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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祖坛经精解

湛然 注释

绪论

一、简介

《坛经》是中国本土佛法著作中，唯一一部被尊称为“经”的典籍，它对“见自本性，见性成佛”之顿教的理论和实践，作了系统而又全面的阐述，它的问世标志着中国禅宗的正式形成，光芒万丈。

〔见自本性〕体认到无念心体。见自本性，简称“见性”。〔无念心体〕处于无念状态的自性。达摩祖师首传二祖慧可，即是此无念心体。“祖（达摩祖师）初居少林寺九年，为二祖说法，只教：‘外息诸缘，内心无喘，心如墙壁，可以入道。’慧可种种说心性（真心妙体），曾未契理，祖祗遮其非（达摩祖师只是否定他的答案），不为说无念心体（并不为他明说答案是无念心体）。可忽曰：‘我已息诸缘（我已止息种种攀缘——即处于无念状态）。’祖曰：‘莫成断灭去否？’可曰：‘不成断灭（灵知了了）。’祖曰：‘此是诸佛所传心体（这就是诸佛所传之无念心体），更勿疑也。’”（《指月录》）〔外息诸缘〕外，止息种种攀缘。〔内心无喘〕内，心不起念。〔心如墙壁〕万法莫入，尘境不能够令其起心动念。

〔见性成佛〕见自本性，然后依性起修，圆成佛道。《修心诀》云：“悟此（无念心体）而守之者，坐一如而不动解脱；迷此而背之者，往六趣而长劫轮回。”六祖云：“不起诳妄，用自真如性，以智慧观照，于一切法不取不舍，即是见性成佛道。”又云：“于念念中，自见本性清净，自修自行，自成佛道。”〔顿教〕“直指本源，不历诸阶，见性成佛”的教法。其宗旨是：顿悟自性，本来清净，本来具足，本性即佛。〔不历诸阶〕通常菩萨由凡夫修到成佛，一共要经过五十二个阶位：十信、十住、十行、十回向、十地、等觉、妙觉。历时三大阿僧祇劫。而禅宗的修行速度要快得多得多，不一一经历这些阶位。〔阿僧祇劫〕汉译为“无央数劫”。

契嵩大师《坛经赞》曰：“伟乎，坛经之作也！其本正，其迹效，其因真，其果不谬。前圣也，后圣也，如此起之，如此示之，如此复之。浩然沛乎，若大川之注也，若虚空之通也，若日月之明也，若形影之无碍也，若鸿渐之有序也。”

〔鸿渐〕如鸿鹄飞翔从低到高，循序渐进。

德异大师《六祖法宝坛经序》曰：“夫坛经者，言简义丰，理明事备，具足诸佛无量法门。一一法门，具足无量妙义；一一妙义，发挥诸佛无量妙理。即弥勒楼阁中，即普贤毛孔中，善入者即同善财，于一念间，圆满功德，与普贤等，与诸佛等。”

〔弥勒楼阁〕《华严经·卷第七十八、第七十九》云：“尔时，弥勒菩萨摩诃萨如是称叹善财童子种种功德，令无量百千众生发菩提心已，告善财言：‘善哉！善哉！善男子，汝为饶益一切世间，汝为救护一切众生，汝为勤求一切佛法故，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。......善男子，如汝所问：菩萨云何学菩萨行、修菩萨道？善男子，汝可入此毗卢遮那庄严藏大楼阁中周遍观察，则能了知学菩萨行，学已成就无量功德。’尔时，善财童子恭敬右绕弥勒菩萨摩诃萨已，而白之言：‘唯愿大圣开楼阁门，令我得入。’时，弥勒菩萨前诣楼阁，弹指出声，其门即开，命善财入。善财心喜，入已还闭。见其楼阁广博无量同于虚空，......”〔毗卢遮那〕即毗卢遮那佛，乃释迦牟尼佛的法身。

〔普贤毛孔〕《华严经·卷第八十》云：“时，善财童子即见普贤菩萨，在如来前众会之中，坐宝莲华师子之座，诸菩萨众所共围绕，最为殊特，世无与等；智慧境界无量无边，难测难思，等三世佛，一切菩萨无能观察。见普贤身一一毛孔，出一切世界微尘数光明云，遍法界、虚空界、一切世界，除灭一切众生苦患，令诸菩萨生大欢喜；见一一毛孔，出一切佛刹微尘数种种色香焰云，遍法界、虚空界一切诸佛众会道场，而以普熏；见一一毛孔，出一切佛刹微尘数杂华云，遍法界、虚空界一切诸佛众会道场，雨众妙华；见一一毛孔，出一切佛刹微尘数香树云，遍法界、虚空界一切诸佛众会道场，雨众妙香；见一一毛孔，出一切佛刹微尘数妙衣云，遍法界、虚空界一切诸佛众会道场，雨众妙衣；见一一毛孔，......”

《坛经》是《金刚经》和《心经》的伟大实践。《金刚经》和《心经》是讲诸法实相，而《六祖坛经》是根据《金刚经》和《心经》，以具体的实践来证悟诸法实相，成就无生法忍，进而觉照圆明，永离诸相，迳证佛果。

《六祖坛经》的修行核心，即《金刚经》所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，即见如来。”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“知一切法无我，得成于忍（无生法忍）”“离一切诸相，即名诸佛。”亦即《心经》所云：“是诸法空相，不生不灭，不垢不净，不增不减。”“无智，亦无得。以无所得故，菩提萨埵，依般若波罗蜜多，故心无挂碍。无挂碍故，无有恐怖，远离颠倒梦想，究竟涅槃。”因此，《坛经》是以无念、无相、无住为修行纲领。六祖云：“我此法门，从上以来，先立无念为宗，无相为体，无住为本。”（定慧品第四）

《六祖坛经》是一套完整的修学体系，其脉络是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，“知一切法无我，得成于忍（无生法忍）”，“离一切诸相，即名诸佛”。

〔无生法忍〕简称无生忍。证悟到一切诸法皆是幻象，本未曾生，故亦无灭（不生不灭），安住于此理而不动。“忍”是安住的意思，即心安住于理而不动摇。《大般涅槃经卷第四十·憍陈如品》中，佛言：“一切诸法，皆是虚假。”《大智度论·卷五十》云：“无生法忍者，于无生灭诸法实相中，信受通达，无碍不退，是名无生忍。”

所以，读《六祖坛经》者，不可不读《金刚经》和《心经》，而读《金刚经》和《心经》者，亦不可不读《六祖坛经》。行者受持《金刚经》、《心经》和《六祖坛经》有得，定会发出心声：销我亿劫颠倒想，不历僧祇获法身。故德异比丘在“坛经序”中说道：“夫《坛经》者，言简义丰，理明事备，具足诸佛无量法门。”太虚大师《曹溪禅之新击节》云：“曹溪（六祖大师）说法悟他，皆从自悟境界流出。”

《六祖坛经》有理论，有方法，有实例，建立了一套完善而又究竟的修学体系，是诸佛心要，是觉海宝舟，长夜明炬，菩提道上之指南。经中具体地告诉我们如何去做，只要一一落实，解行并进，功夫自然得力，不久也会说道：“弟子自心，常生智慧，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。”普愿读者，共发深心，努力前进，勿任大好机会，从眼前足下飞过也！

《六祖坛经》，全称是《六祖法宝坛经》，简称《坛经》，这是禅宗六祖惠能大师一生言行，由弟子法海集录。分为：行由、般若、决疑、定慧、坐禅、忏悔、机缘、顿渐、护法、付嘱等十品。《坛经》不仅是禅宗的宝典，而且对于整个佛法，对于中华文化思想，乃至整个人类的文化思想的发展，都有着巨大深远的影响。

《六祖坛经》的版本现存十一种，广为人知的是流通本、曹溪原本和敦煌本，而以流通本和曹溪原本流传最广。流通本之内容，基本上与曹溪原本一致，为了便于后人修学，在分品上有所更动。本书采用流通本的经文。

问：《六祖坛经》实是修行宝典，可是经中涉及神通的情节令我困惑，是否为后人所加？

答：其实，所谓神通，亦称六通，这是三乘圣者依定慧力所示现的六种无碍自在之妙用。一切众生亦皆有此潜能，不过因妄想执著而不能显发。关于修道人有神通的记载实在太多，读《神僧传》等即知。近代的妙善大师（1852—1935年）就是一例，因在镇江金山寺挂单数十年，以神通游戏济度世人，故时人称之为金山活佛。其事迹见《金山活佛神异录》，这是乐观法师亲见亲闻的记录。至于《坛经》中所涉及的一点点神通，对六祖之境界而言，实在是微不足道。

〔六通〕三乘圣者所得到的神通一共有六种：一、天眼通，能见六道众生，死此生彼，苦乐之相，及见一切世间种种形色，无有障碍。二、天耳通，能闻六道众生，苦、乐、忧、喜、语言，及世间种种音声。三、他心通，能知六道众生心中所念之事。四、宿命通，能知自身一世、二世、三世乃至百千万世宿命，及所作之事；亦能知六道众生，各各宿命，及所作之事。五、如意通，身能飞行，山海无碍，于此界没，从彼界出；于彼界没，从此界出；大能作小，小能作大，随意变现。六、漏尽通，见思惑尽，不受三界生死。〔三乘〕声闻乘、缘觉乘、菩萨乘。

二、宗趣

宗是宗旨，趣是趣向。宗趣即是贯彻宗旨之修持方法，所谓寻宗归趣。《坛经》的宗旨是：见自本性，见性成佛。六祖云：“今于大梵寺说此顿教，普愿法界众生，言下见性成佛。”其核心是：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。经中云：“不识本心，学法无益。若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，即名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。”

《坛经》的宗趣是：惟论见性，成就无生法忍，圆证佛果。这是解读《坛经》的关钥。六祖云：“惟论见性，不论禅定解脱。”“无生无灭，是如来清净禅；诸法空寂，是如来清净坐。......我说不生不灭者，本自无生，今亦不灭。......汝若欲知心要，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，自然得入清净心体，湛然常寂，妙用恒沙。”

其修行要诀是：智慧观照，内外明彻，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不生不灭。经中五祖云：“无上菩提，须得言下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不生不灭，於一切时中，念念自见，万法无滞。”六祖云：“不起诳妄，用自真如性，以智慧观照，于一切法不取不舍，即是见性成佛道。”“于念念中，自见本性清净，自修自行，自成佛道。”由此而达到“无我相、无人相、无众生相、无寿者相”，达到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，达到“知一切法无我，得成于忍（无生法忍）”，达到“离一切相，即名诸佛”。

《坛经》是顿教法门。在比较顿教与渐教时，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然证此心有迟疾。有闻法一念便得无心者；有至十信、十住、十行、十回向，乃得无心者；有至十地，乃得无心者。长短得无心乃住，更无可修可证。实无所得，真实不虚。一念而得，与十地而得者，功用恰齐，更无深浅，只是历劫，枉受辛勤耳。......如力士迷额内珠，向外求觅，周行十方，终不能得；智者指之，当时自见，本珠如故。......及证道时，只证本心佛，历劫功用，并是虚修。如力士得珠时，只得本额珠，不关向外求觅之力。”

〔额珠〕一大力士与他力士捔力相扑，以头相触，额前的金刚宝珠遂没入肤中，隐于疮中。奔走四方，遍寻宝珠不见。后有良医告之，方知金刚宝珠就在额内，哪里需要向外寻求？这里，额珠譬喻人人本具之佛性。

问：《坛经》中所说的“见自本性”是什么意思？

答：《坛经》中所说的“见自本性”，即是当粗念和细念俱息（即通常所说的无念）而体认到无念心体。其修行方法是：首先，见自本性；然后，保任除习。六祖因五祖三更传法，而见自本性。之后，混迹猎人队中十五年，就是在保任除习。然后，道成出山。所以，《坛经》是讲顿悟渐修：见性，伏烦恼，断烦恼（断见思惑），得无生忍，圆证佛果。

〔断烦恼〕断见惑和思惑。见惑是凡夫在见解上的迷惑错误，如身见、边见、邪见、见取见、戒禁取见之五不正见；思惑是凡夫们在思想上的迷惑错误，如贪、嗔、痴、慢、疑之烦恼。此二惑是众生流落三界枉受生死的根源，断之即能了生死、出三界。在十地中，初地（欢喜地）菩萨破见惑，二地（离垢地）菩萨断思惑。

〔无生忍〕即无生法忍，真智安住在“诸法本未曾生，故亦无灭”之理上，不再退堕。无生法忍是菩萨对诸法毕竟空的体证，菩萨修行至第七地时得无生法忍。《大智度论》云：“须菩提！菩萨摩诃萨住七地中，二十法所不应著。......复有二十法应具足满。何等二十？一者、具足空；二者、无相证；......；九者、无生忍法；......。”

〔《坛经》是讲顿悟渐修〕前面已说道达摩祖师所传是顿悟（体认无念心体）渐修。在《六祖坛经》的“顿渐品第八”中“神会参礼”一节记载：“师（六祖）又曰：汝若心迷不见，问善知识觅路；汝若心悟，即自见性，依法修行。”（译文：六祖对神会开示道：你如果还没有见性，就应当请善知识指路以见性；如果已经见性，则依法修行。）由此可见，六祖所传是“先悟（见性），然后依性起修”——顿悟渐修。《禅苑瑶林注》记载：昔日懒安参访百丈禅师，礼而问曰：“学人欲来识佛，何者即是？”丈曰：“大似骑牛觅牛（你的自性就是佛，还说什么欲来识佛）。”曰：“识后如何（识佛（见性）后又当如何）？”丈曰：“如人骑牛至家（令自性返本还源）。”曰：“未审始终如何保任（不知道返家途中，自始至终应当如何保任）？”丈曰：“如牧牛人，执杖视之，不令犯人苗稼（临境遇缘中，断除习气，不跟境界跑）。”从这里可以看到，禅宗初祖达摩祖师所传，六祖惠能所传，以及六祖的后裔百丈禅师（六祖传怀让，怀让传马祖，马祖传百丈）所传，皆是顿悟渐修。

〔保任〕悟（见性）后起修有保和任两个阶段：一、保。保护自心，不跟境界跑，以伏烦恼。二、任。任运自心，不跟境界跑，以断烦恼。〔任运〕任心自然运作。

问：六祖所传是顿教，为什么这里说渐修呢？

答：顿教是说“直指本源，不历诸阶，见性成佛”的教法。此种教法成佛，不历诸阶，故谓之“顿”。而渐修是指见性后之依性起修，以圆成佛道。所以顿教之“顿”，不是说见性之后不须再修。事实上，在《坛经》中，很大的篇幅都是在讲如何依性起修。关于顿悟渐修的道理，在《修心诀》中讲得十分清楚，详见《修心诀精解》。

〔不历诸阶〕通常菩萨由凡夫修到成佛，一共要经过五十二个阶位：十信、十住、十行、十回向、十地、等觉、妙觉。历时三大阿僧祇劫。而禅宗的修行速度要快得多得多，不一一经历这些阶位。〔见性成佛〕见自本性，然后依性起修，圆成佛道。〔阿僧祇劫〕汉译为“无央数劫”。

问：为什么要顿悟渐修？先渐修，再顿悟有何不可？

答：其实，顿悟之前亦有渐修，不过通常称为顿悟之前行。当已经有一念不生的初步功夫，即当见自本性。然后依性起修，方是正道。如果把见自本性放在一边，只管一直渐修下去，则道路迂曲。《坛经》云：“不识本心，学法无益。”这是因为，如果没有悟自本性，修行便始终在生灭法中求，与道相背，故祖师呵为“盲修瞎炼”。这一道理，在《修心诀》中讲得十分清楚，详见《修心诀精解》。

三、禅法

六祖禅的精义是：直捷的从见闻觉知中去悟入（般若观照），看破放下，不取不舍，以达到活泼泼的不染万境而常自在（万花丛中过，片叶不沾身）。

〔不取不舍〕无愿求无厌斥。

六祖云：“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虽有见闻觉知，不染万境，而真性常自在。故经云：能善分别诸法相，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”真如自性起念，是作般若观照，邪来正度，迷来悟度，愚来智度，恶来善度，直至二边俱离，除却虚妄思想心，这就是六祖禅法。六祖云：“不起诳妄，用自真如性，以智慧观照，於一切法不取不舍，即是见性成佛道。”

因此，无念非是不许起念，而是不染。六祖云：“无念者，於念而无念。”“於诸境上心不染，曰无念。於自念上常离诸境，不於境上生心。若只百物不思，念尽除却，一念绝即死，别处受生，是为大错。”“又有迷人，空心静坐，百无所思，自称为大；此一辈人，不可与语，为邪见故。”“何名无念？若见一切法，心不染著，是为无念。......善知识！悟无念法者，万法尽通；悟无念法者，见诸佛境界；悟无念法者，至佛地位。”

马祖云：“了心及境界，妄想即不生。妄想既不生，即是无生法忍。本有今有，不假修道坐禅。不修不坐，即是如来清净禅。如今若见此理真正，不造诸业，随分过生，一衣一衲，坐起相随，戒行增薰，积于净业。但能如是，何虑不通？”（《马祖道一禅师广录》）

问：为什么在《六祖坛经》中没有话头一说？

答：对此，虚云老和尚开示道：“宗门主参禅，参禅在‘明心见性’，就是要参透自己的本来面目，所谓‘明悟自心，彻见本性’。这个法门，自佛拈花起，至达摩祖师传来东土以后，下手工夫屡有变迁。在唐宋以前的禅德，多是由一言半句，就悟道了，师徒间的传授，不过以心印心，并没有什么实法。平日参问酬答，也不过随方解缚，因病与药而已。宋代以后，人们的根器陋劣了，讲了做不到，譬如说‘放下一切’、‘善恶莫思’，但总是放不下，不是思善，就是思恶，到了这个时候，祖师们不得已，采取以毒攻毒的办法，教学人参公案。初是看话头，甚至于要咬定一个死话头，教你咬得紧紧，刹那不要放松，如老鼠啃棺材相似，咬定一处，不通不止（咬不通就只有死在里面），目的在以一念抵制万念。这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，如恶毒在身，非开刀疗冶，难以生效。”（《虚云老和尚方便开示·参禅的先决条件》）

憨山大师开示道：“从上佛祖只是教人了悟自心，识得自己而已，向未有公案话头之说。及南岳青原而下，诸祖随宜开示，多就疑处敲击，令人回头转脑便休。即有不会者，虽下钳锤，也只任他时节因缘。至黄檗始教人看话头，直到大慧禅师，方才极力主张，教学人参一则古人公案，以为巴鼻，谓之话头，要人切切提撕。此何以故？只为学人八识田中，无量劫来恶习种子，念念内熏，相续流注，妄想不断，无可柰何。故将一则无义味话，与你咬定，先将一切内外心境妄想，一齐放下。因放不下，故教提此话头（以此一念敌万念），如斩乱丝，一断齐断，更不相续，把断意识，再不放行。此正是达磨外息诸缘，内心无喘，心如墙壁的规则也。不如此下手，决不见自己本来面目。不是教你在公案语句上寻思，当作疑情，望他讨分晓也。”（注释详见《禅净要旨》“参禅切要”一章。）

〔巴鼻〕可把持之处，即现代所说的“抓手”。

四、经题

【六祖法宝坛经】

本经经题是：六祖法宝坛经。“六祖”，即禅宗第六代祖惠能大师，唐宪宗元和十年赐谥大鉴禅师。“法宝坛经”这一名题的由来，是惠能大师入灭之前，吩咐门人说：“吾于大梵寺说法，以至于今，抄录流行，目曰‘法宝坛经’。汝等守护，递相传授，度诸群生，但依此说，是名正法。”

〔目曰‘法宝坛经’〕题名‘法宝坛经’。〔法宝〕三宝（佛宝、法宝、僧宝）之一。诸佛所说之妙法，珍重如世之财宝，故云法宝。〔坛经〕本经（《六祖坛经》）录者法海大师之“坛经序”云：“至仪凤元年丙子（676年）正月八日，（惠能大师）会印宗法师，诘论玄奥，印宗悟契师旨（悟契惠能大师之旨意）。是月十五日，普会四众，为师剃发。二月八日，集诸名德授具足戒。西京智光律师为授戒师，苏州慧静律师为羯磨，荆州通应律师为教授，中天耆多罗师为说戒，西国蜜多三藏为证戒。其戒坛乃宋朝（刘宋，420－479年）求那跋陀罗三藏创建，立碑曰：‘后当有肉身菩萨于此受戒。’又，梁天监元年（502年），智药三藏自西竺国航海而来，将彼土菩提树一株植此坛畔，亦预志曰：‘后一百七十年，有肉身菩萨于此树下开演上乘，度无量众，真传佛心印之法王也。’师至是祝发（剃度）受戒，乃与四众开示单传之法旨，一如昔谶。”这些预言，一一应验，惠能大师在此戒坛受戒，又在此坛畔的菩提树下开传佛之心印，故名其说法语录为“坛经”。〔法王〕佛于法自在，称曰法王。《法华经·譬喻品》云：“我为法王，于法自在。”同经‘药王品’云：“如来是诸法之王。”《维摩经·佛国品》云：“已于诸法得自在，是故稽首此法王。”〔谶〕将来要应验的预言。

五、录者

【门人法海录】

“门人”，即弟子。法海大师，唐代僧，禅宗六祖惠能大师之大弟子，广东曲江人。初见六祖，问“即心即佛”之义，言下顿悟。后于门下为上座，集录六祖说法，而成《法宝坛经》，理趣甚深，盛行于世，为禅宗之宗经。

〔上座〕僧寺的职称，位置仅在住持（一寺之主）之下。

基础知识

心、自性、如来藏以及八识，乃至诸法实相等，是《坛经》中最常用的基本概念，通篇都在讲。为了更好地理解经文，故专立一章介绍如下：

一、心与自性

详见《心、自性、如来藏》一文。

二、诸法实相

详见《诸法实相》一文。

经文注释

行由品第一

“品”，是章的意思。“行由品第一”，相当于“第一章 行由”。书中每一品内的小标题，例如下面的“一、开缘说法”，是注解时为便于理解和查阅所加，不属于经文。

〔行由〕修行之因缘由来。

一、开缘说法

【时，大师至宝林，韶州韦刺史与官僚入山请师出，于城中大梵寺讲堂，为众开缘说法。】

那时候，六祖惠能大师从广州法性寺来到曲江县曹溪宝林寺住锡，韶州刺史韦璩与其属下的官吏幕僚等入山，恭请大师出驾，在曲江县（韶州府所在地）城中的大梵寺讲堂，为众人广开佛缘而说法。

〔大师〕这里指禅宗第六代祖师惠能。法海“坛经序”云：“大师名惠能，父卢氏讳行瑫，母李氏，诞师于唐贞观十二年戊戌岁（638年）二月八日子时。时，毫光腾空，异香满室。黎明，有二异僧造谒，谓师之父曰：‘夜来生儿，专为安名，可上惠下能也。’父曰：‘何名惠能?’僧曰：‘惠者，以法惠施众生；能者，能做佛事。’言毕而出，不知所之。”〔住锡〕谓僧人在某地居留。锡，锡杖。〔韦刺史〕姓韦名璩，刺史在唐代是一州之长官。〔宝林寺〕位于广东曲江县南三十五公里曹溪山，今称南华寺。

【师升座次，刺史、官僚三十馀人、儒宗学士三十馀人、僧尼道俗一千馀人，同时作礼，愿闻法要。】

大师登上法座，刺史与其属下的官吏幕僚以及儒学宗师、学者三十馀人，僧人、女尼和在家居士等一千馀人，同时向大师顶礼，惟愿聆听佛法之精华要义。

〔座次〕即坐位；这里“次”是处所的意思，例如旅次、舟次。〔儒宗〕儒者的宗师。汉以后亦泛指为读书人所宗仰的学者。〔道俗〕道与俗。出家的人叫做“道”；在家的人叫做“俗”。〔顶礼〕跪下，两手伏在地上，用头顶着所尊敬的人的脚，这是一种最崇高的敬礼。

【大师告众曰：善知识！菩提自性，本来清净，但用此心，直了成佛。】

大师对众人说道：善知识！觉的自性，本来清净，只须用此心，放下妄想执著，恢复自性的本来清净，不历诸阶，径直成佛。

《坛经》是讲顿教。顿教的特点即是：但用此心，直了成佛。

“菩提自性，本来清净；但用此心，直了成佛。”这一句极其重要，是全篇的纲领。

〔善知识〕能教导众生远离恶法而修行善法的人；这里是大师对听众的敬称。〔菩提〕汉译：觉。〔菩提自性〕觉的自性，即本性。〔直了成佛〕不历诸阶，径直成佛。这是禅宗的殊胜处。一般法门，成佛要经历十信、十住、十行、十回向、十地、等觉、妙觉等五十二个阶位。

禅宗的修行途径是：不立文字，见自本性，见性成佛。

〔不立文字，见自本性〕不建立文字理论，不在文字上思惟推敲（离言思），而直接了当在自心息妄上做工夫，返本还源。但是“不立文字”，并不是绝对鄙弃文字之意，文字理论之价值，仍为禅宗祖师们所重视，例如达摩祖师即以《楞伽经》印证后学，五祖弘忍和六祖惠能皆提倡《金刚经》。〔见性成佛〕这是说：首当见性，见性之后，依性起修，圆成佛道。《坛经》云：“不起诳妄，用自真如性，以智慧观照，於一切法不取不舍，即是见性成佛道。”

问：上面经文云：“但用此心，直了成佛。”此心是何？

答：此心即吾人当下一念心也。《佛说五苦章句经》云：“心取地狱，心取饿鬼，心取畜牲，心取天人，作形貌者，皆心所为。能伏心为道者，其力最多。吾与心斗，其劫无数，今乃得佛，独步三界，皆心所为。”《大乘本生心地观经》云：“诸佛以法为大师，修心所证菩提道。”先德云：“狂心不歇，歇即菩提。”

二、东山求法

【善知识！且听惠能行由得法事意。】

善知识！且听惠能修行得法之因缘由来。

〔惠能〕（638-713）唐代高僧，禅宗之第六祖，俗姓卢。禅宗初祖达摩大师自南天竺国来至中土，将一领袈裟以为法信传授惠可（二祖），惠可传僧璨（三祖），僧璨传道信（四祖），道信传弘忍（五祖），弘忍传惠能（六祖），六代相承。禅宗自六祖惠能始，发扬光大，衍成曹洞、临济、云门、沩仰、法眼五派，所谓“一华开五叶”，遂风靡天下。〔达摩祖师〕菩提达摩，为南天竺香至王第三子，通晓大小乘佛法，是禅宗在天竺（古印度）的第二十八代祖师。他遥感东土机缘成熟，乃至中国弘化，于梁武帝时泛海到达广州，武帝迎至建业（今南京）。与武帝话不投机，遂渡江入魏，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，将禅宗心法传慧可，为中国禅宗之始祖。因见中国佛徒多从文字入手，讲经法师亦多依文解义，不务实修，未契佛经妙旨，故独创一派：不立文字，见自本性，见性成佛。

六祖大师敬称听众是善知识，而自称惠能，态度十分谦恭，大师风范可见一斑。以下是大师现身说法，意在言外，极富启迪，十分精彩。

【惠能严父，本贯范阳，左降流于岭南，作新州百姓。此身不幸，父又早亡，老母孤遗，移来南海，艰辛贫乏，于市卖柴。】

我的父亲本是河北范阳人，被削去官职流放到广东岭南的新州作百姓。我的身世非常不幸，父亲在忧愤中早早去世，我们孤儿寡母为了生存，迁移到南海这个地方。生活艰辛贫乏，只好卖柴为生。

〔贯〕出生地：籍贯。〔左降〕贬官。〔岭南〕指南岭以南地区。〔南岭〕横贯在湖南、江西、广东、广西四省区间的一系列山脉的总称。〔新州〕今广东省新兴县。〔孤遗〕孤儿和遗孀（寡妇）。〔南海〕据丁福保《六祖坛经笺注》：“南海”，郡名，今改县，属广东粤海道。

【时，有一客买柴，使令送至客店。客收去，惠能得钱，却出门外，见一客诵经，惠能一闻经语，心即开悟。】

一日，在街上卖柴，有一顾客买下，叫我送至他的店中。他收下柴，我得到钱走出门外，见一客人诵经。我一听闻到经语，心即开悟。（这里的开悟是解悟。惠能是二十四岁时受五祖传衣钵，所以现在应是二十三岁。）

曹溪原本的这段经文是：“见一客诵经，能一闻经云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，心即开悟。”

由于当时佛法普及，惠能虽不识字，但夙植灵根，功夫蕴藉已久，这从后文对答五祖说“人虽有南北，佛性本无南北；獦獠身与和尚不同，佛性有何差别”和“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”，即可看出。憨山大师云：“当六祖未出世时（未继祖位时），只新州一卖柴汉耳。因有夙植灵根，功夫蕴藉已久，一闻诵《金刚经》，应无所住一语，顿断历劫生死，了悟自心，遂得黄梅衣钵。”（《梦游集·示曹溪宝林昂堂主》）

当时惠能正在琢磨究竟修行的要诀是什么，百思而不得其解。所以一听到《金刚经》这段经文：“诸菩萨摩诃萨，应如是生清净心：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茅塞顿开，原来是这样！于是随时随地觉知自己的念头，不住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生心，进而于自念上常离诸境，不于境上生心。

在求法途中的三十余日和破柴踏碓的八个多月，惠能就是在这段经文上痛下功夫，不到十个月便大悟，得继祖位。

【遂问客：诵何经？客曰：《金刚经》。复问：从何所来，持此经典？客云：我从蕲州黄梅县东禅寺来。其寺，五祖忍大师在彼主化，门人一千有馀，我到彼中礼拜，听受此经。大师常劝僧俗，但持《金刚经》，即自见性，直了成佛。】

于是我问客人：诵的是什么经？客人回答说：《金刚经》。我又问：您从何处请得这部经？客人说：我是从湖北蕲（读其）州黄梅县东禅寺请来这部经。禅宗五祖弘忍大师在那里住持，门下有一千多人，我到那里去礼拜大师，听受此经。大师常劝僧俗，只要受持《金刚经》，即能自见本性，依性起修，于境无染，自在解脱，不历诸阶，径直成佛。

《坛经》是顿教，其中心思想是见性成佛。“见性成佛”，是说首先见性，然后依性起修，尽除习气而成佛；并不是说见性就成佛了。见性，得根本智（无分别智），这是因地佛；尽除习气，得后得智，福慧双圆，成果地佛。

〔无分别智〕境智无异，不起分别，名“根本智”，亦云无分别心。〔后得智〕善能分别一切差异之相，慧照分明，即名“后得智”。

关于成道的顿渐，黄檗断际禅师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一念而得，与十地而得者，功用恰齐，更无深浅，只是历劫，枉受辛勤耳。”

现将《传心法要》的这段文字摘录如下：“离一切相，众生诸佛，更无差别；但能无心，便是究竟。学道人若不直下无心，累劫修行终不成道，被三乘功行拘系，不得解脱。然证此心有迟疾，有闻法一念便得无心者；有至十信、十住、十行、十回向，乃得无心者；有至十地，乃得无心者。长短得无心乃住，更无可修可证。实无所得，真实不虚。一念而得，与十地而得者，功用恰齐，更无深浅，只是历劫，枉受辛勤耳。”

〔无心〕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无心者，无一切心也。”

“但持《金刚经》，即自见性，直了成佛。”惠能大师亲身实证了这一名言。

【惠能闻说，宿昔有缘，乃蒙一客取银十两与惠能，令充老母衣粮，教便往黄梅参礼五祖。惠能安置母毕，即便辞违。不经三十馀日，便至黄梅，礼拜五祖。】

听完这番话，我非常激动，极想去黄梅求法，但又顾虑老母衣食无着。幸好过去生中的缘分，一位客人赠送我白银十两作为母亲的生活费用，教我立即前往黄梅参拜五祖。我安置好母亲，辞别她老人家，就立即上路。晓行夜宿，不过才三十馀日，便到了黄梅，礼拜五祖。

对卖柴为生的惠能来说，白银十两是一笔不小的数目，定是他闻经开悟，说出自己的体会，众人赞叹不已，见他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地和悟性，是非常之材，故有客人慷慨资助。

【祖问曰：汝何方人？欲求何物？惠能对曰：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，远来礼师，惟求作佛，不求馀物。】

五祖问道：你是哪里人？想要求什么？我回答说：弟子是岭南新州的百姓，远来礼拜大师，只求作佛，不求别的。

【祖言：汝是岭南人，又是獦獠，若为堪作佛？惠能曰：人虽有南北，佛性本无南北；獦獠身与和尚不同，佛性有何差别？五祖更欲与语，且见徒众总在左右，乃令随众作务。】

五祖说：你是没有开化的岭南人，又是蛮子，有什么资格作佛？我回答说：人虽有南北之分，佛性并无南北之分；蛮子与大师虽然身份悬殊，佛性有什么差别呢？（言下之意是：大师您能够成佛，我也一样能够成佛。）五祖见我出言不凡，本欲同我再谈，见徒众都在左右，恐怕有人嫉妒而加害于我，于是不再言说，叫我跟随大家干活去。

〔獦獠〕对南方少数民族的篾称。〔若为〕怎能。〔堪〕足以。〔和尚〕吾师的意思，是僧徒对其亲教师的尊称。〔徒众总在左右〕徒众都在左右。这里的“总”，是“都”的意思。

五祖听到惠能说“惟求作佛，不求馀物”，出语不凡，故用讥刺的言语来考较他：“汝是岭南人，又是獦獠，若为堪作佛？”惠能的回答不卑不亢，且答到点子上，确有真实见地，五祖心中暗喜。

惠能是广东人，在他那个时代，佛法已经兴盛。佛法从两条路来中国：一是从西域到长安，一是从海道到广州。当时惠能生长在佛法兴盛的岭南，故来礼拜五祖之前，已有机缘听闻佛法，并有所修持和体悟。

【惠能曰：惠能启和尚，弟子自心，常生智慧，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。未审和尚教作何务？祖云：这獦獠根性大利！汝更勿言，着槽厂去。】

我就说道：惠能启禀师父，弟子自心，常生智慧，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。不知道师父要我干什么活？五祖说：这家伙根性太利！别再说了，到后院槽厂干活去。

〔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〕不再妄执五蕴身心为我，而是找到了主人公，“悟此而守之者，坐一如而不动解脱”——这是在种最大的福田。通常，人们形影不离的总是五蕴身心的那个“我”。当你离开了那个“我”而不离自性，这就是明觉的状态。不离五蕴身心的那个“我”，是在造业；而舍弃那个“我”，不离自性，就是在种福田。《修心诀》云：“悟此而守之者，坐一如而不动解脱；迷此而背之者，往六趣而长劫轮回。”〔根性〕领悟佛法的能力。〔大利〕十分锐利。这里“大”，古通“太”，应读“太”。〔槽厂〕马房，劈柴舂米的工作也在那里。

惠能自从听闻到“诸菩萨摩诃萨，应如是生清净心：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而开悟，得到了修行的诀窍，如获至宝，一路上饥餐渴饮、披星戴月，功夫却未片刻放下，境界日新。现在好容易见到祖师，所以抓紧机会求祖师印证，而说出“弟子自心，常生智慧，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”，五祖印证说：“这獦獠根性大利！”这时五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：后继有人。以后的八个多月，五祖暗中观察，见到传法时机成熟，欲见分晓，于是命门人各各呈偈，公开考试选拔。

“未审和尚教作何务？”这是双关语，表面上是问叫我干什么活，骨子里是问：弟子现在的境界是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，下一步怎么修？对此，五祖因众人在场，恐惠能遭害，故未回答，只道：别再说了，到后院槽厂干活去！

“不离自性”，这是认法身，不认色身；认灵知，不认妄想。五蕴身心的那个“我”，即是《圆觉经》中所说的自身相和自心相。《圆觉经》中，佛言：“一切众生从无始来，种种颠倒，犹如迷人四方易处，妄认四大为自身相，六尘缘影为自心相。譬彼病目，见空中华及第二月。善男子！空实无华，病者妄执。由妄执故，非惟惑此虚空自性，亦复迷彼实华生处。由此妄有，轮转生死，故名无明。”

《楞严经》云：“汝等当知，一切众生，从无始来，生死相续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，用诸妄想；此想不真，故有轮转。”

这是说，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，之所以生死相续，都是由于不知道常住于自己清净光明之本性，而去用妄想，以为五蕴身心就是我，于是逐境造业；此妄想不真，故有生死轮回。那么，现在修行要求得解脱，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：常住本性，舍离妄想。——这是修行的根本纲领。惠能按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来修，是完全遵循这一纲领，故成效卓著，已经到达“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”之境界。

【惠能退至后院，有一行者，差惠能破柴踏碓，经八月馀。】

我退至后院，有一行者，指派我劈柴和踏碓舂米，这样过了八个多月。（上文说到东禅寺仅门人就一千有馀，可见每日柴、米的需求量很大。）

〔行者〕居住佛寺但留著头发修行的人。

【祖一日忽见惠能，曰：吾思汝之见可用，恐有恶人害汝，遂不与汝言，汝知之否？惠能曰：弟子亦知师意，不敢行至堂前，令人不觉。】

有一天五祖忽然看到我，说道：我认为你的见解甚为可取，但恐有恶人嫉妒而陷害你，所以没有对你明言，你可知道吗？我回答说：弟子也知道师父的意思，所以不敢到法堂前来，以令人不觉察。（师徒默契，韬光养晦。可叹！）

〔法堂〕他宗云讲堂，禅家云法堂，演说大法之堂也。

问：五祖所说“吾思汝之见可用”的“见”是什么呢？

答：就是“惟求作佛，不求馀物。”“人虽有南北，佛性本无南北；獦獠身与和尚不同，佛性有何差别？”“弟子自心，常生智慧，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。”

三、神秀书偈

【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。吾向汝说：世人生死事大，汝等终日只求福田，不求出离生死苦海。自性若迷，福何可救？】

一日，五祖召集所有门人都来，开示道：“我告诉你们，了脱生死是人生头等大事，而你们却终日著相修持，所得的都是人天福报。要是自性沉迷，所修的福怎么可以解救你们出离生死苦海呢？”

“自性若迷，福何可救？”所以，修持的要点是觉，是见性除习，这才是了生脱死之途。

【汝等各去自看智慧，取自本心般若之性，各作一偈，来呈吾看。若悟大意，付汝衣法，为第六代祖。火急速去，不得迟滞！思量即不中用，见性之人，言下须见。若如此者，轮刀上阵，亦得见之。】

你们各自回去观自己的智慧，以本性（本心般若之性）为题，各作一首偈呈给我看。若有悟得佛法要旨者，我就传衣、法与他，为禅宗第六代祖师。火急速去，不得拖延！作偈时，琢磨思虑是没有用的，见性之人，说见便见（言下须见）。这样的人，就是轮刀上阵，也能见性。

〔若悟大意〕若悟佛法大意。“佛法大意”，与“祖师西来意”、“西来意”、“祖意”等词，都是表示佛法之奥义、禅理之真髓。〔祖师西来意〕禅宗初祖达摩自西天来中土传禅，此乃佛祖之心印，称之为“祖师西来意”。〔心印〕心者佛心，印者印可、印定之义。禅宗不立文字，不依言语，只以心传心，以佛心印定众生心，证不二相。〔衣法〕“衣”指出家人的袈裟，“法”指正法。内传法，以印证宗门的佛心宗旨；外传衣，以表示师承的信实无虚。〔言下须见〕说见就见，也就是随时都能够见到的意思。后文五祖对神秀说：“无上菩提，须得言下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，不生不灭，于一切时中，念念自见，万法无滞。”〔本心般若之性〕本性。〔般若〕这是梵语，意思是智慧，但这个智慧，不是世间的聪明才智，而是洞悉人生宇宙真相的妙智，是自性的正智。《大智度论·卷第七十四》云：“般若是诸佛母，住是般若中，能具足诸佛法。”〔言下〕一言之下；顿时。

问：祖师西来意是什么？

答：即下文惠能偈云“本来无一物”。憨山大师云：“故黄梅（指五祖弘忍）以此（《金刚经》）印心，以其一法不立，是为宗门正眼也。”（《刻金刚决疑题辞》）

【众得处分，退而递相谓曰：我等众人，不须澄心用意作偈，将呈和尚，有何所益？神秀上座，现为教授师，必是他得；我辈谩作偈颂，枉用心力。诸人闻语，总皆息心，咸言：我等已后，依止秀师，何烦作偈？】

众人听了五祖的吩咐，退下来共相议论道：我等众人，不必澄心用意去作偈上呈师父，因为这是白费功夫。神秀上座，现在是我们的教授师，必定是他得衣法；我们这等人如果不知好歹，狂妄作偈，那是枉用心力。众人听到这些传言，统统打消了作偈的念头，都说：我等以后依附神秀师就是，何用苦心作偈？

〔教授师〕专门教授弟子威仪和作法的轨范师。〔已后〕同“以后”。

【神秀思惟：诸人不呈偈者，为我与他为教授师。我须作偈，将呈和尚；若不呈偈，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见解深浅？我呈偈意，求法即善，觅祖即恶，却同凡心夺其圣位奚别？若不呈偈，终不得法。大难！大难！】

神秀独自思惟：众人之所以不呈偈，是因为尊重我是他们的教授师。我应当作偈，呈给师父；若不呈偈，师父如何知道我心中的见解深浅？如果我呈偈，意在求法，这是对的；如果我呈偈，意在获取祖位，那就非常恶劣了，这同世俗之人谋夺圣位有什么区别呢？可要是不呈偈，师父不知道我心中见解，又如何能够得到师父的传授呢？真是太难，太难了！（神秀品德高洁，可见一斑。）

〔求法即善〕这里的“善”，是指好的行为。〔恶〕这里的“恶”，是指极坏的行为。〔大难〕太难。这里“大”，古通“太”，应读“太”。

【五祖堂前，有步廊三间，拟请供奉卢珍画楞伽经变相及五祖血脉图，流传供养。】

五祖法堂前，有走廊三间，打算请内廷画师卢珍画《楞伽经》的变相图，以及禅宗五代祖师的血脉图，以流传供养。

〔步廊〕走廊，上有顶盖的走道。〔供奉〕以某种技艺侍奉帝王之人。〔楞伽经〕《楞伽经》的汉译本有三种：一、刘宋·求那跋陀罗（394—468）所译之《楞伽经》四卷（全称《楞伽阿跋多罗宝经》），又称四卷楞伽经、宋译楞伽经。二、北魏·菩提流支（约5—6世纪间）所译之《入楞伽经》十卷，又称十卷楞伽经、魏译楞伽经。三、唐·实叉难陀（700—704）所译之《大乘入楞伽经》七卷，又称七卷楞伽经、唐译楞伽经。其中，刘宋天竺三藏法师求那跋陀罗译的四卷《楞伽经》为禅宗初祖菩提达摩付嘱二祖慧可者，故自古以来特为禅宗所重。达摩祖师说道：“我观汉地，唯有此经，仁者依行，自得度世。”于是，《楞伽经》成为禅宗的心要。但后人于《楞伽经》，入海算沙不求宝，在繁多的名相（术语名词）上推求，不重实修；自五祖开讲《金刚经》以后，禅宗就逐渐以《金刚经》为修行心要了。

〔刘宋〕（420-479）是南北朝时期南朝的一个政权，史称南朝宋或刘宋以区别于后来赵家天下的宋朝（赵宋）。〔天竺〕古代称印度为“天竺”。〔变相〕将佛经故事，以绘画、浮雕、雕塑等方式予以造形者。〔血脉图〕历代祖师的传承系统图。

【神秀作偈成已，数度欲呈，行至堂前，心中恍惚，徧身汗流，拟呈不得。前后经四日，一十三度，呈偈不得。秀乃思惟：不如向廊下书著，从他和尚看见。忽若道好，即出礼拜，云是秀作；若道不堪，枉向山中数年，受人礼拜，更修何道？】

神秀作好偈，几次要上呈五祖，但是走到法堂前，总是心中恍惚，遍身汗流，无法呈上去。前后经过四日，去了十三次，都踌躇不安退了回来，没有呈上。于是想到：不如把偈写在步廊的墙壁上，让师父自己看见。如果说好，我就出来礼拜师父，承认是我作的；如果师父说这首偈要不得，那我就枉自在东山修学数年，而且受人礼拜，还修什么道呢？

〔徧〕同“遍”。

【是夜三更，不使人知，自执灯，书偈于南廊壁间，呈心所见。偈曰：身是菩提树，心如明镜台；时时勤拂拭，勿使惹尘埃。】

这天夜里三更，神秀不让人知道，自己悄悄地执著灯，把偈写在走廊的南面壁上，呈献自心所见。偈曰：身是菩提树，心如明镜台；时时勤拂拭，勿使惹尘埃。

这首偈的意思是：身（行为）要像菩提树一样端直光洁，心（意念）要像梳妆台上的明镜晶莹明鉴；要随时随地清除身语意恶，不要为尘劳所染污。

〔菩提树〕原名“毕钵罗树”，因释迦牟尼佛在此树下成道，故又名“菩提树”。〔镜台〕装有镜子的梳妆台。

【秀书偈了，便却归房，人总不知。秀复思惟：五祖明日见偈欢喜，即我与法有缘；若言不堪，自是我迷，宿业障重，不合得法。圣意难测！房中思想，坐卧不安，直至五更。】

神秀写完偈，便回到寮房，众人都不知道。他又独自思惟：明天如果五祖见偈欢喜，那就是我与法有缘；若五祖说这首偈不行，那就是我仍迷未悟，宿世所造恶业，罪障深重，不应当得法。祖师圣意难测，不知会是怎么样！在房中思来想去，坐卧不安，直至五更。

〔不堪〕要不得。“堪”，可以。〔宿业〕宿世所造之业。

四、五祖见偈

【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，不见自性。天明，祖唤卢供奉来，向南廊壁间绘画图相，忽见其偈，报言：供奉！却不用画，劳尔远来。经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”但留此偈，与人诵持。依此偈修，免堕恶道；依此偈修，有大利益。令门人：炷香礼敬，尽诵此偈，即得见性。门人诵偈，皆叹：善哉！】

