此赤心,剜与足下,何时得彻?若足下因循不彻,则海印自彻去也。何如?何如?人世可悲,斯道可悲,望足下心,更可悲耳。 空幻二字又,来书请益,甚是真切。但足下于空幻二字,未得谛当(确当),故于心境,不无其碍,所以工夫难做。今为足下说破,则了然无复疑虑矣。 所谓‘空’非绝无之空,正若俗语谓‘傍若无人’,岂傍真无人耶?第高举著眼中,不有其人耳。所谓幻者,非变怪之幻,乃有而不实之谓也。譬若市如弄筒子(西洋镜),撮出许多人物一般。然此筒中,本无所有,而忽然有之,虽有而非真实也。既非真实,即是本无,由本无故说空耳。故曰:譬如幻化人,非无幻化人,幻化人非真人也。人既非真,岂不是空耶?佛说空字,乃破世人执著以为实有之谓,非绝无断灭之谓也。诚恐世人沦于断灭,复说幻字,以遣其断灭之见。是则一切身心诸法,因幻故空,由空故说如幻耳。 此二字相须而观,则顿见其妙。所言空,即幻有以观空,名曰真空。所谓有,乃本无之幻有,名曰妙有。由真空故,心非断灭;由妙有故,境是无生。境既无生,则心何取著?心既非断,则妄念何存?妄念不存,将何心而取境?境本是幻,将何境而牵心?斯但心不取境,而心非断灭;境不牵心,而境自如如。心、境如如,于何不乐?此所谓‘心本无生因境有,前境若无心亦无’者。 但只看破如幻不实,名曰若无。而灵心独照,妄心顿歇,名曰亦无耳。是所无者妄心耳,岂绝无真心哉!何以为妄心耶?境执著不化者是。何以为真心?不取身心境界之相,了了常知,灵然寂照者是。如此用心,有何挂碍?故曰:‘自心取自心,非幻成幻法,不取无非幻。非幻尚不生,幻法云何立?’正所谓:‘境缘无好丑,好丑起于心,心若不强名,爱憎何由起?’ 斯则但情不附物,物岂碍人?物既不能碍人,人又何碍于物耶?世人所以不得自在者,唯其不达心、境无生,如幻不实耳。若了达一念无生如幻,则一切苦乐忧患,得失爱憎,取舍情状,当下瓦解冰消矣。故曰:‘知幻即离,不作方便;离幻即觉,亦无渐次。’此所谓‘一念顿到佛家’,非虚语也。 足下但观一切妄念起灭处,一切境界起灭处,无非是幻化不实,则心自然不奔境,境自然不牵心矣。往来应缘,则一念虚明,灵然独照。照见现前身心,如幻如化,如水中月,如镜中像,如空中云,如野马阳焰。如此把定金刚眼睛,再莫动转,任他一切境界,触之即消。凭他甚么妄心,一觑便灭。如此用心,又有何妄心可以自扰?又有何妄境而可撄心者哉! 此番说话,乃海印极力为足下通身吐露,彻底掀翻。足下更莫怀疑,切不得思前算后。种种思量,皆恶觉恶习,俱是障道因缘也。必若老人此语,目前即是极乐人矣。信手呵笔,不觉郎当。如许婆心,漏逗如此。珍重。 知止方定又,一别恍忽数月,流光迅速,日月欺人。每闻足下,精进倍常,欢喜沃灌心田也。初意拟尊人行后,必得入山一晤,相与印证既往工夫,而决择之。此想实真,不觉形诸梦事,可笑道人,亦堕情见乃尔。 来书所云:因坐以求静,因静以求心,此乃入道初门,最为切当。但坐中未明肯綮(关键),所以坐久而疲,由不达心体之妙,故静久而欲有闻。且又疑泛然,若无所归。良以能求之心,未得秘诀,所以求之一念,返觉为劳。是以心觅心,正如渴鹿逐阳焰耳。 〔阳焰〕一种在炎阳底下所产生的水蒸气,远望似水,渴者思饮,终不可得。 传曰:‘知止而后有定。’以足下心未知止,故不得定。承索所以治心条目,如四勿三省者,引此心而入,持此心而定。