五祖本来已知道神秀未得入门，没能见自己本性。天亮时，五祖唤卢供奉来，要他在走廊的南面壁上画楞伽经变相图和五代祖师的血脉图，忽然看到墙上这首偈，就打消了绘画图相的念头，对卢供奉说道：供奉！图相就不用画了，真是抱歉，劳您大驾远来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”就留此偈在墙上吧，让众人诵持。依此偈修，免堕恶道；依此偈修，有大利益。于是叫门人燃香礼敬，并说尽心持诵此偈，即得见性。徒众都纷纷诵偈，赞叹说：写得太好了！

“尽诵此偈，即得见性”，这是五祖根据门人之根机而方便说，使他们持诵此偈，免堕恶道。

【祖三更唤秀入堂。问曰：偈是汝作否？秀言：实是秀作，不敢妄求祖位，望和尚慈悲，看弟子有少智慧否？】

五祖对神秀的境界心中有数，知道此偈是神秀所作，于是当夜三更唤他入法堂，问道：这首偈是不是你作的？神秀回答说：确实是弟子所作。弟子不敢妄求祖位，希望师父慈悲，看弟子是否有一点智慧？

【祖曰：汝作此偈，未见本性，只到门外，未入门内。如此见解，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。无上菩提，须得言下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不生不灭。于一切时中，念念自见，万法无滞。一真一切真，万境自如如，如如之心，即是真实。若如是见，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。汝且去一两日思惟，更作一偈，将来吾看。汝偈若入得门，付汝衣法。】

五祖说道：你作的这首偈，尚未见到本性，只到门外，未入门内。以如此见解来寻求无上菩提，是绝不可能得到（了不可得）！欲求无上菩提，必须是当下契入本心状态（识自本心），见自本性不生不灭。一切时都要如是念念自见，因而于万事万物都不迷妄、都无染著（万法无滞）。自性觉（一真），于是明见一切法的真相（一切真）——皆是幻象。万境现前时，心自然就如如不动，这如如不动之心，即是真实。若如是念念自见，即是彻底觉悟的自性（无上菩提之自性）。你回去，用一两日好好体味我的话，再作一首偈送来我看。你的偈若入得门（见性），我就传衣法与你。

〔不生不灭〕佛法所说的“不生不灭”，意指一切事物皆是虚幻，根本就未存在过。这在前面“基础知识”一章中已经介绍过了。〔无上菩提〕即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，汉译为无上正等正觉，即是真正平等觉知一切真理的无上智慧。〔万法无滞〕这里的“滞”，是把虚幻无实的法（事物现象）当真，迷在里面了。“万法无滞”，就是在一切境缘上都透得过，不为相转。于一切法不住、不染著。《持世经·十八性品第三》中，佛言：“知诸法空，如幻无实，无有根本。”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·卷第三百四十一》中，佛言：“一切法空。”〔万法〕亦称“诸法”，就是一切事、物、理、现象的总称。〔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〕《宗镜录》云：“学人问：何名‘识心见性’？答：喻如夜梦，见好与恶。若知身在床上安眠，全无忧喜，即是‘识心见性’。”〔一真一切真〕即：一真，于是一切真。“一真”，是说见性；“一切真”，是说见性者明见一切事物之真相。

五祖此番开示，实是禅宗心要，惜乎神秀不悟。

【神秀作礼而出。又经数日，作偈不成，心中恍惚，神思不安，犹如梦中，行坐不乐。】

神秀顶礼退出。又经过几天的努力，仍未见性，作不出偈来，心中恍惚，神思不安，犹如在梦中，行坐都闷闷不乐。

据记载，神秀早年博览经史，十九岁时在洛阳天宫寺受具足戒，五十岁时至蕲州黄梅东山寺参谒五祖弘忍，从事打柴汲水等劳役，苦行求法，辛勤不懈，五祖亦深器重之，令为教授师，因居门中第一位，有神秀上座之名。

以神秀的才识和三十多年的修为，当然能够理解五祖的开示，而且依此作偈亦非难事。问题在于“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”不是知解，而是现量，是境界，是功夫。神秀绝不愿意以知解来作偈（偷心作偈，未证言证，乃修道人之大忌），偈中所言必须是自己亲证的境界。“又经数日，作偈不成”是说神秀虽经五祖开示，竭尽努力亦未能依此“见自本性”，故“作偈不成，心中恍惚，神思不安，犹如梦中，行坐不乐”。

〔现量〕直接之知称为“现量”，推理之知称为“比量”。

问：上文是六祖讲述五祖与神秀的对话以及神秀当时的思维活动，六祖怎么能够知道呢？

答：六祖是以宿命通悉知此事。从《坛经》所讲的修行原理、方法和境界，六祖本人的修为，以及诸门人的成就来看，六祖是证了佛果的，所以六通齐发。

五、惠能作偈

【复两日，有一童子于碓坊过，唱诵其偈。惠能一闻，便知此偈未见本性。虽未蒙教授，早识大意。遂问童子曰：诵者何偈？】

又过了两日，有一童子从碓坊经过，唱诵着神秀之偈。我一听闻，便知此偈未见本性；我虽然未蒙五祖教授，早已识得佛法要旨。于是问童子道：你唱诵的是什么偈？

【童子曰：尔这獦獠不知。大师言：世人生死事大，欲得传付衣法，令门人作偈来看，若悟大意，即付衣法为第六祖。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，书无相偈，大师令人皆诵。依此偈修，免堕恶道；依此偈修，有大利益。】

童子说道：你这南蛮不知道。五祖说：世人生死事大，意欲传付衣法，令门人作偈来看；若悟得佛法要旨者，即传与衣法为禅宗第六代祖。这是神秀上座在走廊南面壁上写下的无相偈，大师吩咐人人皆诵，说道：依此偈修，免堕恶道；依此偈修，有大利益。

【惠能曰：我亦要诵此，结来生缘，同生佛地。上人！我此踏碓八个馀月，未曾行到堂前，望上人引至偈前礼拜。】

我就说道：我也要唱诵此偈，以结来生之缘，同生佛地。上人！我到此踏碓舂米已经八个多月，未曾到法堂前去过，不识路径，请上人引我至偈前礼拜。

〔上人〕上德之人。在佛门，是对比丘的尊称。惠能这里对小沙弥以上人相称，可见其谦恭。

【童子引至偈前礼拜。惠能曰：惠能不识字，请上人为读。时有江州别驾，姓张名日用，便高声读。】

童子引我到偈前礼拜。我说：惠能不识字，请上人为我读诵。当时有江州的别驾，姓张，名日用，便高声朗读。

〔别驾〕为州刺史之佐吏。

【惠能闻己，遂言：亦有一偈，望别驾为书。别驾言：汝亦作偈，其事希有！惠能向别驾言：欲学无上菩提，不可轻于初学。下下人有上上智，上上人有没意智。若轻人，即有无量无边罪。别驾言：汝但诵偈，吾为汝书。汝若得法，先须度吾，勿忘此言。】

我听了这首偈，便说道：我也有一首偈，希望别驾为我写在壁上。张别驾说：你也能作偈，真是稀奇事！我于是对张别驾说道：欲学无上菩提之人，不可轻慢初学者。地位非常卑微的下下等人，也能有上上等智；地位非常高贵的上上等人，也会愚钝无明。若轻慢人，即有无量无边之罪。张别驾闻言，凛然警觉，说道：现在你就诵偈，我为你写。你如果得法，一定要先度我，千万别忘了今日之言。

〔别驾〕即“别驾从事”，为州刺史的佐官。〔没意〕没有道理。

【惠能偈曰：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；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？】

于是我念道：原无菩提树，亦无明镜台；本来无一物，哪会惹尘埃？（菩提树喻身，明镜台喻心。）

“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”是倒装句，以加强语气。其顺句是：本无菩提树，亦非（也没有）明镜台。意思是说：身心是幻，根本就不存在，哪还有什么身心的染污呢？《金刚经》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”《佛藏经·念佛品第二》中，佛言：“何等名为诸法实相？所谓诸法，毕竟空，无所有。”所以，“本来无一物”，这就是诸法实相。心不妄动，一切境灭。

五祖要求的是“取自本心般若之性（本性）”为题材来作偈，但是神秀未见性，所写之偈是尚未见性的境界。惠能之偈是针对神秀偈的失落处，揭示出见性的境界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若见诸相非相，即见如来。”（若见诸相，知幻即离，境寂心空，当下便见本性。）

将这两首偈一比较，就知道佛法大意（要旨）是：觉破迷梦。之所以有“染污”，那是迷惑颠倒，妄见空华。故根本的解脱方法，不是去除染污（“时时勤拂拭，勿使惹尘埃”），而是觉破迷梦（“本来无一物”），这就是 顿教。这是从根本上修，如伐毒树，直断其根，而非寻枝摘叶。《圆觉经》云：“知幻即离，不假方便；离幻即觉，亦无渐次。”永嘉大师《证道歌》云：“直截根源佛所印，摘叶寻枝我不能。”“觉即了，不施功。”所以，顿教是觉悟身心尘境是幻，不为所转！而不是在迷梦中除垢求净。

〔倒装〕用颠倒词序来加强语气、协调音节或错综句法的修辞格。〔空华〕佛法中常用来譬喻幻象。“空华”，即空中之华（花）。病眼者见空中有华，虚空原本无华，只是病眼者之幻觉。《圆觉经》曰：“妄认四大为自身，六尘缘影为自心相，譬如彼病目见空中华，及第二月。”《传灯录》曰：“一翳在眼，空华乱坠。”

神秀和惠能的偈，代表了修行上的两大途径：渐教和顿教。渐教是“时时勤拂拭”，在事相上净除染污，逐渐解脱。顿教是觉悟诸法皆幻（“本来无一物”），不为所转，而立时解脱。

顿教有顿悟顿修和顿悟渐修。其中，顿悟顿修，仅适合上上根人（就是烦恼习气非常淡薄的人），直下承当；一般人宜用顿悟渐修，即以顿悟之理（“本来无一物”）把作观照之力，来破执除习，历境炼心。犹如欲伐毒树，直断其根，而非寻枝摘叶。其纲领是：“见自本性，见性成佛。”（注意：“见性成佛”是说先见性，然后依性起修，以成佛道；并不是说见性就成佛了。）“先见性，然后依性起修”的优点是：明见道路（不致盲修瞎炼），修力强大（因为菩提自性起用），直捷了当，一超直入。在《坛经》中，六祖系统地阐述了顿悟渐修的原理和方法，这是修学《六祖坛经》的着眼点！

“本来无一物”是在讲诸法的实相。《佛藏经·念佛品第二》中，佛言：“何等名为诸法实相？所谓诸法，毕竟空，无所有。”《佛藏经·诸法实相品第一》云：“诸法无性，空无所有。”《持世经·十八性品第三》中，佛言：“知诸法空，如幻无实，无有根本。”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·卷第三百四十一》中，佛言：“一切法空。”

“本来无一物”是当体空观。身心尘境皆是无明梦中事，当体即空。《圆觉经》云：“一切众生从无始来，种种颠倒，犹如迷人四方易处，妄认四大为自身相，六尘缘影为自心相。譬彼病目，见空中华及第二月。”《金刚经》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，即见如来。”

“身心是幻”乃是出三界修行的基点，这一关不勘破而侈谈修行，皆成戏论，祖师谓为盲修瞎练是也。倘若苦修多年，功夫仍不得力，无有一点消息，当从此入手。

问：有说“本来无一物”一偈，是一切法空之断灭见。对吗？

答：此言差矣。本经写道：五祖“令门人作偈来看，若悟大意，即付衣法为第六祖”。惠能之偈是根据“悟大意（佛法要旨）”的要求而作，且为五祖印可而三更传法。要特别注意“本来无一物”中的“本来”二字，这是说诸法相有而体无，并非连相有都否定，怎么可以说是“断灭见”？

《佛藏经·念佛品第二》中，佛言：“何等名为诸法实相？所谓诸法，毕竟空，无所有。”而“本来无一物”就是在说：“诸法毕竟空，无所有”。所以，“本来无一物”是在讲诸法实相：诸法虽然森罗万象，但究竟说来并非真实存在——“毕竟空，无所有”。实相是从本以来佛佛传持之印玺，故谓之实相印。一切之小乘经以三法印（诸行无常印、诸法无我印、涅槃寂静印）印之，一切之大乘经以此实相印印之。《法华经·序品第一》曰：“我以相严身，光明照世间。无量众所尊，为说实相印。”

而且，“一切法空”、“诸法空”，这是佛金口所言，怎么可以说是断灭见？！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·卷第三百四十一》中，佛言：“复次，善现（须菩提的汉译名），若菩萨摩诃萨如是学时，是学内空，是学外空、内外空、空空、大空、胜义空、有为空、无为空、毕竟空、无际空、散空、无变异空、本性空、自相空、共相空、一切法空、不可得空、无性空、自性空、无性自性空。若菩萨摩诃萨学内空、外空乃至无性自性空，是学一切智智。”《持世经·十八性品第三》中，佛言：“知诸法空，如幻无实，无有根本。”

《法华经·安乐行品第十四》中，佛言：“菩萨摩诃萨观一切法空如实相，不颠倒、不动、不退、不转。”佛又言：“一切诸法，空无所有，无有常住，亦无起灭，是名智者，所亲近处。”

【书此偈已，徒众总惊，无不嗟讶，各相谓言：奇哉！不得以貌取人。何得多时，使他肉身菩萨。祖见众人惊怪，恐人损害，遂将鞋擦了偈，曰：亦未见性。众以为然。】

张别驾写完这首偈，徒众等人都大吃一惊，无不感叹。相互说道：真是奇事！我们实在不应该以貌取人，他才来短短几个月，竟成了肉身菩萨。五祖看见众人惊怪，恐我遭恶人之害，于是用鞋底把偈擦掉，说道：也没有见性。众人都认为五祖说得很对，哪有这么容易就见性了！

〔肉身菩萨〕以现在的肉身而至菩萨深位之人。

实际上，惠能这首偈是见性了的，且为五祖认可，否则就不会有次日潜访、三更传法之举；因为五祖一开始就讲明此次作偈的要求是“若悟大意，付汝衣法，为第六代祖”。五祖之所以将鞋擦偈，假言“亦未见性”，旨在保护惠能不受恶人损害（经文云“恐人损害”）。所以，传法之后就告诉惠能：“汝须速去，恐人害汝。”这并不是五祖过虑，事实上惠能逃后，就有数百人追赶，乃至放火烧山。

六、三更传法

【次日，祖潜至碓坊，见能腰石舂米，语曰：求道之人，为法忘躯，当如是乎！乃问曰：米熟也未？惠能曰：米熟久矣！犹欠筛在。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。】

第二天，五祖悄悄来到碓坊。看见我腰上绑了一块大石头正在舂米，不禁感叹地说道：求道之人，为法忘躯，竟然如此苦行！于是问道：米舂好没有？（隐语：工夫熟未？）我回答说：早就舂好了！还需要筛去糠壳。（隐语：早就熟了，请师接引上阶。）五祖于是以杖击碓三下而去。（隐语：三更时到我那里来！）

惠能此时的境界是见性破初关，识得真空，说出“本来无一物”，破有；但仍有所碍，故曰：“犹欠筛在。”三更五祖为说《金刚经》而言下大悟，识得妙有，说出“何期自性能生万法”，而空有双融，于是透重关。后来避难猎人队中，经过十五年的历境炼心，道成出山时，已寂照不二、空有无碍，透牢关矣。

〔碓坊〕舂米的作坊。“碓”，木、石做成的捣米器具，舂锤落下时砸在石臼中的谷子上，使米粒与谷壳分离。〔腰石舂米〕古时大量舂米时是利用杠杆原理，一头舂锤，一头人踩。惠能在腰上绑一块大石头来增加体重，对面舂锤处的配重就可以加重，这样可以提高舂米的效率。

【惠能即会祖意，三鼓入室。祖以袈裟遮围，不令人见，为说《金刚经》。至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，惠能言下大悟：一切万法不离自性。】

我立即领会到师父的意思，于是当夜三更进入师父的丈室（寺主的房间）。五祖以袈裟把窗户遮围住，不让人看见，为我开说《金刚经》。至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时，我顿时大悟：原来一切万法不离自性。

〔三鼓〕即三更。〔一切万法不离自性〕 一切万法之有或无，完全取决于自性的迷与觉。自性迷，入无明梦而有万法；自性觉，无明梦醒，则梦中的万法消失（本来无一物）。《证道歌》云：“梦里明明有六趣，觉后空空无大千。”（译文：无明梦里，明明有六道；无明梦醒，湛然无一物，根本就没有大千世界。）

惠能的大悟并非仅在《金刚经》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这一句上，而是从经文开始直到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。悟到什么呢？悟到：原来是一场无明梦，万法如幻，皆由心生（心起念，入无明梦而有万法）。如何出梦？离相！如何离相？“应如是生清净心：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《六祖坛经》就是阐明这些观点并指示如何修持。

【遂启祖言：何期自性本自清净！何期自性本不生灭！何期自性本自具足！何期自性本无动摇！何期自性能生万法！】

于是禀告五祖说：没想到自性本来清净！没想到自性本无生灭！没想到自性本来具足万德！没想到自性本来无有动摇！没想到自性能生万法。这时惠能既悟真空，亦契妙有，明体达用，大彻大悟。

五个“何期”说明惠能悟到自性亦是真空妙有（体无相有）的幻象。“何期自性本自清净”“何期自性本不生灭”和“何期自性本无动摇”是描述自性真空（无体），而“何期自性本自具足”和“何期自性能生万法”是描述自性妙有。

〔何期〕岂料。表示没有想到。〔自性本不生灭〕这是说自性有相无体，是幻象。在“般若品第二”中，六祖云：“自性真空。”关于“不生不灭”即是本不存在的意思，六祖在“护法品第九”中，有明确的开示：“我说不生不灭者，本自无生，今亦不灭。”

〔何期自性能生万法〕没有想到是自性迷（一念不觉而有无明），入无明梦而有万法！（详见《何期自性能生万法》）

所以，万法是无明梦中事。自性觉，则本来无一物（惠能云：“本来无一物。”）；自性迷，入无明梦而有万法。在《大乘密严经》中，佛言：“如梦中色（如梦中的森罗万象），唯想妄见（心起念即入无明梦而见），寤（梦醒）即非有。无明梦中见男女等种种之色（在无明梦中，看见男女以及种种事物），成于正觉（成佛，微细念灭）即无所见。”

〔正觉〕成佛曰成正觉，这是微细念灭的境界。

此五句是惠能大彻大悟后，向五祖禀报自己的悟境。前四句是讲自性的本性状态，所以每句皆有“本”字，正如付嘱品第十中，惠能大师对本性的描述：“但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无动无静，无生无灭，无去无来，无是无非，无住无往”。第五句是讲自性之用——心。

“自性本自清净”与“自性本不生灭”是说本性湛然常寂；“自性本自具足”是说本性圆满具足一切，与佛无殊；“自性本无动摇”是说本性如如不动。

惠能在作“本来无一物”之偈时，仅悟得自性之体；而现在全面悟得自性之体、相、用：“自性本自清净”与“自性本不生灭”是讲自性之体；“自性本自具足”与“自性本无动摇”是讲自性之相；“自心能生万法”是讲自性之用。

【祖知悟本性，谓惠能曰：不识本心，学法无益。若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，即名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。】

五祖知道我已彻悟本性，于是对我说道：不识本心，学法无益。若识自己的本心，彻见自己的本性，即名调御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。

〔丈夫〕即调御丈夫，如来十号之一。〔天人师〕如来十号之一。〔如来十号〕佛有十种尊号：一、如来，乘如实之道来成正觉；二、应供，应受人、天的供养；三、正遍知，真正遍知一切法；四、明行足，三明五行悉皆具足；五、善逝，自在好去入于涅槃。六、世间解，能了解一切世间的事理；七、无上士，至高无上之士；八、调御丈夫，能调御修正道的大丈夫；九、天人师，佛是一切天与人的导师；十、佛世尊，佛是一切世人所共同尊重的人。〔三明〕宿命明、天眼明、漏尽明。〔五行〕圣行、梵行、天行、婴儿行、病行。圣行是指菩萨修习戒定慧三业；梵行是指菩萨以清净心去运用慈悲，为众生拔苦与乐；天行之天是天然之理的意思，菩萨顺著天然之理，而成妙行，叫做天行；婴儿行之婴儿是譬喻人天小乘，菩萨以慈悲之心，示现人天小乘之行，叫做婴儿行；病行是菩萨为度众生，以大慈悲心与一切众生同受烦恼与病苦。

【三更受法，人尽不知。便传顿教及衣钵，云：汝为第六代祖。善自护念，广度有情，流布将来，无令断绝！】

三更受法之事，无人知晓。五祖于是传顿教之法及衣钵与我，说道：传授你为禅宗第六代祖师。你要好好护念自己，广度有情众生，令顿教在未来广为传布，不要让它断绝！

〔善自护念〕令外恶不入为“护”﹐令内善得生为“念”。“善自护念”是说：要很好地保护自己不为境缘诱扰，道念永纯，道力精进。

此时惠能年仅二十四岁，不识字，未曾剃度，来寺后就连上法堂听经闻法的机会都没有，五祖就破格传授祖位，而禅宗亦因此而大兴于天下，泽被后世。不能不赞叹五祖别具慧眼，人中伯乐！

【听吾偈曰：有情来下种，因地果还生；无情亦无种，无性亦无生。】

听我说偈：悲心播佛种，因熟佛果生；斯亦梦中事，无性无果生。

〔有情、无情〕本句中的“有情”是指悲心。后句的“无情”意思是：究竟来说，并无“有情”这回事。〔佛种〕能生佛果的种子。

偈的原文解释如下：

“有情来下种，因地果还生”——悲心（有情）播下佛种，佛种在因地成熟，生成佛果。〔因地〕从凡夫地初发心学佛，到圆满成佛以前，这一段过程都叫做“因地”。

“无情亦无种”——实际上并无有情和有情播下佛种，亦无佛种成熟生成佛果之事，因为这都是幻象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”《摩诃般若波罗蜜经·习应品第三》中，佛言：“无佛，亦无佛道。”

“无性亦无生”——实际上既没有自性（自性是幻），也没有众生成佛这回事。《佛藏经·念佛品第二》云：“何等名为诸法实相？所谓诸法，毕竟空，无所有。”《大般涅槃经·卷第四十》云：“一切诸法，皆是虚假。”《圆觉经》云：“一切佛世界，犹如虚空华”，又云：“生死与涅槃，凡夫及诸佛，同为空华相（幻象）。”

五祖以此偈告诫惠能要悲空双运，互摄互融。这同世尊在《金刚经》中所说“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，实无众生得灭度者（像这样度了无量无数无边的众生成佛，而实无众生得度成佛这回事）”，是一个意思。

〔灭度众生〕度众生成佛。

五祖这首偈所说的义理（自性、众生、佛、涅槃皆是无明梦中事），在《金刚经精解》中讲得十分详尽。要特别注意的是，虽然自性、众生、佛、涅槃皆是无明梦中事，但要出梦，还必须以幻修幻，以成佛度众生为目标！

《圆觉经》中，佛言：“一切菩萨及末世众生，应当远离一切幻化虚妄境界；由坚执持远离心故，心如幻者，亦复远离；远离为幻，亦复远离；离远离幻，亦复远离；得无所离，即除诸幻。譬如钻火，两木相因，火出木尽，灰飞烟灭；以幻修幻，亦复如是，诸幻灭尽，不入断灭。”

〔诸幻灭尽，不入断灭〕无明梦醒，梦者圆觉。《大方广如来不思议境界经》云：“一切如来，依此三昧，成就无量大威神力，乃至证入一切法空（一切法皆是幻象），能于十方一切佛刹，示现种种自在事故。譬如有人，梦见种种变异事等，及其觉已，所见皆无。凡夫亦尔，无明梦故，妄于诸法生实体想。诸佛觉已，皆无所着，故能十方一切世界，一念示现无量佛事，自在无碍，利益成就一切众生，皆令悟入无量深妙解脱门故。”

问：我认为，“有情来下种，因地果还生；无情亦无种，无性亦无生”这首偈的意思应该是：对有情众生播下佛法种子，以后就会成佛；无情众生既然没有佛性，是不能播下佛法种子的，永远也不会成佛。

答：这首偈是惠能听解说《金刚经》而大彻大悟之后，五祖在传法过程中，归纳总结而传授的第一义谛，既不偏空、也不执有，而是圆融无碍的中道，要惠能悲空双运，互摄互融，普度众生，这是佛祖心要！五祖绝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，去谈论木块石头是否会成佛的问题。

【祖复曰：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，人未之信，故传此衣以为信体，代代相承。法则以心传心，皆令自悟自解。自古佛佛惟传本体，师师密付本心。衣为争端，止汝勿传；若传此衣，命如悬丝。汝须速去，恐人害汝。】

五祖又说：昔日达摩大师初来中土，禅宗的师法传承未为世人所信，故传此袈裟作为得道传法的凭证，代代相传。法则是以心传心，皆令自悟自解。自古以来，诸佛惟传本性，历代祖师皆密付本心。此袈裟为争夺祖位的祸端，到你就不要再传；若再往下传，必有性命之忧。你必须赶快离开，恐恶人害你。

〔传衣〕禅宗初祖达摩大师，传袈裟以为法信，首授惠可（二祖），惠可传僧璨（三祖），僧璨传道信（四祖），道信传弘忍（五祖），弘忍传惠能（六祖），六代相承，连绵不绝，到惠能为止。〔本体〕即本性。〔以心传心〕以心传于心。禅宗不立文字、不依经论，唯师徒直接面授，以心镜相照，传佛法大义，称为以心传心，亦名“以心印心”。〔命如悬丝〕“悬丝”，悬挂着重物的细丝，随时可能断掉。“命如悬丝”是形容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况中，随时都会丧命。

【惠能启曰：向甚处去？祖云：逢怀则止，遇会则藏。】

我请示师父：到什么地方去？五祖说：你先到广西怀集县，然后再悄悄去广东四会县，在那里躲藏起来。

惠能祖位是五祖亲自传授，本是堂堂正正之事，却得逃命；而且逃命并非逃了便了，还得声东击西布疑阵。私欲情识害人一至于此，修道之人亦未能免俗，可叹！

【惠能三更领得衣钵，云：能本是南中人，素不知此山路，如何出得江口？五祖言：汝不须忧，吾自送汝。】

我在三更领得衣钵，说道：弟子本是南方人，素来不知晓这里的山路，如何才能出山到达江边的渡口呢？五祖说：你不用担心，我会亲自送你。

【祖相送直至九江驿，祖令上船，五祖把橹自摇。惠能言：请和尚坐，弟子合摇橹。祖云：合是吾度汝。惠能云：迷时师度，悟了自度；度名虽一，用处不同。惠能生在边方，语音不正，蒙师付法。今已得悟，只合自性自度。】

五祖送我直至九江驿站，令我上船，亲自摇橹。我说道：请师父坐下，应当弟子来摇橹。五祖说：应当是我度你才对。我说：迷时师父度，悟了就应当自己自度；虽然都是“度”，用处却各有不同。惠能生长于边荒之地，语音不正，而蒙恩师传法。今日既已开悟，就应当以悟了的自性来度自己。

【祖云：如是！如是！以后佛法，由汝大行。汝去三年，吾方逝世。汝今好去，努力向南。不宜速说，佛法难起。】

五祖道：是这样的！是这样的！以后佛法，将由你大行于世。你去后三年，我才离世（五祖已得生死自在）。你现在好好去吧，努力向南快行。不宜太早出来说法，佛法难于兴起，须待时节因缘。

问：惠能不识字，又年轻，而且参见五祖后，法堂的开示都没听过一次，连小沙弥都瞧他不起，很难理解为什么五祖竟然避开众人而夜传祖位？

答：其实，以根性而论，短短九个多月，惠能就有四次飞跃，这说明惠能不仅悟性极高，而且已经有相当的修行功底。这四次飞跃是：一、惠能见一客诵《金刚经》，一闻经语，心即开悟。二、三十馀日的风餐露宿，至黄梅礼拜五祖时，即已说出：“弟子自心，常生智慧，不离自性，即是福田。”三、踏碓八个馀月，即作出“本来无一物”之偈。四、五祖三更为说《金刚经》，至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，惠能言下大悟，而说出五个“何期”。就苦行而言，惠能腰石舂米，五祖见到都感叹不已：“求道之人，为法忘躯，当如是乎！”悟性和苦行，惠能俱全，并按《金刚经》一佛乘的心法来修，成佛作祖这是必然的。所以五祖预言：以后佛法，将由你大行于世。后来惠能果然不负所望，一花五叶大兴禅宗于天下，泽被后世，证明了五祖是人中伯乐！

再者，不识字之人往往有超胜的记忆力和理解力，六祖就是这样的人。在“机缘品第七”中：“时有儒士刘志略，礼遇甚厚。志略有姑为尼，名无尽藏，常诵《大涅槃经》。师暂听即知妙义，遂为解说。尼乃执卷问字，师曰：字即不识，义即请问。尼曰：字尚不识，焉能会义？师曰：诸佛妙理，非关文字。”在“顿渐品第八”中：“师曰：《涅槃经》，吾昔听尼无尽藏读诵一徧，便为讲说，无一字一义不合经文。”就连博览经书的神秀大师都赞叹说：“他（指惠能）得无师之智，深悟上乘，吾不如也。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，岂徒然哉！吾恨不能远去亲近，虚受国恩。汝等诸人，毋滞于此，可往曹溪参决。”当皇帝和太后迎请惠安和神秀两位大师入宫时，他们都推让说：“南方有能禅师，密授忍大师衣法，传佛心印，可请彼问。”

对于读书人而言，文字实在是太重要了，离开文字几乎是寸步难行，在他们看来文盲即一切盲。然而禅宗的宗旨是：不立文字，见自本性，见性成佛。“诸佛妙理，非关文字”，正因为六祖不识字，就避免了在文字上思量卜度，虚耗年月，入海算沙，见指不望月；而是知一用一，工夫全都用在点子上。所以六祖的开示总是言简理当，入木三分。

七、本来面目

【惠能辞违祖已，发足南行，两月中间，至大庾岭。逐后数百人来，欲夺衣钵。一僧俗姓陈，名惠明，先是四品将军，性行麤糙，极意参寻，为众人先，趁及惠能。惠能掷下衣钵于石上，云：此衣表信，可力争耶？能隐草莽中。】

我辞别师父之后，奋力南行，不到两月，行至大庾岭。后面有数百人追赶而来，欲夺衣钵。一位俗家姓陈的僧人惠明，原先是四品将军，性情行为虽然粗鲁，但求道心切，极欲寻我探究，所以跑在众人之前，最先追上。我见他追来，就把衣钵扔在石上，说：此衣是表祖位传承的信物，怎么可以用武力来抢夺呢？于是我隐藏在深草丛中。

〔大庚岭〕在江西大庚县南，与广东南雄县分界。为五岭之一，当赣粤之要冲，极险峻。〔五岭〕越城岭、都庞岭、萌渚岭、骑田岭和大庾岭的总称。〔麤糙〕粗鲁。麤，同“粗”。

【惠明至，提掇不动，乃唤云：行者！行者！我为法来，不为衣来。惠能遂出，坐盘石上。惠明作礼云：望行者为我说法。惠能云：汝既为法而来，可屏息诸缘，勿生一念，吾为汝说。明良久，惠能云：不思善，不思恶，正与么时，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？惠明言下大悟。】

惠明奔至石前，提掇衣钵不动，于是大声叫道：行者！行者！我是为法而来，不是为了抢夺衣钵。于是我走出来，坐在巨石上。惠明礼拜说：望行者为我说法。我说：你既然为法而来，可屏息诸缘，勿生一念（关键！），我为你说法。惠明盘膝而坐，澄心静虑，如是过了许久，我对他说道：不思善，不思恶，正在这个时候（一念不生之际），哪个是你本来面目？惠明当下大悟。

〔行者〕此时惠能尚未剃度，故惠明称他为行者。〔盘石〕同“磐石”，巨石。〔不思善，不思恶〕一切都不思量。〔不思善，不思恶〕一切都不想之无念状态。〔不思善，不思恶，正与么时，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？〕一切都不想，在此一念不生之际，回光返照（向内觑究），哪个是你本来面目？〔明上座〕这是对惠明的客气称呼，正如前文称小沙弥为上人一般。〔上座〕寺院的职位名，位在住持之下，除了住持以外，更无人高出其上，故名为“上座”。

惠明言下大悟，是体悟到内在的自性，那个真正的自己。所以，“本来面目”就是自性。通常，人们都将五蕴身心误以为是自己，其实自性才是真正的自己。在禅宗，体悟到内在的自性，称之为“见性”。

〔五蕴身心〕色蕴、受蕴、想蕴、行蕴、识蕴，此五者是积集而生起的，所以叫做“五蕴”；又能把人的真性盖覆，使人迷惑颠倒，造作诸业，故亦名为“五阴”。其中，色蕴是指物质，叫做“色法”；受、想、行、识四蕴是属于精神，叫做“心法”。这是构成身心的五大要素。其中色蕴是肉身，其余四蕴（受、想、行、识）是心。

真正的你——本来面目，是自性，而不是你现在是男是女、是高是矮的这个人。《楞伽阿跋多罗宝经》云：“譬如伎儿（戏剧演员），变现诸趣。”（译文：自性就像戏剧演员一样，穿戴上不同的戏装和面具，扮演六道中各色各样的众生。）对众生而言，身体只是自性的躯壳、住宅。《六祖坛经》云：“色身是舍宅。”

《修心诀》云：“百骸溃散（色身溃烂），归火归风（四大分离）；一物长（永远）灵，盖天盖地。”此长灵之物，就是自性。

〔百骸（hái）〕指人的各种骨骼或整个躯体，这里指整个躯体。〔四大〕地大、水大、火大、风大。地以坚硬为性，水以潮湿为性，火以温暖为性，风以流动为性。世间的一切有形物质，都有此坚、湿、暖、动之四性，故称为“大”。

临济祖师云：“但看棚头弄傀儡，抽牵全藉（全靠）里头人。”这是说色身如木偶，而操纵这个色身的是里头的自性。所以，禅林常称自性为主人公。

【复问云：上来密语密意外，还更有密意否？惠能云：与汝说者，即非密也；汝若返照，密在汝边。】

惠明又问道：除了以上的密语密意外，是否还更有秘诀？我说：如果能与你说，即非秘诀也；你若回光返照，秘诀就在你那里。

〔上来〕犹言以上，上述。〔上来密语密意〕指以上令惠明大悟的那段话：“不思善，不思恶，正与么时，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？”此一语砸开玄关识锁，惠明如从梦醒，庆快平生，所以进一步求教。〔玄关〕指进入妙道之关门。

【明曰：惠明虽在黄梅，实未省自己面目。今蒙指示，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，今行者即惠明师也！惠能曰：汝若如是，吾与汝同师黄梅，善自护持。】

惠明说：惠明虽然在五祖那里参学，实在未曾觉悟到自己的本来面目。今日蒙您指示方才识得路头，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。从现在起，行者您就是惠明的师父。我说：你若有此心，我与你都师法五祖，你要好好地护持自己，不为境缘牵缠，精进修行。

〔黄梅〕指五祖。禅宗五祖弘忍，居湖北蕲州黄梅县东禅寺，因称黄梅。以地代名，这是古人表示敬称的习惯，所谓“避名举处以示敬”。

【明又问：惠明今后向甚处去？惠能曰：逢袁则止，遇蒙则居。明礼辞。】

惠明又问道：惠明今后向何处去？我告诉他说：你到江西袁州，就在蒙山居住。惠明向我顶礼告辞。

据《传灯录》、《指月录》等记载：惠明奉惠能为恩师，为避讳师父名中的“惠”字，而改名道明，居袁州蒙山，大宣禅风。

八、隐遁潜修

【惠能后至曹溪。又被恶人寻逐，乃于四会，避难猎人队中，凡经一十五载。时与猎人随宜说法，猎人常令守网，每见生命尽放之。每至饭时，以菜寄煮肉锅。或问，则对曰：但吃肉边菜。】

后来，我到了广东省曲江县南的曹溪。又被恶人寻逐，于是就逃到四会，避难于猎人队中，一共过了十五年。时常随顺机宜与猎人们说法，猎人常令我守网，我每见到落网的禽兽，就统统放掉。每到做饭的时候，我就把蔬菜寄煮在肉锅中，若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，就回答说：肠胃不适，只能吃旁边的蔬菜。

〔惠能后至曹溪。又被恶人寻逐，乃于四会，避难猎人队中〕这段话的详细情形在后面“机缘品第七”中有记述：“师自黄梅得法，回至韶州曹侯村，人无知者。有儒士刘志略，礼遇甚厚。志略有姑为尼，名无尽藏，常诵《大涅槃经》。师暂听即知妙义，遂为解说。尼乃执卷问字，师曰：‘字即不识，义即请问。’尼曰：‘字尚不识，焉能会义？’师曰：‘诸佛妙理，非关文字。’尼惊异之，徧告里中耆德云：‘此是有道之士，宜请供养。’有魏武侯玄孙曹叔良及居民，竞来瞻礼。时，宝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废，遂于故基重建梵宇，延师居之，俄成宝坊。师住九月馀日，又为恶党寻逐。师乃遯于前山，被其纵火焚草木，师隐身挨入石中得免。石今有师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纹，因名避难石。师忆五祖‘怀会止藏’之嘱，遂行隐于二邑焉。”

九、道成出山

【一日思惟：时当弘法，不可终遯。遂出，至广州法性寺，值印宗法师讲《涅槃经》。时有风吹幡动，一僧曰：风动。一僧曰：幡动。议论不已。惠能进曰：不是风动，不是幡动，仁者心动。一众骇然。】

一日，我独自思惟：时机成熟，现在应当弘法了，不可永远隐遁在山林里。于是出山，来到广州法性寺，正遇着印宗法师讲《大般涅槃经》。这时有风吹动旗幡，一僧说：这是风吹动幡。另一僧说：这是幡自己飘动。争论不已。我就走向前说道：不是风吹动，也不是幡自己飘动，是您们两位心动。众人一听，十分惊讶。

〔遯〕同“遁”。〔印宗法师〕吴郡（江苏吴县）人也，从师出家，精涅槃经。唐咸亨元年抵京师，敕居大敬爱寺。固辞，往蕲春谒忍大师。后于广州法性寺讲涅盘经，遇六祖能大师始悟玄理，以能为传法师。又采自梁至唐诸方达者之言，著心要集盛行于世。先天二年二月二十一日终于会稽山妙喜寺，寿八十有七。〔幡〕用竹竿等挑起来直着挂的长条形旗子。〔仁者〕佛教语，对他人的尊称。“仁者”的原义是有德行的人，或者有恩情的人。〔一众〕众人。

〔不是风动，不是幡动，仁者心动〕风动、幡动，这是无明梦中事。世间俗人争一争风动还是幡动，未尝不可，本来就沉迷在无明梦中；然而修行人是要从无明梦中觉醒，就应当紧紧把握住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”，“不住色生心，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”，守护本心不为境转，方能了脱生死。《楞严经》中，佛言：“汝等当知，一切众生，从无始来，生死相续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（都是由于不知道常住于真心这一性净明体），用诸妄想（而去用妄想）；此想不真，故有轮转。”所以这两位僧人在那里争论风动还是幡动，这是执相为实，心随境转，用诸妄想，实非修行人行径。“不是风动，不是幡动”这是说从觉的观点来看（摄相归性），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”，“本来无一物”，哪有什么风动、幡动？而“仁者心动”一语，说到根本：“心生故种种法生，心灭故种种法灭。”（《占察善恶业报经》）憨山大师云：“一切诸法，唯依妄念而有差别。若离心念，则无一切境界之相。”（《观楞伽记》）〔心生故种种法生，心灭故种种法灭〕“心生故种种法生”，是说心生（最初动念）而入无明梦，故有种种法出现；“心灭故种种法灭”，心灭（微细念灭）而无明梦醒，则梦中所见之种种法灭。

惠能这是从根本上平息了这场争论，足见其境界之高（所谓境界之高，并非什么玄言妙语，而是根尘相对时如如不动的实际功夫），故“一众骇然”。“不是风动，不是幡动，仁者心动”一语，真是石破天惊！众生于湛然无生中，唯见生灭；诸佛于俨然生灭中，唯见无生。

【印宗延至上席，征诘奥义，见惠能言简理当，不由文字。宗云：行者定非 常人，久闻黄梅衣法南来，莫是行者否？惠能曰：不敢！宗于是作礼，告请传来衣钵，出示大众。】

印宗法师闻言，知非寻常，恭请我坐在上席（受尊敬的席位），反复追究佛法奥义。见我回答简明扼要，义理明晰，准确切实，而没有繁复的名相和空对空的套话，印宗法师就对我说道：行者您定非 常人，像这样高明的妙论绝不是论注中学得来的，若非亲自证悟哪能如此透辟！早就听说五祖的传人已来到南方，莫非就是足下？我说：不敢当！于是印宗法师向我顶礼，并请我将五祖所传衣钵出示大众，以表明我确是禅宗的第六代祖师。

〔名相〕佛教的名词术语。〔套话〕行业中流行的公式化的言谈。〔衣钵〕“衣”指袈裟，“钵”是出家人用来盛放施主供养食物的容器，二者都是出家人重要的法物，并可作为师承的信证。衣钵的授受，即代表着心法、祖位的授受。〔不敢〕不敢当。这是古时委婉承认的谦词。

通观《坛经》全文，确实是“言简理当，不由文字”，《六祖法宝坛经》之珍贵，可见一斑。能够受持读诵者，其幸何如！

十、不二之法

【宗复问曰：黄梅付嘱，如何指授？惠能曰：指授即无，惟论见性，不论禅定解脱。宗曰：何不论禅定解脱？惠能曰：为是二法，不是佛法，佛法是不二之法。】

印宗法师又问道（足见印宗法师的谦虚和求道心切）：五祖传法与你，是如何指导传授的？我回答说：并无具体的指导传授，只讲究见性（明见诸法实相），而不主张由禅定得解脱。印宗法师问曰：为什么不主张由禅定而得解脱？我回答说：因为解脱是相对于系缚而言，所以是二法，二法不是佛法；佛法是不二之法。

在“护法品第九”中，武则天和唐中宗派来的使者薛简曰：“京城禅德皆云：欲得会道，必须坐禅习定；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，未之有也。”可见当时的普遍的修法是由禅定而得解脱。

〔惟论见性〕在坐禅品第五中，六祖曰：“善知识！于念念中，自见本性清净，自修自行，自成佛道。”〔惟论见性，不论禅定解脱〕解脱是相对于系缚而言，而见性已超越解脱与系缚，是无缚无脱的境界。〔不二之法〕不二即无二。诸法实相，一切如如平等，没有彼此之别，谓之不二，菩萨若悟入这种一实平等之理，叫做“不二法门”。

【宗又问：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？惠能曰：法师讲《涅槃经》，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。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：犯四重禁，作五逆罪，及一阐提等，当断善根佛性否？佛言：善根有二：一者常，二者无常，佛性非常非无常，是故不断，名为不二。一者善，二者不善，佛性非善非不善，是名不二。蕴之与界，凡夫见二；智者了达，其性无二。无二之性，即是佛性。】

印宗法师又问道：那么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？我说道：法师正在讲的《大般涅槃经》，此阐明了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。例如高贵德王菩萨请教佛：犯四重禁、作五逆罪的人，以及一阐提等，是否断掉了善根与佛性？佛回答道：善根（身口意三业之善）有两种对待的状态：一个是常，另一个是无常。所以善根是二法，故有生、住、异、灭，所以可断。佛性没有对待的状态，既没有常，也没有无常，是永恒绝对的，所以不可断，名为不二之法。又如以身口意三业来说，也有两种对待的状态：一个是善，另一个是不善，是二法，故有生、住、异、灭，所以可断。佛性没有对待的状态，既没有善，也没有不善，是永恒绝对的，所以不可断，名为不二之法。五蕴和十八界，凡夫见此幻象，以为它们都有两种对待的状态；觉者彻悟见法性，知道它们实际上无二。无二之性，即是佛性。

〔善根〕身口意三业之善，固不可拔，谓之根；又，善能生妙果，生馀善，故谓之根。《维摩经·菩萨行品》曰：“不惜躯命，种诸善根。”〔四重禁〕犯淫戒、犯盗戒、犯杀人戒、犯大妄语戒。〔大妄语〕言语不诚实，欺骗他人，叫做“妄语”。于圣道中，未得言得，未证言证，或说我受天龙鬼神的供养等语，以诳愚人，谋取名闻利养，皆名“大妄语”，其罪很重，死后当入大地狱。〔五逆罪〕五种极逆于理的罪恶，即杀父、杀母、杀阿罗汉、出佛身之血、破和合之僧。因这五种是极端罪恶的行为，任犯一种，即堕无间地狱，故又名“无间业”。〔一阐提〕意思是信不具。谓此人拨无因果（不相信有因果报应的道理），颠倒邪见，不信现在未来业报，不亲善友善知识，不听诸佛所说教诫，当堕地狱，无有出期。

〔蕴〕是指五蕴：色蕴、受蕴、想蕴、行蕴、识蕴。〔界〕是指十八界。六根（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，六尘（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），以及六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）合称为“十八界”。〔无二之性，即是佛性〕《华严经·卷三九》云：“佛性甚深真法性，寂灭无相同虚空。”

这一段是六祖借印宗法师正在讲的《大般涅槃经》，来阐明不二之法。在禅宗的开悟手法中，最有特色的方法之一就是不二法门（去分别心）。三祖僧璨《信心铭》云：“至道无难，唯嫌拣择。但莫憎爱，洞然明白。毫厘有差，天地悬隔。”（至上妙道不难，难是难在自己有分别心。只要没有憎爱，至道就洞然明白。若有丝毫憎爱之心，即与至道有天地之悬隔。）六祖在《坛经》中指出，“佛法是不二之法”、“无二之性，即是佛性”。禅宗提倡的不二法门，语默不二、小大不二、自他不二、生灭不二、垢净不二、善恶不二、明无明不二、色空不二等等，是对中道精神贯彻无馀所达到的境界。凡有缘起者，皆是二法，即对待法，而不二法门是消融一切差别，使之归于圆融平等一相的法门——会相归性。

〔不二法门〕指显示超越相对、差别之一切绝对、平等真理之教法。《维摩经·入不二法门品第九》载有三十三种之不二法门。《说无垢称经·不二法门品第九》云：“生灭为二，若诸菩萨了知诸法本来无生亦无有灭，证得如是无生法忍，是为悟入不二法门。”

〔中道〕不偏于空，也不偏于有，非空非有，亦空亦有，不落二边，圆融无碍，谓之中道。〔空〕因缘所生之法，究竟而无实体曰空。维摩经弟子品曰：“诸法究竟无所有，是空义。”所以，“空”是指幻象，有相无体，如梦中事。但有时“空”又是空无的意思。“空”究竟是指幻象，还是指无，这要根据上下文来判断。例如，上文在解释“中道”时说“不偏于空，也不偏于有，非空非有，亦空亦有，不落二边，圆融无碍，谓之中道。”这里的“空”就是指无，即：不偏于无，也不偏于有，非无非有，亦无亦有，不落二边，圆融无碍，谓之中道。〔非无非有〕“非无”是说相有，“非有”是说体无。〔亦无亦有〕“亦无”是说体无，“亦有”是说相有。

十一、开弘顿教

【印宗闻说，欢喜合掌，言：某甲讲经，犹如瓦砾；仁者论义，犹如真金。于是为惠能剃发，愿事为师。惠能遂于菩提树下，开东山法门。】

印宗法师听完这番议论，欢喜合掌，说道：某甲（自称之谦词）讲经，犹如瓦砾；仁者论述佛法奥义，犹如真金。于是为我剃发，愿拜我为师。我于是就在菩提树下，开弘五祖的顿教法门。

印宗法师当时已是广州法性寺的住持、讲经法师，为惠能剃发就是他的剃度师，剃发后反拜惠能为师，且将讲席让与惠能，为法忘我的精神令人感佩，这与自赞毁他者，不可同日而语。

〔瓦砾〕碎掉的砖瓦石块，比喻没有价值的东西。〔东山法门〕指禅宗五祖的法门，因五祖弘忍禅师住在蕲州黄梅县之双峰山（原称冯茂山），其山在县之东部，因而叫做东山。

【惠能于东山得法，辛苦受尽，命似悬丝。今日得与使君、官僚、僧尼、道俗，同此一会，莫非累劫之缘，亦是过去生中，供养诸佛，同种善根，方始得闻如上顿教得法之因。教是先圣所传，不是惠能自智。愿闻先圣教者，各令净心；闻了，各自除疑，如先代圣人无别。】

我于东山五祖处得法，受尽辛苦，命危如悬丝。今日能够与使君、官僚、僧尼道俗，同此一法会，要不是累劫之缘，亦是过去生中供养诸佛，同种善根，才能够得闻如上顿教得法之因由。顿教是先圣所传，不是我自己智慧所得。愿闻先圣顿教者，要各自净心；谛听后，要各自除疑真信，这样就与先代圣人无有差别。

〔除疑〕一切佛法，起原于信。所谓“信为道源功德母，长养一切诸善根”。又曰：“佛法大海，信为能入。”故信为入佛法之首要也。《圆觉经》云：“若遇如来无上菩提正修行路，根无大小，皆成佛果。”所以有幸得闻顿教者，除疑特别重要。

《修心诀》云：“愿诸求道之人，莫生怯弱，须发勇猛之心。宿劫善因，未可知也。若不信殊胜，甘为下劣，生艰阻之想，今不修之，则纵有宿世善根，今断之故，弥在其难，展转远矣。今既到宝所，不可空手而还，一失人身，万劫难复。请须慎之！岂有智者，知其宝所，反不求之，长怨孤贫？若欲获宝，放下皮囊！”

【一众闻法，欢喜作礼而退。】

众人听完我的开示，欢喜赞叹，恭敬地顶礼退下。

般若品第二

本品是全经核心，一定要读熟，前后经文便易于理解领悟。

一、各得智慧

【次日，韦使君请益。师升坐，告大众曰：总净心。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。】

次日，韦使君恭请六祖大师进一步开示佛法要旨。大师登上法座，对大众说道：大家都息念净心，现在跟着我念“摩诃般若波罗蜜多”。

〔摩诃〕大。〔般若〕这是梵语的音译，意思是智慧，但这个智慧，不是世间的聪明才智，而是洞悉人生宇宙真相的妙智，是自性的正智，故用音译。《大智度论·卷第七十四》云：“般若是诸佛母，住是般若中，能具足诸佛法。”〔波罗蜜多〕又译作“波罗蜜”，意思是到彼岸。〔般若波罗蜜多〕又译作“般若波罗蜜”，意思是以自性的正智渡到涅槃彼岸。

【复云：善知识！菩提般若之智，世人本自有之，只缘心迷，不能自悟，须假大善知识，示导见性。当知愚人智人，佛性本无差别，只缘迷悟不同，所以有愚有智。吾今为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，使汝等各得智慧。志心谛听，吾为汝说。】

念完“摩诃般若波罗蜜多”之后，大师继续开示道：善知识！觉悟之大智慧（菩提般若之智）世人本来具有，只因心迷，不能自悟，须借助于大善知识，开示指导而见性。应当知道，愚人和智人彼此佛性本无差别，只因迷悟不同，所以有愚有智。我今日为你们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，使你们各得觉悟之大智慧（菩提般若之智）。你们要专心谛听，现在我就给你们讲。

【善知识！世人终日口念般若，不识自性般若，犹如说食不饱。口但说空，万劫不得见性，终无有益。】

善知识！世人终日只是口念般若，而不识自己自性的般若，没有用来指导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修行实践，犹如口说美食不能饱肚。口中只是不断地说空、空、空，而不据此以离相，遇境即当真，为其所转；这样迷下去，一万劫也不得见性，终究无益。

六祖首先强调实践的重要性，一定要身体力行，否则画饼不能充饥。所以，诵经闻法必须在自己心行上推究、落实，方能有益。

〔空〕有相而无实体（如梦中事），叫做“空”。《持世经·十八性品第三》中，佛言：“知诸法空，如幻无实，无有根本。”在描述事物的存在时，除了“有”、“无”之外，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幻象，例如梦中事，并非真实存在，有相而无实体，就用“空”这个概念来描述。《维摩经·弟子品第三》云：“诸法究竟无所有，是空义。”这一句中，“诸法”是说相有，“究竟无所有”是说实无，相有而实无的这一情形（幻），称之为空。要注意的是，“空”之一词，在佛学、诸子百家以及文学作品当中，用得十分广泛，其含义各有不同，例如“空”还有空无所有的意思，等等。故应在文中仔细辨别。

【善知识！摩诃般若波罗蜜是梵语，此言大智慧到彼岸。此须心行，不在口念。口念心不行，如幻如化，如露如电；口念心行，则心口相应。本性是佛，离性无别佛。】

善知识！摩诃般若波罗蜜是梵语，这是说以大智慧度到涅槃彼岸。这必须心行，而不在于口念。口念而心不行，如幻如化，如露如电，虚假不实，不得受用；口念心行，则心口相应，于生死海中渡向彼岸。本性才是佛，离了本性没有别的什么佛。

〔心行〕在心上用功。禅宗是以“是心即佛”为根本，故一切都要在心上用功。《净名经》云：“诸佛解脱，当于众生心行中求。”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唯此一心即是佛，佛与众生更无别异。但是众生，著相外求，求之转失，使佛觅佛，将心捉心，穷劫尽形，终不能得；不知息念忘虑，佛自现前。”〔如幻如化〕虚幻无实。〔如露如电〕如朝露如闪电，譬喻转瞬即逝。〔本性是佛，离性无别佛〕这是开示成佛之道——将识性还原成本性。

下面经文，分别解释“摩诃般若波罗蜜”一语中的“摩诃”、“般若”和“波罗蜜”：心广如虚空无染著无分别是摩诃，知万法空是般若，离境是波罗蜜。

二、何名摩诃

【何名摩诃？摩诃是大，心量广大，犹如虚空，无有边畔，亦无方圆大小，亦非青黄赤白，亦无上下长短，亦无瞋无喜，无是无非，无善无恶，无有头尾。】

什么叫做摩诃呢？摩诃的意思是大，心量要广大，犹如虚空，没有边际，没有方圆大小，也没有颜色、上下、长短、瞋喜、是非、善恶、始终等等，无染著无分别，清净自然。

此段是说：心广如虚空无染著无分别是摩诃（大）。亦如后文云：“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，尽皆不取不舍，亦不染著，心如虚空，名之为大，故曰摩诃。”

无有一切相状、空无一物，是谓大，心行当如此。这就是清净心。《证道歌》云：“了了见，无一物，亦无人，亦无佛。大千沙界海中沤，一切圣贤如电拂。”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若观佛作清净光明解脱之相，观众生作垢浊暗昧生死之相，作此解者，历河沙劫，终不得菩提，为著相故。”

〔心量广大，犹如虚空〕心量要广大，犹如虚空，包容万物，而平等不动，清净自然。慧明法师在其《开示录》中说心量要广大，并喻之以大地，此有异曲同工之妙：“假使吾人的心量，能够与地同其大，能够同地一样利他，无取舍、瞋恚的我执，一切不动，便不难与真如本心相契，还有不成就的么？”

心量广大，这是修般若行非常关键的一环，故将慧明法师的这段开示，摘录如下：“吾人自心，本来无量徧满，能生万法；亦加地具有博大深厚之德，能生万物，故以为喻。地之所以能生万物者，以其能任运随时，行所无事，浑然无知，寂然不动。而众生迷真逐妄，见境生心，遇物即动，于是自蔽灵明，转增障碍。学佛人以妄修真，即当取法乎地。然山河大地，皆因妄生，有成有坏，吾人何必以妄为法？须知地虽是妄，它的功德，却是无量。地能生一切物，能载一切物，能容一切物。而且生一切物，是来养育众生，而不自私自利；载一切物，是大小兼收，净秽一体，而无取舍分别之见；容一切吻，听人污秽毁凿，寂然不动，而无厌拒瞋恚之念，所以称为大地。假使吾人的心量，能够与地同其大，能够同地一样利他，无取舍、瞋恚的我执，一切不动，便不难与真如本心相契，还有不成就的么？我等学的是心地法门，日日说‘心地无非，利他无我’，到底我等的心，能不能像地一样的大？能不能养育众生？能不能兼收并容，听人污毁而不动？不要说不能任人污毁，恐怕一句空话都不能容；不要说养育众生，恐怕对自己亲属，尚不免自私自利，如此还说什么心地无非？学心地法门的人，时时刻刻，都要将自心与地比一比，看究竟比不比得上！据我看来，不要说像大地那样大，甚至连一亩地那样小，都比不上。何以故？一亩地，一年四季还能生许许多多的东西，来养育众生，也有犯而不校的容量。试问：我等心量，比这一亩地的生育容量如何？大家若不在这个上面去思索、去用功，无论如何，得不著受用。”

【诸佛刹土，尽同虚空。世人妙性本空，无有一法可得。自性真空，亦复如是。】

诸佛刹土，都同虚空。世人妙有，其性本空，无有一法可得。自性也是这样，其性本空，无有一法可得。

“诸佛刹土，尽同虚空”，是说十方佛土是幻；“世人妙性本空”，是说世人所谓的我（五蕴身心）和我所是幻；“自性真空”，是说自性亦幻。凡夫妄执五蕴身心为实有，二乘人妄执自性和涅槃为实有，六祖在这里开示：一切皆幻，无所有，不可得。

〔自性真空〕“真空”是说相有而体无，“自性真空”是说自性相有而体无，是幻象。自性是神识，是无明梦中的梦中人，故亦是幻象。故云：“世人妙性本空，无有一法可得。自性真空，亦复如是。”“世界虚空，能含万物色像，日月星宿，山河大地，泉源溪涧，草木丛林，恶人善人，恶法善法，天堂地狱，一切大海，须弥诸山，总在空中。世人性空，亦复如是。”《圆觉经》中，佛言：“圆觉自性，非性性有，循诸性起，无取无证。於实相中，实无菩萨及诸众生。何以故？菩萨众生皆是幻化，幻化灭故，无取证者。”

〔圆觉自性，非性性有，循诸性起〕憨山大师在《圆觉经直解》中说道：“自性无性，故云‘非性’；凡圣皆具，故云‘性有’；随缘而现，故云‘循诸性起’。”这里的“诸”，犹如“之”，例如：“能事诸乎？”。〔无性〕性者体也，一切诸法无实体，谓之无性。《法华经》曰：“知诸法常无性。”《楞严经》曰：“诸幻成无性。”

究竟说来，诸佛刹土、世人身心和自性皆如虚空，空无所有。《圆觉经》云：“于中百千万亿阿僧祇不可说恒河沙诸佛世界，犹如空华，乱起乱灭。”悟万法皆空，不存一物，无有染著，是为大。

〔阿僧祇〕汉译无央数，是多到没有数目可以计算的意思。

问：上面经文说“自性真空”，难道阿赖耶识是幻象吗？

答：是的，阿赖耶识是幻象。因为这个问题历来颇有争议，故略加引证。

《说无垢称经·卷第六》中，讲到“无阿赖耶”，佛言：“虽乐观察无阿赖耶，而不弃舍清白法藏；虽观诸法毕竟无生，而常荷负利众生事。”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·卷第五百七十六》中，也讲到“无阿赖耶”，妙吉祥（文殊师利菩萨）言：“诸有情咸可安立于佛妙法觉慧无动，知法性空，无名无相、无依无住、无取无执、无碍无著犹如虚空，无阿赖耶、无尼延底，无上寂静、最极寂静，无生无灭、无染无净、无成无坏、非有非无。由此于中成甚深忍，常不远离诸佛妙法。”

〔尼延底〕贪之异名，言其穷极无厌。

以上经文都是说阿赖耶识非真实，是幻象。

天亲菩萨在《大乘百法明门论》中将一切法归纳为五大类：心法、心所有法、心不相应法、无为法，阿赖耶识是属于一切法中的心法类。佛言：“一切法如幻、如梦、如响、如影、如炎。”（《小品般若波罗蜜经·卷第十》）佛言：“知诸法空，如幻无实，无有根本。”（《持世经·十八性品第三》）既然一切法如幻无实，那么阿赖耶识是一切法中之一法，当然如幻无实。

问：为何《大般涅槃经》中，佛言：“今日如来所说真我，名曰佛性。”

答：这里的“真我”，是相对于五蕴身心这个假我而言。在“付嘱品第十”中，六祖云：“但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无动无静，无生无灭。”而“无生无灭”的意思是本来就没有，正如六祖在“护法品第九”中解释“无生无灭”时说：“本自无生，今亦不灭。”《佛藏经》中，佛言：“一切诸法，无生无灭，无相无为。”这说明本性（即如来藏、佛性）亦是幻象。《楞伽经》中，佛言：“大慧，为离外道见故，当依无我如来之藏。”《大乘入楞伽经》中，佛言：“是故，诸佛说如来藏，不同外道所说之我。若欲离于外道见者，应知无我如来藏义。”（详见《楞伽经选注》中“无我如来藏”一节）

问：如此说来，难道法身也是幻？

答：《大乘本生心地观经》云：“常观诸佛妙法身，体性如空不可得。”《大乘入楞伽经》云：“法身如幻梦，云何可称赞？知无性无生，乃名称赞佛。”

【善知识！莫闻吾说空，便即着空。第一莫着空！若空心静坐，即着无记空。】

善知识！不要听到我说空，便就执著空，以为什么都没有了（执无）。修道人第一莫执著空，以为什么都没有了。若空心静坐，寂而不照，即着无记空，障蔽心性。

〔执无〕一切法有相无体，是幻象。于此有两种边见（各执一端）：一、执有，以为这些法实有，有相有体；二、执无，连这些法的相都被否定了，以为什么都没有，甚至于否定因果。执有属于常见外道，执无属于断见外道。正确的态度是：确知这些法是有相无体，是幻象，因此对待它们是：相为我用，不为所转，以幻离幻，幻尽梦觉。〔空心静坐〕这里所说的“空心静坐”，是寂而不照，落于无记空。永嘉云：“惺惺寂寂是，惺惺妄想非；寂寂惺惺是，寂寂无记非。”〔惺惺〕神志清醒，警觉。〔无记〕没有妄念也没有正念，寂而不照。

静坐时，既不要散乱（妄想），也不要昏沉。应当是寂而照，照而寂。永嘉大师《永嘉集》云：“寂寂，谓不念外境善恶等事；惺惺，谓不生昏住无记等相......以寂寂治缘虑，以惺惺治昏住。”“惺惺寂寂是，无记寂寂非；寂寂惺惺是，乱想惺惺非。”故寂寂中不容无记（寂而不照），惺惺中不得乱想（照而不寂）。

空心静坐是寂而无照，所谓有定无慧，无慧之定非真定，不能够断烦恼了生死，祖师喻为冷水泡石头。这种定虽然身心愉悦轻安，但沉滞修途，是菩提道上的陷阱，应当远离。小参时，学人道：“正念放下时，妄念也无，清净自在。”对此，虚云老和尚开示说：“此清净自在，是懒惰懈怠，冷水泡石头，修上一千年都是空过。必定要提起正念，勇猛参究，看出念佛的究竟是谁，才能破参，你须精进的用功才是。”（见《虚云老和尚法汇·师公老和尚的开示》）

为了防止沉滞修途，在《梦游集·与关主修六逸公》中，憨山大师云：“知公安居寂静，身心泰然，妄念久自销落矣。但当妄念销落之中，自一轻安快活，不可以轻安为受用也。若以此为得，则从此堕于任病，只图幽幽绵绵，以无事为妙。殊不知此病最毒，久久抱守，则毫无增进。潜长无明流注业识，命根不断。终是以唾擦死水银，绝无用处。当此妄念销落时，正好著力提持话头，切切参究，重下疑情。若疑情得力，靠定话头，昼夜审究，愈究愈深，终有冷灰爆豆之时。若认定无事，不起疑情，终非真实工夫也。”

〔任病〕《圆觉经》云：“二者、任病。若复有人，作如是言‘我等今者，不断生死，不求涅槃，涅槃生死，无起灭念，任彼一切，随诸法性’，欲求圆觉。彼圆觉性，非任有故，说名为病。”对此，憨山大师注释道：“此示任病也。然此任病，乃狂解之人，悠悠任性，纵放身心，自谓无物无碍，得大解脱，返借口本无生死可断，本无涅槃可证，以为放逸之资，非真知见善知识也。若依此等之人，则堕狂妄，故说任性为病也。”（《圆觉经直解》）〔唾擦死水银〕这是所谓长生不老丹的“秘方”，并无实际效验，故憨山大师在这里用作绝无用处的譬喻。

世人都执著有，故起惑造业，流浪生死。而修道人了知一切都不可得，迈过执有的阶段后，往往又走向另一个极端，执无。若落入偏空（认为甚么都没有）乃至无记，后果可虞。所以，随境起舞，固然糊涂；但如果变得冷漠孤寂，亦非菩提道。

【善知识！世界虚空，能含万物色像，日月星宿，山河大地，泉源溪涧，草木丛林，恶人善人，恶法善法，天堂地狱，一切大海，须弥诸山，总在空中。世人性空，亦复如是。】

善知识！世界虚空，能含容形形色色的事物。日月星宿，山河大地，泉源溪涧，草木丛林，恶人善人，恶法善法，天堂地狱，一切大海，须弥山等诸山，都在虚空中。世人的自性真空，也是这样能含藏万法。

〔色像〕形形色色的物体。色，指物质；像，指形象。

【善知识！自性能含万法是大，万法在诸人性中。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，尽皆不取不舍，亦不染著，心如虚空，名之为大，故曰摩诃。】

善知识！自性能含容万法是大，万法都在各人自性中。若见一切人之恶与善，都完全无愿求、无厌斥，亦无染著，心如虚空，即名之为大，故曰摩诃。

〔不取不舍〕无愿求无厌斥。

这里再次强调：心如虚空，于一切境缘不起心（不取不舍）、不动念（不染著），名之为大。心行当如是！

什么是大呢？心如虚空，无有边际，无有取舍，无有染著，名之为大（摩诃）。

【善知识！迷人口说，智者心行。又有迷人，空心静坐，百无所思，自称为大；此一辈人，不可与语，为邪见故。】

善知识！空，迷人是口说，而智者是心行。又有愚迷之人，空心静坐，百无所思，便以为究竟，自称为大；这种人不可理喻，因持邪见故。

“空心静坐，百无所思”不以悟为宗旨，而是追求寂默轻安，误以为这就是正道，实是修行道上的歧路，故遭六祖呵斥。六祖在前面说道：“善知识！莫闻吾说空，便即着空。第一莫着空！若空心静坐，即着无记空。”

【善知识！心量广大，徧周法界。用即了了分明，应用便知一切。一切即一，一即一切。来去自由，心体无滞，即是般若。】

善知识！心量要广大，徧周法界。用即了了分明，应用便知道一切。一切即心（一切即一），心即一切（一即一切）。心于六尘境中来去自由，无染无著，即是般若。

〔法界〕总该万有谓法界。

【善知识！一切般若智，皆从自性而生，不从外入，莫错用意，名为真性自用，一真一切真。心量大事，不行小道。口莫终日说空，心中不修此行，恰似凡人自称国王，终不可得，非吾弟子。】

善知识！一切般若智，都是从自性而生，不从外入，不要错解以为般若智是在自性之外，这就叫做真性自用，一真一切真。心量之于大事，不可行小道。（小道，即上文所说的“空心静坐，百无所思”。）切莫终日口说空，而心中不修此行，就如同普通人自称是国王，就以为自己是国王，其实哪里是国王呢？这样的人不是我的弟子。

〔一真一切真〕在第一品中已有解释：“一真一切真”的意思是，一真，于是一切真。“一真”，是说见性；“一切真”，是说见性者明见一切事物之真相：皆是有相无体的幻象。诸佛自性觉，于俨然生灭中唯见无生；众生自性迷，于湛然无生中妄见生灭。〔心量〕起心度量外境。凡夫之心量是种种计度攀缘，如来之心量是离一切之所缘能缘而住于无心。《楞伽经》云：“观诸有为法，离攀缘所缘，无心之心量，我说为心量。”

三、何名般若

【善知识！何名般若？般若者，唐言智慧也。一切处所，一切时中，念念不愚，常行智慧，即是般若行。一念愚，即般若绝；一念智，即般若生。世人愚迷，不见般若，口说般若，心中常愚，常自言我修般若，念念说空，不识真空。般若无形相，智慧心即是。若作如是解，即名般若智。】

善知识！什么叫做般若呢？般若，汉译是“智慧”。要在一切处所，一切时中，念念不愚迷，常行智慧，即是般若行！一念愚迷，即般若绝；一念智照，即般若生。世人愚迷，不见般若；口说般若，心中常愚。常自言道我修般若行，可是念念说空，却不识真正的空。般若没有形相，有智慧的心即是般若。如果这样理解，就是有般若智慧。

什么是般若？“般若无形相，智慧心即是。”六祖在这里对般若给出了明确的定义。

〔不识真空〕世人愚迷，口头说空。实际上，不是堕有，即是堕无。而不明白，真正“空”的意思是幻，即相有而体无。所以修般若行是离相——知幻即离，而不是否定相的存在，更不是口头说空而念念著相（当真）。例如有这样一则公案：从前一位禅师爱吃牛肉，却借口说：这是吃而不吃。死后入牛胎，作牛还债。路上遇见了宝志公。志公一看：哟！这不是某某禅师吗？你不是说“吃而不吃”吗？你不应该做牛啊，怎么作牛还债啊？这牛泪流满面，嘭！嘭！嘭！自己撞死了。这等都是口头般若，“念念说空，不识真空”——口头说幻，实际当真。

问：与理相违，谓愚；与理相应，谓智。那么具体来说，理是什么呢？

答：《六祖坛经》是《金刚经》的伟大实践，所以《坛经》的理，即是《金刚经》所说的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，即见如来。”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“离一切诸相，即名诸佛。”“不取于相，如如不动。”因此，《坛经》是以无念、无相、无住为修行纲领。六祖云：“我此法门，从上以来，先立无念为宗，无相为体，无住为本。”（定慧品第四）

四、何名波罗蜜

【何名波罗蜜？此是西国语，唐言到彼岸，解义离生灭。著境生灭起，如水有波浪，即名于此岸；离境无生灭，如水常通流，即名为彼岸，故号波罗蜜。】

什么叫做波罗蜜呢？这是梵文，意思是“到彼岸”，其义是离生灭心。著境，心念生灭即起，如水有波浪，名在此岸；离境，心念即无生灭，寂而照，照而寂，如水常通流而无波浪（非死水一潭），名在彼岸。故离境号称波罗蜜。

离境，即《金刚经》中的离相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离一切相，即名诸佛。”摩诃般若波罗蜜，就是以大智慧离境，离一切尘境。

境风吹心海，合业生识浪。境有外境和内境。外境是色尘、声尘、香尘、味尘和触尘，内境是法尘。所谓“离境”并不是要离开环境，而是遇境不取不舍，亦无染著，不为所转，在境缘中除习炼心。

六祖在《金刚经注》中云：“众生之心，本无所住。因境来触、遂生其心。不知触境是空，将谓世法是实，便于境上住心，正犹猿猴捉月（捉水中月），病眼见花（见空中花）。一切万法，皆从心生。若悟真性，即无所住。无所住心，即是智慧，无诸烦恼，譬如太空，无有挂碍。有所住心，即是妄念，六尘竞起，譬如浮云往来不定。”

【善知识！迷人口念，当念之时，有妄有非。念念若行，是名真性。悟此法者，是般若法；修此行者，是般若行。不修，即凡；一念修行，自身等佛。】

善知识！迷人是口念波罗蜜，在念的时候，有妄想有是非。要是念念心行（离境），无妄想是非，这就是本性。悟此法者，是般若法；修此行者，是般若行。不修即是凡夫；一念如是修行，就和佛一样。

【善知识！凡夫即佛，烦恼即菩提。前念迷，即凡夫；后念悟，即佛。前念著境，即烦恼；后念离境，即菩提。】

善知识！凡夫与佛，其实都是自性，仅不同状态而已；烦恼与菩提，其实都是心，仅不同状态而已。前念迷，即凡夫；后念悟，即佛。前念著境，即烦恼；后念离境，即菩提。

〔凡夫即佛〕自性迷即凡夫，自性觉即佛。〔烦恼即菩提〕心著境即烦恼，心离境即菩提（觉）。〔烦恼〕有六种：贪、瞋、痴、慢、疑、不正见。

【善知识！摩诃般若波罗蜜，最尊最上最第一，无住无往亦无来，三世诸佛从中出。】

善知识！摩诃般若波罗蜜，是最尊、最上、最第一，在尘境中无住（无染著）无往（无逐取）亦无来（不趋境），三世诸佛都是行摩诃般若波罗蜜而证佛果。

〔无住无往亦无来〕不染尘境，如如不动。

【当用大智慧，打破五蕴、烦恼、尘劳。如此修行，定成佛道，变三毒为戒定慧。】

你们应当用这大智慧来打破对身心（五蕴）的执著，打破烦恼和尘劳。如此修行，定成佛道，变贪瞋痴三毒为戒定慧。

〔尘劳〕心劳尘境。

在修行中，有各式各样的方法来打破五蕴、烦恼、尘劳，变贪瞋痴为戒定慧；《坛经》是用摩诃般若波罗蜜，如伐毒树，直断其根，而非寻枝摘叶，故名 顿教。

五、般若行

【善知识！我此法门，从一般若，生八万四千智慧。何以故？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。若无尘劳，智慧常现，不离自性。悟此法者，即是无念、无忆、无著。不起诳妄，用自真如性，以智慧观照，于一切法不取不舍，即是见性成佛道。】

善知识！我这个顿教法门，从一般若，生出八万四千智慧。为什么呢？因为世人有八万四千种尘劳，故般若可以解脱一切尘劳。如果心不著相取境（若无尘劳），则智慧常现，不离自己本性。悟此法者，即是无念、无忆、无著。不为幻象所迷惑，而用觉的自性，以智慧观照，于一切法不取不舍，即是见性以成佛之道。

〔不起诳妄〕世人是通过自己业力所形成的业镜来看万事万物，形成业象（业的景象），并执以为真。“不起诳妄”就是不通过业镜来看万法——不自己哄骗自己，而是用菩提自性，以智慧来观照万法，明见万法皆是幻象，故不予理睬（无爱憎好恶），这就是见性成佛之道。《大般涅槃经》中，佛言：“一切诸法，皆是虚假。”〔业镜〕所谓“业镜”，有如看立体电影时所带的眼镜，本来是平面图象，通过这付眼镜来看，就成了栩栩如生的“实体”，而且不同业力者所见到的“实体”亦各不相同。

〔于一切法不取不舍〕取是贪，舍是瞋，心就在取舍中不断计度——恒审思量。狂心不歇，歇即菩提。圭峰大师云：“觉诸相空，心自无念。念之即觉，觉之即无。修行之妙，惟在于此。”〔即是见性成佛道〕即是见性以成佛之道。六祖在这里讲明如何见性：“不起诳妄（不为幻象所迷惑），用自真如性，以智慧观照，于一切法不取不舍。”这不仅是见性之途径，亦是是否见性的检验标准——这样做，就能够见性；这样做到了，才是见性。

【善知识！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，须修般若行。持诵《金刚般若经》，即得见性。当知此经功德无量无边，经中分明赞叹，莫能具说。此法门是最上乘，为大智人说，为上根人说；小智小根人闻，心生不信。】

善知识！如果要进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，须当修般若行。持诵《金刚经》，就能够见性。当知此经的功德无量无边，经中分明赞叹，不能够一一具体说到。此顿教法门是最上乘，为大智人说，为上根人说；小智小根之人听闻，心不能生信。

〔三昧〕汉译“定”，是定心一处的意思。〔金刚般若经〕即《金刚经》，其全名是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。〔最上乘〕至高无上的教法，即圆顿教，亦即一佛乘。

“小智小根人闻，心生不信。”故大智上根人与小智下根人的区别，就在于对此般若法门能否生信，而与文化知识程度、聪明伶俐等等无关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若乐小法者，著我见、人见、众生见、寿者见，即于此经，不能听受读诵，为人解说。”

【何以故？譬如天龙下雨于阎浮提，城邑聚落，悉皆漂流，如漂枣叶；若雨大海，不增不减。若大乘人，若最上乘人，闻说《金刚经》，心开悟解。】

为什么呢？譬如龙王从天上降大雨于此世界，洪水暴发，冲毁城市、乡村，如漂小树叶；如果这大雨降至大海，水面都不会有升降。若大乘人，若最上乘人，闻说《金刚经》，即心开悟解。

本段是以譬喻说明无上道（大雨）只有大智上根人（大海）才能相应，才能心开悟解。

〔阎浮提〕也称南阎浮提，又称南赡部洲，汉译“胜金洲”，即是我们所居之娑婆世界。

【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，自用智慧常观照故，不假文字。譬如雨水，不从天有，元是龙能兴致，令一切众生、一切草木、有情无情，悉皆蒙润，百川众流，却入大海，合为一体。众生本性般若之智，亦复如是。】

故知本性原来就有般若之智，自己用智慧时常观照即得，不须假借文字。譬如雨水，不是天有，而是龙王所降（这里，大师是采用当时人们“龙王降雨”的观念来作譬喻），令一切众生、一切草木、有情无情，悉皆蒙润；百川众流，却入大海，合为一体。众生本性般若之智，亦复如是。

这里是以上天喻文字，龙王喻本性，雨水喻般若之智，“一切众生、一切草木、有情无情”喻心中众生（即遇缘触境所起的各种心念，见第六品）。

〔不假文字〕《五灯会元·世尊章》曰：“世尊在灵山会上拈华示众。此时，人天百万，悉皆罔措（全都不知所措），独有金色头陀（摩诃迦叶）破颜微笑。世尊言：吾有正法眼藏，涅槃妙心，实相无相，微妙法门，不立文字，教外别传，付嘱大迦叶（即摩诃迦叶）。”《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·拈华品第二》云：“尔时，娑婆世界主大梵王，名曰方广，以三千大千世界成就之根，妙法莲金光明大婆罗华，捧之上佛。退以作礼，而白佛言：‘世尊，今佛已成正觉，五十年来种种说法，种种教示，化度一切机类众生。若有未说最上大法，为我及末世行菩萨人，欲行佛道凡夫众生，布演宣说。’作是言已，舍身成座，庄严天衣，令坐如来。尔时，如来坐此宝座，受此莲华，无说无言，但拈莲华，入大会中，八万四千人、天。时，大众皆止默然。于时，长老摩诃迦叶，见佛拈华示众佛事，即今廓然，破颜微笑。佛即告言：‘是也。我有正法眼藏，涅槃妙心，实相无相，微妙法门，不立文字，教外别传，总持任持，凡夫成佛，第一义谛，今方付属摩诃迦叶。’”（《卍新纂续藏经第01册 No. 0027 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》）

〔正法眼藏〕佛的心眼彻见正法，名“正法眼”，深广而万德含藏，叫做“藏”。〔正法眼藏，涅槃妙心〕略作“正法妙心”，即释尊所体得甚深不可思议之真理，此大悟境界即幽玄微妙之佛心，非言教所能表达或把握。〔教外别传〕“教”指经教，“教外别传”即经教之外的特别传授。〔不立文字〕禅宗之悟道者，不涉文字言句，单以心传心。《碧岩录》曰：“达摩遥观此土有大乘根器，遂泛海得得而来。单传心印，开示迷途。不立文字，明心见性，见性成佛。”

【善知识！小根之人闻此顿教，犹如草木根性小者，若被大雨，悉皆自倒，不能增长。小根之人，亦复如是。元有般若之智，与大智人更无差别，因何闻法不自开悟？缘邪见障重，烦恼根生，犹如大云复盖于日，不得风吹，日光不现。】

善知识！众生闻此顿教，犹如草木逢雨。小草细树（喻根性小者）遇着大雨（喻顿教这一最上乘法），纷纷倒下，不能生长；而巨木大树（喻根性大者）遇着大雨，欣欣向荣。小根之人闻此顿教，犹如小草细树遇着大雨，他们不能生信，甚至毁谤。其实，小根之人本有的般若之智，与大智之人毫无差别。那么，他们为何闻法不自开悟？这是因为邪见牢固、业障深重，烦恼根深蒂固；犹如浓密的乌云遮蔽太阳，不经风吹（譬喻不除疑消业），日光不现（本性般若之智光透不出来）。

【般若之智亦无大小，为一切众生自心迷悟不同。迷心外见，修行觅佛，未悟自性，即是小根；若开悟顿教，不执外修，但于自心中常起正见，烦恼尘劳常不能染，即是见性。】

般若之智本无大小，只不过一切众生自心迷悟程度不同，故其所现的智慧有大有小。迷于心外求法，心外修行觅佛，未悟自己本性者，即是小根；若开悟顿教，不执著于心外修行，但于自心中常起正见，烦恼尘劳，常不能染，即是见性。

大师在这里开示什么是“见性”：“但于自心中常起正见，烦恼尘劳，常不能染，即是见性。”

【善知识！内外不住，去来自由，能除执心，通达无碍。能修此行，与般若经本无差别。】

善知识！般若行，是内不随念转，外不为境牵，于六尘境中去来自由，能够去除执妄之心，无染著无取舍，通达无碍。能修此般若行，便与《金刚经》所说的没有差别。

〔般若经〕指《金刚经》，全名是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

六、各自观心

【善知识！一切修多罗及诸文字，大小二乘，十二部经，皆因人置，因智慧性，方能建立。若无世人，一切万法本自不有。故知万法本自人兴，一切经书因人说有。缘其人中有愚有智，愚为小人，智为大人。愚者问于智人，智者与愚人说法。愚人忽然悟解心开，即与智人无别。】

善知识！一切经本及诸文字，大乘小乘，和一切经（十二部经），皆是因人而设置；因智慧根性不同，方能建立。若无世人，一切佛法本不会有，故知佛法的各种法门本来是为了教化众生而兴起；一切经书，都是因为要教导众生才有。这是因为众生之中，有愚有智；愚为小人，智为大人。愚者向智人请教，智者与愚人说法，愚人忽然悟解而心开，即与智人无有差别。

〔修多罗〕汉译：“经本”，或“契经”。〔十二部经〕佛经按体裁和所载的事相不同分为十二种类，故称十二部经。“十二部经”在这里表示一切经。

【善知识！不悟，即佛是众生；一念悟时，众生是佛。故知万法尽在自心，何不从心中，顿见真如本性？《菩萨戒经》云：“我本元自性清净，若识自心见性，皆成佛道。”《净名经》云：“即时豁然，还得本心。”】

善知识！不悟，佛即是众生；一念悟时，众生即是佛。故知一切佛法，尽在自己心中，为什么不从自己心中，顿见真如本性呢？《菩萨戒经》云：“我本元（本原）自性清净，若识自心见性（识自本心、见自本性），皆成佛道。”《净名经》云：“即时豁然（当下彻底醒悟），还得本心。”

这一段开示，是把千经万论都收束在悟自本心本性上。

〔净名经〕《维摩诘所说经》之异名。《维摩诘所说经》曾有七种汉文译本，现存三种：一、三国时期吴支谦译《佛说维摩诘经》三卷；二、后秦鸠摩罗什译《维摩诘所说经》三卷；三、唐朝玄奘译《说无垢称经》六卷。其中鸠摩罗什的译本流传最广，历久不衰。东晋的僧肇、南朝梁的智顗（天台智者大师）、慧远、隋末唐初的嘉祥吉藏、唐朝慈恩窥基都曾为此经做注。

【善知识！我于忍和尚处，一闻言下便悟，顿见真如本性。是以将此教法流行，令学道者顿悟菩提。各自观心，自见本性。】

善知识！我于五祖处，一闻此理，当下便悟，顿见真如本性。所以将此顿教法门流传，令学道者顿悟菩提。你们要各自观心，自见本性。

《坛经》的修行途径是“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”。而着手功夫是观心——返观自心。所以六祖语重心长地叮咛道：你们要各自观心，自见本性。

返观自心的方法是：念若起时，知而勿随；念若息时，寂而灵知。观而得定，即是真如三昧，为三昧之王，故名上定。《发菩提心论》云：“妄心若起（念若起时），知而勿随；妄若息时（念若息时），心源空寂，万德斯具，妙用无穷。”

〔知而勿随〕不加评判地看着这个念头。“知而勿随”的关键，是要在“知”上做功夫，如猫守穴似地看着，念起即知。做到了“念起即知”，“勿随”就容易了。〔寂而灵知〕无念，清楚地知道是无念。《绝观论》云：“心性寂灭为定，常解寂灭为慧。”这是说：当心性处于寂灭的状态，称之为定；了了常知此时心性是处于寂灭状态，称之为慧。所以，寂而灵知即是定慧等持。〔心源〕心为万法之源，故曰心源。〔万德斯具〕万德乃具。斯：乃。例句：有备斯可以无患。

《破相论》云：“唯观心一法，总摄诸法，最为省要。”《涅槃经》云：“能观心性，名为上定。”四祖道信云：“夫百千法门，同归方寸，河沙妙德，总在心源，一切戒门、定门、慧门，神通变化，悉自具足，不离汝心。”是故佛法根本在心，行法根本在观。常自返观，即是般若熏无明。无明一破，法身顿现。一超直入如来地，不历僧祗获法身。《圆觉经》云：“一切如来本起因地，皆依圆照清净觉相，永断无明，方成佛道。”

悟后起修的核心是除习以断烦恼，而观心是除习之利器，所以要用观心来除习，来做三无功夫（详见“定慧品第四”中“三无功夫”一节）。

【若自不悟，需觅大善知识，解最上乘法者，直示正路。是善知识有大因缘，所谓化导令得见性；一切善法，因善知识能发起故。三世诸佛十二部经，在人性中本自具有。不能自悟，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；若自悟者，不假外求。】

若是自己不能开悟，就需要寻求明师（解最上乘法之大善知识），直示正路。由于宿世与他有大因缘，他的教化指导能令自己见性。一切指导修行证果的妙法，都是因为善知识能够发起才有。三世诸佛的十二部经，在众生自性中本自具有。但是，不能够自悟者，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能见性；若能够自悟，即不须外求。

【若一向执谓须他善知识，望得解脱者，无有是处。何以故？自心内有知识自悟。若起邪迷，妄念颠倒，外善知识虽有教授，救不可得。若起正真般若观照，一刹那间，妄念俱灭；若识自性，一悟即至佛地。】

如果固执地以为必须要有善知识，指望靠他才能够得到解脱，这是毫无道理的。为什么呢？因为自己心内本有善知识，能够化导自己开悟。若起邪迷，妄念颠倒，即便外有善知识教授，亦不可得救；若起正真之般若观照，一刹那间，妄念俱灭，即可开悟；若识得自己本性，一悟即至佛地。

“起邪迷”与“起正真般若观照”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，故修行人必须随时随地警觉自己是在“起邪迷”还是在“起正真般若观照”。

〔自心内有知识〕自心内有善知识，即通常所说的“内在的老师”。激活自己“内在的老师”，实在至关重要。

问：怎样来激活自己“内在的老师”？

答：“息念忘虑，佛自现前。”（《传心法要》）

七、无念法

【善知识！智慧观照，内外明彻，识自本心。若识本心，即本解脱。若得解脱，即是般若三昧，即是“无念”。】

善知识！用智慧观照（即上文所说的“正真般若观照”），内外明彻，识自本心。若识本心，即得本解脱。若得本解脱，即是般若三昧，即是无念。

〔识自本心〕体认到心的本来状态——灵明湛寂。《大乘本生心地观经》云：“若能观心体性空，惑障不生便解脱。”〔本解脱〕心空境自空，万法无缚，本自解脱。

【何名无念？若见一切法，心不染著，是为无念。用即徧一切处，亦不著一切处。但净本心，使六识出六门，于六尘中无染无杂，来去自由，通用无滞，即是般若三昧，自在解脱，名无念行。若百物不思，当令念绝，即是法缚，即名边见。】

什么叫做“无念”呢？若见万事万物（一切法），心不染著（不分别计度、妄想攀缘、爱憎好恶），这就是无念。心，用即遍一切处，亦不著一切处。但净本心，使六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）出六门（即六根：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，于六尘（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）中，既不夹杂贪瞋痴，也不被贪瞋痴所污染，来去自由，通用无滞，就是般若三昧，自在解脱，名为“无念行”。如果什么都不想，制念不起，即是法缚，即名边见。

所以，“无念”并不是没有念头，而是：见一切法，心不染著，无妄想攀缘，爱憎好恶。即《金刚经》云：“不住色生心，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亦即是：但于自念离境，不放法上生心。

〔当令念绝〕不许起念。〔法缚〕偏执于法，断章取义，不知灵活运用，反被束缚而不得解脱。〔边见〕偏向一边（走向另一个极端）的恶见。

〔当令念绝〕不许起念。〔法缚〕偏执于法，断章取义，不知灵活运用，反被束缚而不得解脱。〔边见〕偏向一边（走向另一个极端）的恶见。

本经云：“若百物不思，当令念绝，即是法缚，即名边见。”所以正确的修行不是百物不思，而是要在见闻觉知处悟入。六根接触六尘所引生的“见闻觉知”，虽然是妄想的根源，却也是觉悟入道的要门。所谓“迷”与“悟”之间的差别，只在于能否在见闻觉知处转迷为悟，转识成智。即后文云：“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虽有见闻觉知，不染万境。”

〔悟〕见一切法，心不染著（不分别计度、妄想攀缘、爱憎好恶）。

【善知识！悟无念法者，万法尽通；悟无念法者，见诸佛境界；悟无念法者，至佛地位。】

善知识！悟无念法者，通达一切佛法；悟无念法者，见诸佛之境界；悟无念法者，至佛的地位。

甚赞无念法！

【善知识！后代得吾法者，将此顿教法门，于同见同行，发愿受持。如事佛故，终身而不退者，定入圣位。然须传授从上以来默传分付，不得匿其正法。若不同见同行，在别法中，不得传付；损彼前人，究竟无益。恐愚人不解，谤此法门，百劫千生，断佛种性。】

善知识！后代得我法者，应当将此顿教法门与同见、同行之人，共同发愿受持。由于受持顿教，犹如事佛的缘故，终身坚持不懈、进而不退者，定入圣位。但是，对他们（同见同行者）必须传授历代祖师以来的默传分付，不得私藏此顿教正法。若是不同见、不同行、在其它法门中之人，则不得传授；因为这会损伤他们先祖先师的声誉，于己于人究竟都是有害而无益的。特别是恐怕愚人不理解顿教，诽谤此法门，而遭受在百劫千生中断佛种性的严重果报。

八、无相颂

“无相”，就是不著相（不执相为实）。为什么要不著相呢？因为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”，我等无始劫来，就是因为著相，为相所诱、所迫、所缚，而造业受报，故有生死轮回。现在要了生死出三界，就必须离相，不再著相。《无相颂》就是告诉我们如何不著相。若能反复诵读，反复体悟，反复实践，反复勘验，收效必宏。

【善知识！吾有一《无相颂》，各须颂取。在家出家，但依此修。若不自修，惟记吾言，亦无有益。听吾颂曰：】

善知识！我有一首《无相颂》，你们各人须当读诵受持。在家出家，只管依此修行；若不自己实修，只是记着我的话，也没有益处。听我说颂：

【说通及心通，如日处虚空，为传见性法，出世破邪宗。】

说通且心通，如丽日当空，普照天下；为了传授见性成佛之顿教法，我来到这个世上破邪宗。

〔说通〕善达经教，随顺众生根机巧便说法，谓之说通；能悟宗旨，明自本心见自本性，谓之宗通。《楞伽经》曰：“一切声闻、缘觉、菩萨，有二种通相，谓宗通及说通。”〔心通〕即宗通。〔邪宗〕禅宗将不以见性为宗旨的宗派，统统都叫做“邪宗”。何以故？因为这些宗派心外有法而著相之故。所以这首偈颂名曰“无相颂”。〔无相〕于一切相，离一切相。