此足下精心苦切处,乃鄙人所大有望于足下者。今既肯心自许,返乃秘吝乎?第恐(只怕)足下,始于吾佛法中,未得多闻。至于名言之中,多分转为昔日见闻之陈习,致使甘露之药,不能近取还颜之效耳。 〔四勿〕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。语见《论语·颜渊》。〔三省〕原指每日从三个方面反省检查自己,后指每日多次自觉地反省检查自己。 从上佛祖,教人之法,门路虽多,不出戒定慧三学。所谓因戒生定,因定发慧。其节目之详,经不过《棱严》。至若祖语,无如《永嘉集》一书,足下熟读玩味。至于其中入定用心之诀,如云:‘恰恰用心时,恰恰无心用;无心恰恰用,常用恰恰无。’又云:‘忘缘之后寂寂,灵知之性历历,无记昏昧昭昭,契本真空的的。’此用心之神符也。如四勿三省者,正乃戒耳,此中具悉。其实修心工夫条目,不出止、观、等持三门而已。此集中奢摩他,止也;毗婆舍那,观也;优毕叉,止观双运定慧等持也。姑以此塞请,集中红圈者,留神消息。如不解者,不嫌数数寄问。至于止观捷径之法,容再书一纸,以偿今日之欠耳。 自心缚著又,此段因缘,乃至易至难之事。以无量劫来,生生世世,杂染流转,习之深且厚矣。即今一念信心始发,斩于旦夕,而欲遏永劫之长流,其势诚不易易。即此一念回头之心,亦深难发。此是积劫善根灵苗,遇时而萌芽始抽。而开华敷实,全在时时栽培,而保护之,否则顿见枯焦矣。遇境遇缘,以事处事,久久纯熟,更加止观之功,则可渐臻解脱。 然以吾人本自解脱,所以烦恼不解脱者,非法之咎,乃自心缚著,不解脱耳。良以向来,世情浓厚,习染纯熟,熟处难忘,故触之便发。故曰:‘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’若以彼易此,则生处自熟,熟处自生。生则疏,疏则远,远则澹,澹则忘,忘则不暇求脱,而自不缚矣。久之而此心泰定,则目前千态万状,视之若空华水月,阳焰冰河,本无可缚著,又何求脱耶? 物不迁语云:肇公物不迁语得力。此非足下大根器,不能入此老门阃(kǔn门槛)。独于‘日月丽天’句不彻;若此不彻,则知肇公不彻;不彻,则非真得力也。 〔‘日月丽天’句〕僧肇《物不迁论》云:‘旋岚偃岳而常静,江河竞注而不流,野马飘鼓而不动,日月丽天而不周。’(译文:猛风吹倒山岳而常静,江河竞相奔注而不流,尘埃飘鼓而不动,日月经巡天空而无升落。)句中之“旋岚偃岳”、“江河竞注”、“野马飘鼓”、“日月历天”,这是表相(世间相)。然而,以诸法实相来看,旋岚(大猛风)、江河、野马(尘埃)和日月根本就不存在(本来无一物),哪里还有什么偃岳(吹倒大山)、竞注、飘鼓、历天呢?所以说是:常静、不流、不动、不周。(详见《诸法实相》一文) 此语老人疑之数年,毕竟于吾心中,独然自省。自尔以来,应缘得力处,多借此老之语。足下出门即见信,诚非小缘。老人不惜为说破,第恐足下,后日骂老僧也。足下但将此句,横之在心,于一切动作云为处,一切声色货利处,一切逆顺境缘处,一切喜怒哀乐处,一切爱憎取舍处,凡系流动之境,即便以此印,一印印定,看他如何是不迁处?如何是常静处?如何是不流处?如何是不动处?如何是不周处?如此看来看去,忽然爆地看破此语,则知老人不欺足下,而始信本真不自欺也。 179、本有之事示黄惟恒
足下虽云向道,而此中眼目,未得明彻。往往将世法佛法,与宗与教,不免话作两橛。若此处话作两橛,则一切憎爱逆顺,取舍好恶,穷达动静等,宜乎一一皆作两橛也。海印频频为足下道,佛祖元无实法与人,但只为人说破各各分上本有之事耳。 宗镜(《宗镜录》)云:‘以一心为宗,照万法为镜。’特由吾人不能知一心,故佛说教以指之。吾人不能见自心,故祖假禅以示之。二者皆不得已也。足下今云:‘习教不免精神疲倦,由宗如乘顺风。’此足下多生般若习气之深。如此大段,海印分上,二皆虚诳,总无难易之说。 苟足下不达自心,则宗为邪解邪染,皆堕识情窠臼。而教亦妄知妄见,尽落言说话柄。皆非究竟真实处。殊不知教乃佛眼,禅乃佛心,二非两般,岂有彼此?海印教人看教参禅,皆不是者(这)等知见。足下今日作此解,不独辜负海印,抑且辜负己灵耳。 曾记古人有问者云:‘古人饥时吃饭,困时打眠,便是道。今人饥时吃饭,困来打眠,为什么不是道?’答曰:‘古人吃饭只吃饭,打眠只打眠,所以是道。今人吃饭不吃饭,打眠不打眠,胡思乱算,所以背道耳。’ 由此看来,足下日用,只将眉毛剔起,叱咤一声,只教神惊鬼怕,天魔胆碎,阴鬼魂消。一喝喝退,落得本地静静悄悄,寸丝不挂,赤力力,净裸裸。将此一段家风,要读书便读书,不读则拈向一边,不许挂一字。要作文,便作文,不作便拈向一边,不许胡思算。乃至吃茶吃饭,就吃茶吃饭,要打眠,便打眠。要痾矢放尿,便痾矢放尿。撞著便了,更不许过后思量。如游魂鬼子一般,干干净净,洁洁白白,亦不许坐在干净洁白里。 如此单刀直入,一念向前,则读书亲见古人,作文也只向自胸中一口吐出,更无前后。涵畜时,便是吐露时;吐露时,便是涵畜时。如此不为动静明暗所转,不为种种伎俩所移。此之谓挺特大人,没量汉也。足下信然之乎?若果见信,便撩起,向者里入。珍重珍重。 180、此五种心示马居士
学道人,第一、要为生死心切。第二、要知身是苦本,心是妄想造业之本。第三、要真真看破,世间功名富贵,声色货利,都是虚华不实。第四、要怕今生造下恶业,将来一堕地狱,受种种苦,无人救护。第五、要知现在命根,只此一息之间,若此息一断,则再求今日参禅学道作福之事,永不可求,况受用富贵乎。 学道人但得此五种心,时时刻刻,蕴积在怀,则目前一切虚华境界,自然冷澹,心地自然清净。将从前一往所学,知见学问,口头伎俩,一切放下,发菩提心。永断酒肉,不贪不爱,持戒修福,作诸功德,以为载道之本。仍读大乘经典,助发自心,开佛知见,方可作观。 但观此心,广大圆明,清净空寂,一法不可得,妄念元无,亦无生灭。而此根身,一切动作,犹幻人元无心识。目前一切境界,犹如空华,忽起忽灭,本来不有。唯只圆明一念,历历不昧。此念亦无,是名正念。 如是用心,二六时中,动静闲忙,如如不动。逆顺好恶,冤亲平等,随顺世缘,所作功德,一事一法,皆成圆妙净行。如是行者,名菩萨行。道人果能如此用心,可谓不出尘劳,而作佛事,现宰官身而说法。即此是名报佛恩,报国恩者。公禀性灵明,发心向道,故特此示之,乃赠以号曰净妙居士。公其无负己灵,无忘此说。珍重。 181、性德本明示王生求受戒更字