【法即无顿渐，迷悟有迟疾。只此见性门，愚人不可悉。】

法本来并无顿渐，而是众生的迷悟有快有慢；只是这个见性的法门，愚痴之人是不能够通晓的。

【说即虽万般，合理还归一。烦恼暗宅中，常须生慧日。】

说法虽各式各样，其理是一：黑暗的烦恼住宅中，必须时常以般若之理观照（生慧日）。（这就是上文所说：“智慧观照，内外明彻，识自本心。”）

〔烦恼暗宅中，常须生慧日〕以般若之理观照（智慧观照），邪念自然污染不上，犹如太阳当空，魍魉潜消。

【邪来烦恼至，正来烦恼除。邪正俱不用，清净至无馀。】

邪念起，则烦恼至；正念起，则烦恼除；邪念和正念都不用，那就达到彻底的清净。

【菩提本自性，起心即是妄。净心在妄中，但正无三障。】

菩提是自性本具的觉，起心即生幻象；要在幻象中净心，只要保持正念，即无三障（烦恼障、业障、报障）。

〔三障〕障蔽正道者有三：烦恼障、业障、报障。烦恼障，如贪欲瞋恚愚痴等之惑所引起的障碍；业障，业行所引起的障碍；报障，果报所引起的障碍。

【世人若修道，一切尽不妨。常自见己过，与道即相当。】

世人若修道，一切都不妨；经常觉己过，即与道相应。

〔常自见己过〕这里的“过”，不是作事之过错，而是染著尘境，随情造业。

关于自心之过，憨山大师云：“古人学道，第一要为生死心切，不是要求玄妙道理也。所言生死者何？即吾人日用现前，种种尘劳境界中，遇境逢缘，若逆若顺，内心习气引发现行，起爱憎取舍等，种种妄想分别心也。以念念攀缘，起善恶等种种业行，都作未来生死根株。以妄想无涯，故生死无际。所以众生长劫流转，生死苦海，无出头时，良由不知自心之过也。”（《梦游集·》）

【色类自有道，各不相妨恼。离道别觅道，终生不见道。】

众生各有其道，各自修行不要妨碍、恼怒。离开自心之道而向外求道，终其一生也不得见道。

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唯此一心，更无微尘许法可得，即心是佛。如今学道人，不悟此心体，便于心上生心，向外求佛；著相修行，皆是恶法，非菩提道。”“唯此一心即是佛，佛与众生更无别异。但是众生，著相外求，求之转失，使佛觅佛，将心捉心，穷劫尽形，终不能得；不知息念忘虑，佛自现前。”

〔色类〕有色身的众生。〔见道〕见道、修道和无学道合称为三道。大乘以初地为见道，第二地至第九地为修道，第十地至佛果称无学道。彻见本性是初地，称之为见道。

【波波度一生，到头还自懊。欲得见真道，行正即是道。自若无道心，暗行不见道。】

不在境缘上打磨自心证悟，以为道在别处，四处奔波寻找地度过一生，到头来还自懊恼没有见道；欲得见真正的道，行得正（不染著），这就是道。自己如果没有道心，就像在黑夜行路，不能够见道。

〔波波〕奔波。

这一段是说，道就在本人当处，不为境缘所转，行得正（不染著），这就是道。

【若真修道人，不见世间过。若见他人非，自非却是左。他非我不非，我非自有过。】

若是真正的修道人，就不会看见世间的过失。如果看见他人有错，自己在心中非议，那就是自己错了；他错我不能错，我错（自己在心中非议别人）那自己就有过失了。

去除分别心，对于修道非常关键。所以六祖在“顿渐品第八”中开示道：“心地无非自性戒。”（心地不起是非人我，就是自性戒。）

【但自却非心，打除烦恼破。憎爱不关心，长伸两脚卧。】

只要自己去掉非议他人之心，就会破除许多的烦恼；憎爱之情不起于心，随时随处都舒展自在。

〔憎爱不关心，长伸两脚卧〕心空境自空，万法无缚，本自解脱。

【欲拟化他人，自须有方便。勿令彼有疑，即是自性现。】

欲要以顿教度化他人，自己必须有因人制宜的巧妙方法；不让他有疑惑，这就是自性显现。

【佛法在世间，不离世间觉。离世觅菩提，恰如求兔角。】

佛法在世间，要觉悟也就不能够离开世间；离开世间来求觉悟，恰如寻求根本不存在的兔角，因为并没有离开世间的觉悟啊！

〔不离世间觉〕《坛经》特别强调历境验心，要在事境上勘验磨练。事境就是钳锤，离开事境的锤炼，就不能够断烦恼而出三界，更不能够证道成佛！

世间是指三界：欲界、色界和无色界。佛法，是离幻证真的教法，是出世间法，这是佛法与孔孟之道、外道、附佛外道的分水岭。然而，佛法是存在于世间，必须在世间历境验心，来破执除习，伏烦恼、断烦恼而出世。（净土法门只要能够伏烦恼而念佛求生西方极乐世界，即可了生死出三界；其它法门必须断烦恼，才能够了生死出三界。）

这是说要在临事对境处做工夫，而不是逃避事境。修道人离开尘世的砥砺磨练，犹如温室中的花草，经不起风吹雨打，焉能证道成佛？

〔事境的锤炼〕锤炼是古时将生铁转化成钢的方法，所谓“百炼成钢”。其方法是：生铁经过反复的高温锤炼，排除铁中的杂质并降低含碳量，就成了钢。“事境的锤炼”，通过事境的砥砺和磨练，以去除烦恼和无明。〔附佛外道〕附会佛教而歪曲、篡改佛教教义的宗派。

【正见名出世，邪见名世间。邪正尽打却，菩提性宛然。】

正见名为出世，邪见名为世间；邪见正见都去掉，菩提自性就宛然现前。

【此颂是顿教，亦名大法船。迷闻经累劫，悟则刹那间。】

这首无相颂是顿教心法，也是度向涅槃彼岸的大法船；迷人闻之不悟经累劫，顿悟只在刹那间。

【师复曰：今于大梵寺说此顿教，普愿法界众生，言下见性成佛。时，韦使君与官僚、道俗，闻师所说，无不省悟。一时作礼，皆叹：善哉！何期岭南有佛出世。】

大师又说道：今日于大梵寺说此顿教，普愿法界众生，当下见性成佛。这时韦使君与官僚、道（出家人）俗（在家人），听了大师的开示，无不省悟，一齐向大师顶礼。都赞叹说：讲得太好了！真没有想到岭南有佛出世。

决疑品第三

一、福德功德

【一日，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。斋讫，刺史请师升座，同官僚士庶，肃容再拜，问曰：弟子闻和尚说法，实不可思议。今有少疑，愿大慈悲，特为解说。师曰：有疑即问，吾当为说。】

有一天，韦刺史为大师开设无遮大会。斋毕，刺史请师升上法座，并同官僚及大众，肃容再拜，问道：弟子闻和尚说法，深妙透辟，实在不可思议。弟子今有少许疑问，愿师父大慈悲，特为解说。大师道：有疑即问，我当为你解说。

〔大会斋〕又称作无遮会，上至佛、菩萨，下至地狱、饿鬼、畜生等，乃至于人中，不分贤愚、凡圣、上下、道俗等，皆须以财、法二施，平等供养他们。〔士庶〕士子（读书人）和庶人（平民）。士庶亦泛指人民、百姓或无官职的大众。〔和尚〕这是梵语，意思是“吾师”，是僧徒对其亲教师的尊称。〔不可思议〕或为理之深妙，或为事之希奇，不可以心思之，不可以言议之也。

【韦公曰：和尚所说，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？师曰：是。公曰：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，帝问云：“朕一生造寺度僧，布施设斋，有何功德？”达摩言：“实无功德。”弟子未达此理，愿和尚为说。】

韦刺史说：和尚所开示的，岂不是达摩大师的宗旨吗？大师说：是的。韦刺史说：弟子听说达摩大师当初度化梁武帝时，梁武帝问道：“我一生造寺度僧，布施设斋，该有多大功德？”达摩大师回答说：“实无一点功德。”弟子不明白这个道理，愿师父为我解说。

〔梁武帝〕南北朝时，南梁之第一代皇帝。天监三年（公元504年）下诏宣布佛教为国教，此后，曾经四次舍身寺中为奴，并常设无遮大会、平等大会、盂兰盆会，并广建寺塔，仅首都建康（今南京）一处即有佛寺五百馀所、僧尼十馀万人，这是南朝佛教的极盛时代。〔朕〕皇帝的自称。〔实无功德〕达摩大师于梁普通八年（527年）泛海达于南海（今广东广州），广州刺史具礼迎接，梁武帝遣使请其至金陵（今江苏南京）。梁武帝是笃信佛教的帝王，他即位以后建寺、写经、度僧、造像甚多，所以很自负地询问达摩大师：“我做了这么多佛事该有多大功德？”达摩大师说：“实无功德”。武帝又问：“何以无功德？”达摩大师说：“此乃有为之事，非实在功德。”武帝不解，达摩乃渡江入魏。

【师曰：实无功德！勿疑先圣之言。武帝心邪，不知正法。造寺度僧，布施设斋，名为求福，不可将福便为功德。功德在法身中，不在修福。】

大师说道：梁武帝造寺度僧和布施设斋虽然甚多，实在是没有一点功德！你不要疑惑先圣之言，以为达摩大师讲错了。梁武帝心存邪见，不知正法。造寺度僧、布施设斋，这是修福；不可将福德就当作功德。功德是在自性中，不在于修福。

〔功德〕灭除内心的愚痴是功，智慧现前是德。〔福德〕指修人、天善行所感得的福分。福德与功德不同，外修事功的有漏善是福德，内证佛性无漏智才是功德。又，修道若著相而修，那是福德；离相而修，才是功德。梁武帝著相修善，故仅有福德，而无有功德。〔漏〕烦恼的别名，含有漏泄和漏落二义。贪瞋痴等烦恼，日夜由六根门头漏泄流注而不止，所以叫做漏。又烦恼能使人漏落于三恶道之中，所以也叫做漏。一切有烦恼之法都叫做“有漏法”，无烦恼之法就叫做“无漏法”。〔法身〕即自性身，佛之真身。

【师又曰：见性是功，平等是德。念念无滞，常见本性真实妙用，名为功德。内心谦下是功，外行于礼是德；自性建立万法是功，心体离念是德；不离自性是功，应用无染是德。若觅功德法身，但依此作，是真功德。】

大师又说道：见性是功，心平等是德。念念无染无著，常见本性真实妙用，名为功德。内心谦下是功，外行于礼是德；自己本性作主建立万法是功，心体离念是德；不离自己本性是功，应用无染是德。若要寻求功德法身，只要依此而行，就是真功德。

〔平等〕无高下、贵贱、深浅等之别曰平等。《五灯会元》曰：“天平等，故常复。地平等，故常载。日月平等，故四时常明。涅槃平等，故圣凡不二。人心平等，故高低无诤。”〔礼〕符合族群整体利益的行为准则。〔自性建立万法是功〕自己本性建立万法——这是本性作主来建立万法，即第四品所言：“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虽有见闻觉知，不染万境，而真性常自在。”〔功德法身〕如来以万行功德为因，而成法身之果，故名功德法身。

【若修功德之人，心即不轻，常行普敬。心常轻人，吾我不断，即自无功；自性虚妄不实，即自无德。为吾我自大，常轻一切故。】

若要修功德，应当心不轻慢，总是普遍礼敬一切众生。如果心常轻人，总是以我为核心，我、我、我不断，自然无功；自性若虚伪不真实，自然无德。这是因为吾我自大，常轻慢一切的缘故。

【善知识！念念无间是功，心行平直是德；自修性是功，自修身是德。】

善知识！念念见性无有间断是功，心行平直是德；自修心性是功，自修身行是德。

【善知识！功德须自性内见，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，是以福德与功德别。武帝不识真理，非我祖师有过。】

善知识！功德必须自性内见，而不是外做布施供养所能获得，所以福德与功德是不同的。梁武帝不识如何做功德的真实道理，故所作善行虽多而实无功德，并非我祖师说错了。

问：达摩初见梁武帝，帝问：如何是圣谛第一义？摩曰：廓然无圣。于是帝继问曰：对朕者谁？摩曰：不识。帝不契，达摩遂度江至魏。请问这段对话如何理解？

答：此乃《碧岩录》一百则公案中的第一则，极其有名。这是达摩祖师以最究竟的诸法实相来度化梁武帝，传佛心印。惜乎武帝虽然信佛，迷境著相太深不能够契入，达摩祖师便一苇渡江到魏国去了，失之交臂。达摩圆寂，武帝忆此自撰碑文云：嗟夫！见之不见，逢之不逢，遇之不遇；今之古之，怨之恨之。复赞云：心有也，旷劫而滞凡夫；心无也，刹那而登妙觉。

教中说：真谛以明非有，俗谛以明非无，真俗不二，即是圣谛第一义，此是教家极妙穷玄处。梁武帝便以此极则处，问达摩“如何是圣谛第一义”。达摩祖师回云“根本无圣（廓然无圣）”，这是以诸法实相作答。《佛藏经》云：“诸法无所有，毕竟空。”亦即六祖云：“本来无一物。”哪里还有凡、圣？

梁武帝接着又问“对朕者谁”，意思是人称你达摩是圣人，您刚才说“根本无圣（廓然无圣）”，如果无圣，那么你是什么？达摩祖师回云“不识”，这也是以诸法实相作答。《佛藏经》云：“圣人得诸法实相故，亦不分别是男是女，是天是龙，乃至是法是非法。不分别故，不得种种法。”

〔廓然〕空寂貌。

二、往生西方

六祖在这里开示的是“唯心净土，本性弥陀”的法身净土境界，初学者可暂时不读这一节；待到有一定功夫，体认到本性即弥陀，再来读，就会感到十分亲切受用。正如《中峰三时系念》云：“阿弥陀佛即是我心，我心即是阿弥陀佛；净土即此方，此方即净土。”由事念而入理念，理事并持。

【刺史又问曰：弟子常见僧俗念阿弥陀佛，愿生西方。请和尚说，得生彼否？愿为破疑。】

韦刺史又问道：弟子常见僧俗，念阿弥陀佛，求生西方极乐世界。请师父说，他们是否能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？希望师父为我破除疑惑。

【师言：使君善听！惠能与说。世尊在舍卫城中，说西方引化经文，分明去此不远。若论相说里数，有十万八千，即身中十恶八邪，便是说远。说远，为其下根；说近，为其上智。】

大师说道：使君！您仔细听好，我来告诉您。世尊在舍卫城中，说西方极乐世界接引众生之事，经文讲得很清楚，西方极乐世界距此不远。（《佛说观无量寿佛经》云：“尔时，世尊告韦提希：汝今知不？阿弥陀佛，去此不远。”）若论事相来说距离，那就有十万八千里，说修持，即是身中十恶八邪；这便是说远。说远，是从事相上说，为下根之人；说近，是从理上说：“阿弥陀佛即是我心，我心即是阿弥陀佛；净土即此方，此方即净土。”故经上说西方极乐世界分明去此不远，这是为上智之人说。

〔十万八千〕古时候常以十万八千里来形容极其遥远，并非具体的距离。例如，《法演禅师语录》：“上堂云：如何是禅？阎浮树在海南边，近则不离方寸，远则十万八千。毕竟如何？禅，禅。”六祖在这里用“十万八千”，一方面是形容极其遥远，另一方面是便于与身中的十恶八邪相对应来作形象地阐述。〔十恶〕杀生、偷盗、邪淫、妄语、绮语、恶口、两舌、贪欲、瞋恚、愚痴。〔八邪〕与八正道相反的八种邪道，即邪见、邪思惟、邪语、邪业、邪命、邪精进、邪念、邪定。〔八正道〕又名八圣道，即八条圣者的道法。一、正见，正确的知见。二、正思惟，正确的思考。三、正语，正当的言语。四、正业，正当的行为。五、正命，正当的职业或生活。六、正精进，正当的努力。七、正念，正确的观念。八、正定，正确的禅定。修此八正道，便可证得阿罗汉果。〔说近，为其上智〕《中峰三时系念》云：“阿弥陀佛即是我心，我心即是阿弥陀佛；净土即此方，此方即净土。岂非迷悟之自殊，何有圣凡而彼此？”“十万余程不隔尘，休将迷悟自疏亲；刹那念尽恒沙佛，便是莲花国里人。”

【人有两种，法无两般；迷悟有殊，见有迟疾。迷人念佛求生于彼，悟人自净其心。所以佛言：“随其心净，即佛土净。”】

人有迷、悟两种，佛法只有一个；迷悟有所不同，得到正见即有快有慢。迷人不自净心，而希图念佛求生于彼（西方极乐世界）；悟人自净其心，西方极乐世界即在目前。所以佛言：“随其心净，即佛土净。”

这是说：心净，则与净土相应；心秽，则与秽土相应。故求生净土者，首当自净其心。

〔随其心净，即佛土净〕佛言：“若菩萨欲得净土，当净其心；随其心净，则佛土净。”（《维摩诘所说经·佛国品第一》）

【使君！东方人，但心净即无罪；虽西方人，心不净亦有愆。东方人造罪，念佛求生西方；西方人造罪，念佛求生何国？凡愚不了自性，不识身中净土，愿东愿西，悟人在处一般。所以佛言：“随所住处恒安乐。”】

使君！东方人，只要心净即无罪；虽然是西方人，心若不净亦有罪过。东方人造罪，念佛求生西方；那么西方人造罪，念佛又求生何国？凡愚不了悟自性，不识自己身中净土，所以愿东愿西；悟人无论在哪里，都是一样。所以佛言：“随所住处恒安乐。”

六祖在这里阐发的是“唯心净土”的义理：“随其心净，即佛土净。”亦即后文云：“但心清净，即是自性西方。”悟无生法，则阿弥陀佛即是我心，我心即是阿弥陀佛；净土即此方，此方即净土。圆瑛大师在《印光大师文钞菁华录序》说：“知自性即弥陀，方可与论唯心净土：随其心净，则佛土净。”（按：一部《坛经》就是讲自性弥陀，实相念佛。）

〔无生法〕《金刚经》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”万法均是幻象，本未曾生，故亦无灭。诸佛于俨然生灭中，唯见无生；众生于湛然无生中，唯见生灭。《维摩诘所说经·入不二法门品第九》云：“生灭为二。法本不生，今则无灭。得此无生法忍，是为入不二法门。”〔无生忍〕即无生法忍，真智安住在“诸法本未曾生，故亦无灭”之理上，不再退堕。《大般涅槃经》云：“一切诸法，皆是虚假。”《大般若经》云：“如是不退转菩萨摩诃萨，以自相空，观一切法，已入菩萨正性离生，乃至不见少法可得。不可得故，无所造作。无所造作故，毕竟不生。毕竟不生故，名无生法忍。由得如是无生法忍故，名不退转菩萨摩诃萨。”

问：六祖在这里的说法，是否与净土三经相违？

答：不是。净土三经是从事上说，六祖是从理上说。净宗十二祖彻悟大师在其《西有解》一文中说道：“西有者，谓西方的的是有，但含事理、空有等种种义相耳。若谓定方实有，不可移易，此凡情执著之常有也。......又西方依正庄严，皆众生性所本具，特借弥陀大愿为增上缘，因一显发耳，曾何片法之新得哉？此则西有者，乃自性本具真善妙有之有也。”《坛经》是顿教，为大智根人说，故说法不离自性。在“顿渐品第八”中，六祖云：“吾所说法，不离自性。离体说法，名为相说，自性常迷 （其自性常迷）。”

【使君！心地但无不善，西方去此不遥；若怀不善之心，念佛往生难到。】

使君！心地只要没有不善，此去西方极乐世界并不遥远；如果怀不善之心，念佛求往生亦难到达。

〔善〕顺理名善，违理名恶。

【今劝善知识，先除十恶，即行十万；后除八邪，乃过八千。念念见性，常行平直，到如弹指，便睹弥陀。使君！但行十善，何须更愿往生？不断十恶之心，何佛即来迎请？若悟无生顿法，见西方只在刹那；不悟，念佛求生，路遥如何得达？】

今日劝各位善知识，先除十恶，即行了十万里（上文以十万八千里来形容此方到西方极乐世界的距离）；后除八邪，又行过八千里，即到达西方极乐世界。念念见性，行为总是平等正直，就与阿弥陀佛感应道交，弹指之间即可到达西方极乐世界，亲见阿弥陀佛。使君只要力行十善，何须更愿往生？如果不断十恶之心，又有哪一位佛会来接引？若能了悟无生顿法，见西方极乐世界只在瞬间；不悟而念佛求生，路遥如何能够到达？

〔十善〕十种善业：不杀生、不偷盗、不邪淫、不妄语、不两舌、不恶口、不绮语、不贪、不瞋、不痴。〔无生顿法〕即前面所说的“无生法”，这是一佛乘的速疾成就之法，故曰“顿”。悟无生法，则阿弥陀佛即是我心，我心即是阿弥陀佛；净土即此方，此方即净土。故云：“若悟无生顿法，见西方只在刹那。”这一义理，在《中峰三时系念·第一时法事》的开示中，有详尽的阐述。开示之首，偈云：“诸苦尽从贪欲起，不知贪欲起于何？因忘自性弥陀佛，异念纷驰总是魔。”末尾偈云：“生灭无生生不生，乐邦那肯禁人行？谁知万丈红尘里，菡萏花开月正明。”

【惠能与诸人移西方于刹那间，目前便见，各愿见否？众皆顶礼，云：若此处见，何须更愿往生？愿和尚慈悲，便现西方，普令得见。】

我可以刹那间，就为诸位把西方极乐世界移来，睁眼便见，各位是否愿见？众人皆顶礼说：若此处即见极乐世界，何须更发愿求往生？愿师父慈悲，便现西方极乐世界，让大众都能够见到。

【师言：大众！世人自色身是城，眼耳鼻舌是门。外有五门，内有意门。心是地，性是王，王居心地上。性在王在，性去王无。性在身心存，性去身心坏。佛向性中作，莫向身外求；自性迷即是众生，自性觉即是佛。慈悲即是观音，喜舍名为势至，能净即释迦，平直即弥陀。人我是须弥，邪心是海水，烦恼是波浪，毒害是恶龙，虚妄是鬼神，尘劳是鱼鳖，贪瞋是地狱，愚痴是畜生。】

大师说道：大众！世人各自的色身是一座城，眼耳鼻舌等是城门。外有五门（眼耳鼻舌和肢体），内有意门。心是城地，自性是城中的国王。王居心地上，性在王在，性去王无。自性在，身心存；自性去，身心坏。作佛要向自性中作，不要向身外去求；自性迷即是众生，自性觉即是佛。慈悲即是观音菩萨，喜舍名为大势至菩萨，能净就是释迦牟尼佛，平直就是阿弥陀佛。人我见是须弥山，邪迷心是大海水，烦恼是波浪，毒害是恶龙，荒诞是鬼神，尘劳是鱼鳖，贪瞋是地狱，愚痴是畜生。

这里的须弥山、大海水、波浪、恶龙等等，是譬喻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去的障难。

〔毒害〕毒害他人之心。

在这里，六祖对心性作了极其重要的开示：“心是地，性是王，王居心地上。性在王在，性去王无。性在身心存，性去身心坏。佛向性中作，莫向身外求；自性迷即是众生，自性觉即是佛。”这是说，自性有迷与觉两种状态，自性迷是众生，自性觉是诸佛。成佛就是自性由迷转觉。在后文“顿渐品第八”中，六祖又说：“吾所说法，不离自性。离体说法，名为相说，自性常迷（其自性常迷）。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，是真戒定慧法。听吾偈曰：心地无非自性戒，心地无痴自性慧，心地无乱自性定，不增不减自金刚，身去身来本三昧。”这是说：心地决定了自性的迷与觉。所以，修行是修心。《大乘本生心地观经》云：“诸佛以法为大师，修心所证菩提道。”《佛说五苦章句经》云：“心取地狱，心取饿鬼，心取畜牲，心取天人，作形貌者，皆心所为。能伏心为道者，其力最多。吾与心斗，其劫无数，今乃得佛，独步三界，皆心所为。”《六祖坛经》云：“但用此心，直了成佛。”《宗镜录》云：“成佛匪（不）离于当念。”

〔心地〕心能生万法，如地能生万物，故称心地。《心地观经》云：“三界之中以心为主，能观心者究竟解脱，不能观者究竟沉沦。众生之心犹如大地，五谷五果从大地生，如是心法生世出世善恶五趣有学无学独觉菩萨及于如来，以此因缘三界唯心，心名为地。”

【善知识！常行十善，天堂便至；除人我，须弥倒；去邪心，海水竭；烦恼无，波浪灭；毒害忘，鱼龙绝。自心地上觉性如来放大光明，外照六门清净，能破六欲诸天。自性内照，三毒即除，地狱等罪，一时消灭。内外明彻，不异西方。不作此修，如何到彼？】

善知识！常行十善，天堂便至；除去人我见，须弥山崩倒；去掉邪迷心，海水枯竭；烦恼无，波浪息灭；毒害亡，鱼龙绝。这时，自己心地上觉性如来，放大光明，外照六门（眼耳鼻舌身意）清净，能破无处不在的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（六欲）之种种诱惑。自性内照，三毒即除，地狱等罪，一时消灭。内外明彻，不异西方极乐世界。不是这样修，又如何能够到西方极乐世界？

〔能破六欲诸天〕“能破六欲诸天”是承上句“外照六门清净”，故不宜释成破六欲天（欲界中的六层天）的诸天。“六欲”：见欲、听欲、香欲、味欲、触欲、意欲六种欲望。而在六祖的开示中，“能破六欲诸天”是承上句“外照六门清净”，所以这里的六欲是指诱惑自心的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。“天”之一词，有多种含义。例如，“民以食为天”的“天”，是指须臾难离的头等大事，而“能破六欲诸天”的“天”，是无处不在的意思。

【大众闻说，了然见性，悉皆礼拜。俱叹：“善哉！”唱言：“普愿法界众生，闻者一时悟解。”】

大众听了这番开示，豁然省悟，内照见性，都欢喜顶礼。共同赞叹：太好了！唱道：普愿法界众生，闻者一齐悟解。

【师言：善知识！若欲修行，在家亦得，不由在寺。在家能行，如东方人心善；在寺不修，如西方人心恶。但心清净，即是自性西方。】

大师说道：善知识！若欲修行，在家也行，不一定要出家在寺。在家能够按如上所说修行，即如东方人心善；出家在寺不这样修，即如西方人心恶。只要心清净，即是自性西方极乐世界。

三、在家修行

【韦公又问：在家如何修行，愿为教授。师言：吾与大众说《无相颂》，但依此修，常与吾同处无别。若不作此修，剃发出家，于道何益？颂曰：】

韦使君又问道：师父！在家应当如何修行呢？请您教导我们。大师说：我给你们说《无相颂》，只要按此颂修，就如同与我常在一起。若不这样修，即便剃发出家，于道又有何益处？颂曰：

【心平何劳持戒？行直何用修禅？】

持心平等何须烦劳持戒？行为正直又何用修禅？

【恩则亲养父母，义则上下相怜。让则尊卑和睦，忍则众恶无喧。】

知恩则孝养父母，有义则上下相爱惜。谦让则尊卑和睦，能忍则诸恶不起。

〔义〕公正合宜的道理或举动。〔怜〕爱惜。

【若能钻木出火，淤泥定生红莲。】

若能以钻木出火的恒心和毅力来修行，淤泥中一定生出红莲。

【苦口的是良药，逆耳必是忠言。改过必生智慧，护短心内非贤。】

苦口的确是良药，逆耳的必是忠言。改过就定生智慧，护短则心内非贤。

【日用常行饶益，成道非由施钱。菩提只向心见，何劳向外求玄！】

日用间要常常利益众生，成道并非由于施钱（布施钱财，是福德而非功德；若能做到无相布施，即是功德）；要觉悟只须向内修心，何须烦劳向外去求妙求玄！

【听说依此修行，天堂只在目前。】

听我所说并依此修行，净土只在眼前。

【师复曰：善知识！总须依偈修行，见取自性，直成佛道，法不相待。众人且散，吾归曹溪。众若有疑，却来相问。】

大师又说道：善知识！都必须依照此偈修行，见取自性，直证佛果；法不待人，要自己抓紧时间努力修行。现在散会，我回曹溪。大家若有疑惑，请到曹溪来问。

【时，刺使、官僚、在会善男信女，各得开悟，信受奉行。】

这时，韦刺使、官僚以及在会的善男信女，各得开悟，信受奉行。

定慧品第四

一、定慧为本

【师示众云：善知识！我此法门，以定慧为本。】

大师开示大众说道：善知识！我这个顿教法门，是以定慧为本。（所以，全经都是围绕着如何定慧等持这个核心来阐发。）

〔定、慧〕境不扰心，是为定；行合于道，是为慧。（《坛经》所说的定，如“坐禅品第五”所言：“若见诸境心不乱者，是真定也。”）

【大众勿迷，言定慧别；定慧一体，不是二。定是慧体，慧是定用。即慧之时定在慧，即定之时慧在定。若识此义，即是定慧等学。】

大家不要迷惑，以为定和慧可以分离；定与慧总是在一起，不可分离。定是体，慧是用。慧之时，定就在慧中；定之时，慧就在定中。若是晓知此义，即是定慧等学。

〔即慧之时定在慧〕慧之时不迷，不为境转，故心不乱，此时定在慧。〔即定之时慧在定〕定之时心不乱，不随境转，故不迷，此时慧在定。

【诸学道人！莫言：“先定发慧，先慧发定，各别。”作此见者，法有二相。口说善语，心中不善，空有定慧，定慧不等；若心口俱善，内外一如，定慧即等。】

诸学道人，不要这样说：“先定以发慧，或者先慧以发定，定慧各别。”作此等见解者，法就有二相。口说善语，心中不善，那是空言定慧，就不是定慧等持；若心口俱善，内外一如，即是定慧等持。

【自悟修行，不在于诤；若诤先后，即同迷人。不断胜负，却增我法，不离四相。】

自悟修行，不在于争论；若争论优劣高下，即同迷人。不断胜负之心，就会增长我执，这说明未离四相（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）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若菩萨有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，即非菩萨。”

《坛经》中所讲是顿教，是最上乘法，与众不同，“定慧一体”就是一例，这很容易引起争论。（因为，在戒定慧三学中，是讲‘由戒得定，由定发慧’。）所以大师在经中屡屡告诫门人：“自悟修行，不在于诤；若诤先后，即同迷人。”

【善知识！定、慧犹如何等？犹如灯、光。有灯即光，无灯即暗；灯是光之体，光是灯之用。名虽有二，体本同一。此定慧法，亦复如是。】

善知识！定慧如同什么呢？如同灯与光。有灯即光明，无灯即黑暗。灯是体，光是用。正如同定是体，慧是用。名称虽有两个，其本源却是同一个东西，不可分离。

二、一行三昧

【师示众云：善知识！一行三昧者，于一切处，行住坐卧，常行一直心是也。】

大师开示大众说道：善知识！一行三昧，就是于一切处，行住坐卧，常行一个直心。

“一行三昧”就是：唯专一行，修习正定。那么这“一行”是什么呢？大师开示说：直心——无求无著，也就是：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

〔正定〕正确的禅定，八正道之一。〔直心〕又名清净心，未被私欲和情识所染污而无求无著之心，即正直诚信之心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诸菩萨摩诃萨，应如是生清净心：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

【如《净名经》云：“直心是道场，直心是净土。”莫心行谄曲，口但说直，口说一行三昧，不行直心。但行直心，于一切法勿有执著。】

如《净名经》云：“直心是道场，直心是净土。”不要心行谄曲，而口只管说直，这是口头上的一行三昧，而未行直心。一定要心行正直清净，于一切法，都不要执著。

《楞严经·卷第一》中，佛言：“十方如来同一道故，出离生死皆以直心，心言直故，如是乃至终始地位，中间永无诸委曲相。”众生之所以有委曲相、心言不直、心行谄曲，皆因有私欲和情识。

〔净名经〕即《维摩诘经》。〔谄曲〕奉承谄媚，曲顺人情。〔心行谄曲〕心思行为谄曲。谄曲的根源是私欲，故修行人必须在去私欲上痛下功夫。《佛说四十二章经》云：“世尊成道已，作是思惟：离欲寂静，是最为胜。”又云：“佛言：出家沙门者，断欲去爱，识自心源，达佛深理，悟无为法。”“佛言：剃除须发而为沙门，受道法者，去世资财，乞求取足。日中一食，树下一宿，慎不再矣！使人愚弊者，爱与欲也。”

直心亦是善导大师在《观经四帖疏》中所解说的至诚心、真实心：“至者真，诚者实。欲明一切众生身口意业所修解行，必须真实心中作。不得外现贤善精进之相，内怀虚假，贪瞋邪伪，奸诈百端，恶性难浸，事同蛇蝎。虽起三业，名为杂毒之善，亦名虚假之行，不名真实业也。若作如此安心起行者，纵使苦励身心，日夜十二时，急走急作，如炙头燃者，众（通‘总’）名杂毒之善。欲回此杂毒之行，求生彼佛净土者，此必不可也。何以故？正由彼阿弥陀佛因中行菩萨行时，乃至一念一刹那三业所修，皆是真实心中作。凡所施为趣求，亦皆真实。”

诚、信二字，乃凡圣同具。为何不诚不信？皆因私欲！日用之间，万境交集，一不觉察，难免种种违理情想，瞥尔而生，咸失去中正矣！故正直诚信之道，须从格除私欲着手。印光大师云：“当于日用云为，常起觉照，不使一切违理情想，暂萌于心。”（《了凡四训序》）

【迷人著法相，执一行三昧，直言：“常坐不动，妄不起心，即是一行三昧。”作此解者，即同无情，却是障道因缘。】

迷人执著一行三昧之法相，就说：“常坐不动，心中不起妄念，即是一行三昧。”作如此见解者，如同顽石枯木，这样的修行却成为障道的因缘。

〔无情〕无情众生。

六祖禅法，正如马祖云：“了心及境界，妄想即不生。妄想既不生，即是无生法忍。本有今有，不假修道坐禅。不修不坐，即是如来清净禅。如今若见此理真正，不造诸业，随分过生，一衣一衲，坐起相随，戒行增薰，积于净业。但能如是，何虑不通？”（《马祖道一禅师广录》）同时，六祖主张一行三昧是活泼泼的大机大用：应事接物而不染万境。因此批评“常坐不动”、“看心观静，不动不起”。

〔大机大用〕“大机”，了悟本性；“大用”，应事接物而不染万境。沩山云：“如许多人，只得大机，不得大用。”（《潭州沩山灵祐禅师语录》）

虚云老和尚说：“修行要在动用中修，不一定要坐下来闭起眼才算修行，要在四威仪（行住坐卧）中，以戒定慧三学，除贪瞋痴三毒，收摄六根如牧牛一样，不许它犯人苗稼。”关于戒定慧，老和尚说：“何谓戒定慧？防非止恶曰戒；六根涉境，心不随缘（心不随境攀缘）曰定；心境俱空，照览无惑曰慧。”（《虚云老和尚自述年谱》）

无事不是闭目塞听，不是与世隔绝，而是保持一个平常心，用一种平等、包容、闲闲的心态，去面对一切，承当一切，远离二边取舍。有僧问：“六门（喻六根）俱闭时如何？”师云：“敞开着。”云：“敞开后如何？”师云：“红尘不到。”六门俱开而红尘不会进入，这才是真正的无事人。

在这一则公案中，“六门俱闭时”是说保的功夫已经成就，所以请教：下一步功夫怎样做？于是禅师就教他“敞开着”、“红尘不到”，这是做任的功夫。关于保任功夫，详见“机缘品第七”中“卧轮断想”一节。

要注意的是，《坛经》是顿法，常常在讲任的功夫。如果所讲的方法自己下不了手，这说明基础不够，就还是要从“时时勤拂拭，勿使惹尘埃”和“看心观静，妄不起心”等保的功夫做起。

【善知识！道须通流，何以却滞？心不住法，道即通流；心若住法，名为自缚。若言常坐不动是，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，却被维摩诘诃。】

善知识！道须活泼流通，为什么却令停滞？心不住于法，道即流通；心若住于法，这是自己束缚自己。如果说常坐不动是正确的话，那就如像舍利弗在林中默然静坐一样，被维摩诘所诃斥。（见《维摩诘所说经·弟子品第三》）

〔宴坐〕默然静坐。

【善知识！又有人教坐，看心观静，不动不起，从此置功。迷人不会，便执成颠，如此者众。如是相教，故知大错！】

善知识！又有人教人打坐：看心观静，不动不起，说要这样来做功夫。迷人不懂如何正修，便固执此法以为究竟，这样的人很多。故知，这样教授一行三昧，是大错而特错！

三、三无功夫

三无——无念、无相、无住，这是《坛经》的核心功夫。无念，于念无念；无相，于相离相；无住，于境不思。做到内不随念转，外不为境牵。无念是大定，无相是大戒，无住是大慧。

【师示众云：善知识！本来正教无有顿渐，人性自有利钝。迷人渐修，悟人顿契。自识本心，自见本性，即无差别。所以立顿渐之假名。】

六祖大师开示大众说：善知识！本来正教，无有顿渐，而人的根性自有利钝不同。愚迷的人渐次修入，觉悟的人顿然契入。只要自识本心，自见本性，彼此就没有差别了。所以立有顿悟和渐修之假名。

〔假名〕虚假的名字。诸法无实，本来无名，是人给它们假设了名字。《法华经·方便品第二》云：“但以假名字，引导于众生。”

【善知识！我此法门，从上以来，先立无念为宗，无相为体，无住为本。无相者，于相而离相。无念者，于念而无念。无住者，人之本性，于世间善恶好丑，乃至冤之与亲，言语触刺欺争之时，并将为空，不思酬害，念念之中，不思前境。若前念、今念、后念，念念相续不断，名为系缚；于诸法上念念不住，即无缚也。此是以无住为本。】

善知识！我这个顿教法门，从达摩祖师以来，首先立无念为宗旨，无相为其体，无住为根本。无相者，于相离相，不为相转。无念者，于念无念，不念上生心，不为念牵。无住者，这是人之本性，对于世间的善恶好丑，乃至冤、亲，言语触刺、欺争之时，都知道这都是幻象（并将为空），不思酬谢或报复，念念之中，不思量当前尘境（于境不思）。若前念、今念、后念相续不断，念上生念，名为系缚；于诸法上，念念都不住于境而生心，无染无著，即无束缚而得自在。这是以无住（于境不思）为根本。

〔无相〕不著相，于相离相。〔著相〕把相当真，而爱憎取舍。〔离相〕了悟相皆虚妄，而无爱憎取舍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凡有所相，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（若见诸相并非真实），即见如来（即见到自己的本性佛）。”（注释详见《金刚经精解》）〔于念无念〕不要压念不起，而是：念若起时，知而不随。压念不起，不仅全身紧张，而且一旦不压，妄念更加活跃。关于怎样做无念功夫，详见《参究念佛》。〔无住者，人之本性〕人之本性是无住，了知万法皆空，因而不攀缘、不染著；而人之习性是有住，妄执万法为实，因而攀缘、染著。〔不思前境〕不思量当前尘境（于境不思）， 见到只是见到，听到只是听到，荡荡心无著。

《金刚经》云：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其中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，就是不受境缘的影响（诱惑、困厄、威逼）而行直心。故应在当下一念上做功夫，这是即境驭心之妙法。

【善知识！外离一切相，名为无相。能离于相，即法体清净。此是以无相为体。】

善知识！外离一切相，不为所转，名为无相；能够离相，则自性法体清净。这是以无相为自体。

【善知识！于诸境上心不染，曰无念。于自念上常离诸境，不于境上生心。若只百物不思，念尽除却，一念绝即死，别处受生，是为大错。学道者思之！若不识法意，自错犹可，更劝他人，自迷不见，又谤佛经。所以立无念为宗。】

善知识！于一切境缘上，心不染著，称为无念。无念就是：于自念上常离诸境（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），不于境上生心（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”）。若以为无念只是“百物不思，要除尽一切念头”，这是大错！因为念绝即死，到别处受生，仍在轮回。学道者要深思此理！若自己不识正法真意，自错犹可，要是以此错误的方法更劝导他人，自己愚迷不见道不说，又蒙诽谤佛经之罪，后果极其严重。所以，要立无念为宗旨。

“于自念上常离诸境，不于境上生心”，这就是：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但于自念离境，莫放法上生心。

问：六祖云：“若只百物不思，念尽除却，一念绝即死，别处受生，是为大错。”而四祖道信大师云：“大道虚旷，绝思绝虑。”这两种说法相反，当依哪种？

答：六祖是针对当时有以“百物不思，念尽除却”为究竟的修行误区而言，在本经后文批评卧轮禅师的“能断百思想”，也是因为卧轮以“能断百思想”为究竟。他们错，是错在以“念尽除却”、“能断百思想”为究竟；所谓只知大死而不知大活者。

大慧禅师云：“老汉常爱真净和尚道：如今人多是得个身心寂灭，前后际断，休去歇去，一念万年去，似古庙里香炉去，冷湫湫地去，便为究竟；殊不知却被此胜妙境界障蔽，自己正知见不能现前，神通光明不能发露。”（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）

其实，修行做功夫有保和任两大阶段。对此，禅宗四祖道信有详尽的开示。

四祖语法融曰：“夫百千法门，同归方寸，河沙妙德，总在心源。一切戒门、定门、慧门、神通变化，悉自具足，不离汝心。一切烦恼业障，本来空寂。一切因果，皆如梦幻。无三界可出，无菩提可求。人与非人，性相平等。大道虚旷，绝思绝虑。如是之法，汝今已得，更无阙少，与佛何殊？（注意：“如是之法，汝今已得”，是说法融“保”的功夫——绝思绝虑，已经成就，所以下文指示他要做“任”的功夫——任心自在。）更无别法，汝但任心自在，莫作观行，亦莫澄心，莫起贪瞋，莫怀愁虑，荡荡无碍，任意纵横，不作诸善，不作诸恶，行住坐卧，触目遇缘，总是佛之妙用。快乐无忧，故名为佛。”融曰：“既不许作观行，於境起时，心如何对治？”师曰：“境缘无好丑，好丑起於心。心若不强名，妄情从何起？妄情既不起，真心任遍知。汝但随心自在，无复对治，即名常住法身。”（注释详见《四祖开示法融》一文）

《金刚经》云：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保的功夫即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生心。”任的功夫即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

【善知识！云何立无念为宗？只缘口说见性，迷人于境上有念，念上便起邪见，一切尘劳妄想从此而生。自性本无一法可得；若有所得，妄说祸福，即是尘劳邪见。故此法门，立无念为宗。】

善知识！为什么要立无念为宗呢？因为口说见性的愚迷之人，于境上生念，念上便起邪见，一切尘劳妄想，即从此而生。而自性本无一法可得；若有所得，妄说祸福，即是尘世邪见。故此法门，立无念为宗。

万法皆幻，故自性于法无一可得，为什么要在境上有念呢？众生迷就迷在这里。当以诸法实相的立场来看待一切，这就是道。

世人祸福得失系心，要能明白它们都是幻象，无一可得，心就空了，无有挂碍，方能入道。

【善知识！无者，无何事？念者，念何物？无者，无二相，无诸尘劳之心；念者，念真如本性。真如即是念之体，念即是真如之用。真如自性起念，非眼耳鼻舌能念。真如有性，所以起念。真如若无，眼耳色声当时即坏。】

善知识！无念的“无”，是无什么呢？无念的“念”，又是念什么呢？无念的“无”，是无是非、善恶、好丑等等差别相，无种种烦恼之心；无念的“念”，是念真如本性。真如是念之体，念是真如之用。是真如自性起念，而不是眼耳鼻舌起念。真如自性起用，所以能够念；真如自性若不起用，则眼不能见色、耳不能闻声。

【善知识！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虽有见闻觉知，不染万境，而真性常自在。故经云：能善分别诸法相，于第一义而不动。】

善知识！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（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虽有见闻觉知，但不染万境（不思不逐），而真性常自在（不受影响、不受染污）。故《维摩诘所说经·佛国品第一》云：“能善分别诸法相，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”（能够明鉴万法，而心不为这些幻象所动。）

〔第一义〕至高无上的义理，即诸法实相。佛言：“一切诸法皆是虚假，随其灭处，是名为实，是名实相，是名法界，名毕竟智，名第一义谛，名第一义空。”（《大般涅槃经·卷第四十·憍陈如品》）

“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虽有见闻觉知，不染万境，而真性常自在。”——这就是“无所住而生其心”，就是“生无所住心”。若对境而思境逐境，即乱，即迷，即不自在。

“能善分别诸法相，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”——《圆觉经》云：“譬如眼光晓了前境，其光圆满，得无憎爱。”

憨山大师云：“（众生）一向专以妄想生灭心，当以为真，故于六尘境缘，种种幻化，认以为真。”（《梦游集·答郑崐岩中丞》）《楞严经》中，佛言：“一切众生，从无始来，生死相续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（都是由于不知常住于真心这一性净明体），用诸妄想（而去用妄想）；此想不真，故有轮转。”

〔真心性净明体〕性净明体，性本清净的明妙之本体。从语法结构来说，“性净明体”是同位语，用来修饰“真心”这一名词。〔轮转〕分段生死和变易生死。〔分段生死〕在三界六道中的众生，由于善恶业所感，其寿命皆有分限，其身形皆有段别，故其生死名“分段生死”。了分段生死者，脱离轮回。〔变易生死〕三乘圣者，已断见思惑，了分段生死，修道过程中，迷想渐灭，证悟渐增，此迷悟的迁移，每一期皆不同，其中由前期移入后期，恰如一度生死，其变化神妙莫测，不可思议，故名“变易生死”。了变易生死者，圆证佛果。

坐禅品第五

一、自性不动

〔自性不动〕不为念牵，不随境转。

【师示众云：此门坐禅，元不著心，亦不著净，亦不是不动。】

大师开示大众说道：此顿教法门的坐禅，本来不著于心，也不著于净，也不是不动。

〔元〕本来。〔著〕缠爱不舍名“著”，著是病本。《法华经·方便品第二》中，佛言：“吾从成佛已来，种种因缘，种种譬喻，广演言教，无数方便，引导众生，令离诸著。”

【若言著心，心元是妄；知心如幻，故无所著也。】

如果说著心，心元本是虚妄的；知心如幻，故无所著也。

【若言著净，人性本净，由妄念故，盖复真如；但无妄想，性自清净。起心著净，却生净妄，妄无处所，著者是妄。净无形相，却立净相，言是工夫！作此见者，障自本性，却被净缚。】

如果说著净，人之自性本来清净，由于妄想盖复真如，故沦为众生；但无妄想，自性自然清净，所以关键是无妄念。如果起心著净，却生净的妄念，妄念本无一定的处所，“著”就是妄念。净本来无有形相，著净的妄念一起，却立了个净相，还说这是功夫！作此种见解者，障碍自己的本性，被“净”所束缚。

〔盖复真如〕这里的真如是指本性（如来藏）。

【善知识！若修不动者，但见一切人时，不见人之是非善恶过患，即是自性不动。】

善知识！所谓修不动者，不是身体不动，而是要自性不动（不为念牵不随境转），就应当见一切人时，不见他们的是非、善恶、过患，这就是自性不动。

【善知识！迷人身虽不动，开口便说他人是非长短好恶，与道违背。若著心著净，即障道也。】

善知识！迷人在座上虽然练得身子凝然不动，座下开口便说他人是非、长短、好恶，这是与道相违背的。如果去著心、著净，这也是障碍菩提道的。

六祖强调解脱之道，是要在境缘上悟入、锤炼，而当时的风气是坐禅修定，一般修行人的静坐功夫都是很深的。修习禅定，有四个阶段：初禅、二禅、三禅、四禅。初禅之前行，有粗住、细住、欲界定和未到定。在初禅定中，外呼吸停止，内呼吸活动起来，有如冬眠。这时，心清如水，其明如镜。与初禅比较，四禅的定功就更深得多了。但是即便修成四禅，命终后也只能生色界的四禅天，而不能出三界了生死。所以，坐禅修定不是解脱之道。要解脱，必须断见思惑，见境不生心，这要在境缘上悟入、锤炼。所以在下文中，六祖从新定义坐禅和禅定。

二、坐禅禅定

【师示众云：善知识！何名坐禅？此法门中，无障无碍。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，名为坐；内见自性不动，名为禅。】

大师开示大众说道：善知识！什么叫坐禅？在此顿教法门中，坐禅没有时间处所姿势的限制。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，名为坐；内见自性而如如不动（没有爱憎取舍），名为禅。

〔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，名为坐；内见自性不动，名为禅〕这是互文，意思是说：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，内见自性而如如不动，名为坐禅。〔互文〕互文，也叫互辞，是古汉语中常采用的一种修辞方法。其特点是不啰嗦不累赘不平铺直叙，含蓄凝练，文省意存，互补见义，相映生辉。例如，《木兰诗》中“将军百战死，壮士十年归”，意思是：将军壮士百战死，将军壮士十年归。又例如《岳阳楼记》中“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”，意思是：不以物、己而喜，亦不以物、己而悲。即：不因环境和遭遇之好坏而喜悲。这里的“物”是指所处的环境，“己”是指个人的遭遇。

【善知识！何名禅定？外离相为禅，内不乱为定。外若著相，内心即乱；外若离相，心即不乱。本性自净自定，只为见境思境即乱；若见诸境心不乱者，是真定也。】

善知识！什么叫禅定？外离相为禅，内不乱为定。外若著相，内心即乱；外若离相，心即不乱。本性本来净、本来定，只是因为见境思境就乱了；如果见境不思心不乱者，则是真定。

〔外离相为禅，内不乱为定〕这是互文，意思是：外离相内不乱为禅定。

【善知识！外离相即禅，内不乱即定；外禅内定，是为禅定。《菩萨戒经》云：“我本元自性清净。”善知识！于念念中，自见本性清净，自修自行，自成佛道。】

善知识！外离相就是禅，内不乱就是定；外禅内定，是为禅定。《菩萨戒经》云：“我本元自性清净（我本原的自性是清净的）。”善知识！于念念中，自见本性清净（住于本觉），自修（修，见性除习）自行（行，在日常生活中运用、勘验），自成佛道。

〔于念念中，自见本性清净，自修自行，自成佛道〕《禅源都序》曰：“若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元无烦恼，无漏智性本来具足，此心即佛毕竟无异。依此而修者，是最上乘禅，亦名如来清净禅，亦名一行三昧，亦名真如三昧。此是一切三昧根本，若能念念修习，自然渐得百千三昧。达摩门下展转相传者，是此禅也。”〔无漏智〕离诸烦恼的清净智，此智断惑证真的功用。 有

诸法皆幻，但是否证得，就要时时在日常事上、境上勘验：是否动心？是否被境转？——这就是修行。憨山大师云：“今日要求证真如，不是在死眉死眼鬼窟里求（不是在枯木禅中求），要在一切日用有为万行上求。所以行上求者，不是在事上别讨出一个玄妙真如来，只是就将直心正念，在一切事上验看，可与直心正念相应不相应？若事事法法，都与直心正念相应，则目前无一法一事，不是真如境界矣。所以马祖与百丈诸弟子，日用中，搬柴运水，锄田插禾，烧火煮饭，事事上觌面勘验。寻常一言一句，冷言热语，都是要弟子入证真如之门。”（《梦游集·示六如坤公》）

〔真如〕诸法实相。〔直心〕不受牵缠之心。

在六祖之前，一般人所谓的禅是禅定，特别是四禅八定，以为这就是解脱之途。而六祖对坐禅和禅定重新定义，震古烁今，令禅宗取得了卓异的成就。现仅举禅宗大德生死自在数例，略见一斑：

〔四禅八定〕即色界之四禅定与无色界之四空定，共八种定，渐次修成。四禅定是初禅定、二禅定、三禅定、四禅定；四空定是空无边处定、识无边处定，无所有处定、非想非非想处定。

祖师禅不修四禅八定，而是见自本性，做到对境不迷惑不动摇，这才是不出不入之大定。

〔祖师禅〕禅宗中的禅法，因为是祖师所倡，后人因名之为“祖师禅”。其实祖师禅也是如来所传，并非祖师所发明。释迦牟尼佛在灵山会上，把正法眼藏，涅槃妙心，咐嘱摩诃迦叶，这便是祖师禅的首传。

五台山隐峰禅师，唐元和中，路出淮西，属（恰好遇到）吴元济反叛，官军与贼军交锋，未决胜负。师曰：“吾当去解其患。”乃掷锡空中，飞身而过，两军将士仰观，事符预梦（与昨夜之梦一样），斗心顿息。师既显神异，虑成惑众，遂入五台，于金刚窟前将示灭。先问众曰：“诸方（各地，这里指各地修道之人）迁化（示寂），坐去卧去，吾尝见之；还有立化也无？”曰：“有。”师曰：“还有倒立者否？”曰：“未尝见有。”师乃倒立而化，亭亭然其衣顺体。时，众议舁就（抬去）荼毗（火化），屹然不动，远近瞻睹惊叹无已。师有妹为尼，时亦在彼，乃拊而咄曰：“老兄畴昔（过去）不循法律（不守清规，指显示神通一事），死更荧惑于人！”于是以手推之，偾然而踣（仆倒）。遂就阇维（荼毗），收舍利建塔。（《指月录·卷第九》）

襄州庞居士，将取入灭，令女灵照出视日早晚，及午以报。女遽报曰：“日已中矣，而有蚀也。”居士出户观次，灵照即登父座，合掌坐亡。居士笑曰：“我女锋捷矣。”于是更延七日。州牧于公问疾次，居士谓曰：“但愿空诸所有，慎勿实诸所无。好住！世间皆如影响（世间一切皆是幻相）。”言讫，枕公膝而化。（《景德传灯录·卷第八》）

〔但愿空诸所有，慎勿实诸所无〕空去一切，亦莫著无。

仰山将示寂，日午，升座辞众，复说偈曰：“年满七十七，无常在今日，日轮正当午，两手攀屈膝。”言讫，以两手抱膝而终。（《指月录·卷第十三》）

汾州太子院善昭禅师，一日，令设馔俶装，告众曰：“老僧去也，谁人随得？”一僧出，曰：“某甲随得。”师曰：“汝日行几里？”曰：“五十里。”师曰：“汝随我不得。”又一僧出，曰：“某甲日行七十里。”师曰：“汝亦随我不得。”侍者出，曰：“某甲随得，但和尚到处即到。”师曰：“汝乃随得老僧。”复顾使者曰：“吾先行矣。”停箸而化，侍者即立化于侧。（《指月录·卷第二十三》）

〔设馔〕设宴、准备饭菜，这里是设斋的意思。〔俶装〕整理行装。

普化和尚一日于街市中，就人乞直裰（和尚所穿的长袍）。人皆与之，普化俱不要。临济义玄禅师（临济宗的祖师）令院主（监事）买棺一具。普化归来，师云：我与汝做得个直裰了也。普化便自担去，绕街市叫云：“临济与我做直裰了也，我往东门迁化去。”市人竞随看之，普化云：“我今日未，来日往南门迁化去。”如是三日，人皆不信。至第四日无人随看，独出城外，自入棺内，倩（请）路行人钉之。即时传布，市人竞往开棺，不见遗蜕（遗体），惟闻空中铃响，隐隐而去。（《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》）

忏悔品第六

一、传法身香

【时，大师见广韶洎四方士庶，骈集山中听法，于是升座，告众曰：来！诸善知识！此事须从自性中起。于一切时，念念自净其心，自修自行，见自己法身，见自心佛，自度自戒，始得不假到此。】

那时，大师见广州、韶州以及四方僧俗，聚集山中（曹溪）听法，于是登上法座，对大众说道：大家辛苦了！诸位善知识！忏悔一事，须从自性中作起。要在一切时，念念自净其心，自修其行，见自己法身，见自心佛，自度自戒，才不至于白白来此一趟。

〔洎〕及，读季。

【既从远来，一会于此，皆共有缘。今可各各胡跪，先为传自性五分法身香，次授无相忏悔。众胡跪。师曰：】

既然大家从远方而来，聚会于此，那是彼此有缘。现在可各各胡跪，先为你们传授自性五分法身香，然后传授无相忏悔。于是众人跪下，大师说道：

〔胡跪〕古代僧人跪坐致敬的礼节，右膝着地，竖左膝危坐，倦则两膝姿势互换。〔香〕用香料制成燃著来供佛的物品。香表戒定慧真香，燃香是净化空气，表以戒定慧真香，来净化自己的身心和环境。〔五分法身香〕戒香、定香、慧香、解脱香、解脱知见香。这是以香来譬喻五种法身功德。〔五分法身〕以五种功德法，成就佛身，叫做“五分法身”。一、戒法身，谓如来三业，离一切的过失。二、定法身，谓如来真心寂灭，离一切的妄念。三、慧法身，谓如来真智圆明，通达诸法的性相。四、解脱法身，谓如来的身心，解脱一切的系缚。五、解脱知见法身，谓如来具有了知自己实际已经解脱的智慧。

【一、戒香。即自心中无非、无恶、无嫉妒、无贪瞋、无劫害，名戒香。】

一、戒香：就是自己心中没有不道德之念、没有恶意、没有嫉妒、没有贪瞋、没有害人之念，名为戒香。

【二、定香。即睹诸善恶境相，自心不乱，名定香。】

二、定香：就是目睹一切善恶境相，而自心不乱，名为定香。

【三、慧香。自心无碍，常以智慧观照自性，不造诸恶，虽修众善，心不执著，敬上念下，矜恤孤贫，名慧香。】

三、慧香：自心不染不著，通达无碍，常以智慧观照自性，不造诸恶，虽修众善而心不执著，敬上念下，矜恤孤贫，名慧香。

【四、解脱香。即自心无所攀缘，不思善、不思恶，自在无碍，名解脱香。】

四、解脱香：就是自心无所攀缘，不思善、不思恶，自在无碍，名解脱香。

【五、解脱知见香。自心既无所攀缘善恶，不可沉空守寂，即须广学多闻，识自本心，达诸佛理，和光接物，无我无人，直至菩提，真性不易，名解脱知见香。】

五、解脱知见香：自心虽然不攀缘善恶，但不可沉空守寂，必须广学多闻，识自本心，达于佛理，和光接物，无我相无人相，直至菩提，真性不变易，名解脱知见香。

〔和光接物〕“和光”，即和其光同其尘；“接物”，与人交往。“和光接物”指与世人共处、交往时，不露锋芒，与世无争，谦和明智。

【善知识！此香各自内薰，莫向外觅。】

善知识！此香须各自心中内薰，不要向外寻求。

二、无相忏悔

【今与汝等授无相忏悔，灭三世罪，令得三业清净。善知识！各随我语。一时道：】

今日与你们传授无相忏悔，灭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之罪，使得身口意三业清净。善知识！大家一齐跟随我念：

〔忏悔〕忏者，自咎既往；悔者，痛绝将来。〔三世〕过去、现在、未来。〔三业〕身业、口业、意业。

无相忏悔之所以能够灭未来之罪，是因为它令身口意三业清净，后不再造。

【弟子等，从前念、今念及后念，念念不被愚迷染；从前所有恶业，愚迷等罪，悉皆忏悔，愿一时消灭，永不复起。】

弟子等，自前念、今念到后念，念念都不被愚迷所污染；过去所有的恶业，愚迷等罪，全都忏悔，愿它们一齐消灭，永不复起。

【弟子等，从前念、今念及后念，念念不被憍诳染；从前所有恶业，憍诳等罪，悉皆忏悔，愿一时消灭，永不复起。】

弟子等，自前念、今念到后念，念念都不被憍诳所污染；过去所有的恶业，骄慢欺瞒等罪，全都忏悔，愿它们一齐消灭，永不复起。

〔憍诳〕“憍”同骄傲的“骄”；“诳”欺骗，瞒哄。

【弟子等，从前念、今念及后念，念念不被嫉妒染；从前所有恶业，嫉妒等罪，悉皆忏悔，愿一时消灭，永不复起。】

弟子等，自前念、今念到后念，念念都不被嫉妒所污染；过去的所有恶业，嫉妒等罪，全都忏悔，愿它们一齐消灭，永不复起。

大师在这里特别提出嫉妒，因为它令人失去理智，甚至有些修为颇高的人也难避免，这是菩提道上的拦路虎。

【善知识！已上是为无相忏悔。云何名忏？云何名悔？忏者，忏其前愆；从前所有恶业，愚迷、憍诳、嫉妒等罪，悉皆尽忏，永不复起，是名为忏。悔者，悔其后过；从今已后，所有恶业，愚迷、憍诳、嫉妒等罪，今已觉悟，悉皆永断，更不复作，是名为悔。故称忏悔。】

大师接着说道：善知识！以上是为无相忏悔。什么叫忏？什么叫悔？忏，就是请求宽恕自己以前的罪过，从前所有的恶业，愚迷、骄诳、嫉妒等罪，皆求宽恕，是名为忏。悔，就是悔悟以后誓不再犯这些罪过，从今以后，所有恶业，愚迷、骄诳、嫉妒等罪，今日已经觉悟，全都永远断除，更不复作，是名为悔。既忏又悔，故称忏悔。

【凡夫愚迷，只知忏其前愆，不知悔其后过。以不悔故，前愆不灭，后过又生。前愆既不灭，后过复又生，何名忏悔？】

凡夫愚痴迷惑，只知道请求宽恕自己以前的罪过，而不知道悔悟以后不要再重犯这些罪过。由于不悔改的缘故，以前的罪过不会灭掉，以后这些罪过还会重犯。前罪既不灭，后过复又生，怎么能够叫做忏悔呢？

忏，求恕前罪；悔，永不再犯。——这是忏悔的要点。

三、四弘誓愿

【善知识！既忏悔已，与善知识发四弘誓愿，各须用心正听：】

善知识！忏悔已毕，现在再与大家发四弘誓愿，各位定要用心谛听，正确的领悟：

〔四弘誓愿〕诸佛有总愿和别愿。四弘誓愿为总愿，一切菩萨初发心时，必发此愿。以所愿广被一切，故曰“弘”。四弘誓愿是：众生无边誓愿度、烦恼无尽誓愿断、法门无量誓愿学、佛道无上誓愿成。六祖在这里特别强调自心和自性。

【自心众生无边誓愿度，自心烦恼无尽誓愿断；】

自己心中的众生无边誓愿度，自己心中的烦恼无尽誓愿断；

【自性法门无量誓愿学，自性佛道无上誓愿成。】

自性中的法门无量誓愿学，自性中的佛道无上誓愿成。

【善知识！大家岂不道众生无边誓愿度？恁么道，且不是惠能度。善知识！心中众生，所谓邪迷心、诳妄心、不善心、嫉妒心、恶毒心，如是等心尽是众生，各须自性自度，是名真度。】

善知识！大家岂不是说“自己心中的众生无量无边，誓愿度他们”？这么说来，那就不是惠能能够度的了。善知识！心中的众生，就是邪迷心、诳妄心、不善心、嫉妒心、恶毒心，如是等心，都是众生。各人必须用自本性的智慧自己来度，这才是真度。

〔邪迷心〕于湛然无生中，妄见生灭之心。〔诳妄心〕欺诈诬妄之心。

《顿悟入道要门论》云：“众生自度，佛不能度。若佛能度众生时，过去诸佛如微尘数，一切众生总应度尽，何故我等，至今流浪生死，不得成佛？当知众生自度，佛不能度。”

【何名自性自度？即自心中邪见、烦恼、愚痴众生，将正见度。既有正见，使般若智打破愚痴迷妄众生，各各自度。邪来正度，迷来悟度，愚来智度，恶来善度；如是度者，名为真度。】

甚么叫做自性自度呢？就是自心中的邪见、烦恼、愚痴等众生，用正见来度。既有正见，就用般若智慧来破除这些愚痴、邪迷、诳妄的众生，各人自己度自己。邪来正度，迷来悟度，愚来智度，恶来善度；这样度，这才是真度。

问：为什么要度心中的众生？

答：因为心中众生是自己的生死根株，若不度去，如何了得生死？即以瞋怨为例，若不消除，必定依然轮回。《华严经·修慈分》云：“我若多瞋及怨结者，十方诸佛世尊皆应见我，当作是念：云何此人欲求菩提，而生瞋恚及以怨结？此愚痴人，以瞋恨故，于自诸苦不能解脱，何由能救一切众生？”而且，修行人所受的搅扰和障碍，主要还是来自心中众生，所以度心中众生，这是当务之急。

憨山大师云：“近代学人去圣逾远，不见古人真实行履，向日用现前境界，生死岸头一一透过。即此日用，不离一法，不住一法，处处不轻放过，便是真切工夫。即此目前一切声色逆顺爱憎境界，一一透得过处，便是真实悟门。即此悟处，头头法法，便是真实佛法。非是听座主撞钟击鼓，登华座开大口学野干鸣，侧耳低头闭目披衣时，方为佛法也。所以善财童子南历百城，参礼佛刹微尘数诸善知识，故得开悟尘尘刹刹诸解脱法门。然法门固无论，即善知识，安得有刹尘之多多耶？殊不知刹刹尘尘者，乃吾人日用妄想念虑情尘也（即自心众生）。苟能于日用起心动念处，情根固结处，爱憎交错难解处，贪瞋痴慢种种习气难消磨处，就于根本痛处札（古同“扎”）锥，一一勘破，一一透过。如此便是真实知识，当下即登无碍自在大解脱无上法门。舍此外更有何知识可参？更有甚奇特法门可入耶？”（《梦游集·示妙湛座主》）

〔野干鸣〕“野干”，狐之一种。“野干鸣”是“狮子吼”之对称，比喻修行未臻成熟而妄说真理。〔狮子吼〕佛陀说法，如狮子吼，声震十方，群魔慑伏。《传灯录》曰：“释迦佛生时，一手指天，一手指地。作狮子吼，云：天上天下，惟吾独尊。”

【又，烦恼无尽誓愿断：将自性般若智，除却虚妄思想心是也。】

再者，“自己心中的烦恼无尽誓愿断”是什么意思呢？就是用自本性的般若智慧，来除却自己虚妄的思想心。

【又，法门无量誓愿学：须自见性，常行正法，是名真学。】

再者，“自性中的法门无量誓愿学”是什么意思呢？就是必须见自本性，常行正法，这才是叫做真正地学。

【又，佛道无上誓愿成：既常能下心，行于真正，离迷离觉，常生般若，除真除妄，即见佛性，即言下佛道成。】

再者，“自性中的佛道无上誓愿成”是什么意思呢？就是要常能谦诚，行于真心正念，迷觉两边都不住（离迷离觉），常生般若智慧，除去是真是妄的分别心，即见佛性，当下就成佛道。

【常念：修行是愿力法。】

要常自思念：修行是愿力法。心愿的力量，其大无比！

四、三归依戒

【善知识！今发四弘愿了，更与善知识授无相三归依戒。】

善知识！现今发四弘誓愿已毕，再与你们传授无相三归依戒。

【善知识！归依觉，两足尊；归依正，离欲尊；归依净，众中尊。】

善知识！归依觉，这是福慧俱足的至尊；归依正，这是离欲的至尊；归依净，这是众生中的至尊。

【从今日去，称觉为师，更不归依邪魔外道，以自性三宝常自证明。劝善知识归依自性三宝：佛者，觉也；法者，正也；僧者，净也。】

从今以后，你们要以觉为师，不再归依邪魔外道，要常常以自性的三宝（觉、正、净）来勘验自己的身语意是否如法。奉劝各位善知识，要归依自性三宝：佛者，觉也；法者，正也；僧者，净也。

〔自性三宝〕“三宝”，佛法僧也。佛者，自性之觉；法者，自性之正；僧者，自性之净。故云自性三宝。

【自心归依觉，邪迷不生，少欲知足，能离财色，名两足尊。】

自心归依觉，则邪迷不生，少欲知足，能离财色，这就是福慧俱足的至尊。

【自心归依正，念念无邪见；以无邪见故，即无人我贡高、贪爱执著，名离欲尊。】

自心归依正，则念念无邪见；以无邪见之故，即无人我贡高、贪爱执著，这就是离欲的至尊。

【自心归依净，一切尘劳爱欲境界，自性皆不染著，名众中尊。】

自心归依净，则一切尘劳爱欲境界，自性都不染著，这就是众生中的至尊。

【若修此行，是自归依。凡夫不会，从日至夜，受三归戒。若言归依佛，佛在何处？若不见佛，凭何所归？言却成妄。】

这样做，就是归依自性三宝。凡夫不理解自性归依，从早到晚，去求受三归依戒。如果说归依佛，佛在哪里呢？你既然见不到佛，凭籍甚么来作为归依的对象呢？这样说反成虚妄。

【善知识！各自观察，莫错用心。经文分明言自归依佛，不言归依他佛。自佛不归，无所依处。今既自悟，各须归依自心三宝，内调心性，外敬他人，是自归依也。】

善知识！各人善自观察，不要错用了心。经文分明是说：“自归依佛。”不是说归依他佛。自佛不去归依，那就无所归依处。今日既然自悟，各人定要归依自性三宝，内调心性，外敬他人，努力做到觉正净，这就是自归依。

关于归依觉、正、净，慧明法师在其《开示录》中说道：“皈依佛：是皈依那一佛？皈依释迦佛，释迦佛已灭度；皈依阿弥陀佛，阿弥陀佛在西方；皈依十方诸佛，十方诸佛无量；皈依木雕泥塑绣绘之佛，雕塑绣绘之佛是表法而无知觉。然则究竟皈依那一佛？当知佛者，觉也。佛与众生，本无差别，只觉与不觉之分。学佛人，是以始觉觉本觉；然始觉本觉，不离自心。所以皈依佛，即是皈依自心觉，并非皈依心外的佛。然则心外有佛否？曰：确有。释迦佛虽灭度，而实未灭度；阿弥陀佛虽在西方，与十方诸佛的法身皆无量偏满。但是诸佛虽无量偏满，我等若自心不觉，诸佛与我等何干？必须自心常觉，方与十方诸佛感应道交，所以皈依佛，即是皈依自心觉。皈依法：佛法法门无量，法法平等，我等究竟皈依那一法？当知法者，正也。皈依法，即是皈依正。学佛人要具正知正见，立正言正行。云何为正？清净慈悲为正，心地无非为正，利他无我为正，无念无相为正。然清净慈悲乃至无相，以及佛说八正道等，皆不出自心，心正一切正，所谓‘一即一切’故。所以皈依法，即是皈依自心正。皈依僧：僧之本义，即众多比丘，一处和合。但过去僧不可见，现在僧很多，高僧亦不少，究竟皈依何僧？当知僧者，净也。皈依僧，即是皈依净。我等自心，原本清净，只因多劫以来，污染习深，以致灵明晦昧，造业受苦。从今以后，要扫去一切烦恼习气种子，纤尘不染，回复本来清净面目。所以皈依僧，即是皈依自心净。”

五、一体三身

〔一体三身〕法、报、化三身，是本性的体、相、用。本性是法身佛，本性之相是报身佛，本性之用是化身佛。

【善知识！既归依自三宝竟，各各志心，吾与说一体三身自性佛，令汝等见三身，了然自悟自性。总随我道：于自色身，归依清净法身佛；于自色身，归依圆满报身佛；于自色身，归依千百亿化身佛。】

善知识！既已归依自性三宝毕，各各专心谛听，我与你们说一体三身之自性佛，使你们见到三身，清楚明白地了悟到自己的自性。都跟随我念：在自己的色身中，归依清净法身佛；在自己的色身中，归依圆满报身佛；在自己的色身中，归依千百亿化身佛。

下文云：“三身佛在自性中。”而自性（神识）是在色身中，所以大师说：在自己的色身中，归依三身佛。

契嵩大师《坛经赞》云：“伟乎，坛经之作也！其本正，其迹效，其因真，其果不谬。前圣也，后圣也，如此起之，如此示之，如此复之。浩然沛乎，若大川之注也，若虚空之通也，若日月之明也，若形影之无碍也，若鸿渐之有序也。”

【善知识！色身是舍宅，不可言归。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，世人总有。为自心迷，不见内性，外觅三身如来，不见自身中有三身佛。汝等听说，令汝等于自身中见自性有三身佛。此三身佛从自性生，不从外得。】

善知识！色身是自性的舍宅，所以不可以说归依色身。刚才所说的三身佛（法身佛、报身佛、化身佛），就在自性中，世人都有。只是因为自心迷了，不见内中本性，却向外寻求三身佛，不见自己身中就有三身佛。你们听我说法，使你们在自己色身中，见到自己的自性有三身佛。此三身佛，是从自性所生，非从外得。

〔色身是舍宅〕临济义玄禅师云：“但看棚头弄傀儡，抽牵全藉里头人。”（《碧岩录》）

【何名清净法身佛？世人性本清净，万法从自性生。思量一切恶事，即生恶行；思量一切善事，即生善行。如是诸法，在自性中，如天常清，日月常明，为浮云盖复，上明下暗，忽遇风吹云散，上下俱明，万象皆现。世人性常浮游，如彼天云。】

什么叫做清净法身佛呢？世人的自性本来清净，万法从自性而生。思量一切恶事，即生恶行；思量一切善事，即生善行。如是诸法在自性中有如浮云，本来天常清，日月常明，却被它盖复；浮云之上明亮，浮云之下阴暗。突然一阵风来吹散浮云，上下都明亮，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。世人的秉性常常漂浮不定，就像天上的浮云。

〔万法从自性生〕万法如何从自性生？思量！即其下句云：“思量一切恶事，即生恶行；思量一切善事，即生善行。”

上文中，天喻自性，日喻智，月喻慧，浮云喻妄念，忽遇风吹喻遇善知识闻真正法：“如是诸法，在自性中，如天（自性）常清，日（智）月（慧）常明，为浮云（思量所生之妄念）盖复，上明下暗，忽遇风吹（闻正法而力行）云散，上下俱明，万象皆现。”

【善知识！智如日，慧如月，智慧常明；于外著境，被妄念浮云盖复自性，不得明朗。若遇善知识，闻真正法，自除迷妄，内外明彻，于自性中，万法皆现。见性之人，亦复如是。此名清净法身佛。】

善知识！智如日，慧如月，智慧常明，照天照地；如果外著于境，被妄念浮云复盖自性，则智慧之光不能透出。如果遇到善知识，听闻到真正的正法，自己破除了迷妄，内外明彻辉耀，则自性中一切佛法皆现。见性之人，也是这样。自性破除了迷妄，内外明彻辉耀，这就叫做清净法身佛。

【善知识！自心归依自性，是归依真佛。自归依者，除却自性中不善心、嫉妒心、谄曲心、吾我心、诳妄心、轻人心、慢他心、邪见心、贡高心，及一切时中不善之行，常自见己过，不说他人好恶，是自归依。常须下心，普行恭敬，即是见性通达，更无滞碍，是自归依。】

善知识！自心归依自己本性（自性佛），这是归依真佛。归依自性佛，就是要除去自性中的不善心、嫉妒心、谄曲心、吾我心、诳妄心、轻人心、慢他心、邪见心、贡高心，以及一切时中的不善之行；常常自见己过，不说他人的好恶，这就是归依自性佛。常须谦诚，普行恭敬，即是见性通达，更无染著滞碍，这就是归依自性佛。

〔吾我心〕以自我为中心之心。

【何名圆满报身？譬如一灯能除千年暗，一智能灭万年愚。莫思向前，已过不可得；常思于后，念念圆明，自见本性。善恶虽殊，本性无二；无二之性，名为实性。于实性中，不染善恶，此名圆满报身佛。自性起一念恶，灭万劫善因；自性起一念善，得恒沙恶尽。直至无上菩提，念念自见，不失本念，名为报身。】

什么叫做圆满报身佛呢？譬如点燃一灯就能除去千年的黑暗，一生智慧就能够灭掉万年愚昧。不要思念以前的事，以前已经过去不可再得；要常常着眼于今后，做到念念圆明，自见本性。善人恶人虽然迥然不同，但本性无二；无二之性，名为实性。于实性中，不染善恶，这就叫做圆满报身佛。自性起一念之恶，就灭掉万劫善因；自性起一念之善，则恒河沙数的恶业都会消失。直至成就佛果，都要念念见自本性，不失此念，这就是报身佛。

【何名千百亿化身？若不思万法，性本如空。一念思量，名为变化。思量恶事，化为地狱；思量善事，化为天堂；毒害，化为龙蛇；慈悲，化为菩萨；智慧，化为上界；愚痴，化为下方。自性变化甚多，迷人不能省觉。念念起恶，常行恶道；回一念善，智慧即生。此名自性化身佛。】

什么叫做千百亿化身佛呢？如果不思量万法，自性本来就如虚空。一念思量，就产生变化。思量恶事，自心就变化成地狱的境界；思量善事，自心就变化成天堂的境界；思量毒害，自心就变化成龙蛇的境界；思量慈悲，自心就变化成菩萨的境界，思量智慧，自心就变化成上界诸天的境界，思量愚痴，自心就变化成下方三恶道的境界。自性能够变现出许许多多的境界，迷人不能够警醒觉察，不知道思量恶事危害之大，而念念起恶的思量，因此经常在恶道中行；回转一念而思量善，智慧即生。这就是自性的化身佛。

上面是讲众生自性本具三身佛：身心寂灭，自性即是法身佛；念念见自本性，自性就是报身佛；若起思量（思量善事或者恶事），即是化身佛。所以，三身佛是自性的三种状态。

问：为什么思量恶事还说是自性化身佛？

答：这里所说的佛，是理即佛——自性虽迷而思量恶事，但佛性不失，从理上来说仍然是佛，即天台宗六即佛中之“理即佛”。

【善知识！法身本具；念念自性自见，即是报身佛；从报身思量，即是化身佛。自悟自修自性功德，是真归依。皮肉是色身，色身是宅舍，不言归依也。但悟自性三身，即识自性佛。】

善知识！法身是自性本来的状态（寂灭）；念念见自本性（寂而照），自性就是报身佛的状态；从报身而起思量（思量善事或者恶事），自性就成为化身佛的状态。自己觉悟，自己修自性的功德（由思量恶事转至思量善事，由思量善事转至寂而照，进而能照所照俱泯），这是真归依。皮肉是色身，色身只不过是住宅，所以归依不是说归依色身。只要觉悟了自性的三身（法身、报身、化身），就认识了自己的自性佛。

六、无相颂

【吾有一《无相颂》，若能诵持，言下令汝积劫迷罪，一时消灭。颂曰：】

我有一首《无相颂》，如果能够读诵受持，当下就令你们无始劫来的邪迷和罪业，即时消灭。颂曰：

【迷人修福不修道，只言修福便是道；布施供养福无边，心中三恶元来造。】

迷人修福而不修道，只以为修福就是修道；布施供养即便修到福无边，心中三恶（贪瞋痴）当初就造下了无量的罪业。

【拟将修福欲灭罪，后世得福罪还在；但向心中除罪缘，各自性中真忏悔。】

要是打算将所修之福来灭这些罪，这是不可能的，后世虽得所修之福，但是其罪仍在，一旦福报享尽，恶报即现前。所以，要想灭罪，必须从心中除去罪之根缘，各人在自性中真正地忏悔。

【忽悟大乘真忏悔，除邪行正即无罪；学道常于自性观，即与诸佛同一类。】

一旦觉悟到大乘的真忏悔（即上文所讲的无相忏悔），除邪行正就不再有罪；学道常常用自性的智慧观照，就与诸佛同是一类。

【吾祖唯传此顿法，普愿见性同一体；若欲当来觅法身，离诸法相心中洗。】

我的祖师所传就是这个顿法，普愿众生见性同证佛果；如果想要未来证得法身，那就必须离诸法之相心中一尘不染。

《金刚经》云：“离一切诸相，即名诸佛。”

【努力自见莫悠悠，后念忽绝一世休；若悟大乘得见性，虔恭合掌至心求。】

要努力自见本性切勿蹉跎时光，因为下一念不来气这世就完蛋了；若要悟大乘而亲见本性，须当虔诚恭敬合掌向自心内求。

【师言：善知识！总须诵取，依此修行，言下见性，虽去吾千里，如常在吾边；于此言下不悟，即对面千里，何勤远来？珍重，好去！】

大师说道：善知识！大家都必须读诵受持这首《无相颂》，依此修行。如果当下见性，虽然离我千里，如同常在我的身边；如果于此当下不悟，即便与我对面亦远隔千里，又何必辛辛苦苦远道而来呢？大家各自珍重，一路平安。

【一众闻法，靡不开悟，欢喜奉行。】

大众闻法，无不开悟，欢喜奉行。

机缘品第七

一、非关文字

【师自黄梅得法，回至韶州曹侯村，人无知者。时有儒士刘志略，礼遇甚厚。志略有姑为尼，名无尽藏，常诵《大涅槃经》。师暂听即知妙义，遂为解说。】

大师自黄梅五祖处得法，回到韶州曹侯村，无人知道大师的身份。当时有位读书人刘志略，礼遇大师甚厚。刘志略有个姑母出家为尼，名无尽藏，常诵《大涅槃经》（即《大般涅槃经》）。大师一听，即知妙义，于是就为她解说。

〔儒士〕崇奉孔子学说的人。汉以后亦泛称读书人﹑学者。

【尼乃执卷问字，师曰：字即不识，义即请问。尼曰：字尚不识，焉能会义？师曰：诸佛妙理，非关文字。尼惊异之，徧告里中耆德云：此是有道之士，宜请供养。】

这位尼师于是拿着经本，问她不认识的字。大师说：我并不识字，不能告诉你；如果你对经义有不明白的地方，即请问。无尽藏说：您字尚且不识，哪能领会经义呢？大师回答说：诸佛妙理，与文字无关，尽在自性中。无尽藏十分惊异，遍告邻里中年高德望的长者们说：这是有道之士，应当恭请供养。

〔耆德〕年高德劭﹑素孚众望者。

问：六祖说自己不识字，是否真是如此？

答：对于六祖是否识字，有不少人质疑，故比较详细地回答。在《坛经》中，有好几处六祖说到自己不识字，所以确实如此，虽然这对读书之人来说，难于理解。

南怀瑾先生（1918-2012年）在《金刚经说什么》中讲到一位杨剃头（姓杨的剃头师傅），虽不识字，但是学佛开悟后，对书本知识的掌握远远超过读书人。倓虚大师（1875-1963年）在《影尘回忆录》中讲的“晒蜡”师，和慧明法师（1859-1930年），都是近代不识字而成为善于讲经说法的大法师。

其实，只要细读《坛经》、观其众多弟子的修为以及禅宗的辉煌成就，就会明白六祖是佛，正如世尊释迦牟尼以教主身示现度化众生、维摩诘以居士身示现度化众生一样，惠能大师是以祖师身示现度化众生。大师之所以示现不识字，其原因就是：诸佛妙理，非关文字，实由心悟。要学佛人不滞文句，不要在名相中兜圈子，更不可纸上谈兵，乃至按图索骥。

〔杨剃头〕南怀瑾先生在《金刚经说什么》讲道：“据我所知所见，有几位大和尚，并没有读过书，也没有上过一天学，一个字也不认识。悟道以后，诗好、文好、样样都好，那真是不可想像。八十年前我的老师见过一个和尚，本来是一个剃头师傅，挑个担子在乡下到处走。在满清的时侯，剃头的孩子不准参加考试，限制极严。可是这位剃头的大禅师悟了道，什么都懂，无所不知。他也有一个庙子，是方丈圆寂时侯，护法给他的。有人叫他杨和尚，有人叫他杨剃头。一般读书人去考他：‘杨和尚我有句话忘掉了，你看是出在那本书里？’他说：‘这在第几页那一本书嘛！’我老师年轻的时侯很调皮，故意去问他《红楼梦》上一句话，他都能回答得不错，那怪极了。有一个很有钱的抽鸦片，想戒也戒不掉，后来只有去求这个杨和尚：‘杨师父啊，你来帮我剃个头。’剃头的时侯鸦片烟瘾发了，鼻涕、眼泪直流，很痛苦。这位杨剃头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：‘脱了！’——就是解脱，头也帮他剃好了。从此以后，这个人也再不抽鸦片了。这些是讲文字般若，在悟道以后自然发生，不是凭我们的聪明来的。聪明是想出来的，想出来的没有用。悟了道的人，他的记忆力也特别高，不光是年轻的事想得起来，前一辈子读的书都知道。这个话，你们诸位听了，大概觉得很稀奇，的确有这么一回事。所以苏东坡有一首诗说：‘书到今生读已迟。’要读书要早读，这一辈子的书是为来生读的。悟道的时侯，过去千万生读的书都会搬出来，就是因为般若智慧都出来了。学问好的人记忆力强，一目十行；不会读书的人，一个字一个字抠。有人看书，眼睛一瞄，这一页就过去了，一目十行，日记千言，到老而不衰，甚至老了记忆力更强。当然，这必须要定力，要般若的智慧才行，这就是文字般若。”

〔“晒蜡”师〕倓虚大师在《影尘回忆录》讲道：有一位持律师在金山寺禅堂当香灯，人很愚笨，不识字。别人捉弄他说：“香灯师！今天六月六，大家都晒东西，你的蜡烛快长霉啦！还不拿出去晒晒吗？”于是他就把一坛子蜡烛搬出去，一根根摆在墙根下晒，炎热的日光将蜡烛晒得溶化，蜡油全流在地下去了。从此大家都叫他“晒蜡”师。维那师看到这种情形，知道他是被愚弄，心想：这人太愚痴啦！如果打他一顿香板，也太不值；而且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，只摇摇头叹一口气，再没言语。第二天，维那师把他叫到跟前，当大众面说：“持律师！像你这么大的智慧，在这禅堂里当香灯参禅，太有点屈材料！现在谛闲法师（倓虚大师的师父）在温州头陀寺讲经，专门培养弘法人材，造就法师，既然你有这样大的聪明才智，可以到他那里学法师，将来学成之后，到各地讲经说法，利益人天，宏范三界。那时我去给你当维那，大家都能沾你的光。如果你在这里长久呆下去，把你这分智慧太可惜了的。凡事不宜耽误，你今天就去吧！”在持律师个人，并不认为这是耍笑他，迁他的单，还当真信以为实。

他到了头陀寺，拜见谛闲法师，法师问他：“你想发心学教吗？”“对啦！”持律师说：“我在金山时，他们说我智慧大，在那里参禅屈材料，让我到这里来跟你学教当法师；将来混饭（宏范）三界，利益人天！”谛闲法师看看他这个人，又听他说这话，心里早已明白，知道他是一个愚痴人，受人愚弄；但无论钝根利根，只要发心学教，就不能拒绝他。谛闲法师对他说：“既然你愿意发心学教，就不要怕吃辛苦；不要怕受罪！首先要在常住行苦行，早晚多在佛前拜佛求智慧。经典抽空慢慢学，不要著急，久而久之，法师自然学成了。”以后，持律师首先在那里当圊头，除粪、挑水、扫地、以后又行堂、擦桌子、洗碗、早晚在佛前拜佛，得工夫找人教给他五堂功课，一点闲空不留。谛闲法师平常对他也很注意，等他把五堂功课学会后，又找人教给他背楞严经、法华经。因他平素听法华经听不懂，又教他背法华经会义，和楞严文句。最初时，教他几句，以后又教他几行，所谓“钢梁磨绣针，功到自然成”。经过十几年的功夫，他把这些经文全都背过了，提起某一段来，他都很熟悉的。以后他不但能听经听得懂，而且还挂副讲牌替法师代大座讲经；一切教理文相，像得语言三昧那么熟悉清楚。可是直到他代大座讲经时止，他行堂的这个苦行单，始终没扔下。往往在迎请法师时，找不到法师，看他还在斋堂里扎著围裙洗碗呢。后来谛闲法师看他已经当副讲，不让他再行堂，他坚持不许，每天仍是行完堂后，再搭红祖衣上大座讲经，下大座后去铺堂，有时谛闲法师应外埠去讲经，也让他跟著去代座。原先在金山当维那的那位师傅，还有当时弄耸他的那几个人，听说晒蜡的法师，已竟能开大座讲经，心里都很惭愧！叹为不如。以后还跟他去请教，相见赧然。果然持律师讲经时，那位维那师，又屈驾给他当维那，愚弄他的人，也列座听经。总算他们的话，都没落空，到后来都兑现了。起初他去跟谛老求学时，才三十几，直到他五十几岁时，谛老应南京毗卢寺讲法华经，他随从去代座，不幸他就在这里圆寂了！临终时，预知时至，种种祥瑞。

〔慧明法师〕乐观法师在《记慧明法师》一文中写道：提起杭州灵隐寺方丈慧明老法师，大江南北，无人不知，尤其为诸方出家禅和子所称道。他籍贯福建，听说是少年出家，我亲近他的时候，他已经是近古稀之年的老人，矮小个子，只有五尺多高，古铜色皮肤，头角峥嵘，两颧高耸，说话音声如洪钟般的宏亮。他在大殿中讲经说法时，嗓音震得殿上铜钟发出嗡嗡声响，可见是个奇人。观他的那一副外表，简直活像“罗汉堂”中那尊降龙伏虎的罗汉，与广东南华寺祖堂里供奉的六祖大师肉身形相颇相彷佛。慧明老法师，他在俗时原是务农出身，不曾读书，出家後的活计，全是苦行生涯。在丛林中服务外寮，充当菜头、饭头、水头、净头等苦恼职事，闲时喜欢趺坐参禅。他这个目不识丁的苦恼和尚，何以会有法师的尊号？说来倒也是奇事一件。根据林下一般老前辈们的谈说，慧明法师在宁波天童寺当“行堂”（斋堂中给大众装菜饭的职务）时候，每天斋罢，他就喂养狗子，这件事，算是他的日常例行功课之一。狗吃剩下的余饭，他舍不得丢掉，为了惜福，拿起来用水淘过之後，他自己来吃，如是有好几年。一天，他吃狗饭时候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，同寮们问他笑个什麽？他说：“我常常听得人说，狗子有佛性，今天，我明白了这个道理，所以我好笑。”他从那时起，似已悟入佛之知见。此所谓“下下人有上上智”，正是。随後，天童寺里延请法师讲《圆觉经》，他虽是行单，却很发心，天天随众听经。一天，他听法师讲说经里面“圆觉自性，非性性有，循诸性起，无取无证”的道理，当即心开意解，豁然见到本性。每次听完了经，他还要向他的同寮讲说一番，表示他对经义上的领会。同寮们都讥笑他，说：“你把镜子照一照你的面孔，像你这样一副苦恼相，又一个大字不识，你还妄想当讲经法师吗？”他当时气愤不过，回答说：“你们就估计我不能当法师吗？好，从今天起，我偏要做个法师给你们看看，三年之後，我还要回到天童来讲经呢！你们等着瞧罢！”同寮们听他说出这样大话，都一齐拍巴掌大笑，有的说：“像你这副材料，就可以当讲经法师，那除非铁树开花，黄河之水倒流。”他也不与他们争辩，马上回到房里，收起衣单，背着包袱，走出山门。自从离开天童之後，他到处行脚，效五十三参故事，遍访善知识，并且朝拜了中国四大名山，不觉已经三年。在第三年的春天，他听说天童寺又有讲经法会，宣讲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，触动念头，乃背起包袱，又回到天童寺来。当他走进客堂坐下之後，知客师看他只有一个破包袱，人也矮小，又是长得一副苦恼相，把他当作“云水僧”看待，板起面孔，问他：“你这位师傅来常住有什麽好事？”答道：“我是来听经的，前来常住讨个经单。”知客师闷在心里好笑，觉得像你这个苦恼子，来听什麽经，乃打趣说：“你可知道我们这里是讲什麽经啊？”他昂起头来答道：“这个，又何必问？不是讲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么？”知客再向他开玩笑问道：“你可知道‘大方广’三个字怎麽讲？你讲给我听，如果讲得对，我就准你经单。”他看到知客师故意问难，马上放下脸指着知客说道：“你好没有参学！怎能用轻慢心来问法，你要向我求开示，必须恭恭敬敬，搭衣展具，同我顶礼三拜，然後在我面前长跪合掌，我才可以讲给你听。如此儿戏态度，岂是求法之道？”知客受了一顿抢白，当时觉得这人貌虽不扬，名堂倒还不小，於是马上摆了一个“乌龙”，口里说：好，请坐片刻，我马上来。那个知客掉转身，跑到丈室，同方丈和尚来了一个“瞒天过海”，说适才来了一个不寻常的挂单师傅，他声言要来听经讨经单，我问他听什麽经，他答道要听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。我问：“大方广”三个字怎样讲？他的口气真不小，说要听“大方广”三个字，那非得叫方丈和尚搭衣持具把他请到丈室来他才可以讲。那位方丈和尚听了知客这一番说话，一时好奇心动，当真搭上大红祖衣持具来到客堂，把慧明和尚请到丈室。慧明和尚进到丈室，对方丈说：“和尚你要听我说法，还须把你的法座借我一坐。”方丈就依他，恭而敬之把他送上法座。他坐上法座，俨然像个法师派头，把“抚尺”一拍，开口言道：“和尚，‘大方广’三个字，每个字有广中广，广中量，量中广，量中量四种讲法。若讲广中广义，那我一辈子也讲说不完。要用广中量、量中广两种讲法，那也要讲上一年或半载。假设要我用量中量的讲法，我可以同你来谈一谈，不知和尚爱听那一种讲法？”方丈和尚听他这麽一说，觉得这位行脚僧不简单，不敢轻慢，乃回答说：“就请讲一讲量中量吧！”於是，他就大作狮吼。如何名“大”，如何名“方”，如何名“广”，把这三个字的体、相、用三重玄义，称性而谈，犹如桶底脱落，一泻千里，足足讲说了三个钟头。方丈和尚愈听愈高兴，觉得所讲的道理，全是从他自性中流出，不落前人窠臼，别有见地，奥妙无穷，引人入胜。马上顶礼拜谢，连声赞叹说：“法师高明！法师高明！”并且请他代座讲经。这是慧明和尚受人尊称为法师的来由，也是他开始讲经的第一遭。自此以後，诸方丛林多慕慧明法师的名望，纷纷延请他讲经，他每次讲经，都是座无虚席。他虽然有了讲经法师的声名，可是，他却不在文字书本中推敲，志趣在禅那。他的讲经，全凭着他的领悟去发挥，不像其他讲经法师要参考疏钞。他认为疏钞上面的义理，乃是前人的见解，与自己毫不相干，疏钞背诵得熟，也不过是替别人数宝。所以他讲经从来不判教，只是消文释义，而喜谈有启发性的公案典章，故为一般禅和子和男女居士们所乐闻。只要听得慧明法师去到某处讲经消息，禅和子和一些居士们，都是蜂拥地跟着他跑，那种情景，是普通一般讲经法师不曾有的。慧老他虽然是个不识文字的人，可是说的法语却很优美。那年，我在灵隐过年，除夕晚上，他上堂说法，我记得法语中有两句话：“花开朵朵艳，梅瓣片片香。”是多麽有诗意啊！岂是一个不喝墨水的人所能道出？可见是他的悟境。（有《慧明法师语录》一卷，为湖南谈玄法师纪录。）