王生名廷佐,字子瞻,生意谓名俗,而字犯古(因为苏东坡亦字子瞻:苏轼字子瞻,号东波居士),请幻人(憨山大师自称)更新之。幻人喜而告之曰: 异哉,子之质也!传有之曰:‘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’今子志愿祛故吾而大新之,不独新子之名,抑且新子之心。名者实之宾,心者德之实。苟不务实而尚虚名,非德也。由是观之,非独子俗于名,抑且俗于心。所谓俗者,非衣冠言貌之谓也。所谓狎习染污于性德者之谓也。 〔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〕如果能够一日新,就应保持日日新,新了还要更新。意思是要:勤于反省,不断地改进来完善自己。语出《礼记·大学》 吾人性德本明,由日渐染嗜欲,目蔽邪色,耳蔽淫声,鼻蔽臭香,舌蔽爽味,身蔽妄触,心蔽邪思。六者交蔽,汩(gǔ,沉迷)昏其中。熏陶渐染,习以成性。将谓之本有,谓之固然,是以大驰于昏迷之境,本明之德,翻视为异物,安知有故吾故吾哉? 圣人所悲,悲在于此。故投戒水,以洗涤之。且夫戒者,非他物也,乃自心本有之智光,即儒所谓明德也。今夫人者,智光不朗,故明德日昏。今复明德,而返天真,必须朗智光而破昏蔽。昏蔽破,本体现。智光朗,诸障消。此吾佛所以戒杀生以成仁,戒偷盗以就义,戒邪淫以立礼,戒妄语以敦信,戒饮酒以明智。 五戒(不杀生﹑不偷盗﹑不邪淫﹑不妄语﹑不饮酒)具,而五常(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)足。六情(喜﹑怒﹑哀﹑乐﹑爱﹑恶)敛,而三业(身业、口业、意业)清。此所谓涤旧染,进日新。舍故吾,而造新化也。故幻人亦更其名曰言,字曰子纶。将其奉佛戒,如君命也,子其勉之。 182、切为之戒示周子潜
‘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田猎,令人心发狂。’此老氏之戒也。‘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。’又曰:‘少之时,血气未定,戒之在色。及其长也,血气方刚,戒之在斗。及其老也,血气既衰,戒之在得。’此孔子之戒也。‘不杀,不盗,不淫,不妄言绮语,不两舌恶口,不贪瞋痴。’此佛之戒也。 噫,以吾人之性,本自灵明清净。但以习染之污,日就汩昏,沉迷而不省者,唯在耳目口鼻身心之间,与声色香味触法相对。胶固绸缪,接构心斗,长迷而不返也。故圣人愍之,切为之戒。且将欲祛旧染,断尘习,而复乎本然清净真心也。 由是观之,戒在我而备在心。修之以身,是谓道不远人。故曰:‘圣远乎哉,体之即神。’吾人欲造大道之原者,唯在谨谨奉持于是而已矣。周子少年,切志向上,归心于此,故因书此以示之。 183、翻破四根示祖定沙弥
子尝见世之市肆,罗列割烹。而过者,靡不刮目垂涎,希一脔之味,此恒情也。每见吾徒,称沙门释子者,身处旃檀之林,足履清凉之地,历大法之肆,罗无上醍醐,甘露妙味,则邈视之如鸩毒,可不悲欤?虽然,盖不知味之过也。藉使知之,岂让嗜脔之情哉? 吾佛最初出世,即揭波罗提木叉(戒律)以示人。此即以甘露陈于周道,冀人人而味之,同入不死之乡矣。过而味之者,几何人哉? 予随缘入王舍城,止慈氏园林,适开甘露之肆。有沙弥祖定,从吴兴来参,问庄严佛土,最上法门。因指入林中,即得餐采此甘露法味。所言甘露法者,即四根本重戒也。 嗟乎!人者久矣,沉酣生死之场,成就铁床苦具,靡不依此淫杀盗妄四者而立。至于诸佛净土庄严,亦皆从断此四者而成就。故曰‘永断淫心,方成佛道’等。今沙弥将欲辟瓦砾作丛林,转秽邦成净土。若不翻破四根,作四面清凉池,岂能化三毒,而为三种解脱地耶? 是故海印老人赞言:佛子若欲成就无尽功德法门,应当善学此波罗提木叉,为第一义谛,一切法门,因从此入。 184、信心清净示吴公敏
空生(须菩提)问佛:‘云何应住,云何降伏其心?’佛答以:‘应如是住,如是降伏其心。’又云:‘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。’又云:‘信心清净,即生实相。’ 然实相无相,于何有生?良由生即无生,则住本无住。信心如此,则五蕴清凉,一念顿空,诸妄圆灭。如是降伏,即非降伏,是名降伏也。 公敏信心甚笃,从余乞授菩萨戒,且问持心之方。余即告以调伏之法如此。又更其字曰调伏。至若相即无相,则不可以无相为无相。故又刻之以定课,日用不移。久久纯一,泯绝诸相,顿契无生。是所谓信心清净,即生实相也。 185、三业七支示澄鋐二公
〔三业〕身业、口业、意业。〔七支〕十恶(杀生、偷盗、邪淫、妄语、绮语、恶口、两舌、贪欲、嗔恚、愚痴)中的前七恶叫做七支,即身三(杀生、偷盗、邪淫)与口四(妄语、绮语、两舌、恶口)的恶业。
语曰:‘君子不重则不威,学则不固。’又曰:‘中无主不立,外无正不行。’此言虽小,可以喻大矣。是以世出世学圣贤之道,未有不自正心诚意修身,而至于致知格物,明心见性者。故孔氏为仁,以三省四勿为先。吾佛制心,必以三业七支为本。历观上下古今人物,成大器,宏大业,光照宇宙,表表为人师范者,未有不由此以至彼,由粗以极精,由近以致远也。 今之学者,多以口耳为实学,以己见为真参,以游谭为顺物,以纵浪为适情,以吊靡为容众,以恣肆为养志,以安饱为调身,以缘想为正心,以束敛为苦形,以端庄为恃傲,以克念为自苦,以精持为矫饰,以道业为长物,以身世为金刚,以生死为余事。 身之不立,心之不究,道业之不成,学问之不精,此其所以世愈下,而道愈衰,心日昏而志日丧,风日靡而行日薄,教日颓而法日毁也。捕风捉影,后学无凭,望吾人之修而见淳全之质者,其可得乎?孔子曰:‘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,得见有恒者,斯可矣。’是以周公之梦,凤鸟之叹。有志君子,岂容情于自己哉?二子勉旃(zhān)。 186、以酬初志示江吾与
与足下苦语十年,如教酒人(酒醉之人)斋庄(严肃诚敬)。非不俨然肃恭,要之肃恭,亦酒态也。今读足下手书,始恍然从醉梦中觉。令人怆然心悲,复欣然大喜。以举世皆醉,假而人人如足下,则不贵我独醒耳。 尝谓,苏子(苏秦)一口舌之夫耳,其所志富贵,则奋发无当。每治纵怠,则悬梁刺股,竟酬其志。况出世圣贤,岂值一夫?无上妙道,岂多金比?越王遭会稽之耻,志报吴仇,乃卧薪尝胆,二十余年,其竟以霸。然历劫贪爱,岂值吴仇?幽囚生死,困辱形骸,岂值会稽之耻? 苟足下不怀切齿之恨,而忘卧薪尝胆之心,不能以悬梁刺股自创,又将何以酬初志,雪大耻乎? 闻之:‘太上立德(最高是树立德行),其次立功,其次立名。’足下诚能以太上自励,则贫而可乐,其他又何以婴心(挂心)?孔子曰:‘士志于道,而耻恶衣恶食者,未足与议也。’古人亦云:‘苟有道义之乐,则形骸(形骸可外)可外。’形骸可外,此外则无事矣。又何可婴心,处之而不泰然耶?愿足下勉旃。 187、灵觉之性示王牧长周世父