【有魏武侯玄孙曹叔良及居民，竞来瞻礼。时，宝林古寺，自隋末兵火已废，遂于故基重建梵宇，延师居之，俄成宝坊。】

于是有魏武侯曹操的远孙曹叔良以及居民，竞相前来瞻礼大师。那时曹溪的宝林古寺，自隋朝末年毁于战争，已成废墟。于是就在原有的基地上重建梵宇，敬请大师前往住持，很快宝林寺即成为著名的庙宇。

【师住九月馀日，又为恶党寻逐。师乃遯（同“遁”）于前山，被其纵火焚草木，师隐身挨入石中得免。石今有师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纹，因名避难石。师忆五祖“怀会止藏”之嘱，遂行隐于二邑焉。】

大师在宝林寺才住锡九个多月，又被恶党追寻到。大师于是隐藏在前山中，恶党搜索不到就纵火烧山（可叹），大师挤入石隙中幸免一死。石上现在还有大师趺坐的膝痕以及衣布之纹，因此叫做避难石。大师回想起五祖叮咛他“逢怀则止，遇会则藏。”的嘱咐，于是就隐藏在怀集和四会这两县之间的猎人队中。

二、即心即佛

【僧法海，韶州曲江人也，初参祖师，问曰：即心即佛，愿垂指谕。师曰：前念不生即心，后念不灭即佛；成一切相即心，离一切相即佛。吾若具说，穷劫不尽。听吾偈曰：】

僧人法海，是韶州曲江县人。初次参见六祖时，问道：即心即佛（此心是佛）当如何理解？恭请师父赐教。大师说：前念后念不生（寂）不灭（照），此心即是佛；成一切相而不著一切相，此心即是佛。我如果要详细解说，用无量劫的时间也说不完。听我说偈：

〔法海〕六祖之大弟子，后于门下为上座，集录六祖说法而成《六祖坛经》。〔即心即佛〕这个心就是佛。这里的“心”，是指自性。《马祖语录》云：“汝等诸人，各信自心是佛，此心即佛。”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问：何者是佛？师云：汝心是佛，佛即是心，心佛不异。故云：即心即佛。若离于心，别更无佛。”

〔前念不生即心，后念不灭即佛；成一切相即心，离一切相即佛〕这是互文，意思是：前念后念不生不灭时，此心（自性）即是佛；成一切相离一切相时，此心即是佛。〔前念不生即心，后念不灭即佛〕一念未生之际，叫做“不生”（寂）；不掉举、不昏沉、不著静、不落空，叫做“不灭”（照）。于此不生不灭中，心就是佛（即心即佛）。虚云和尚说：“这一念未生之际，叫做‘不生’；不掉举、不昏沉、不著静、不落空，叫做‘不灭’。”（《虚云和尚法汇》）“前念不生即心，后念不灭即佛”还有更深一层意思，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学道人若欲得成佛，一切佛法总不用学，唯学无求无著。无求即心不生，无著即心不灭；不生不灭，即是佛。”

〔掉举〕令心高举、不安静之烦恼。

【即心名慧，即佛乃定；定慧等持，意中清净。】

成相名慧，离相乃定；定慧等持（成一切相而不著一切相），意中清净。

〔即心名慧，即佛乃定〕这两句联系上文“成一切相即心，离一切相即佛”来看，意思是：成相名慧，离相乃定。〔成相〕诸缘和合而成诸法。譬如椽、瓦等和合等而成屋舍。〔离相〕所谓离相，就是不著相——知相是幻，不为相迷，不为相转。《金刚经》经云：“若见诸相非相，即见如来。”

依定用慧，慧中住定，是谓定慧等持。

【悟此法门，由汝习性；用本无生，双修是正。】

悟此（即心即佛）法门，是由于你的习性（执“有”的习性）；用功修行本是幻象（用本无生），虽然如此，定慧双修才是成佛正因。

〔无生〕法本无生，故亦无灭，曰无生。《圆觉经》云：“一切众生于无生中，妄见生灭，是故说名转轮生死。”《最胜王经》云：“无生是实，生是虚妄。愚痴之人，漂溺生死，如来体实，无有虚妄，名为涅槃。”故修行人应观无生之理以破生灭之烦恼。

这段话，如果理解《金刚经》中“灭度一切众生已，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”的义理，就会体会到六祖大师的悲心和善巧，因为那时的法海是“初参祖师”。

关于心、佛，更透彻的说法是：非心非佛（既无心亦无佛）。所以大师的偈中说：“悟此（即心即佛）法门，由汝习性。”紧接着又指出：“用本无生。”那时，法海还有所执。如果习气殆尽，就会悟到非心非佛；要是习气尚在，就须定慧双修。《传灯录·马祖章》曰：“僧问：和尚为什么说即心即佛？师云：为止小儿啼。僧云：啼止时如何？师云：非心非佛。”所以“即心即佛”和“非心非佛”是两种不同的境界。“由汝习性”一语，虽是褒奖法海能悟“即心即佛”，但亦暗指尚非究竟。约方便故，即心即佛；约究竟义，非心非佛。

〔为止小儿啼〕喻方便说（非究竟说）。小儿哭时，大人将杨树黄叶给他，说：这是金片，可拿去买糖。小儿拿着就不哭了。《大般涅槃经·卷第二十》曰：“如彼婴儿啼哭之时，父母即以杨树黄叶而语之言：‘莫啼！莫啼！我与汝金。’婴儿见已，生真金想便止不啼，然此杨叶实非金也。”〔约方便故〕就方便而言。“约”，将某事约归于某个方面。

“即心即佛”——了分段生死，出轮回梦。

“非心非佛”——了变易生死，出无明梦。

《无门直指》云：“伏牛（自在禅师）为马祖驰书（急速送信）到南阳忠国师（慧忠国师）处，国师问：‘马祖有何言句示人？’牛曰：‘即心即佛。’师曰：‘是什么话！’（慧忠国师对此境界不认可。）良久（过了很久）。再问：‘更有什么言句？’牛曰：‘不是心，不是佛，不是物。’师曰：‘犹较些子（这还差不多）。’”

问：那么，“即心即佛”这一论断，是对是错？

答：这一论断当然是对的，但不究竟，所以忠国师不以为然。上面所说的“即心即佛”、“非心非佛”和“不是心，不是佛，不是物”，这是三层境界。“即心即佛”，是悟到原来自心即是佛，故不再心外求佛，但悟自心；“非心非佛”，是悟到心、佛皆无明梦中事，佛见法见亡矣；“不是心，不是佛，不是物”，是悟到做无名梦的“那个”。

【法海言下大悟，以偈赞曰：即心元是佛，不悟而自屈，我知定慧因，双修离诸物。】

法海当下大悟，以偈赞曰：自心原来就是佛，不悟而妄自菲薄，我现在知道定慧是成佛的正因，就要定慧双修离一切诸相。

《修心诀》曰：“僧问归宗和尚：如何是佛？宗云：我今向汝道，恐汝不信。僧云：和尚诚言，焉敢不信。师云：即汝是。僧云：如何保任？师云：一翳在眼，空华乱坠。其僧言下有省。上来所举古圣入道因缘，明白简易，不妨省力。因此公案若有信解处（非是言语上解得，唯是默契得），即与古圣把手共行。”

三、头不至地

【僧法达，洪洲人，七岁出家，常诵《法华经》。来礼祖师，头不至地。祖诃曰：礼不投地，何如不礼！汝心中必有一物，蕴习何事耶？】

一僧名叫法达，洪洲人，七岁出家，常诵《法华经》。来礼见祖师，顶礼时头不触地。六祖诃斥道：你顶礼而头不触地，不如不顶礼！你心中定有自以为了不起的东西，你精习何事？

【曰：念《法华经》，己及三千部。师曰：汝若念至万部，得其经意，不以为胜，则与吾偕行。汝今负此事业，都不知过！听吾偈曰：】

法达回答说：我念《法华经》，己经有三千部。大师说：如果你念到一万部，得其经意，都不以为有什么了不起，方可与我同行。你现在读诵三千部就自以为了不起，连自己错了都还不知道！听我说偈：

【礼本折慢幢，头奚不至地？有我罪即生，忘功福无比。】

顶礼本是折伏我慢的标帜，你顶礼为什么头不触地？心中有我罪业即生起，忘掉自己的成就其福无比。

法达自负骄慢，执著于有所得，大师为其解缚。

【师又曰：汝名什么？曰：法达。师曰：汝名法达，何曾达法？复说偈曰：】

大师又说道：你叫什么名字？回答说：法达。大师说：你名叫法达，何曾通达妙法？于是又说偈一首：

【汝今名法达，勤诵未休歇；空诵但循声，明心号菩萨；】

你现名法达，实在未达法。勤诵《法华经》虽然不休歇，但只口念心不念，枉自跟着声音跑；诵经要以经义来明心，这才是叫菩萨。

【汝今有缘故，吾今为汝说；但信佛无言，莲花从口发。】

你今日与我有缘，所以我才对你讲，只须深信佛本无言说法，你诵《妙法莲华经》时口中就会生出妙法莲花。

〔但信佛无言〕《金刚经·如法受持分第十三》：“须菩提！于意云何，如来有所说法不？须菩提白佛言：世尊！如来无所说。”《金刚经·非说所说分第二十一》：“须菩提！汝勿谓如来作是念，我当有所说法。莫作是念！何以故？若人言，如来有所说法，即为谤佛，不能解我所说故。须菩提！说法者，无法可说，是名说法。”〔妙法莲华经〕《法华经》的全名。

【达闻偈，悔谢，曰：而今而后，当谦恭一切。弟子诵《法华经》，未解经义，心常有疑，和尚智慧广大，愿略说经中义理。】

法达闻偈，立即忏悔谢罪，说道：从今以后，弟子定对一切人都谦恭。弟子诵《法华经》，未解经义，心常有疑问。和尚智慧广大，愿为我扼要地开示经中的义理。

四、法华经义

【师曰：法达！法即甚达，汝心不达。经本无疑，汝心自疑。汝念此经，以何为宗？达曰：学人根性暗钝，从来但依文诵念，岂知宗趣？】

大师说：法达！法是十分通达，是你的心不通达。经本来无疑，是你心自疑。我且问你，你念了三千部《法华经》，这部经是以什么为宗旨？法达说：学人根性暗钝，从来只是依照经文念诵，哪里能够知道本经的宗旨呢？

〔学人〕求学的人。

【师曰：吾不识文字，汝试取经诵之一徧，吾当为汝解说。法达即高声念经。至譬喻品，师曰：止！此经元来以因缘出世为宗，纵说多种譬喻，亦无越于此。】

大师说：我不识字，你且把经本拿来给我读一遍，我就为你解说。法达于是高声念经。至“譬喻品第三”，大师说：停止！此经原来是以“因缘出世”为宗旨，虽然经中说了许多譬喻，也不过是为了阐明这个宗旨。

〔徧〕同“遍”。〔因缘出世〕憨山大师云：“佛为一大事因缘故，出现于世，所谓开示一切众生佛之知见，令其悟入。所言佛知见者，乃众生本有之佛性也。”（《梦游集·示恒河智禅人持法华经》）

为了更好地理解六祖的开示，将有关经文抄录如下：

《法华经·方便品第二》云：“佛告舍利弗：......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，出现于世。舍利弗！云何名诸佛世尊，唯以一大事因缘故，出现于世？诸佛世尊欲令众生开佛知见，使得清净故，出现于世；欲示众生佛之知见故，出现于世；欲令众生悟佛知见故，出现于世；欲令众生入佛知见道故，出现于世。舍利弗！是为诸佛以一大事因缘故，出现于世。佛告舍利弗：诸佛如来但教化菩萨，诸有所作常为一事，唯以佛之知见示悟众生。舍利弗！如来但以一佛乘故，为众生说法；无有馀乘，若二、若三。舍利弗！一切十方诸佛，法亦如是。”

〔一佛乘〕唯一能令人成佛的教法。

【何者因缘？经云：“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，出现于世。”一大事者，佛之知见也。世人外迷著相，内迷著空。若能于相离相，于空离空，即是内外不迷。若悟此法，一念心开，是为开佛知见。】

什么因缘呢？因缘就是：为了一大事。经云：“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，出现于世。”什么大事呢？大事就是“佛之知见”。世人要么外迷著相，以为实有；要么内迷著空，以为断无。若能于相离相，于空离空，即是内外不迷。若悟此法，一念心开，这就是开佛之知见。

【佛，犹觉也。分为四门：开觉知见，示觉知见，悟觉知见，入觉知见。若闻开示，便能悟入，即觉知见，本来真性而得出现。】

佛者，觉也。所以“令众生悟佛知见”分为四个方面：开启觉之知见，演示觉之知见，体悟觉之知见，证入觉之知见。如果听闻开示，便能体悟证入觉之知见，本性就能够现前。

〔门〕事物的分类。例如：分门别类；五门功课。

【汝慎勿错解经意，见他道开、示、悟、入，自是佛之知见，我辈无分。若作此解，乃是谤经毁佛也。彼既是佛，已具知见，何用更开？汝今当信，佛知见者，只汝自心，更无别佛。】

你要小心，切勿错解经意，见世尊说开、示、悟、入佛之知见，就以为是世尊和其他诸佛的知见，我等凡夫无分。如果这样来理解，乃是谤经毁佛啊！他们既然是佛，就已经具有“佛之知见”，哪里还需要再开、示、悟、入？你现在应当相信，经上所说“佛之知见”的佛，只是你自己的自性佛，更无别的佛。

【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，贪爱尘境，外缘内扰，甘受驱驰，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，种种苦口，劝令寝息，莫向外求，与佛无二，故云开佛知见。】

因为一切众生，自己遮蔽本性的光明，贪爱尘境，外攀诸缘，内受念扰，甘愿受诸缘和妄念的驱使而四处奔波。所以劳动世尊从三昧中起，以种种苦口，劝令停息，不要向外求，你的自性就与佛无二；所以说“开佛知见”（开启你自己本有的觉之知见）。

【吾亦劝一切人，于自心中常开佛之知见。世人心邪，愚迷造罪，口善心恶，贪瞋嫉妒，谄佞我慢，侵人害物，自开众生知见；若能正心，常生智慧，观照自心，止恶行善，是自开佛之知见。】

我也劝一切人，于自己心中常开佛之知见。世人心邪，愚迷造罪，口善心恶，贪瞋嫉妒，谄佞我慢，侵害他人和生物，自己开启的是众生知见；若能正心，常生智慧，观照自心，止恶行善，自己开启的就是佛之知见。

【汝须念念开佛知见，勿开众生知见。开佛知见，即是出世；开众生知见，即是世间。汝若但劳劳执念以为功课者，何异牦牛爱尾？】

你必须念念开启佛之知见，而不要开启众生知见。开启佛之知见，就是出世；开启众生知见，就是世间。你如果忙忙碌碌执著于念经，以为这就是功课，何异于牦牛只顾着爱怜自己尾巴？

〔牦牛爱尾〕以贪爱自蔽，对面临的苦难危险和解脱之道，都盲瞑无所见。《法华经·方便品第二》云：“舍利弗当知，我以佛眼观，见六道众生，贫穷无福慧，入生死崄道，相续苦不断。深著于五欲，如牦牛爱尾，以贪爱自蔽，盲瞑无所见，不求大势佛，及与断苦法。”牦牛是一种长尾之牛。据说牦牛很爱惜自己的尾巴，若尾毛缠挂于树枝，即使见猎人要来杀它，牠宁肯死掉，也不愿绷断尾毛而逃跑。这譬喻众生对五欲的执著就好象牦牛喜爱自己的尾巴一样。

五、口诵心行

在此，六祖为我们开示如何才是诵经——要以经义来明心。

【达曰：若然者，但得解义，不劳诵经耶？师曰：经有何过，岂障汝念？只为迷悟在人，损益由己。口诵心行，即是转经；口诵心不行，即是被经转。听吾偈曰：】

法达说：照这样说来，只要解得经义，就不需要再诵经了吗？大师说：经有何过错，怎么会叫你不要念？只不过迷或悟全在于个人，受损或者得益也全由自己。口诵而心行，即是转经；口诵而心不行，即是被经转。听我说偈：

【心迷法华转，心悟转法华；诵经久不明，与义作仇家。】

心迷就被法华转，心悟就能转法华；诵经虽久而不明义理，这就是与义理作对哪能受益？

【无念念即正，有念念成邪；有无俱不计，长御白牛车。】

无念念经是正，有念念经是邪；有念无念都不再执著，那就是一佛乘。

〔无念〕六祖云：“无念者，於念而无念。”（定慧品第四）〔白牛车〕即大白牛车。《法华经》以羊车喻声闻乘，鹿车喻缘觉乘，牛车喻菩萨乘，这三乘都是权乘（方便说），大白牛车喻佛乘，这一乘才是实乘。

【达闻偈，不觉悲泣，言下大悟，而告师曰：法达从昔已来，实未曾转《法华》，乃被《法华》转。】

法达闻偈，深解义趣，不觉悲泣，当下大悟，而禀告大师说：法达诵经以来，实在未曾转《法华》，而是被《法华》转。

六、唯一佛乘

【再启曰：经云，诸大声闻乃至菩萨，皆“尽思共度量，不能测佛智”。今令凡夫但悟自心，便名佛之知见，自非上根，未免疑谤。又，经说三车——羊、鹿、牛车，与白牛之车如何区利？愿和尚再垂开示。】

法达再度启问：《法华经》上说，诸大声闻、缘觉乃至于菩萨，竭尽思虑共同揣量，也不能测度佛的智慧。现令凡夫只要了悟自心，就说这是佛的知见，若非上根之人，对此说法未免会疑惑诽谤。另外，经上又说三车（羊、鹿、牛车）与大白牛车，这应当如何区别？愿和尚垂怜再次开示。

【师曰：经意分明，汝自迷背。诸三乘人不能测佛智者，患在度量也。饶伊尽思共推，转加悬远。佛本为凡夫说，不为佛说。此理若不肯信者，从他退席。】

大师说道：经意十分清楚明白，是你自己背理而迷。诸大声闻、缘觉乃至于菩萨，之所以不能测度佛的智慧，问题是在于思虑揣量，因为思虑揣量用的是妄心。尽管他们竭尽思虑共同揣量，其结果是愈思虑、愈揣量，离佛智就愈远。佛之知见本来就是佛为凡夫而说，不是为佛而说，凡夫当然能够体悟、证得。对于那些不肯相信这个道理的人，皆是根浅障深我慢，听随他们退席。

〔从他退席〕《法华经·方便品第二》云：“尔时，世尊告舍利弗：‘汝已殷勤三请，岂得不说？汝今谛听，善思念之，吾当为汝分别解说。’说此语时，会中有比丘、比丘尼、优婆塞、优婆夷五千人等，即从座起，礼佛而退。所以者何？此辈罪根深重及增上慢，未得谓得，未证谓证，有如此失，是以不住。世尊默然而不制止。”“舍利弗！是诸比丘、比丘尼自谓已得阿罗汉，是最后身究竟涅槃，便不复志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；当知此辈，皆是增上慢人。”

【殊不知坐却白牛车，更于门外觅三车。况经文明向汝道：“唯一佛乘，无有馀乘。若二若三，乃至无数方便，种种因缘譬喻言词，是法皆为一佛乘故。”汝何不省？】

你竟然不知道已经坐在大白牛车上，却还要到门外去寻求羊车、鹿车、牛车（三车）。何况经文明明对你说道：只有一佛乘，没有其它的二乘（声闻乘、缘觉乘）或三乘（声闻乘、缘觉乘、菩萨乘）。佛说二乘、三乘，乃至于其它种种无数方便法，种种因缘，以及譬喻言词，这一切都是为了导致一佛乘。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呢？

【三车是假，为昔时故；一乘是实，为今时故。只教汝去假归实，归实之后，实亦无名。应知所有珍财尽属于汝，由汝受用，更不作父想，亦不作子想，亦无用想，是名持《法华经》，从劫至劫，手不释卷，从昼至夜，无不念时也。】

三车是是权教，为昔日众生领受实教条件尚未成熟时说；一乘是实教，为今日众生领受实教条件已经成熟时说。《法华经》只是教你去权归实，归入实教之后，就连实教之名也没有了。应知自性中所有珍宝财物，都属于你，任你受用；更不作如来是富父想，亦不作自己是穷子想，也不作受用珍宝财物想；这才叫做持《法华经》。这样，就如同一劫又一劫，手不释卷，从昼至夜，无时不在念《法华经》。

〔权教、实教〕权者是权说，暂用还废；实者是实义，究竟旨归。〔权〕暂且、变通。

大师在这里引用了《法华经·信解品第四》中的穷子喻：

有穷子自幼离家出走，贫居他国。年至五十，愈复穷困，遂奔走四方以求衣食。渐至一城，其父为城中大富长者。尔时穷子至门侧，见其父踞狮子床，诸婆罗门、刹帝利、居士皆恭敬围绕，以真珠璎珞庄严其身。穷子不识，见彼有大势力，心怀恐怖，遂疾走而远去。

时大富长者见子便识，即遣人追赶，穷子自念无罪何为见捉？惶恐闷绝于地。父遥见，知其子志意下劣，乃令放其行，随伊所之。穷子被释，复往贫里求衣食。

尔时，长者为诱其子而设方便。先密遣二人，作憔悴状，以除粪之事亲近穷子。己亦着垢腻粗弊衣，手执除粪器，与穷子同劳作，以此方便得近其子，复以勤作加价勉子留下。时日既久，穷子对长者渐无所畏。长者复赞其勤劳努力，无欺怠瞋恨，认伊为义子。穷子虽欣逢此遇，犹自谓贱人，仍于二十年中，常作除粪之事为职责。

长者有疾，自知将死，以仓库金银珍宝委托于穷子，穷子虽受，然对珍宝诸库藏无希取之意，下劣之心亦未能舍。复经少时，长者知其意渐通泰，能成就大志，于临命终时，宣说穷子实乃其子，及于五十馀年前舍父离家之事。穷子方醒悟，生大欢喜，并谓己本无心希求，今此宝藏自然而至。

【达蒙启发，踊跃欢喜，以偈赞曰：】

法达经大师启发，茅塞顿开，不禁欢喜得跳了起来。以偈赞叹：

【经诵三千部，曹溪一句亡，未明出世旨，宁歇累生狂？】

《法华经》诵了三千部尚迷眛未通，而大师一席话便驱走了我无始劫来的黑暗，没有明白诸佛出世之宗旨，怎么能够停息累生以来的狂心？

〔曹溪〕指六祖，这是以地代名的敬称。

【羊鹿牛权设，初中后善扬，谁知火宅内，元是法中王！】

二乘和三乘是方便的假说，初善、中善、后善正法依次宣扬；竟没有想到在烦恼火宅中的众生，原本就是佛（法中王）啊！

〔初善、中善、后善〕初善，是佛为求声闻者说四谛法；中善，是佛为求辟支佛者说十二因缘法；后善，是佛为诸菩萨说六波罗蜜法。《添品妙法莲华经·序品第一》：“演说正法，初善、中善、后善。其义深远，其语巧妙，纯一无杂，具足清白梵行之相。为求声闻者，说应四谛法，度生老病死究竟涅槃。为求辟支佛者，说应十二因缘法。为诸菩萨，说应六波罗蜜，令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，成一切种智。”〔火宅〕三界之中动乱无安，犹如火宅，所以将三界喻为火宅，见《法华经·卷二·譬喻品第三》中的火宅喻：有大长者，财富无量。某日，宅舍起火，长者之诸子于火宅内乐着嬉戏，不知不觉。长者为救诸子出于火宅，乃设方便，谓屋外有羊车、鹿车及牛车，欲赐诸子。待诸子奔离火宅，长者乃各赐一大白牛车。

【师曰：汝今后方可名念经僧也。达从此领玄旨，亦不辍诵经。】

大师说：从今以后你才可以叫做念经的僧人。法达从此领悟到这玄妙之旨趣，亦不废止诵《法华经》。

七、三身四智

【僧智通，寿州安丰人，初看《楞伽经》约千馀徧，而不会三身四智，礼师求解其义。】

僧人智通，寿州安丰人，初看《楞伽经》大约有一千多遍，而不能够领会三身和四智，顶礼大师，请求开示奥义。

【师曰：三身者，清净法身，汝之性也；圆满报身，汝之智也；千百亿化身，汝之行也。若离本性，别说三身，即名有身无智。若悟三身无有自性，即名四智菩提。听吾偈曰：】

大师说道：所谓三身，清净法身是你的本性；圆满报身，是你的智慧；千百亿化身，是你的心行。如果离开本性而另说三身，就叫做有身无智。若悟得三身无有自性，这就叫做四智菩提。听我说偈：

〔三身〕法身、报身、应身。法身又名自性身，或法性身，人人本具，不过我们众生迷而不显，佛是觉而证得了；报身是由佛的智慧功德所成的，有自受用报身和他受用报身的分别，自受用报身是佛自己受用内证法乐之身，他受用报身是佛为十地菩萨说法而变现的身；应身又名应化身，或变化身，即应众生之机缘而变现出来的佛身。以月为喻：法身如月体，报身如月光，应身如水中的月影，有水则现，无水则不现。这是以水喻感，月影为应，有感则通，无感则不通，所谓“千江有水千江月”。此三者，原是一体，惟从用而立名耳。〔无有自性〕无有自体，指幻象。《大智度论·卷第十九》曰：“一切诸法因缘生故，无有自性，是为实空。”〔三身无有自性〕这是说：三身（法身、报身、应身）是幻象。因为自性是幻，由祂而生的三身当然也是幻。关于“自性是幻”这个问题，在前面“般若品第二”中，解释“自性真空”时，已经详加论说。例如，关于法身是幻，《大乘本生心地观经》云：“常观诸佛妙法身，体性如空不可得。”《大乘入楞伽经》云：“法身如幻梦，云何可称赞？知无性无生，乃名称赞佛。”

【自性具三身，发明成四智；不离见闻缘，超然登佛地。】

自己本性具有三身，觉悟了，八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、末那识、阿赖耶识）即转成四智（成所作智、妙观察智、平等性智、大圆镜智）；不离开见闻尘缘，就能够超然直登佛地。

〔四智〕成所作智、妙观察智、平等性智、大圆镜智。“成所作智”是转有漏的前五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）所成，为佛成功所作一切普利众生的智慧；“妙观察智”是转有漏的第六识（意识）所成，为佛观察诸法及一切众生根器而应病予药与转凡成圣的智慧；“平等性智”是转有漏的第七识（末那识）所成，为佛通达无我平等的道理，而对一切众生起无缘大慈的智慧；“大圆镜智”是转有漏的第八识（阿赖耶识）所成，为佛观照一切事相理性无不明白的智慧，此智慧清净圆明，彻见内外，如大圆镜，洞照万物。

【吾今为汝说，谛信永无迷；莫学驶求者，终日说菩提。】

我今日为你说此妙理，你要真实相信永不迷惑；不要去学那些向心外驰求之人，只会终日口说菩提。

【通再启曰：四智之义，可得闻乎？师曰：既会三身，便明四智，何更问耶？若离三身，别谈四智，此名有智无身；即此有智，还成无智。复偈曰：】

智通又再启请说：可否请师父开示四智之奥义？大师说：你既已领会三身，自然明白四智，为什么还要问呢？如果离开三身而另谈四智，就叫做有智无身；就是这个“有智”，也成了无智。大师又说偈：

【大圆镜智性清净，平等性智心无病，妙观察智见非功，成所作智同圆镜。】

大圆镜智其性清净，平等性智心中无病，妙观察智见闻无功，成所作智如同圆镜。

〔大圆镜智性清净〕大圆镜智是第八识（阿赖耶识）所转。阿赖耶识含藏着无量业种子，对受想行识起着污染作用。现在转识成智，不再污染，故云“性清净”。〔平等性智心无病〕平等性智是第七识（末那识）所转。末那识的主要功能就是思量计度，这是导致生死之大病，现在转识成智，不再思量计度，故云“心无病”’。〔妙观察智见非功〕妙观察智是第六识（意识）所转。意识的主要功能就是在前五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）与相应的五尘（色尘、声尘、香尘、味尘、触尘）相对时，起分别作用，现在转识成智，只是观察，不再分别，故云“见非功”（见时亦无分别之功）。〔成所作智同圆镜〕成所作智是前五识所转，成智后只照前境而不分别，故云“同圆镜”。

【五八六七果因转，但用名言无实性，若于转处不留情，繁兴永处那伽定。】

第六识和第七识是在因地上转，前五识和第八识于果地上（成佛时）自然成就。这个转（转八识成四智）只是转其名相（状态）而体非有二（无实性），若于（第六识和第七识）转识成智之处不留情，果断地转、坚决地转（这就是日用间做功夫处），即便在滚滚红尘中亦如龙潜深渊，蛰伏不动，总是处在龙定中。

第六识和第七识是在因地上转。而此转化不在于禅定修行，唯在日用间一切起心动念处来转。凡夫与圣人（初地以上的菩萨）都是在起心动念处转，究竟是在转智成识还是在转识成智，只在于留情还是不留情，因此而有凡圣、迷悟之别。所以要认真向日用转处着眼，仔细察看：是在正转（转识成智）还是在反转（转智成识）。

〔果地〕相对于“因地”而言。即依因地之修行而得的果位。这里果位是指佛果。〔若于转处不留情〕如毒蛇啮指，速与斩除，无丝毫凝滞。〔繁兴〕兴起甚多，这里是指万象纷然。〔那伽定〕“那伽”义译为龙。“那伽定”就是“龙定”，如龙之潜伏深渊。〔繁兴永处那伽定〕虽然置身于万象纷然的滚滚红尘里（繁兴），总是处在龙定中。

【如上转识为智也。教中云：“转前五识为成所作智，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，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，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。”虽六七因中转，五八果上转；但转其名，而不转其体也。】

以上所说就是转识为智。教中说道：“转前五识为成所作智，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，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，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。”虽然第六识和第七识是在因地转，第五识和第八识是在果地转；但是只转其名相（状态），而不换其体也。

〔教中〕禅宗自称宗下，把研经学教的各宗统称为教下。〔但转其名，而不转其体也〕这是说八识与四智是一体（自性）之二态，就像冰与水看似截然不同，所以有“冰”的名称和“水”的名称，其实它们只是H₂O的两种状态——一体二态。当冰融化成水时，名称变了，而体仍然是H₂O，所以是“但转其名，而不转其体也”。

【通顿悟性智，遂呈偈曰：三身元我体，四智本心明，身智融无碍，应物任随形。起修皆妄动，守住匪真精，妙旨因师晓，终亡染污名。】

智通听了开示，顿悟本性的三身四智，于是呈上偈曰：三身原来是我本性的显现，四智乃是本心觉悟而成；三身四智圆融无碍，顺应事物而自在现形。起心修持都是妄动，守心不动亦非究竟；三身四智之妙旨，因大师开示方才明白，不再在染污假名上去做功夫。

八、本心本性

【僧智常，信州贵溪人，髫年出家，志求见性。一日参礼，师问曰：汝从何来？欲求何事？曰：学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礼大通和尚，蒙示见性成佛之义，未决狐疑，远来投礼，伏望和尚慈悲指示。师曰：彼有何言句，汝试举看。】

僧人智常，信州贵溪人，幼年出家，立志要见性。一日，前来参拜顶礼六祖，大师问道：你从何处来？欲求何事？智常回答说：学人近日去洪州白峰山礼拜大通和尚，蒙他开示见性成佛之义，心中尚有疑惑，不知是否是这样，故远来参礼，祈望和尚慈悲指示。大师说：他是怎样说的，你讲讲看。

【曰：智常到彼，凡经三月，未蒙示诲。为法切故，一夕独入丈室请问：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？大通乃曰：汝见虚空否？对曰：见。彼曰：汝见虚空有相貌否？对曰：虚空无形，有何相貌？】

智常说：智常到大通和尚那里，住了三个多月，都未蒙开示教诲。弟子求法心切，故在一天晚上，独自去方丈室，请问如何是我的本心、本性？大通和尚于是说：你看见虚空吗？弟子回答说：看见。他说：你见虚空有无相貌？弟子回答说：虚空无形，哪有相貌！

【彼曰：汝之本性犹如虚空，了无一物可见，是名正见；无一物可知，是名真知。无有青黄长短，但见本源清净，觉体圆明，即名见性成佛，亦名如来知见。】

他说：你的本性犹如虚空，了无一物可见，这就是正见；你的本心了无一物可知，这就是真知。本性无有颜色无有形状，只见本源清净，觉体圆明，这就是见性成佛，也叫做如来知见。

【学人虽闻此说，犹未决了，乞和尚开示。师曰：彼师所说，犹存见知，故令汝未了。吾今示汝一偈：】

学人虽然听了他的解说，心中仍有疑惑未决，乞求和尚开示。大师说：那位师父所说，犹存有见和知，所以你仍然困惑不解。我现在给你说首偈：

犹存见知，故非究竟。《楞严经·卷五》云：“知见立知，即无明本；知见无见，斯即涅槃，无漏真净。”

【不见一法存无见，大似浮云遮日面；不知一法守空知，还如太虚生闪电。此之知见瞥然兴，错认何曾解方便？汝当一念自知非，自己灵光常显现。】

不见一法而存无见，就像浮云蔽日灵光不现；不知一法而守空知，还如太空生闪电（仍不寂静）。这知（空知）和见（无见）瞥然而起，你还错认为是真知正见，这样如何能够见性呢？知、见一起你就应当立即知道这不对，息下一切知、见，则自己灵光经常显现。

离心意识，灵光迸露，见自本性。《楞严经》云：“知见立知，即无明本；知见无见，斯即涅盘。”

〔错认何曾解方便〕此乃错认，何曾是方便之解？“解方便”是倒装句，即方便解。

【常闻偈己，心意豁然，乃述偈曰：无端起知见，著相求菩提。情存一念悟，宁越昔时迷？自性觉源体，随照枉迁流。不入祖师室，茫然趣两头。】

智常听了此偈，豁然开朗，于是也作了一首偈：没有来由生起知（空知）和见（无见），这是著相而求菩提啊！心中还存着“悟”的一念，哪能够从过去的迷惑中走出来呢？自性这个觉悟的本源体，枉自随着知、见念念迁流不息；若不来到六祖大师的门下来，还在茫然地要么执著于有知见、要么执著于无知见。

九、最上乘法

【智常一日问师曰：佛说三乘法，又言最上乘，弟子未解，愿为教授。】

有一天，智常问大师：世尊说三乘法，又说还有最上乘法，弟子未解其意，愿师父为我讲解说明。

〔三乘〕小乘、中乘、大乘。小乘即声闻乘，中乘即缘觉乘，大乘即菩萨乘。〔最上乘〕至高无上的教法，即圆顿教，亦即一佛乘。

【师曰：汝观自本心，莫著外法相。法无四乘，人心自有等差。见闻转诵是小乘，悟法解义是中乘，依法修行是大乘。】

大师说：你观自己本心，不要著于心外之法相。法本无四乘（小乘、中乘、大乘、最上乘），是人心各有迷悟的差别。见闻转诵这是小乘，悟法解义这是中乘，依法修行这是大乘。

【万法尽通，万法俱备，一切不染，离诸法相，一无所得，名最上乘。乘是行义，不在口争。汝须自修，莫问吾也。一切时中，自性自如。常礼谢，执侍，终师之世。】

了知自性通达万法、俱备万法，于是一切不染，离诸法相，一无所得，这是最上乘。“乘”是行的意思，不在口头争说。其中真义，你必须自修自悟，不必问我。要在一切时中，不取于相，如如不动。智常顶礼感恩，从此奉侍大师，直至大师离世。

十、寂灭为乐

【僧志道，广州南海人也，请益曰：学人自出家，览《涅槃经》十载有馀，未明大意，愿和尚垂诲。师曰：汝何处未明？曰：“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；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。”于此疑惑。】

僧人志道，广州南海人，向大师请教：学人自从出家，阅读《大般涅槃经》已有十多年，未明要旨，望和尚慈悲教诲。大师说：你何处未明？志道说：经上说“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；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。”学人对这句经文有疑惑。

〔诸行〕“行”者，迁流之义。“诸行”是说：一切事物都在变化（迁流）之中。〔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〕一切事物变化无常，是生灭法。〔生灭灭已〕心念（包括微细念）之生灭都完全止息。〔寂灭为乐〕觉破了无明梦，于是一种发自内在的平安和喜悦油然而生，不再有世人（包括帝王、豪富和一切成功者、幸福者）的焦虑、恐惧和烦恼。

“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；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。”这是非常有名的“无常偈”，亦称“雪山偈”，为佛法之大纲。上半偈“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”，这是众苦之因；下半偈“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”，这是灭苦之道。上半偈说生死法，后半偈说涅槃法。

在《大般涅槃经》中，世尊讲述自己过去世中舍身求道的一段经历：

我于尔时作婆罗门，住于雪山修难行之苦行。时，忉利天天主释提桓因及诸天人见如此苦行，心大惊怪。释提桓因于是言道：“菩提之心，难发易坏。”于是变作罗刹，形貌甚可怖畏，前来试验。彼下至雪山，离我不远处，而宣说过去佛所说偈的前二句：“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。”我闻是半偈，心生欢喜，犹如淹没海中突然遇船。便至彼前求下半偈，罗刹说他饥渴难当，须食活人肉血，才继续说。我说道：愿舍身供养以求。罗刹言：“汝若如是能舍身者，谛听！谛听！当为汝说其馀半偈。”即说：“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。”我深思此义已，即上高树，下投舍身。未至地，罗刹还复帝释之身即于空中接我，安置平地。（详见《雪山偈注》）

〔罗刹〕恶鬼的总名，男的叫“罗刹娑”，女的叫“罗刹私”，或飞空，或地行，喜欢食人的血肉。〔帝释〕忉利天的天主释提桓因。

这首偈的意思是说：一切事物变化无常，是生生灭灭之幻象，当心念（包括微细念）之生灭都完全止息，大梦醒来，即证入常乐我净的寂灭境界（涅槃）。其中“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”，是指修行人在世时证果的境界。“生灭灭已”不是志道在下文所说的“色身灭”，“寂灭为乐”的“寂灭”也不是他所说的“即同草木瓦石”，而是没有烦恼和生死的境界。《楞伽阿跋多罗宝经》云：“我所说者，妄想识灭，名为涅盘。”

〔寂灭〕没有烦恼叫做“寂”，没有生死叫做“灭”，没有烦恼和生死的境界，即是涅槃。

“生灭法”是无明梦——众生迷惑颠倒，于湛然无生中妄见生灭；“生灭灭已”是从无明梦中醒来——诸佛彻底觉悟，于俨然生灭中唯见无生。“寂灭为乐”是梦醒后真我之自在常乐。修行的最终目的，就是要从无明梦中醒来。

【师曰：汝作么生疑？曰：一切众生皆有二身，谓色身、法身也。色身无常，有生有灭；法身有常，无知无觉。经云：“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”者，不审何身寂灭？何身受乐？若色身者，色身灭时，四大分散，全然是苦，苦不可言乐。若法身寂灭，即同草木瓦石，谁当受乐？】

大师说：你为甚么有疑惑呢？志道说：一切众生皆有二身，也就是色身和法身。色身无常，有生有灭；法身有常，无知无觉。经上说：“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”，不知道是哪个身寂灭？哪个身受乐？如果寂灭的是色身，那么色身灭时，四大分散，全都是苦，苦不可以说是乐。如果寂灭的是法身，法身无知无觉如同草木瓦石，祂怎么能够受乐？

【又，法性是生灭之体，五蕴是生灭之用；一体五用，生灭是常。生则从体起用，灭则摄用归体。若听更生，即有情之类不断不灭。若不听更生，则永归寂灭，同于无情之物；如是，则一切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，尚不得生，何乐之有？】

再者，法性是生灭之体，五蕴（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）是生灭之用；一体而有五用（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），生灭就是常——生则从体起用，灭则摄用归体。如果任凭他们更生，那么有情众生生生死死不断不灭，何言寂灭？如果不让他们更生，则永归于寂灭，同于无情之物；如是，则一切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，生尚不可得，何乐之有？

【师曰：汝是释子，何习外道断常邪见，而议最上乘法？据汝所说，即色身外别有法身离生灭求于寂灭；又推涅槃常乐，言有身受用。斯乃执吝生死，耽着世乐。】

大师说：你是佛子，为什么修习外道的断、常邪见，而以此来议论最上乘佛法？据你所说，是在色身之外另有法身离生灭而求于寂灭；又推断说涅槃常乐是要有个身来受用。这是在妄执生死是实有而好生恶死，沉迷于世间的欲乐。

〔断常邪见〕即“断常二见”：断见和常见。主张人死之后，一切断灭不复存在，这是断见；主张人死之后有来生，且生生世世为人，这是常见。断见是依有说无，常见是依有说有。真相是本来无一物，生死皆幻，故断见和常见俱是邪见。

【汝今当知，佛为一切迷人认五蕴和合为自体相，分别一切法为外尘相，好生恶死，念念迁流，不知梦幻虚假，枉受轮回，以常乐涅槃翻为苦相，终日驰求。】

你要知道，佛示现世间，就是因为一切迷人妄认五蕴和合为自己，而分别一切法为外境，喜好生而厌恶死，念念迁流，不知道人生如梦似幻，虚假不实，而枉受轮回，反而以为常乐之涅槃是苦，终日向外驰求物欲为乐。

【佛愍此故，乃示涅槃真乐。刹那无有生相，刹那无有灭相，更无生灭可灭，是则寂灭现前。当现前时，亦无现前之量，乃谓常乐。此乐无有受者，亦无不受者，岂有一体五用之名？何况更言涅槃禁伏诸法，令永不生，斯乃谤佛毁法。听吾偈曰：】

世尊为怜愍众生的愚痴，于是开示涅槃之真乐。证悟到刹那间都没有生相，刹那间也没有灭相，更无生灭可灭，于是就寂灭现前。当寂灭现前时，亦不觉得寂灭现前，这就是常乐（不再做分段生死和变易生死的噩梦）。此乐没有受者，也没有不受者，哪里还有一体五用这一说呢？更何况你还说涅槃禁伏诸法，令它们永远不生，这简直是在谤佛毁法。听我说偈：

【无上大涅槃，圆明常寂照，凡愚谓之死，外道执为断。】

无上之大涅槃，圆明而常寂常照；凡夫愚人说这是死亡，外道妄执为断灭（甚么都没有了）。

【诸求二乘人，目以为无作，尽属情所计，六十二见本。】

那些求涅槃的二乘人，把涅槃看成是无所作为。“死亡”、“断灭”和“无所作为”，这都属于情执所妄计，是六十二见的根本。

〔六十二见〕这是外道以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等五蕴法为对象，而起的六十二种邪见。

【妄立虚假名，何为真实义？惟有过量人，通达无取舍。】

这都是妄立的假名，何曾真实存在？惟有超越俗见之人，才能够通达涅槃真义而无取无舍。

〔妄立虚假名，何为真实义〕但有名而无实，就像“兔角”并非真有，不过是个假设的名字而已。

【以知五蕴法，及以蕴中我，外现众色像，一一音声相。】

故知，五蕴法以及五蕴中的我，以及外现的种种色像、种种音声相。

【平等如梦幻，不起凡圣见，不作涅槃解，二边三际断。】
实际上都如梦中事，是幻象，根本没有差异。于是不起凡见、圣见，也不去作涅槃解，二边（有、无）三际（过去、现在和未来）都消失了。