尝谓‘天生万物,唯人最灵’,此古语也。予则谓之不然。何也?盖人与万物,皆具灵觉之性,此性均赋而同禀者也。曷尝有人物之间?毕竟所以异于物者,以其物具而不知,人则知其所具者耳。知其本具而尽之者谓之圣,知其当尽而不能顿尽谓之贤,知而肯求其尽者谓之智,知而不肯返求者谓之愚。知而不真,而求之太过者谓之狂;知而不明,执一介为必当者谓之狷;至若不知而妄求者谓之怪。与夫不知而不求,则物而已矣。 嗟乎!此人与物殊,惟知与不知,求与不求之间。虽相去毫厘,其失则千里矣。窃观三齐(古地区名,泛指现代山东的大部分地区)之君子,孰不心愤愤,口悱悱,眇视千古,咳唾风云。虽伊周(商伊尹和西周周公旦)事业,犹不足观。及扣其心性,则瞠目结舌。及与谈心之妙,亦未尝不謦欬击节。及与之言佛,则望望然不顾。 噫,知有心而不知有佛,是犹知二五,而不知十也,是以道术不明。而英明豪杰之士,亦不免坐蔽于此。此非知之过,其实不知之过也。又非不知之过,其实不信心之过也。予窃谓非真不信心,盖未有以真心告之者。假而朝夕以真心实语,熏陶渐染之,虽不能自信,抑将与之俱化矣。世之君子,生而闻见,乃耳目之常,即天纵之聪明,且将亦与彼俱化。故曰:‘习俗移人,贤者不免。’斯言可畏哉!嗟乎,长夜之叹,为谁而兴? 余今置身东海,空山大泽之间。冒险阻,履危机,几不免虎口者,盖亦数矣。知我者,谓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?此所以抱长夜之叹,而饮泣与东海竞流也。虽然一管灰飞,而大地春生,一叶辞柯,而满空秋至。第感之不深,故应之不至耳。年来兹土二三君子,具丈夫骨,见信自心者,津津汗浃两腋,而阳和之调将见,予将骨化长波,又复何憾? 王生牧长,周生世父,以癸巳冬日,来入海叩。其道味天然,略无毫发,拘拘俗习,予深叹其为奇男子矣。虽然,牧长牧长,世文世文,皆知其本有,而肯求之者矣。予则有望于二子,不望子作佛,而愿其现宰官居士身而说法。将见般若根深,习俗浓厚,熏蒸变化,此土群蒙。若人若物,皆位之育之,而生极乐之乡也。子其勉之,子其勉之,何以称子? 188、西来心印示萧玄圃宗伯 (天启癸亥冬十月初六日,从此绝笔)
〔宗伯〕礼部尚书。
入道,先要了悟当人心体,本来光明广大,包含无外,弥满清净,圣凡不立,不为身心世界之所拘碍。此即向上一路,西来心印,唯此而已。 既能悟彻此心,则于日用应缘,一切境界,如镜现像,来无所粘,去无踪迹。如此则凡所施作,皆从真心实际中流出,一一皆真实不朽之事业。不但与日月争光也,较彼区区迷夫妄想,机械所为者,岂可同日而语耶? 此段光明,人人具足,本无欠阙。但以我见坚固,凡有所作,必以为己功。执所见为必是,是非交错,终无一定之论。所以然者,以无廓然大公之心,而欲建千秋不朽之业,难矣。 又,吾人心体,本来圆满光明。即今不能顿悟,不得现前受用者,盖因无量劫来,贪瞋痴爱,种种烦恼,障蔽自心。故渐修之功,不可少耳。 沩山云:‘学人有能一念顿悟自心,但将所悟的,净除现业流识,是名为修。不是此外,别有修也。’若学道人,但求顿悟便了,将谓无功可用,此则习气深潜,遇境窃发,久则流入魔界矣。 然渐修之功,亦非有次第。但日用中,向未起心动念处,立定脚根,返观内照。于一念起处,即追审此一念,从何处起?追到一念生处,本自无生,则一切妄想情虑,当下冰消矣。然所忌者,无勇猛力,不能把断咽喉,不觉相续,则流而不返也。 附:径山杂言(录自《憨山老人梦游集·卷第四十六》 )
师(憨山大师)在径山,与诸弟子接见,散口而谈曰出。皆证后利生最亲切者,不宜散落。某生平能领旨,不能记诵。师言波浪深阔,而某又十日后方起此念,不复能忆全语。始次标目,记其大略。前话并续别开示者,一一缀入为径山法话,以便刻施普及,不枉大师唾沫之慈。澹居师,及大众,同此一心。 弟子朱鹭记
此一大事,须平实商量,方得受用。第一,不得好玄妙,唇舌波浪,谓之弄精魂。
此事不从参究入者,不得力。不向教上印证者,不得正知见。不从境缘上打炼者,亦只是光影门头事(依稀仿佛,实不中用)。及临逆顺八风(利、衰,毁、誉,称、讥,苦、乐)境界,便被摇夺将去,都透不过。以宗入,以教印,以日用境缘为验。但于境上轻脱,无滞著心,即是用心得力处。能以境缘自勘,亦不必全靠善知识说话为实法耳。
咬定话头,不是要明话头,只借话头发疑,斩截妄想。其参究须离话头处参究,下得疑,方得力。古德云:‘离钩三寸,子何不道?’前人志之矣。疑至情识不到,语言不通时,拶逼极处,迸出些子光影,谓之电光三昧。正好进步,不得欢喜。若认此为是,则得少为足,贴体都被者点光覆住,不复能出。过后发出,都被所使矣。八识中含藏,尚有多生习气,微细种子忽现前,用力不得处,须借咒力以消之。
问:智识不同处?(师曰:)但最初一念现量即是智,才转第二头,便是比量,落情想矣。又曰:黏带情来底是识,不黏带情来底是智。咬住话头,正是把住情识来路,不起第二念。
参悟亦非甚难事,三个月一住气,定见下落。第一不得先存待悟心,才待悟即为等待他悟,即此便是拦头板,则工夫再不得入矣。又曰:者事须是勇猛汉子做。
利根人多生得夙慧,今生遇缘,当下便了。有不从参入者,但要保任去,透脱去,如六祖便是其人。钝根人如何,只要自肯,钝根不巧,就从钝处得力。
咬定话头,一切时中都用得著。便刀山火聚上去,也用得著,者便是得定力处。若有丝毫回避,便全身堕落矣。
参禅人不得坐在洁白地上,此是千生万劫陷坑,我欲为众说破,故作担板歌。
教眼宗眼,原无二眼。永明师提宗,全摭(zhí)教语印入,恐人一向无义路边错下脚。若不得教眼,便落邪见。我注金刚、法华、楞伽、楞严等经书,从情识不到处,没义路边迸出者拈取,却欲以教印宗,学者当自得之。
在东海时,一夕坐入。身世俱空,海印发光,河山震动境界,得相应慧。有顷悟入楞严著紧处,恍然在目。急点烛书之,手腕不及停。尽五鼓漏,而楞严悬镜已竟矣。侍者出候,见残烛在案,讶之。
菩萨全以利生为事,若不透过世闲(同“间”)种种法,则不能投机利生。
学佛先发大悲心,破我执为主。
旧公案,在今时人以妄想量度,则针锋不对矣。纵会得说得,亦于己分上无力。
动中会易入,静中入无力。从外知见入者无力,自性内会入者得力。 问:从缘荐得者如何?(师曰:)缘有二,见闻缘有退失,境界缘无退失,虚实不同故。
众生欲忍,二乘生忍,菩萨无生忍,佛寂灭忍。
只一佛知见是正,却有菩萨知见、二乘知见、众生知见、外道知见。诸皆淆讹,所以世尊种种方便,只要了一心,入正知见,名佛知见。
了得生灭心寂灭,即了得生死。
如何是向上?只有个放下。