〔平等如梦幻〕这是讲《心经》中“是诸法空相，不生不灭，不垢不净，不增不减”的义理：诸法皆幻，幻象哪有真实的生灭、垢净、增减可言？体悟到这一义理，就能够平等地看待一切，无有爱憎得失，不再挂碍。

【常应诸根用，而不起用想，分别一切法，不起分别想。】

常常应缘而起用六根，却不生起用想；明见一切法的差异，却不起分别的思量。（《大乘入楞伽经》云：“分别境识灭，如是说涅槃。”）

【劫火烧海底，风鼓山相击，真常寂灭乐，涅槃相如是。】

那么，即使“劫火烧干海底，灾风吹山相撞”，世界即将毁坏之时，仍然能够保持真常寂灭之乐，涅槃相就是这样。

〔劫火烧海底，风鼓山相击〕这是世界即将毁坏时所起的大火灾和大风灾。〔劫火〕大三灾（水灾、风灾，火灾）之一，即坏劫时所发生的大火灾，烧到初禅天，一切都变成灰烬。

【吾今强言说，令汝舍邪见，汝勿随言解，许汝知少分。】

我现在勉强用言说来描述这不可言说的境界，使你舍弃邪见。你不要随言生解，而要体悟言外妙旨，那么就认可你对涅槃了知少分。

【志道闻偈大悟，踊跃，作礼而退。】

志道听偈大悟，欢喜踊跃，顶礼而退。

十一、不落阶级

【行思禅师，生吉州安城刘氏。闻曹溪法席盛化，径来参礼，遂问曰：当何所务，即不落阶级？师曰：汝曾作什么来？曰：圣谛亦不为。师曰：落何阶级？曰：圣谛尚不为，何阶级之有？师深器之，令师首众。】

行思禅师，出生在吉州安城刘家，听到曹溪六祖的法席兴盛化人无数，就直接来参礼大师。请教说：怎么样做，才不历诸位（不落阶级）？大师说：你做什么来？行思说：我连圣谛都不为。大师说：那么你是在哪个位次上（落何阶级）？行思说：我圣谛尚且不为，哪里还有什么位次（阶级）？大师非常器重他，命他作首座率领大众。

〔法席〕弘法讲席。〔圣谛〕圣人所见的真理，即苦、集、灭、道。

【一日，师谓曰：汝当分化一方，无令断绝。思既得法，遂回吉州青原山，弘法绍化。】

有一天，大师对他说：你应分当一方的教化，不要让顿教断绝。行思既已得法，于是回到家乡吉州的青原山，继承弘扬顿法，门徒云集，禅风大振。

十二、说似一物

【怀让禅师，金州杜氏子也。初谒嵩山安国师，安发之曹溪参扣。让至，礼拜。师曰：甚处来？曰：嵩山。师曰：甚么物恁么来？曰：说似一物即不中。师曰：还可修证否？曰：修证即不无，污染即不得。】

怀让禅师，金州杜姓之子。最初到嵩山参谒惠安国师，惠安国师发遣他到曹溪参学。怀让到了曹溪礼拜六祖，大师说：甚处来？怀让说：嵩山。大师说：甚么东西这样来？怀让说：说是甚么东西就不对了（自性本无，哪会是甚么东西）。大师说：还可以修证吗？怀让说：修证不是没有（以幻修幻。），污染则不可得（“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？”）。

〔安国师〕即惠安禅师，武则天尊为国师。时王公巳下，及京城士庶，闻风争来谒见，望尘拜伏，日以万数。〔参扣〕亦作“参叩”，参酌叩问。

【师曰：只此不污染，诸佛之所护念。汝既如是，吾亦如是。西天般若多罗谶，汝足下出一马驹，踏杀天下人。应在汝心，不须速说。】

大师印证说：就这个“不污染”，诸佛之所护念；你既如此，我也如此。西天般若多罗尊者（达摩祖师的师父，西天第二十七代祖）预言，你门下出一骏马（指马祖道一禅师），其法嗣遍布天下。你要记在心里，不必早说。

〔西天〕天竺（古印度）在我国的西边，故称西天。《佛祖统记》云：“西天求法，东土译经。”

后来，怀让禅师果然有传法弟子道一禅师（因俗家姓马，世称马祖），其入室弟子一百三十九人，各为一方宗主，教化天下。其中又以西堂智藏、百丈怀海、南泉普愿最为闻名，号称洪州门下三大士。百丈怀海下开衍出临济宗和沩仰宗。

【让豁然契会，遂执侍左右一十五载，日臻玄奥。后往南岳，大阐禅宗。】

怀让当下彻底领悟，于是执侍六祖左右一十五年，日渐通晓顿教的玄秘深奥意旨。后来去到南岳衡山，大力弘扬禅宗。

十三、一宿觉道

【永嘉玄觉禅师，温州戴氏子。少习经论，精天台止观法门。因看《维摩经》，发明心地。偶师弟子玄策相访，与其剧谈，出言暗合诸祖。】

永嘉玄觉禅师，温州戴姓之子。自幼研习经论，精通天台宗的止观法门，因看《维摩经》而开悟。六祖的弟子玄策偶然相访，与其畅谈，出言与诸祖暗暗相合。

〔永嘉玄觉禅师〕永嘉人，俗姓戴。出家遍探三藏，精通天台之止观。后诣曹溪六祖，言下契悟，一宿而去。时称一宿觉。翌日（第二天）下山，回温江。学者辐辏，号为真觉大师。唐睿宗先天元年入寂，赐谥无相大师。著《证道歌》一首。又有《永嘉集》盛行于世。

〔辐辏〕形容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到此聚集，就像车辐集中于车毂一样。

【策云：仁者得法，师谁？曰：我听方等经论，各有师承；后于《维摩经》悟佛心宗，未有证明者。策云：威音王已前即得，威音王已后无师自悟，尽是天然外道。】

玄策问道：您是在哪一位师父门下得法？玄觉说：我听大乘经论，都各有师承。后来在《维摩经》中得悟禅宗要旨，还没有人为我印证。玄策说：在威音王佛出世以前，还可以说有无师自悟之人；威音王佛出世以后，声称无师自悟者，尽是天然外道。

〔方等经〕大乘经的总称。〔佛心宗〕又称心宗，亦即禅宗。〔威音王〕即威音王佛，乃过去庄严劫最初之佛。〔威音王已前〕禅林用语，《祖庭事苑》云：“威音王佛已前，盖明实际理地；威音已后，即佛事门中。”〔威音王已前即得，威音王已后无师自悟，尽是天然外道〕这是说无师自悟者，一定要找明眼人印证，否则会错将光影当悟境。

【曰：愿仁者为我证据。策云：我言轻，曹溪有六祖大师，四方云集，并是受法者。若去，则与偕行。】

玄觉说：那么请您为我印证。玄策说：我人微言轻，曹溪有六祖大师，四方参学者聚集到那里，均得教受正法。您如果要去，我就同您一道。

【觉遂同策来参，绕师三匝，振锡而立。师曰：夫沙门者，具三千威仪，八万细行。大德自何方而来，生大我慢？觉曰：生死事大，无常迅速。师曰：何不体取无生，了无速乎？曰：体即无生，了本无速。师曰：如是！如是！】

玄觉于是同玄策前来参礼六祖大师。他绕着大师走了三圈，然后振响锡杖立在面前。大师说：出家人应具备三千威仪八万细行才是，大德从何处而来，竟然如此傲慢无礼？玄觉说：生死事大，无常迅速。大师说：为什么不体取本无生灭的道理，了悟并没有什么迅速不迅速呢？玄觉说：体取即知本未曾生，了悟则知本来无速可言（这是玄觉陈述自己已证得的境界）。大师印证说：是这样！是这样！

〔三千威仪，八万细行〕比丘行、住、坐、卧四威仪中，所应注意的微细行仪。〔威仪〕行住坐卧应有的威德和仪则。〔生死事大〕死后何处投生，这是至关重大的问题。彻悟大师云：“世间一切重苦，无过生死。生死不了，生死死生，生生死死。出一胞胎，入一胞胎；舍一皮袋，取一皮袋；苦已不堪。况轮回未出，难免堕落。猪胞胎，狗胞胎，何所不钻？驴皮袋，马皮袋，何所不取？此个人身，最为难得，最易打失。一念之差，便入恶趣。三途易入而难出，地狱时长而苦重。七佛以来，犹为蚁子（畜生愚痴，总是执著自己肉身就是这样的，故在畜生道的时间甚长。建造祇桓精舍挖掘墙角时，佛陀看到一窝蚂蚁，就对须达长者说：这些蚂蚁，七佛以来它们都一直是蚂蚁）；八万劫后，未脱鸽身（一天，佛陀看到一只鸽子，当下对弟子说，这只鸽子的罪业，即使八万劫後，仍然是鸽子）。畜道时长已极，鬼狱时长尤倍。久经长劫，何了何休？万苦交煎，无归无救。”（《彻悟大师法语》）〔无常迅速〕转眼无常即来索命，指人生之短暂。〔无生〕诸法本未曾生，故亦无灭。佛言：“生本无生，灭本无灭。一切诸法，亦复如是。”（《菩萨璎珞经·卷第十三》）〔体即无生，了本无速〕佛言：“一切诸法，皆是虚假。”（《大般涅槃经卷第四十·憍陈如品》）

【玄觉方具威仪礼拜，须臾告辞。师曰：返太速乎？曰：本自非动，岂有速耶？师曰：谁知非动？曰：仁者自生分别。师曰：汝甚得无生之意。曰：无生岂有意耶？师曰：无意谁当分别？曰：分别亦非意。】

这时玄觉才具备威仪向大师礼拜，随即告辞。大师说：这样就回去不太快了吗？玄觉说：本来就没动，哪有迟速可言？大师说：甚么人知道本来就没动呢？玄觉说：是仁者自心生起了分别。大师说：你很能领悟不生不灭之意。玄觉说：不生不灭哪里还有意呢？大师说：没有意谁来分别呢？玄觉说：分别亦非意之所为。（前面六祖偈云：“分别一切法，不起分别想。”）

〔威仪〕行住坐卧应有的威德和仪则。〔分别亦非意〕晓了前境而不起思量。

以上两段对话是禅家机锋语，二人相互勘验对方的境界。

〔机锋〕禅宗用语。指问答迅捷锐利、不落迹象、含意深刻的语句。“机锋”之本义是弩弓上的机牙和箭锋，禅宗用以比喻敏捷而深刻的思辩和语句。禅家多用机锋之言，在对答中验证对方的悟道程度。

【师曰：善哉！少留一宿。时谓一宿觉。后著《证道歌》，盛行于世。】

大师说：很好！稍住一夜吧。当时人称“一宿觉”。玄觉后来著有《证道歌》，盛行于世。

“少留一宿”，这是大师的善巧，令其悟透，故时人誉称“一宿觉”。玄觉同祖师相处虽然时间短暂，却是菩提道上的关键转折点，他常言道：终得心於曹溪耳。在其《证道歌》中亦言：“自从认得曹溪路，了知生死不相关。”

十四、无不定时

【禅者智隍，初参五祖，自谓已得正受，庵居长坐，积二十年。师弟子玄策，游方至河朔。闻隍之名，造庵问云：汝在此作甚么？隍曰：入定。】

禅人智隍，当初参见五祖弘忍的时候，就自以为已得三昧（正受），独居茅棚长坐，达二十年之久。六祖的弟子玄策，游方至黄河之北。听到智隍禅师精于禅定的名声，就到茅棚去拜访他，问道：你在这里做什么？智隍回答说：入定。

〔正受〕想心都息、缘虑并亡的禅定，又名三昧。〔游方〕周游各地寺刹，参学问道。〔河朔〕泛指黄河以北的地区。〔造〕到，去；例如：造访。

【策云：汝云入定，为有心入耶？无心入耶？若无心入者，一切无情草木瓦石应合得定；若有心入者，一切有情含识之流亦应得定。】

玄策说：你说入定，是有心入定呢？还是无心入定？如果是无心入定，那么一切无情之物草木瓦石等等都无心，都应当得定；如果是有心入定，那么一切有情众生都有心，也都应当得定。

〔含识〕含有心识者，即有情众生。

【隍曰：我正入定时，不见有有无之心。策云：不见有有无之心，即是常定，何有出入？若有出入，即非大定。隍无对。】

智隍说：我正入定之时，不见有有心或无心。玄策说：既然不见有“有心或无心”，就是常定，无时不在定中，哪还有什么出定、入定？（针对上文“隍曰：入定”而言）若定有出、入，即非大定。智隍无言对答。

【良久，问曰：师嗣谁耶？策云：我师曹溪六祖。隍云：六祖以何为禅定？策云：我师所说，妙湛圆寂，体用如如；五阴本空，六尘非有，不出不入，不定不乱。禅性无住，离住禅寂；禅性无生，离生禅想。心如虚空，亦无虚空之量。】

沉默了许久，智隍问道：请问你的师父是谁？玄策说：我师父是曹溪六祖。智隍说：那么六祖是以何为禅定？玄策说：我师父说的是，本性妙湛圆寂，体用如如；五阴（即五蕴，指身心）本空，六尘（指内外境）非有，没有出也没有入，没有定也没有乱。禅性无住，故不住禅寂；禅性无生，故不生禅想。心如虚空，亦无有虚空之想（不著空见）。

这是说：对境不惑，如如不动，泯灭有无，才是真定。

〔如如〕如于真如。这是平等不二、不起颠倒分别的自性境界。〔真如〕真是真相，如是如此，真相如此，故名“真如”，即诸法实相。

【隍闻是说，径来谒师。师问云：仁者何来？隍具述前缘。师云：诚如所言，汝但心如虚空，不著空见，应用无碍，动静无心，凡圣情忘，能所俱泯，性相如如，无不定时也。】

智隍听了这番道理，径直前来拜见六祖。六祖问道：仁者前来有何贵干？智隍详细地叙述了与玄策相会之事。六祖说：定的道理，确如玄策所说。你只要心如虚空，亦不著空，应用无碍，动静无心，不起凡见圣见（凡圣情忘），能所俱泯，理性和事相融通无碍，自然无时不在定中。

〔能所〕自动之法叫做“能”，被动之法叫做“所”。譬如六根对六尘，六根是能缘，六尘为所缘。

本经云：“何名禅定？外离相为禅，内不乱为定。外若著相，内心即乱；外若离相，心即不乱。本性自净自定，只为见境思境即乱；若见诸境心不乱者，是真定也。”

【隍于是大悟，二十年所得心，都无影响。其夜，河北士庶闻空中有声云：隍禅师今日得道！隍后礼辞，复归河北，开化四众。】

智隍于是大悟，二十年来长坐入定而有所得之心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当天夜里，河北民众都听到空中有声音说（天神赞叹）：隍禅师今日得道！后来智隍礼辞六祖，回到河北，开化僧俗四众。

明师去粘解缚：多年来，智隍尚执著于得定、入定；现在粘缚一去，海阔天空，无不定时。

十五、不会佛法

【一僧问师曰：黄梅意旨，甚么人得？师云：会佛法人得。僧云：和尚还得否？师云：我不会佛法。】

一位僧人问六祖大师：黄梅五祖之顿教意旨，甚么人得到？大师说：会佛法的人得到。僧人说：和尚您得到没有？大师说：我不会佛法。

〔意旨〕意之所在。

六祖斩钉截铁的回答，如晴天霹雳，震醒梦中人！

《金刚经》云：“须菩提！所谓佛法者，即非佛法，是名佛法。”

梁武帝问达摩：如何是圣谛第一义？达摩云：廓然无圣。帝云：对朕者谁？磨云：不识。

昔高峰和尚，尝举六祖不会佛法公案，颂曰：“祖师不会禅，夫子不识字，棒打石人头，嚗嚗论实事。”

〔意旨〕意之所在。〔廓然〕空寂貌。

十六、方辩塑像

【师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无美泉，因至寺后五里许，见山林郁茂，瑞气盘旋，师振锡卓地，泉应手而出，积以为池，乃跪膝浣衣石上。】

有一天，大师想要洗涤五祖所授之衣，而无甘美的泉水。于是就到寺后五里远的地方，看到山林郁茂，瑞气盘旋。大师就振动锡杖击地，泉水应手而出，积成一池，于是跪在石上洗衣。

【忽有一僧来礼拜，云：方辩，是西蜀人。昨于南天竺国，见达摩祖师，嘱方辩速往唐土：“吾传大迦叶正法眼藏及僧伽梨，见传六代于韶州曹溪，汝去瞻礼。”方辩远来，愿见我师传来衣钵。师乃出示。】

忽然有一僧人前来礼拜，说道：弟子方辩，是西蜀人。前些日在南天竺国，见到达摩祖师，嘱咐弟子速往中土（唐土）说：“我在中土所传初祖摩诃迦叶的禅宗心法（正法眼藏）以及大衣（僧伽梨），现已传至第六代，在韶州曹溪，你前去瞻礼。”弟子远来，愿见我师父传来的衣钵。大师就出示衣钵给他看。

〔昨〕泛指往日；过去。例如：“觉今是而昨非。”（《归去来兮辞》）〔南天竺〕天竺就是印度，南天竺是五天竺之一。天竺区划五方而当于南方者，谓之南天竺。〔大迦叶〕即摩诃迦叶。世尊在灵鹫山，一日拈天华示众。百万人天不会其意，迦叶独破颜微笑。世尊曰：“吾有正法眼藏，涅槃妙心，实相无相，微妙法门，不立文字，教外别传，付嘱摩诃迦叶。”这是世尊首传禅宗。〔正法眼藏〕佛的心眼彻见正法，名“正法眼”，深广而万德含藏，叫做“藏”。〔僧伽梨〕僧人的大衣。

【次问：上人攻何事业？曰：善塑。师正色曰：汝试塑看！辩罔措。过数日，塑就真相，可高七寸，曲尽其妙。师笑曰：汝只解塑性，不解佛性。师舒手摩方辩顶，曰：永为人天福田。师仍以衣酬之。】

大师接着问道：上人专精何事？方辩说：善于塑像。大师严肃地说：你塑塑看！方辩惶然不知所措。过了数日，方辩塑成六祖法像，高约七寸，曲尽其妙。大师笑道：你只懂得塑性，不懂佛性。伸手摩着方辩的头顶，说：你永为人天之福田。于是送方辩一衣作为酬谢。

问：六祖正在濯洗所授之衣而遇方辩，文中“师仍以衣酬之”，是否是说六祖以五祖所传之衣酬谢方辩？

答：不是。祖传之信衣，岂可用以酬谢他人！在第十品中：“十一月十三日，迁神龛并所传衣钵而回。”证明信衣仍在。

【辩取衣分为三：一披塑像，一自留，一用椶裹瘗地中。誓曰：后得此衣，乃吾出世，住持于此，重建殿宇。】

方辩把六祖赠送之衣分为三份：一份披在塑像上，一份自己留着，一份用棕裹着埋藏在地下。立誓说：以后如果有人挖地时得到此衣，那就是我出世，在此地当住持，重建殿宇。

〔椶〕同“棕”。〔瘗〕读艺，埋葬，埋藏。〔重建殿宇〕据载：宋嘉佑八年，有僧惟先，修殿掘地，得衣如新。像在高泉寺，祈祷辄应。

十七、卧轮断想

【有僧举卧轮禅师偈云：卧轮有伎俩，能断百思想，对境心不起，菩提日日长。】

有位僧人以卧轮禅师之偈请教六祖，偈云：“卧轮有伎俩，能断百思想；对境心不起，菩提日日长。”

从这首偈偈来看，卧轮禅师“能断百思想，对境心不起”，而且烦恼日轻菩提（觉）日长，这是挺不错的境界，他以为这就是究竟，所以得意地说“卧轮有伎俩”。

修行有两段功夫：保和任。卧轮的功夫是在保的阶段，他已经具有伏住妄想的能力，做到“不住色生心，不住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生心”（对境心不起）。要注意的是，“能断百思想”是指念起不续，而不是压念不起；“对境心不起”，是说对境不起攀缘住著之心。

无念，这是修学中的重大问题。要特别注意的是，不可用压念不起，来达到无念。因为“压念不起”是用意志力去压住念头，即便座上能够压住，座下反而更活跃；有时候能够压住，有时候反而更加活跃。更重要的是，“压念不起”的修法，最终不可能达到“使六识出六门，於六尘中无染无杂，来去自由，通用无滞”的境界。故六祖特别指出：“若只百物不思，念尽除却，一念绝即死，别处受生，是为大错。”

正确的无念，是不要念上生念、攀缘住著。六祖开示道：“无念者，於念而无念。”也就是庞居士所说的：“好雪片片，不落别处。”关于无念行，六祖开示道：“何名无念？若见一切法，心不染著，是为无念。用即徧一切处，亦不著一切处。但净本心，使六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）出六门（即六根：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，於六尘（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）中无染无杂，来去自由，通用无滞，即是般若三昧，自在解脱，名无念行。”

【师闻之曰：此偈未明心地，若依而行之，是加系缚。因示一偈曰：惠能没伎俩，不断百思想，对境心数起，菩提作么长？】

六祖听了说道：这首偈尚未明白心地法门，你如果依之而行，是自加系缚（只会大死，不能大活），沉滞修途。于是开示一偈为他解缚：惠能没伎俩，不断百思想；对境心数起（任运而起，无所住而生其心，活泼泼的妙用），菩提怎么会长（以诸法实相观之）？

〔心地法门〕心空境自空，万法无缚，本自解脱。〔不断百思想〕这里“不断百思想”不是不断妄想，而是“无所住而生其心”的境界。这是定慧等持境界，亦即是《维摩诘所说经·佛国品第一》所云：“能善分别诸法相，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”（能够明鉴万法，而心不为这些幻象所动。）〔第一义〕至高无上的义理，即诸法实相。佛言：“一切诸法皆是虚假，随其灭处，是名为实，是名实相，是名法界，名毕竟智，名第一义谛，名第一义空。”（《大般涅槃经·卷第四十·憍陈如品》）〔对境心数起〕六祖的对境心数起不是住境生心，而是前面所说的“使六识出六门，於六尘中无染无杂，来去自由，通用无滞”。这里“不断百思想，对境心数起”是任的阶段，境界是很高的。如果没有前面“能断百思想，对境心不起”之保的功夫，那么“不断百思想，对境心数起”就会是“不断百妄想，心随境乱转”的轮回境界。

卧轮的问题是：一、“卧轮有伎俩”，说明他还有有所得心；二、“能断百思想，对境心不起”，以功夫而言，尚属保的阶段，没有做到任运自在，能死不能活。问题的严重性在于，他还不知道这是将化城当宝所，便以枯木依寒岩为究竟，幸好六祖指出明路。三、卧轮还著在“菩提日日长”的相上，故六祖深而言之：“菩提作么长？”——从诸法实相而言，哪有什么菩提？更何况菩提日日长？要他会相归性。

修行就像木头在河中漂游，若不被绊住，自然流归大海。明师之所以可贵，就是能够看出学人被什么绊住了，而去粘解缚。所以六祖在“顿渐品第八”中说：“吾若言有法与人，即为诳汝，但且随方解缚。”有僧问赵州：“如何是玄中玄？”州云：“汝玄来多少时？”僧云：“玄之久矣。”州云：“若不是老僧，几乎玄杀！”（评：祖师一语，如金刚王宝剑，断尽凡圣知见！）

〔玄中玄〕临济祖师以三玄三要接学者。三玄是：句中玄，体中玄，玄中玄。《五灯会元》记载：“秀州本觉寺守一法真禅师，江阴沈氏子。僧问：‘如何是句中玄？’师曰：‘昆仑骑象藕丝牵。’曰：‘如何是体中玄？’师曰：‘影浸寒潭月在天。’曰：‘如何是玄中玄？’师曰：‘长连床上带刀眠。’曰：‘向上还有事也无？’师曰：‘放下著。’”

问：卧轮偈与六祖偈不同处何在？

答：做功夫有保和任两个阶段：一、保：保护自心，绝思绝虑，而不跟境界跑。二、任：自性做主，任运自在，而不跟境界跑。最初的阶段是保护自心（不住色声香味触法生心）；当保护功夫成熟，就去掉保护，去掉拘束，做任运功夫，让心任运自在而不逾矩（生无所住心）。这里的“矩”，是不贪、不嗔、不痴。以戒毒为喻，第一阶段是保护阶段，就是要深刻认识到吸毒的危害，严格与毒品隔离。毒瘾严重者，甚至要在戒毒所培训一段时间，在严格的环境和纪律之下，学得一些方法，并且具备初步的戒毒能力，才回家继续以保护的方式戒毒。保护功夫成熟后，就要开始做第二阶段的任运功夫。要做到毒品虽在身边唾手可得，也不会被诱惑，而正常地工作和生活。又例如，子曰：“克己复礼（约束自己，使言行符合于礼）。”又曰：“随心所欲而不逾矩。”这里，“克己复礼”是保的功夫，“随心所欲而不逾矩”是任的境界。孔子通过做“克己复礼”的功夫，经过数十年的努力，七十岁时达到了“随心所欲而不逾矩”的境界。

《金刚经》云：“诸菩萨摩诃萨，应如是生清净心：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卧轮偈是不住色声香味触法生心，这是保的阶段；六祖偈是生无所住心，这是任的阶段，所谓“万花丛中过，片叶不沾身”。《圆觉经》所云：“善男子！一切障碍，即究竟觉；得念失念，无非解脱；成法破法，皆名涅槃；智慧愚痴，通为般若；菩萨外道所成就法，同是菩提；无明真如，无异境界；诸戒定慧及淫怒痴，俱是梵行。众生国土，同一法性；地狱天宫，皆为净土；有性无性，齐成佛道；一切烦恼，毕竟解脱。法界海慧，照了诸相，犹如虚空。此名如来随顺觉性。善男子！但诸菩萨及末世众生，居一切时不起妄念（不住色声香味触法生心），于诸妄心亦不息灭（生无所住心），住妄想境不加了知，于无了知不辩真实。彼诸众生，闻是法门，信解受持，不生惊畏，是则名为随顺觉性。善男子！汝等当知，如是众生，已曾供养百千万亿恒河沙诸佛及大菩萨，植众德本，佛说是人名为成就一切种智。”

〔法界海慧〕观法界之平等大慧，深广如海，故名。〔一切种智〕又作一切相智，这是佛通达诸法总相（诸法实相）及别相之智。

顿渐品第八

一、南能北秀

【时，祖师居曹溪宝林，神秀大师在荆南玉泉寺。于时两宗盛化，人皆称南能北秀，故有南北二宗顿渐之分，而学者莫知宗趣。】

那时，六祖居曹溪宝林寺，神秀大师在荆州南部的玉泉寺。当时两宗都弘化兴盛，人皆称南能北秀，故有南北二宗顿渐之分，而学人都不知道这两宗的宗趣。

〔玉泉寺〕位于湖北当阳县玉泉山的东南麓。〔宗趣〕宗旨和趣向。

问：神秀之偈“身是菩提树，心如明镜台；时时勤拂拭，勿使惹尘埃”，我读了甚感受用，而惠能之偈“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；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”，却觉得用不上。是何缘故？

答：对于一种法，自己一定要有执行的能力，才能有实际受用。所以，一定要选择与自己相应的修法，所谓“药无贵贱，对症者良；法无高下，应机者妙”。你感到神秀之偈受用，就按此偈来修。待到烦恼淡薄，般若光透出来多了，自会领悟到惠能之偈的妙处，那时就有能力来实施了。憨山大师云：“所言顿悟渐修者，乃先悟已彻，但有习气未能顿净，就于一切境缘上，以所悟之理，起观照之力，历境验心。融得一分境界，证得一分法身；消得一分妄想，显得一分本智。”（《梦游集·答郑崐岩中丞》）

〔本智〕无障碍解脱智。

【师谓众曰：法本一宗，人有南北；法即一种，见有迟疾。何名顿渐？法无顿渐，人有利钝，故名顿渐。】

大师对众人说道：佛法本来只有一个宗旨，而人有南北之分；佛法就是一种，见道却有迟疾。为什么有顿、渐？佛法并无顿渐，是人的根性有利钝，于是因材施教，所以才有顿渐。

【然秀之徒众，往往讥南宗祖师：不识一字，有何所长？秀曰：他得无师之智，深悟上乘，吾不如也。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，岂徒然哉！吾恨不能远去亲近，虚受国恩。汝等诸人，毋滞于此，可往曹溪参决。】

然而神秀的徒众，往往讥讽南宗的祖师惠能，不识一字，能有什么过人之处？神秀说：惠能得到无师自通的智慧，深悟上乘，我不如他啊！而且我师父五祖，亲传衣法给他，哪能没有缘故呢！我恨不能远去曹溪亲近他闻法受教，却枉自在这里虚受国恩。你等诸人，不要再逗留此地，可去曹溪参学决疑。

神秀博览经书，为教授师，众望所归，却因惠能而失去传法及祖位，且与惠能有顿渐不同的主张，竟公开对门人说“他得无师之智，深悟上乘，吾不如也。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，岂徒然哉！吾恨不能远去亲近，虚受国恩”，而且敦促门人“毋滞于此，可往曹溪参决”。神秀之高风亮节可见！

据记载：五祖圆寂后，神秀往江陵当阳山（今湖北当阳县东南）玉泉寺，大开禅法，二十馀年中，誉响四海。武则天闻之，召至京城，肩舆上殿，亲加跪礼，时已年过九十。到中宗即位，更受礼重。于神龙二年（706年）在天宫寺示寂，谥大通禅师，百有馀岁（“秀生于隋末，百有馀岁，未尝自言，故人莫知其数”），僧腊八十。

〔僧腊〕又作法腊、戒腊，僧尼受具足戒以后之年数。

【一日，命门人志诚曰：汝聪明多智，可为吾到曹溪听法。若有所闻，尽心记取，还为吾说。】

一日，神秀命令门人志诚说：你聪明多智，可为我到曹溪六祖处听法。若有所闻，你要尽心记取，回来讲给我听。

虚怀若谷，大师风范。

【志诚禀命至曹溪，随众参请，不言来处。时，祖师告众曰：今有盗法之人，潜在此会。志诚即出礼拜，具陈其事。师曰：汝从玉泉来，应是细作。对曰：不是！师曰：何得不是？对曰：未说即是，说了不是。】

志诚接受命令到了曹溪，随大众参礼请益，却不言自己来处。这时，六祖大师对大众说：现在有盗法之人，潜伏在此法会中。志诚就站出来礼拜，详细述说他接受师父的命令来曹溪听法之事。大师说：你从北宗玉泉寺来，应是暗探。志诚回答说：不是！大师说：怎么不是？志诚回答说：未说来历即是暗探，我已经说明了我的来历就不是暗探。

〔细作〕暗探，间谍。

【师曰：汝师若为示众？对曰：常指诲大众，住心观净，长坐不卧。师曰：住心观净，是病非禅；长坐拘身，于理何益？】

大师说：你师父怎样开示大众？志诚回答说：师父常常指导教诲大众：凝心观净，长坐不卧（不倒单）。大师说：凝心观净，是病而不是禅；长坐不卧是拘束身子，于悟道有何益处？

〔不倒单〕结跏趺坐，不分昼夜。

六祖禅的精义是：直捷的从见闻觉知中去悟入（般若观照），以达到活泼泼的不染万境而常自在（万花丛中过，片叶不沾身）。

六祖云：“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虽有见闻觉知，不染万境，而真性常自在。故经云：能善分别诸法相，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”真如自性起念，是作般若观照，邪来正度，迷来悟度，愚来智度，恶来善度，直至二边俱离，除却虚妄思想心，这就是六祖禅的修法。六祖云：“不起诳妄，用自真如性，以智慧观照，於一切法不取不舍，即是见性成佛道。”

因此，无念非是不许起念，而是不染。六祖云：“无念者，於念而无念。”“於诸境上心不染，曰无念。於自念上常离诸境，不於境上生心。若只百物不思，念尽除却，一念绝即死，别处受生，是为大错。”“又有迷人，空心静坐，百无所思，自称为大；此一辈人，不可与语，为邪见故。”“何名无念？若见一切法，心不染著，是为无念。......善知识！悟无念法者，万法尽通；悟无念法者，见诸佛境界；悟无念法者，至佛地位。”

【听吾偈曰：生来坐不卧，死去卧不坐，一具臭骨头，何为立功课？】

听我说偈：生时虽能长坐不卧，死了便是长卧不坐，这样一具臭骨头，怎么可以用它来做功课呢？

二、戒定慧法

【志诚再拜，曰：弟子在秀大师处，学道九年，不得契悟，今闻和尚一说，便契本心。弟子生死事大，和尚大慈，更为教示。】

志诚再次礼拜说：弟子在神秀大师处，学道九年，不得契悟；今日听和尚一说，便契悟本心。弟子生死事大，望和尚大慈，更为开示教导。

【师曰：吾闻汝师教示学人戒定慧法，未审汝师说戒定慧，行相如何？与吾说看。诚曰：秀大师说：“诸恶莫作名为戒，诸善奉行名为慧，自净其意名为定。”彼说如此，未审和尚以何法诲人？】

大师说：我听说你师父教示学人戒定慧法，不知道你师父说的戒定慧是怎么回事？你给我说说看。志诚说：神秀大师说：“诸恶莫作名为戒，诸善奉行名为慧，自净其意名为定。”他是如此说，不知道和尚是怎么样教人？

〔行相〕行事的相状。

【师曰：吾若言有法与人，即为诳汝。但且随方解缚，假名三昧。如汝师所说戒定慧，实不可思议，吾所见戒定慧又别。志诚曰：戒定慧只合一种，如何更别？】

大师说：我如果说有什么法教人，那就是骗你。我只不过是依照对方的碍难去粘解缚，假托个名字叫三昧。如你师父所说的戒定慧，确实深妙；不过，我对戒定慧的见解又有所不同。志诚说：戒定慧只应该有一种，怎么还会不同呢？

〔去粘解缚〕去除身上之粘缚；在禅林中，转指解去烦恼执著，以达自在无碍之境。

【师曰：汝师戒定慧接大乘人，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。悟解不同，见有迟疾。汝听吾说，与彼同否？吾所说法，不离自性。离体说法，名为相说，自性常迷。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，是真戒定慧法。】

大师说：你师父所说的戒定慧，是接引大乘人；我所说的戒定慧，是接引最上乘人。悟解不同，见道有迟疾。你听我说，看是否同他一样。我所说的法，不离自性，离自性这个本体来说法，叫做相说（著相说法），自性仍然在迷。须知一切万法都是从自性而起相用，这才是真正的戒定慧法。

【听吾偈曰：心地无非自性戒，心地无痴自性慧，心地无乱自性定，不增不减自金刚，身去身来本三昧。】

听我说偈：心地不起是非人我就是自性戒，心地不痴迷颠倒就是自性慧，心地不昏沉散乱就是自性定，不增不减坚如金刚，去来自如皆是三昧。

〔心地〕心无形相，故以地喻心。而且，心类似于地。地有能生义，心亦有能生义。一切丛林植物皆从地生，而一切善恶等法六凡四圣的果体，皆从自心生起。地有所依止义，心亦为有依止义。地为矿物、植物和动物所依止，心亦为五蕴、六根、十八界、世出世间法和漏无漏法所依止。故把心与地合成一名，而称心地。〔心地无非自性戒〕“心地无非”，于一切时、一切处，不起分别，无爱憎好恶。慧明法师在其《开示录》中说道：“云何为戒？心地无非自性戒。戒有有相与无相之分，有相名曰身戒，无相名曰心戒。习心地法门者，应严持心戒，大家现在打坐，即是做心戒的工夫。何以故？因上座后，一心持咒，藉咒力锁住一切妄念，久之妄念不生，便是心地无非的境界。不但上座如此，下座后还是如此，一切时、一切处，皆不起分别，不生烦恼，自然动静一如，方算完成心地无非之戒。”

【诚闻偈，悔谢，乃呈一偈曰：五蕴幻身，幻何究竟？回趣真如，法还不净。】

志诚听了偈，悔过谢恩，于是也呈上一偈：五蕴假合成幻身，幻身哪里会究竟？即便以此来回趣真如，犹著法相还不清净。

〔悔谢〕前面志诚认为“戒定慧只合一种”，通过六祖的开示才明白是自己错了，所以悔过谢恩。〔回趣真如，法还不净〕以“诸恶莫作名为戒，诸善奉行名为慧，自净其意名为定”之法来回趣真如，犹著法相还不清净。神秀所传是有相戒定慧，六祖所传是无相戒定慧。《慧明法师开示录》云：“云何为戒？心地无非自性戒。戒有有相与无相之分，有相名曰身戒，无相名曰心戒。”

【师然之。复语诚曰：汝师戒定慧，劝小根智人；吾戒定慧，劝大根智人。若悟自性，亦不立菩提涅槃，亦不立解脱知见，无一法可得，方能建立万法。若解此意，亦名佛身，亦名菩提涅槃，亦名解脱知见。见性之人，立亦得，不立亦得；去来自由，无滞无碍。应用随作，应语随答，普见化身，不离自性，即得自在神通，游戏三昧，是名见性。】

大师印可。又对志诚说道：你师父所说的戒定慧，是教导小根智的人；我所说的戒定慧，是教导大根智的人。如果悟了自己本性，也不立菩提涅槃，也不立解脱知见，无一法可得，方能以真如本性建立万法。（第四品云：“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虽有见闻觉知，不染万境，而真性常自在。”）如果会解此意，就叫做佛身，也称作菩提涅槃、解脱知见。见性之人，立这些名相可以，不立也可以；去来自由，无滞无碍。应用而随作，应语而随答，普现一切化身，不离自己本性，即得自在神通，游戏三昧，是名见性。

〔普见化身〕这里的“见”，古同“现”。

神秀和六祖所说的两种戒定慧法，实际是两段功夫，分别用于小根智人和大根智人。所谓小根大根，并非一成不变。倘若修“心地无非、无痴、无乱”下不了手，说明基础不够，即当按神秀之法痛下功夫，数年后自能领会到“心地无非、无痴、无乱”的妙处，并能够循此而修。

三、不立之义

上文，六祖云：“见性之人，立亦得，不立亦得。”故志诚进一步请教：如何是不立义？

【志诚再启师曰：如何是不立义？师曰：自性无非、无痴、无乱，念念般若观照，常离法相，自由自在，纵横尽得，有何可立？自性自悟，顿悟顿修，亦无渐次，所以不立一切法。诸法寂灭，有何次第？志诚礼拜，愿为执侍，朝夕不懈。】

志诚又启禀大师说：如何是“不立”之义？大师说：自性无非、无痴、无乱（自性戒定慧），念念般若观照，知幻即离（常离法相），自由自在，无论做什么都可以（纵横尽得），有什么可立？自性自悟，顿悟顿修，亦无渐次，所以不立一切法。诸法寂灭，有何次第？志诚礼拜，愿为执侍，朝夕不懈。

〔法相〕诸法所显现之相状。〔纵横尽得〕“纵横”，无拘束；尽得，都可以。故“纵横尽得”在这里的意思是：无论做什么都可以——在在都不离道。〔顿悟顿修〕顿悟就是悟诸法实相：本来无一物。顿修就是：“知幻即离，不作方便；离幻即觉，亦无渐次。”（《圆觉经》）“一切永离，冷而无烟。”（《佛藏经》）顿悟顿修对最上根智的人甚为有效，但是此下之人，虽然理知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”，见幻却不能够立即觉悟是幻，或者理知是幻，事上却离不了，“看得破，忍不过”，那就必须渐修来去除习气，所谓“理可顿悟，事须渐除”。

问：志诚本是接受师命，来曹溪闻法，然后回去汇报。为什么闻法后不回去呢？有负师恩！

答：这就是：依法不依人，吾爱吾师，吾更爱真理。北宗门下愚迷之人由于分别爱憎而发展成仇恨，不仅当年放火烧山，甚至现在还派剑客刺杀六祖（见下文），志诚如今已经体认到南宗是真传，如果回去实话实说（如果不实说，心怀谄曲又如何修行？），必不见容，并有性命之忧，故只能去信汇报，自己留下。

四、行昌剌师

【僧志彻，江西人，本姓张，名行昌，少任侠。自南北分化，二宗主虽亡彼我，而徒侣竞起爱憎。时北宗门人自立秀师为第六祖，而忌祖师传衣为天下闻，乃嘱行昌来剌师。】

僧人志彻，江西人，本姓张，名行昌，年轻时是侠客。自从南北二宗分化，二宗的宗主惠能和神秀虽然不分彼此，而门徒竞相生起爱憎。当时北宗的门人，自立神秀大师为禅宗第六祖，而害怕到惠能大师受传衣钵之事被天下人知道，于是派遣行昌来剌杀大师。（真是令人震惊！这样还学什么佛？苦修本为了生死，嫉妒心起堕地狱！所以《坛经》中一再告诫修道人不可有嫉妒之心。）

【师心通，预知其事，即置金十两于座间。时夜暮，行昌入祖室，将欲加害，师舒颈就之，行昌挥刃者三，悉无所损。】

大师有他心通，预先知道这事，于是放了十两黄金在座侧。到了夜晚，行昌潜入六祖室内，将欲加害，大师就伸颈让他砍，行昌挥刀砍了三次，一点都没有伤到。

〔他心通〕六通之一，即能知他人心想的神通。〔六通〕三乘（声闻乘、缘觉乘、菩萨乘）圣者所得之神通，有六种：即天眼通、天耳通、他心通、宿命通、神足通、漏尽通。亦称六神通。

【师曰：正剑不邪，邪剑不正；只负汝金，不负汝命！行昌惊仆，久而方苏，求哀悔过，即愿出家。师遂与金，言：汝且去，恐徒众翻害于汝。汝可他日易形而来，吾当摄受。行昌禀旨宵遯，后投僧出家，具戒精进。】

大师说：侠客是正义之剑不应当邪用，邪用之剑即非正人君子所为；我前世只欠你金子，并不欠你性命！行昌大惊昏倒在地，许久才苏醒过来，向大师哀求悔过，并发愿随六祖出家。大师于是把十两黄金给他，说道：你暂且离去，你现在这身夜行刺客的打扮被徒众们看见，反而会加害于你。你可以改日换了装束再来，我会收你为徒。行昌领了大师的旨意连夜逃走，后来投拜一位僧人出家，受具足戒，精进修行。

〔摄受〕以慈悲心收取和护持众生。

五、常无常义

【一日，忆师之言，远来礼觐。师曰：吾久念汝，汝来何晚？曰：昨蒙和尚舍罪，今虽出家苦行，终难报德，其惟传法度生乎！弟子常览《涅槃经》，未晓常、无常义，乞和尚慈悲，略为解说。】

有一天，行昌想起大师的话（“汝可他日易形而来，吾当摄受”），远来礼见。大师说：长久以来，我一直在想念你，为什么现在才来？行昌说：那日承蒙和尚赦罪，现今虽然出家修苦行，终难报答和尚的大恩大德。想来想去，唯有弘法度生才能报答罢！弟子常读《涅槃经》，不明白常、无常之义，乞请和尚慈悲，略为解说。

〔觐〕读晋，朝见。

【师曰：无常者，即佛性也；有常者，即一切善恶诸法、分别心也。】

大师说：所谓无常者，即是佛性；有常者，即是一切善恶诸法和有分别之心。

【曰：和尚所说，大违经文。师曰：吾传佛心印，安敢违于佛经？曰：经说佛性是常，和尚却言无常；善恶诸法，乃至菩提心，皆是无常，和尚却言是常。此即相违，令学人转加疑惑。】

行昌说：和尚所说，大大违背经文。大师说：我传佛之心印，怎敢违背佛经？行昌说：经上说佛性是常，和尚却说是无常；善恶诸法，乃至于菩提心，皆是无常，和尚却说是常。这就与经相违背，使学人更加疑惑。

〔心印〕心者佛心，印者印可或印定之义。禅宗不立文字，不依言语，只以心传心，以佛心印定众生心，证不二相。《祖庭事苑》曰：“达摩西来，不立文字，单传心印，直指人心，见性成佛。”〔佛心〕语言文字无法表达之佛陀自内证，称为佛心。以佛心直印于众生之心，谓之以心传心。

【师曰：《涅槃经》，吾昔听尼无尽藏读诵一徧，便为讲说，无一字一义不合经文；乃至为汝，终无二说。曰：学人识量浅昧，愿和尚委曲开示。】

大师说：《涅槃经》，我昔日听无尽藏尼读诵一遍，便为她讲说，没有一字一义不合经文；乃至现在为你而说，仍然没有不同。行昌说：弟子见识浅薄愚昧，希望和尚详细透彻地开示。

【师曰：汝知否？佛性若常，更说什么善恶诸法？乃至穷劫，无有一人发菩提心者。故吾说无常，正是佛说真常之道也。】

大师说：你知道吗？佛性乃是万法之源，佛性若常，没有变化，哪还会有什么善恶诸法？乃至经过无穷劫，也不会有一个人发菩提心（因为“发”是由无转有）。所以我说佛性无常，有变化，这正是佛所说的真常的道理。

〔发菩提心〕发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大心，亦即发求取正觉成佛的心。

【又，一切诸法若无常者，即物物皆有自性，容受生死，而真常性有不徧之处。故吾说常者，正是佛说真无常义。佛比为凡夫外道执于邪常，诸二乘人于常计无常，共成八倒，故于涅槃了义教中，破彼偏见，而显说真常、真乐、真我、真净。汝今依言背义，以断灭无常及确定死常，而错解佛之圆妙最后微言，纵览千徧，有何所益？】

再者，一切诸法若真是无常，那么万物皆有自己的体性去容纳接受生灭，而真常之法性就有不遍及之处；所以我说诸法是常，这正是佛说真无常之义。佛是因为凡夫和外道执于邪常，诸二乘人将真常执为无常（诸二乘人于常而计无常），共成八倒；所以在《涅槃经》了义教中，破除他们的偏见，而显说真常、真乐、真我、真净。你现在拘泥于文句而违背真正的经义，以断灭的无常（二乘人见），及确定的死常（凡夫、外道见），而错解佛最后之圆妙精深的开示，纵然阅读《涅槃经》千遍，又有什么益处呢？