祖师语,句句活,学人当实法,则句句死。
日用工夫,只消看破妄念,不被他使,无别用心处。
一切空不下时如何?只了知是假,一切能空,一切能轻。
菩萨住在极乐,做甚事,我要扯他出来。
念阿弥陀佛句,原同一话头,今人却便会到西方去也。
一切是幻,人人晓得。须有主张幻的作用,方不为幻转。在海印时,偶想六祖夜半人来斫头公案,便欲学其定力。每夜开门习观想,假若有人来要借头,便欢喜舍之。今夜然,明夜亦然,久之觉有定见力在。忽一夜报盗入,予曰:‘第呼来。’明烛正坐,无怖怯心。其人及门,乃匍匐不敢入,一长大汉也。予呼谓此闲无所有,命取库中二百钱与之。若先无主张,便惶遽了也。
住五台山中,(夏日冰消,涧水冲激)喧声如百万(雄师)鏖(áo)战,无有一息能安者。一日,听泉极冲激处,顷之忽然不闻。才举念,何故又闻?乃向极沸处,坐若干日。坐久之,水声寂然。自此水声不断,如不闻也。此后安住山中,不复为喧嚷动矣。
在东海时,值皇太后遣内官赍(jī)银若干至,弗敢拒也。度不可滥承当,念地方饥荒,可借以普太后之施。内官不可,予告以各县,该地方受施者,造一册还报。如之,其后两宫闻而大喜。及至被难时,竟得此一事力,乃知临财不可苟也。
在岭南时,人情未熟。崖岸(矜庄、孤高)在,不能使人狎(xiá,亲近),无可亲者。有小孩儿,欲近之,辄畏我去。一日学狮子调儿法,勉自倒身眤狎之,与之果蓏(luǒ)。日狎一日,遂不我畏。自此人不我避忌,日来亲也。
初参谒某总府,持揭庭下,移时不命起去。心解,得应自呼名禀见耶。顾不能出诸口,如千钧重。无可奈何时,奋自称名,某禀见,乃得起去。明日参谒复然,竟一岁不少假借(宽容)。 旁谓:‘武人何知破常格待善知识也。’最后约同谒抚院日,总府备一舟,装斋饭果品,如宾席,邀请过舟。作礼,揖上坐曰:‘非我不能假借公,知公有傲骨,聊以相成也。’欢谈促膝以别。乃叹:‘宰官中大有深心人在,何问武耶?’
读书不细心体认,不得其用。予注《老子》,至‘天之道,其犹张弓乎’,更数日,思其合处不可得。乃从他借一弓并弦,张而悬之壁闲,坐卧视之。又二日,忽悟张字对弛字说,弓弛时,弣(fǔ,弓把中部)高而有余,弰(shāo,弓的末端)下而不足,则无用也。及张而用之,则抑高举下,损弣补弰,上下均停,可以命中。天道全以动为用,主施而不主受,适合之也。 ‘重为轻根’二句(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),亦稽数年,不敢草草解。正当南行之日,孤坐舟中,情景无聊,轻重静躁之解,恍然目前,始悟太上语旨。盖身试之而后见,未可谓纸上陈言无真味也。故道德(《道德经》)一注,历十三年乃脱稿,非草草也。 〔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〕憨山大师云:“传曰:‘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。’故圣人之学,得其重而轻则随之,专其静而噪则化之。”(《梦游集·别陈生明瞻序》)
予著经,必是凝神入观,体契佛心,机倪(ní)忽自迸出者,方副之纸。若涉思议,即不中用。
参考阅读: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