〔八倒〕凡夫和外道执相，苦当作乐，无常当作常，无我当作我，不净当作净，他们妄执的常、乐、我、净，是四种颠倒；二乘人破相，认为诸法是无常、苦、无我、不净（不知道还有真常、真乐、真我、真净），这样的妄执，又是四种颠倒；总共是八种颠倒。〔了义教〕凡直接完全显了述尽佛法道理之教，称为“了义教”。若顺应众生之理解程度，不直接显了法义，而渐次以方便教相引导，则称为“不了义教”。〔佛之圆妙最后微言〕《涅槃经》是世尊入涅槃之前所讲，故曰“佛之圆妙最后微言”。

【行昌忽然大悟，说偈云：因守无常心，佛说有常性，不知方便者，犹春池拾砾。我今不施功，佛性而现前，非师相授与，我亦无所得。】

行昌猛然大悟，而说偈：因为有执著无常之心，故佛说有常之佛性；不知道这是破除无常心的方便说，于是又去执著有常，犹如在春池拾取碎石瓦砾而以为是宝珠。我如今不费力苦修，而佛性自然现前；实际上，大师并无传授，我也没有得到什么。

〔犹春池拾砾〕《宗镜录》云：“获真宝於春池之内，拾砾浑非。”《大般涅槃经》云：“汝等当知，先所修习无常苦想非是真实。譬如春时，有诸人等在大池浴，乘船游戏，失琉璃宝，没深水中。是时，诸人悉共入水，求觅是宝。竞捉瓦石、草木、沙砾，各各自谓得琉璃珠，欢喜持出，乃知非真。”〔非师相授与，我亦无所得〕这是从理上究竟说。因为师授、我得均是幻象，虽然是在以幻离幻，但毕竟尚在幻中，故云“非师相授与，我亦无所得”。这与《金刚经》中“如来无所说”的义理相同。

按：纵观六祖与行昌的对话，以及行昌大悟后所说之偈，可知佛性是常、或者无常，皆是方便说，为了去除偏执。那么什么是究竟说呢？究竟说来，佛性是超越了常与无常。在“行由品第一”中，六祖对印宗开示道：“佛性非常，非无常。”

关于佛性还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公案：“僧问赵州：狗子还有佛性也无？州云：无。”众所周知，一切众生皆有佛性。为何赵州说“无”？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若是个丈夫汉，看个公案。僧问赵州：‘狗子还有佛性也无？’州云：‘无。’但去二六时中，看个‘无’字。昼参夜参，行住坐卧，著衣吃饭处，阿屎放尿处，心心相顾，猛著精彩，守个‘无’字。日久月深，打成一片，忽然心花顿发，悟佛祖之机，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，便会开大口：达摩西来，无风起浪；世尊拈花，一场败阙。到这里，说甚么阎罗老子，千圣尚不奈尔何！不信道：直有遮（这）般奇特！为甚如此？事怕有心人！颂曰：尘劳迥脱事非常，紧把绳头做一场；不是一翻寒彻骨，争得梅花扑鼻香。”我们自己可以参参这个公案，若有悟处，即能体味到六祖与行昌对话的微妙处。

【师曰：汝今彻也，宜名志彻。彻礼谢而退。】

大师说：现在你彻悟了，应该名叫志彻。志彻向大师顶礼，拜谢而退下。

六、神会参礼

据记载：神会年幼好学，听闻岭南曹溪大师盛扬禅道，于是效法善财童子五十三参，不远千里来礼六祖，足破无鞋，裂衣裹足而行。见祖师后，一直随侍，尽得顿教，六祖赞誉道：“神会小师，却得善不善等，毁誉不动，哀乐不生。”（“付嘱品第十”）

神秀入灭后，大弟子普寂继续阐扬其宗风，盛极一时，时人称之为“两京法主，三帝门师”（“两京”指西京长安和东京洛阳，“三帝”指武则天、唐中宗、唐睿宗），两京之间几乎皆宗神秀。普寂并以神秀为达摩一宗的正统法嗣，立他为第六祖，而自称为第七祖。

为了护持正法，神会进入京城洛阳，不顾性命威胁作狮子吼，大力弘扬曹溪禅法，设无遮大会于河南滑台大云寺，与神秀系下，当时“两京名播，海外知闻”之崇远法师公开展开关于南北禅宗是非邪正的辩论。抨击北宗“师承是傍，法门是渐”，并着《显宗记》，定南能为顿宗（楷定南方惠能为顿宗），北秀为渐教（北方神秀为渐教）。建立南宗宗旨，令顿教大播于洛阳而流行于天下，明灯高照，世代蒙化。

〔不顾性命威胁作狮子吼〕据《南宗定是非论》中记载，当时崇远威胁神会道：“普寂禅师名字盖国，天下知闻，众口共传，不可思议。如此相非斥，岂不与身命有仇（岂不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）？”神会答曰：“普寂禅师与南宗有别，我自料简是非，定其宗旨。我今谓弘扬大乘，建立正法，令一切众生知闻，岂惜身命？”崇远又问道：“如此行事，难道不为求名利乎？”神会答曰：“生命尚不惜，岂以名利关心？”足见神会为法忘身的精神。为此，神会受尽北宗的排挤和陷害，御史虑奕阿比于寂，诬奏神会聚徒，疑萌不利。据《圆觉经大疏钞》记，神会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，被迫四迁住地：“天宝十二年，被谮聚众，敕黜弋阳郡，又移武当郡。至十三载，恩命量移襄州。至七月，又敕移荆州开元寺。皆北宗门下之所毁也。”。神会被贬的第三年，时局突变，“安史之乱”爆发，虑奕为贼所戮，这才使迫害停了下来。〔无遮会〕这种法会普同供养，如现在人打千僧斋，结万人缘，谁都可以参加而无遮止限制。

【有一童子，名神会，襄阳高氏子，年十三，自玉泉来参礼。师曰：知识远来艰辛，还将得本来否？若有本则合识主，试说看。会曰：以无住为本，见即是主。】

有一童子名叫神会，襄阳高家之子，年十三，从荆州玉泉寺（神秀的道场）来参礼大师。大师说：善知识，远来辛苦了（大师见他风尘仆仆，裂衣裹足而来），你悟得本来没有？如果已经悟得，则应识得主人翁，不妨说说看！（大师慈颜和蔼。）神会以为大师是问“本”和“主”，就随口答道：我是以无住为本，正见即是主。

【师曰：这沙弥争合取次语？会乃问曰：和尚坐禅，还见不见？师以拄杖打三下，云：吾打汝是痛不痛？对曰：亦痛亦不痛。师曰：吾亦见亦不见。神会问：如何是“亦见亦不见？”】

大师说道：你这沙弥怎么说话如此轻率？神会见大师呵斥，想难一下大师，于是反问道：和尚您坐禅，见境界还是不见境界？（小沙弥机敏调皮。）大师以拄杖打他三下，说：我打你，是痛？还是不痛？（大师善巧地折服。）神会对答说：也痛也不痛。大师说：我是也见也不见。神会问道：如何是“也见也不见？”

〔沙弥〕受十戒的出家人。十戒就是：一、不杀生，二、不偷盗，三、不淫欲，四、不妄语，五、不饮酒，六、不香花严身，七、不歌舞观听，八、不坐卧高广大床，九、不非时食，十、不蓄金银财宝。〔争合〕怎么这样。〔取次〕随便，轻率。

【师云：吾之所见，常见自心过愆，不见他人是非好恶；是以亦见亦不见。汝言“亦痛亦不痛”如何？汝若不痛，同其木石；若痛，则同凡夫，即起恚恨。汝向前见不见是二边，痛不痛是生灭。汝自性且不见，敢尔弄人？神会礼拜悔谢。】

大师说道：我的见，是常见自心的过错；不见，是不见他人是非好恶；所以说也见也不见。你说“也痛也不痛”是什么意思呢？你如果不痛，就同木石没有知觉；如果痛，则同凡夫，即起恚恨。你前面所问的“见、不见”是二边，“痛、不痛”是生灭，说明你并未见性。你自己本性尚且未见，还胆敢这样作弄人！神会礼拜，忏悔谢罪。

【师又曰：汝若心迷不见，问善知识觅路；汝若心悟，即自见性，依法修行。汝自迷不见自心，却来问吾见与不见。吾见自知，岂代汝迷？汝若自见，亦不代吾迷。何不自知自见，乃问吾见与不见？神会再礼百馀拜，求谢过愆，服勤给侍，不离左右。】

大师又说道：你若是心迷不见性，就应当请教善知识以寻求见性之路；你如果已经心悟，即自见性，就应当依法修行。（由此亦知六祖所传，是顿悟渐修。）你自迷不见性，却来问我见与不见？我见性，我自己知道，岂能取代你的迷？你若自己见性，也不能取代我的迷。你为什么不自知自见，却来问我见还是不见？神会又顶礼一百多拜，请求大师恕罪，从此殷勤服侍大师，不离左右。

七、吾有一物

【一日，师告众曰：吾有一物，无头无尾，无名无字，无背无面，诸人还识否？神会出曰：是诸佛之本源，神会之佛性。】

有一天，大师对大众说：我有一样东西，没有头尾，没有名字，没有前后，大家还识得否？神会站出来说：这是诸佛之本源，神会之佛性。

【师曰：向汝道无名无字，汝便唤作本源、佛性。汝向去有把茆盖头，也只成个知解宗徒。】

大师说：已经跟你说了没有名字，你还叫它作本源、佛性。你以后便有一席之地，也只成个知解会的禅人。

〔茆〕即“茅”。〔把茆盖头〕有茅篷遮身，这里譬喻自立门庭。〔宗徒〕禅人——以禅为宗之人。

六祖问道：“诸人还识否？”其意思是：你们体认到了吗？而不是在知识上讲，你们是否知道，所以对神会的回答加以呵斥：要在修悟上下功夫，否则即便门庭兴隆，也只成个以知解会的禅人（知解宗徒）。师徒二人一问一答一呵，同是悲心无限。

【祖师灭后，会入京洛，大弘曹溪顿教，著《显宗记》，盛行于世。】

六祖入灭后，神会入京城洛阳，大弘曹溪顿教，著有《显宗记》盛行于世。

曹溪顿教弘扬四海，泽被后世，神会功若丘山。“会入京洛，大弘曹溪顿教”之事迹如下：

六祖入灭后，神秀因受武则天崇敬，其教法大盛于北方，号称“北宗”。神秀入灭后，弟子普寂禅师继续阐扬其宗风，声望极高，盛极一时，声称神秀是达摩的正统为禅宗第六祖，而自己则是神秀的继承人。（李邕《大照（普寂）禅师碑》记普寂临终诲门人曰：“吾受托先师，传兹密印。远自达摩菩萨导于可，可进于璨，璨钟于信，信传于忍，忍授于大通（神秀），大通贻于吾，今七叶矣。”）当时神秀门下声势显赫，他们所立的法统无人敢加以怀疑。

（神秀入京时，则天皇帝率中宗、睿宗及群臣下跪迎接，极见尊礼。还特敕神秀可乘肩舆上殿，直达殿前；见了皇帝，也不必行礼，以跏趺坐见君即可。每逢神秀出行，各地刺史，以及各级官吏、仕女，皆闻风前来，擎绣幡、举香花，夹道相迎，有时甚至因为人多而堵塞道路。国内许多王公贵戚，士庶僧尼居士，都不远万里，前来礼谒，望尘拜伏，日以万计。唐中宗即位，对神秀更为礼敬。此后的唐睿宗对神秀也极为崇仰。神秀去世，长安城万人痛哭，送葬僧俗，数逾十万。朝廷并为他建立三座大寺以作纪念，一在西京长安，一在荆州当阳山置度门寺，一在他的出身地陈留尉氏置报恩寺。《佛祖纲目》云：“神秀居东都，天下称‘两京法主，三帝门师’，神龙二年二月入灭，谥大通。秀生于隋末，百有余岁，未尝自言，故人莫知其数。”门人普寂禅师继承神秀之后领众，王公士庶竞来礼谒，深受皇室器重。当时流行着一句话，叫做“北宗门下，势力连天”。在这样的形势下，神会敢于只身挑战，说明胆识过人，为法忘躯。）

神会到了京城洛阳，见北宗禅法盛行，并号称是达摩的正统，于是提出北宗的“师承是傍，法门是渐”，南宗顿教优于北宗渐教，达摩禅的真髓存于南宗的顿教，而且惠能才是达摩以来的禅宗正统，有衣钵为证。

开元十二年（724年）正月十五日，神会在滑台（今河南滑县）大云寺设无遮大会（僧俗贵贱皆可参加的法会）和当时著名学者大云寺崇远法师展开激烈的辩论，建立南宗宗旨，同时批驳当时最有声望的普寂禅师。神会说：“（达摩）传一领袈裟以为法信授与慧可，慧可传僧璨，僧璨传道信，道信传弘忍，弘忍传惠能，六代相承，连绵不绝。”“秀禅师在日，指第六代传法袈裟在韶州，口不自称为第六代。今普寂禅师自称第七代，妄竖和尚（神秀）为第六代，所以不许。”当时崇远法师威胁说：普寂禅师名贯天下，你如此非难，不怕生命危险吗？神会从容地说：我是为了辨别是非、决定宗旨，为了弘扬大乘，建立正法，哪里能顾惜身命？他的坚定态度和精辟言论震惊了当时参与大会的人。由于神会辩胜和弘传，“南宗”也就此开始逐渐取代“北宗”，成为中国禅宗的正统，使曹溪的顿悟法门大播于洛阳而流行于天下。

天宝十二年（753年），北宗门下信仰普寂的御史卢奕诬奏神会聚徒企图不利朝廷。唐玄宗即召他赴京，因他据理直言，仅把他贬往江西戈阳郡，不久移湖北武当郡。天宝十三年（754年）春又移襄州，七月间又敕移住荆州开元寺。神会虽因北宗的报复，过着贬逐的生活，两年之间转徙四处，但他的声望并未下降。

神会被贬的第三年，即天宝十四年（755年），安禄山叛变，举兵攻陷洛阳，近逼长安，玄宗仓皇出奔西蜀。副元帅郭子仪带兵征讨，因为军饷缺乏，采用右仆射裴冕的临时建议，通令全国郡府各置戒坛度僧，收取一定的税钱（香水钱）以助军需。这时神会尚谪居荆州，诬奏他的卢奕已被贼所杀，群议请他出来主持设坛度僧，于是他才回到洛阳。至德元年（756年）神会已经八十九岁，当时洛阳寺宇已被战火摧毁，他即临时创立寺院，中间建筑方坛，所有度僧的收入全部支援军费，对于代宗、郭子仪收复两京起了巨大的作用。

安禄山之乱平定以后，肃宗便诏他入内供养，并在他曾住过的荷泽寺中敕建禅宇，故时人称他所弘的禅学为荷泽宗。

上元元年（760年）五月十三日，神会寂于洛阳荷泽寺，年九十三岁。建塔于洛阳宝应寺，谥真宗大师。

八、善恶尽除

【师见诸宗难问，咸起恶心。多集座下，愍而谓曰：“学道之人，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，无名可名，名于自性；无二之性，是名实性。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，言下便须自见。”诸人闻说，总皆作礼，请事为师。】

大师见各宗彼此相难责问，竞起恶心。于是把他们集合在座下，怜悯地说道：“学道之人，一切善念恶念，应当全部去除；既不可名善，亦不可名恶，而名为自性；这无二之性，是名实性。在实性上建立的一切教门，当下便须自见本性。”众人听完这番开示，如梦初醒，都虔诚顶礼，请求事奉六祖为师。

护法品第九

本品言皇帝诏请六祖，并因六祖指授如来知见，而“顿悟上乘，感荷师恩，顶戴无已”！这是对顿教的卫护和拥戴，故名“护法品”。

一、驰诏迎请

【神龙元年上元日，则天、中宗诏云：“朕请安、秀二师，宫中供养。万几之暇，每究一乘。二师推让云：‘南方有能禅师，密授忍大师衣法，传佛心印，可请彼问。’今遣内侍薛简，驰诏迎请，愿师慈念，速赴上京。”师上表辞疾，愿终林麓。】

神龙元年（705年，六祖67岁）正月十五日，则天太后和唐中宗下诏书说：“朕请惠安和神秀两位大师到宫中供养，以便在纷繁政务之馀暇，能够经常参究一佛乘。二位大师推让说：‘南方有惠能禅师，五祖弘忍大师密授衣法，传佛心印，可迎请他到宫中供养。’现在特派遣内侍薛简，驰马传诏迎请，希望大师慈悲顾念，速赴上京。”大师上奏表章，称病谢辞，愿终老山林。

神秀祖位“被夺”，而且与惠能宗趣相异，又明知惠能比自己高明；现在皇帝迎请宫中供养，仍然推让与惠能，真乃修道人之光辉典范！

〔上元〕节日名。俗以阴历正月十五为上元节，其夜为上元夜，也叫“元宵”。〔武则天〕武则天（624-705），名曌（同“照”，这是武则天为自己名字造的字），并州文水（今山西文水东）人。十四岁时被唐太宗选入宫内为才人，太宗死后为尼。不久被高宗召为昭仪，公元655年立为皇后，逐渐把持朝政，与高宗并称“二圣”。后又相继废中宗、睿宗，690年自称圣神皇帝，改国号为周，史称武周。705年中宗复位，尊称她为“则天大圣皇帝”，后世通称为武则天。〔朕〕皇帝自称。〔安、秀二师〕惠安和神秀两位大师。惠安禅师详见“机缘品第七”中的注解。〔万几〕即“万机”，指帝王日常处理纷繁的政务。〔一乘〕又名“一佛乘”，唯一能令人成佛的教法。

二、坐禅习定

【薛简曰：京城禅德皆云：“欲得会道，必须坐禅习定；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，未之有也。”未审师所说法如何？】

薛简问道：京城的禅宗大德都说：“欲得入道，必须坐禅习定；若要不因禅定而得到解脱，那是不可能的。”不知道大师您的看法如何？

【师曰：道由心悟，岂在坐也？经云：“若言如来若坐若卧，是行邪道。何故？无所从来，亦无所去。”无生无灭，是如来清净禅；诸法空寂，是如来清净坐。究竟无证，岂况坐耶？】

大师说：道由心悟，哪里是在坐呢？经上说：“如果有人以为如来若坐若卧，这是行邪道，不能得见如来。”为什么呢？因为如来无所从来，亦无所去。无生无灭，这就是如来清净禅；诸法空寂，这就是如来清净坐。究竟来说，证果这回事都没有，更何况乎坐呢？

《金刚经》中，佛言：“若有人言：如来若来若去、若坐若卧。是人不解我所说义。何以故？如来者，无所从来，亦无所去，故名如来。”

三、指示心要

【简曰：弟子回京，主上必问。愿师慈悲，指示心要，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。譬如一灯，然百千灯，冥者皆明，明明无尽。】

薛简说：弟子回到京城，太后和皇上必定要问大师有何开示。希望大师慈悲，指示心要，以转奏太后和皇上（两宫），并且遍告京城所有的学道者。这譬如一盏灯（喻大师的开示），点燃成百上千盏灯，暗者皆明；辗转传灯，不断地点燃未明之灯，无穷无尽地传下去（明明无尽）。

【师云：道无明暗，明暗是代谢之义。明明无尽，亦是有尽，相待立名故。《净名经》云：“法无有比，无相待故。”】

大师说：道并没有明或暗，明暗是交替更换之义。说是明明无尽，最终也是有尽的，因为明与暗是相互对待才有的概念，如果没有暗，哪里谈得上明呢？《维摩经》（净名经）云：“法无有比，无相待故。”

〔法无有比，无相待故〕佛法没有互相对待的状态，故无有较比。这是阐明“道无明暗”。

【简曰：明喻智慧，暗喻烦恼。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，无始生死凭何出离？师曰：烦恼即是菩提，无二无别。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，此是二乘见解，羊鹿等机；上智大根悉不如是。】

薛简说：明是譬喻智慧，暗是譬喻烦恼。修道之人，如果不以智慧照破烦恼，无始以来的生死轮回，凭甚么可以出离？大师说：以诸法实相来说，烦恼即是菩提，二者并无区别。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，这是二乘（声闻、缘觉）根机的见解，；上智大根之人，全都不是如此见解。

〔羊鹿等机〕二乘根机。《法华经》上以羊车和鹿车来譬喻二乘人。〔烦恼即是菩提，无二无别〕这是在讲诸法实相。“烦恼即是菩提，无二无别”是说烦恼和菩提都是幻象，是梦中事，哪有实际上的区别呢？这就是不二法门。故下文云：“明与无明，凡夫见二；智者了达，其性无二。”六祖大师在这里开示的诸法实相，即《心经》“是诸法空相，不生不灭，不垢不净，不增不减”之义理。这一义理，在《心经精解》中有详细的解说。

【简曰：如何是大乘见解？师曰：明与无明，凡夫见二；智者了达，其性无二，无二之性，即是实性。实性者，处凡愚而不减，在贤圣而不增，住烦恼而不乱，居禅定而不寂，不断不常，不来不去，不在中间，及其内外，不生不灭，性相如如，常住不迁，名之曰道。】

薛简说：那么如何才是大乘见解呢？大师说：明与无明，凡夫迷于相，以为是两个不同的东西；智者了悟通达它们的本质无二。这无二之性，即是实性（诸法的真实性质）。实性者，就是处凡愚而不减，在贤圣而不增，住烦恼而不乱，居禅定而不寂，不断不常，不来不去，不在中间，及其内外，不生不灭，性相一如，永无改变（常住不迁），这就叫做道。

〔实性〕真实的性质，亦即实相。诸法皆是是幻象，故其体性无二（完全相同）。永嘉《证道歌》云：“无明实性即佛性，幻化空身即法身。”

不二法门的精义是：不为相转（因为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”）。凡夫见二，即为相转；智者了达法性空寂，离相自在。

【简曰：师曰不生不灭，何异外道？师曰：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，将灭止生，以生显灭，灭犹不灭，生说不生。我说不生不灭者，本自无生，今亦不灭，所以不同外道。】

薛简说道：大师说不生不灭，这与外道有什么区别呢？大师说：外道所说的不生不灭，是以灭来终止生，以生来彰显灭；这样一来，灭如同不灭，生说来还是不生。而我所说的不生不灭，是本未曾有（“本来无一物”），故亦无灭，所以不同于外道。

外道所说的“不生不灭”，意指永恒的存在；六祖所说的“不生不灭”，意指一切事物皆是虚幻，根本就未存在过。

〔不生不灭〕《坛经》中所说的不生不灭，是说：一切法从未存在过（本未曾生，故亦无灭）——这就是诸法实相（一切法的实际情形）。《佛藏经·念佛品第二》云：“何等名为诸法实相？所谓诸法，毕竟空，无所有。”《圆觉经》云：“一切众生于无生中，妄见生灭，是故说名转轮生死。”《最胜王经》云：“无生是实，生是虚妄。愚痴之人，漂溺生死；如来体实，无有虚妄，名为涅槃。”《仁王经》云：“一切法，性真实空，不来不去，无生无灭，同真际，等法性。”

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·卷第二百九十六》中，佛言：“善现，如是般若波罗蜜多大宝藏中，不说少法有生有灭、有染有净、有取有舍。所以者何？以无少法可生可灭、可染可净、可取可舍。”《心经》云：“是诸法空相，不生不灭，不垢不净，不增不减。”

所以，佛法所说的不生不灭，是诸法实相，本来无一物，哪有生灭可言呢？《摩诃般若波罗蜜经·幻学品第十一》云：“佛告须菩提：于汝意云何？幻有垢有净不？不也，世尊。须菩提！于汝意云何？幻有生有灭不？不也，世尊。”

【汝若欲知心要，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，自然得入清净心体，湛然常寂，妙用恒沙。】

你若是想要知道心要，只要一切善恶都不去思量（于相离相），自然得入清净心体（本性），湛然常寂，妙用无穷如恒河沙数。

“汝若欲知心要，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，自然得入清净心体，湛然常寂，妙用恒沙。”这是画龙点睛，极其关键！

这里“一切善恶，都莫思量”并非“百物不思，当令念绝”，乃是不要去分别计度而生爱憎取舍等情。禅宗三祖僧璨《信心铭》云：“至道无难，唯嫌拣择。但莫憎爱，洞然明白。毫厘有差，天地悬隔。”禅宗四祖道信大师云：“境缘无好丑，好丑起于心。心若不强名，妄情从何起？妄情既不起，真心任遍知。”

一切众生无不具有觉性，灵明空寂，与佛无异。但由于无始劫来，未曾了悟，妄执身心（色受想行识）为自己（我相），故生爱恶取舍等情。于是随情造业，随业受报，生老病死，长劫轮回。

【简蒙指教，豁然大悟，礼辞归阙，表奏师语。】

薛简蒙受大师的指教，茅塞顿开，豁然大悟，礼拜辞谢归回朝廷，将大师的话表奏太后和皇上。

四、有诏奖谕

【其年九月三日，有诏奖谕师曰：师辞老疾，为朕修道，国之福田。师若净名，托疾毗耶，阐扬大乘，传诸佛心，谈不二法。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。朕积善馀庆，宿种善根，值师出世，顿悟上乘，感荷师恩，顶戴无已！并奉摩纳袈裟及水晶钵，敕韶州刺史修寺宇，赐师旧居为国恩寺。】

这一年的九月三日，皇帝又有诏书奖谕大师：“大师以年老多病辞召，在曹溪为朕修道，这是国家的福田。大师就像维摩诘居士（净名），在毗耶离城（毗耶）以生病为借口，阐扬大乘，传佛心印，讲说不二法门。薛简回宫报告了大师指授的如来知见。朕由于积善而有馀庆，宿世种下善根，所以幸逢大师出世，而顿悟一佛乘（上乘）。感谢大师的恩德，当顶戴无尽！并奉上高丽国所贡的磨衲袈裟和水晶钵，敕令韶州刺史修建寺院，赐大师的新州旧居为国恩寺。”

〔馀庆〕留给子孙后代的德泽：积善之家，必有馀庆。〔顶戴〕将佛像、经典等乘戴头顶上，表示极为尊敬之意。〔磨衲〕袈裟之名，产于高丽国。

付嘱品第十

一、教汝说法

【师一日唤门人法海、志诚、法达、神会、智常、智通、志彻、志道、法珍、法如等，曰：汝等不同馀人，吾灭度后，各为一方师。】

有一天，大师唤门人法海、志诚、法达、神会、智常、智通、志彻、志道、法珍、法如等，对他们说道：你们不同于其他人，我灭度之后，你们都各为一方之师。

【吾今教汝说法，不失本宗。先须举三科法门，动用三十六对，出没即离两边，说一切法莫离自性。忽有人问汝法，出语尽双，皆取对法，来去相因，究竟二法尽除，更无去处。】

我现在教你们要如是说法，方不失本宗（顿教）宗旨。说法时，先须举三科法门，运用三十六对，出入要离两边，说一切法，都不要离开自性。若是忽然有人向你问法，说话时两边都要讲到，出语都是成双，皆取对法，彼此相互为因，最后将对待的两边也都全部去除，更无其它可著之处，这就是中道。

〔三科〕将一切诸法分成五蕴（亦译五阴）、十二处（亦译十二入）、十八界三类，从这三方面来观察自己和外境，以破除我执的谬见，认识无我的道理。〔三十六对〕三十六种相对性概念。凡是运用三十六对时，无论出入，均应即离两边，避免使人滞言执义，以超越对待，是谓中道。〔中道〕不偏于空，也不偏于有，非空非有，亦空亦有，不落二边，圆融无碍，谓之中道。

二、三科法门

【三科法门者，阴、界、入也。阴是五阴，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是也。入是十二入，外六尘：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；内六门：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是也。界是十八界，六尘、六门、六识是也。】

三科法门就是：阴、界、入。阴，是五阴：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。入，是十二入：外六尘（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），内六门（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。界，是十八界：六尘、六门和六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）。

〔阴、界、入〕又名“蕴、界、处”，即五蕴，十八界（六根、六尘和六识）和十二处（六根和六尘）。〔五阴〕又称“五蕴”，即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。“阴”是障蔽的意思，能阴复真如本性，起诸烦恼。〔六门〕即六根：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。〔六识〕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。这是六根（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对六尘（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）而生的见、闻、嗅、味、觉、思的了别作用。

【自性能含万法，名含藏识。若起思量，即是转识，生六识，出六门，见六尘，如是一十八界，皆从自性起用。自性若邪，起十八邪；自性若正，起十八正。若恶用，即众生用；善用，即佛用。用由何等？由自性有。】

自性能含万法，故名含藏识（本性）。自性若起思量，即是转识（识性），生六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）。六识出六门（即六根：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，见六尘（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）。如是十八界（六识、六根和六尘），都是自性在起作用。自性若邪，这十八界就起十八邪用；自性若正，这十八界就起十八正用。若恶用，就是众生用；善用，就是佛用。用从什么来？从自性来。

〔若起思量，即是转识〕谛闲大师《大乘止观述记》云：“何故此清净心（“自性”），无始以来为无明染法所覆？从来未悟故，不变随缘故。言体虽不变，而随染缘也。所谓不觉念起（“若起思量”），而有无明。念起便成动相，违于本寂。无明便成昧相，违于本照。遂举心性之全体，而为阿黎耶识（阿赖耶识），名为业相（“即是转识”）。由是而全真成妄，妄分能所。”《大乘入楞伽经》云：“意从赖耶生，识依末那起，赖耶起诸心，如海起波浪。”这是说，末那识（意）从阿赖耶识生，前六识（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）又依末那识起，所以前七识（末那识、意识、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）都是由阿赖耶识派生出来的，因此又常常将阿赖耶识作为八个识之总体（识性）的代称。

在这一段经文里，六祖对自性作了极其重要的开示：

一、自性的本原状态是含藏识（本性），若起思量（迷），其转识状态就是神识（识性）。所以，轮回，是自性在轮回；解脱，是自性得解脱；成佛，是自性成佛。临济祖师云：“但看棚头弄傀儡，抽牵全藉里头人。”这是说色身是傀儡，而操纵这个色身的是自性。又云：“赤肉团上有一位无位真人，即今说法、听法者是。”所以说法者，是自性在说法；听法者，是自性在听法。

二、自性若起思量，则生六识，出六门，见六尘。所以，思量是无明的根。《楞严经》云：“知见立知，即无明本；知见无见，斯即涅槃，无漏真净。”《传心法要》云：“息念忘虑，佛自现前。”

三、自性若邪，起十八邪，六识、六根和六尘皆邪；自性若正，起十八正，六识、六根和六尘皆正。若恶用，即众生用；善用，即佛用。邪、正、善、恶，都是自性在起作用。

三、三十六对

【对法。外境无情五对：天与地对，日与月对，明与暗对，阴与阳对，水与火对，此是五对也。】

三十六对法中，外境无情有五对：天与地对，日与月对，明与暗对，阴与阳对，水与火对，共五对。

【法相语言十二对：语与法对，有与无对，有色与无色对，有相与无相对，有漏与无漏对，色与空对，动与静对，清与浊对，凡与圣对，僧与俗对，老与少对，大与小对，此是十二对也。】

法相语言有十二对：语与法对，有与无对，有色与无色对，有相与无相对，有漏与无漏对，色与空对，动与静对，清与浊对，凡与圣对，僧与俗对，老与少对，大与小对，共十二对。

【自性起用十九对：长与短对，邪与正对，痴与慧对，愚与智对，乱与定对，慈与毒对，戒与非对，直与曲对，实与虚对，险与平对，烦恼与菩提对，常与无常对，悲与害对，喜与瞋对，舍与悭对，进与退对，生与灭对，法身与色身对，化身与报身对，此是十九对也。】

自性起用有十九对：长与短对，邪与正对，痴与慧对，愚与智对，乱与定对，慈与毒对，戒与非对，直与曲对，实与虚对，险与平对，烦恼与菩提对，常与无常对，悲与害对，喜与瞋对，舍与悭对，进与退对，生与灭对，法身与色身对，化身与报身对，共十九对。

【师言：此三十六对法，若解用，即道贯一切经法，出入即离两边。自性动用，共人言语，外于相离相，内于空离空。若全著相，即长邪见；若全执空，即长无明。】

大师说：这三十六对法，如果知道如何运用，就能够将道贯穿一切经法，出入即离两边。须自性起用，与人谈论时，外要于相离相，内要于空离空。如果全著相，即增长邪见；如果全执空，即增长无明。

【执空之人，有谤经，直言不用文字。既云不用文字，人亦不合语言，只此语言，便是文字之相。又云：“直道不立文字。”即此“不立”两字，亦是文字。见人所说，便即谤他言著文字。汝等须知，自迷犹可，又谤佛经。不要谤经，罪障无数！】

执空之人，有的谤经，肯定地说不需用文字。既然说不需用文字，人也不应当有语言；因为语言便是文字之相。又说直指人心之道不立文字。但是，“不立”二字就是文字。见人说法，便就诽谤他著文字相。你们应当知道，自迷也就罢了，这又是诽谤佛经；千万不要诽谤佛经，这会造下无量无边的罪业。

憨山大师云：“从上诸祖教人参禅，虽有超佛越祖之谈，其实要人成佛作祖耳。未有欲求作佛祖，而不遵佛祖之言教者。舍教而言修行，是舍规矩而求方圆也。”（《梦游集·示六如坤公》）

【若著相于外，而作法求真，或广立道场，说有无之过患，如是之人，累劫不得见性。但听依法修行，又莫百物不思，而于道性窒碍。若听说不修，令人反生邪念。但依法修行，无住相法施。汝等若悟，依此说、依此用、依此行、依此作，即不失本宗。】

如果于心外著相，而造作求真，或广建道场，说有无之过患，如是之人，历经累劫亦不可见性。只要听了教法，就应依法修行，但是也不要甚么都不想（百物不思），而窒碍道性。如果听了教法而不实修，令人反生邪念。因此要依法实修，无住相法施。你们若悟得此理，就依此而说、依此而用、依此而行、依此而作，即不失本宗（顿教）的宗旨。

〔法施〕以自己所闻知的佛法去向人演说。

【若有人问汝义，问有将无对，问无将有对，问凡以圣对，问圣以凡对。二道相因，生中道义。如一问一对，馀问一依此作，即不失理也。】

如果有人问你法义，问有就以无对，问无就以有对，问凡就以圣对，问圣就以凡对。二边对待相互为因，即生中道义。就像这样一问一对（答），其馀的问题也一一依此作答，即不失中道之义理。

〔中道义〕离互相对立的二边，连中亦不要，绝诸对待的微妙义理。

【设有人问：“何名为暗？”答云：“明是因，暗是缘，明没则暗，以明显暗，以暗显明，来去相因，成中道义。”馀问悉皆如此。汝等于后传法，依此转相教授，勿失宗旨！】

假若有人问：“甚么叫暗？”答：“明是因，暗是缘；光明消失了则黑暗，因为有‘光明’这一概念才会有‘黑暗’这一概念，因为有‘黑暗’这一概念才会有‘光明’这一概念，‘光明’与‘黑暗’相互为因，这就是中道义。”其馀问题全都这样答复。你们今后传法，要依此转相教授，勿失顿教宗旨！

四、欲离世间

【师于太极元年壬子，延和七月，命门人往新州国恩寺建塔，仍令促工。次年，夏末落成，七月一日，集徒众曰：“吾至八月，欲离世间，汝等有疑，早须相问，为汝破疑，令汝迷尽。吾若去后，无人教汝！”法海等闻，悉皆涕泣，惟有神会，神情不动，亦无涕泣。】

大师于唐睿宗太极元年壬子岁（公元712年，当年又改换年号为“延和”）七月，命门人往新州国恩寺（大师故居）建塔，并且催促早日完工（大师已预知时至）。塔于第二年（公元713年）的夏末建成，七月一日，大师召集徒众，说道：我到八月就要离开这个世间，你们要是有不明白的，就要趁早相问，好为你们破疑，不再迷惑。一旦我离去，就没有人教你们了！法海等听闻，全都伤心哭泣，只有神会，神情不动，亦不流泪。

〔壬子〕即壬子年，这是古代的干支纪年法：以天干（甲、乙、丙、丁、戊、己、庚、辛、壬、癸）与地支（子、丑、寅、卯、辰、巳、午、未、申、酉、戌、亥）相配来表示年份。〔命门人往新州国恩寺建塔〕国恩寺是大师故居。见“护法品第九”，皇帝“敕韶州刺史修寺宇，赐师旧居为国恩寺”。

【师云：神会小师，却得善不善等，毁誉不动，哀乐不生。馀者不得，数年山中，竟修何道？汝今悲泣，为忧阿谁？若忧吾不知去处，吾自知去处；吾若不知去处，终不预报于汝。汝等悲泣，盖为不知吾去处；若知吾去处，即不合悲泣。法性本无生灭去来。】

大师说道：神会虽然年纪轻轻，却已证得善与不善同等对待的无分别心，毁誉不动，哀乐不生；你们其余的人都没有证得，在山中数年，究竟修的是什么道？你们现在悲泣，是为了什么担忧呢？如果是担忧我不知去处，我自知去处；我如果不知去处，也就不能够预先告诉你们我甚么时候离世了。你们悲泣，是因为不知道我的去处；如果知道我的去处，就不会悲泣。要知道，诸法之本质是：本未生，故无灭，无去无来。

〔终不预报于汝〕大师一年前就促人建塔，此乃予知时至，现又提前一月告知门人。〔法性本无生灭去来〕是说诸法皆幻。一切法从来未生，故亦从来未灭，有无明才见生灭。《大般涅槃经·卷第四十·憍陈如品》佛言：“一切诸法，皆是虚假。”《圆觉经》云：“圆觉普照，寂灭无二，于中百千万亿阿僧祇不可说恒河沙诸佛世界，犹如空华，乱起乱灭。”

问：修道人命终归往何处？

答：温操尚书问：悟理之人，一期寿终，何所依托？圭峰（唐朝华严宗第五祖宗密禅师）曰：“妄念若起，都不随之，即（同“则”）临命终时，自然业不能系，虽有中阴所向自由，天上人间，随意寄托；若爱恶之念已泯，即不受分段之身，自能易短为长，易粗为妙；若微细流注一切寂灭，唯圆觉大智朗然独存，即随机应现千百亿身度有缘众生，名之为佛。”（见《景德传灯录》）

〔中阴〕人死后尚未投胎之前，有一个微细物质形成的化生身来维持生命，此化生身即是中阴身。此中阴身在最初的四十九天中，每七天一生死，经过七番生死，等待业缘的安排，而去投胎。《涅槃经》云：‘临命终时，眷属哭泣。其人惶怖，不能自持。一生善恶，俱现目前。暖气尽后，过去五阴灭，现在中阴生。入胎之后，现在中阴灭，未来五阴生。譬如灯生暗灭，灯灭暗生，相续不断。’

关于生死的进一步的论说，如《真心直说》云（注释详见《论说生死》一文）：

“或曰：尝闻，见性之人出离生死。然往昔诸祖是见性人，皆有生有死；今现见世间修道之人有生死事，如何云出生死耶？

“曰：生死本无，妄计为有。如人病眼，见空中华（花）。或无病人说（或无眼病之人说）：无空花。病者（病眼者）不信。目病若无，空花自灭，方信花无。只花未灭，其花亦空，但病者妄执为花，非体实有也。如人妄认生死为有，或无生死人告云：本无生死。彼人一朝妄息，生死自除，方知生死本来是无。只生死未息时，亦非实有，以妄认生死有故。经（《圆觉经》）云：‘善男子，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，犹如迷人四方易处，妄认四大为自身相，六尘缘影为自心相，譬彼病目见空中华。乃至如众空华灭于虚空，不可说言有定灭处。何以故？无生处故。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，是故说名轮转生死。’据此经文，信知达悟圆觉真心，本无生死。今知无生死，而不能脱生死者，功夫不到故也。故教中说，庵婆女问文殊云：‘明知生是不生之法，为甚么被生死之所流？’文殊云：‘其力未充故。’后有进山主，问修山主云：‘明知生是不生之法，为甚么却被生死之所流？’修云：‘笋毕竟成竹去，如今作篾使得么？’所以，知无生死，不如体无生死；体无生死，不如契无生死；契无生死，不如用无生死。今人尚不知无生死，况体无生死、契无生死、用无生死耶？故认生死者不信无生死法，不亦宜乎！”

五、真假动静偈

【汝等尽坐，吾与汝说一偈，名曰《真假动静偈》。汝等诵取此偈，与吾意同，依此修行，不失宗旨！】

大师说：你们全都坐下，我给你们说首偈，叫《真假动静偈》。你们诵持此偈，心意就与我同在，依此修行，即不失顿教宗旨！

上文说：“法性本无生灭去来。”那么应当如何对待诸法呢？大师接着说了《真假动静偈》。在这首偈中，对修行中常见的误区“真与假”、“动与静”作了透辟的开示。

【众僧作礼，请师作偈。偈曰：】

众位僧人恭敬作礼，请大师颂偈。偈曰：

【一切无有真，不以见于真；若见于真者，是见尽非真。】

一切诸法无有真，莫以亲见作为真；若以亲见作为真，如是之见都不是真知灼见。

〔是见尽非真〕如是之见全非真实见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”

【若能自有真，离假即心真；自心不离假，无真何处真？】

若要自有真，离幻心即真（如实了知）；自心不离幻，何处可见真？

〔自心不离假，无真何处真〕自心不离假，那就是住著于幻象，何处可见真象呢？《金刚经》云：“若见诸相非相，即见如来。”

【有情即解动，无情即不动；若修不动行，同无情不动。】

有情众生即会动作，无情众生才不会动作；若是修不动行，则同无情众生一样顽冥不动。

【若觅真不动，动上有不动；不动是不动，无情无佛种。】

若要真不动，动上有不动；不动全不动，犹如瓦石无佛种。

〔动上有不动〕虽然见闻觉知，有念有言有行，却活泼泼地不染万境而常自在。此即《金刚经》云：“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生无所住心。”《圆觉经》云：“居一切时，不起妄念；于诸妄心，亦不息灭。”如此方是动上有不动之真不动。

【能善分别相，第一义不动；但作如此见，即是真如用。】

善能分别诸法相，于第一义不动；但作如此见，即是真如起用。

〔第一义〕指至高无上的义理，亦即非空非有、真空妙有的中道至理。《大般涅槃经·卷第四十·憍陈如品》佛言：“一切诸法，皆是虚假，随其灭处，是名为实，是名实相，是名法界，名毕竟智，名第一义谛，名第一义空。”

本经定慧品第四云：“真如自性起念，六根虽有见闻觉知，不染万境，而真性常自在。故经云：能善分别诸法相，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”

【报诸学道人，努力须用意；莫于大乘门，却执生死智。】

告知各位学道人，做功夫时须用意（末那识）；不要修学的是大乘法门，却用缘虑心来做功夫。

〔意〕即末那识。末那识的特点是恒审思量而起分别心。〔努力须用意〕末那识恒审思量，攀缘法尘，分别心和妄想常由它生，所以参禅就是用末那识去参，堵截妄想流注不行，就在不行处，看取本来面目。〔生死智〕缘虑心。〔缘虑心〕攀缘境界而又思虑事物的心。
　

【若言下相应，即共论佛义；若实不相应，合掌令欢喜。】

若言下见解一致，即共研讨佛法要义；若见解实不相同，那就合掌告退，令对方欢喜（不恼怒对方）。

【此宗本无诤，诤即失道意；执逆诤法门，自性入生死。】

因为顿宗本无诤，诤即为幻所转与道相违；若不随顺而争论法门优劣，自性就堕入生死轮回。

〔诤〕争论。〔逆〕不随顺。

在《坛经》中，大师反反复复叮咛无诤，因为好争论，尤其是好争论法门对错优劣，这是修道人的陋习，而此习不除即不能了生死。

【时，徒众闻说偈已，普皆作礼。并体师意，各各摄心，依法修行，更不敢诤。】

这时，众弟子听闻大师说完这首偈，都作礼赞叹感恩。并体会到大师旨意，各自摄心，按照大师的教导修行，不敢再有争论。

六、法宝坛经

【乃知大师不久住世，法海上座再拜，问曰：和尚入灭之后，衣法当付何人？师曰：吾于大梵寺说法，以至于今，抄录流行，目曰‘法宝坛经’。汝等守护，递相传授，度诸群生，但依此说，是名正法。】

大家于是知道大师不久就要离开世间，法海上座再度礼拜大师，恭敬地问道：和尚入灭之后，衣法将传付给谁呢？大师说：我自从在大梵寺说法，以至于现今，都在抄录流通。此法本题名为：法宝坛经。你们要守护此经，代代传授，度诸群生，只要依照此经来讲说，就是正法。

〔入灭〕证入涅槃，又名圆寂，也作为圣者谢世的代名词。〔目〕名称。

【今为汝等说法，不付其衣。盖为汝等信根淳熟，决定无疑，堪任大事。然据先祖达摩大师，付授偈意，衣不合传。】

今日传法与你们，不再传衣。因为你们信根淳熟，坚定不移，堪任弘法大事，所以传法与你们。而根据达摩祖师所授之偈意，祖衣不应再传。

〔然据先祖达摩大师，付授偈意，衣不合传〕下文达摩祖师之偈曰“一花开五叶”，预言六祖之后禅宗大兴，分灯五派，法嗣遍布天下，而祖衣仅有一袭，故不宜再传。

【偈曰：吾本来兹土，传法救迷情；一花开五叶，结果自然成。】

达摩祖师之偈是这样说的：我来此土之本意，是传法救度迷妄的有情众生；一花开五叶，结果自然成。

〔一花开五叶〕“一花”指六祖惠能；“五叶”指曹洞、临济、云门、沩仰、法眼等五派，这是达摩祖师对于五家分派之谶语（预言）。

七、一相一行

一相，只有无相这一相；一行，只有纯一直心之行。

〔无相〕《佛藏经·诸法实相品第一》云：“一切诸法相，皆是一相，所谓无相。”《圆觉经》云：“法界海慧，照了诸相，犹如虚空。”

【师复曰：诸善知识！汝等各各净心，聼吾说法。若欲成就种智，须达一相三昧、一行三昧。】

大师又说道：诸位善知识（如此称呼，是大师对这些未来宗师们的殷切期望和受记）！你们各各净心，聼我说法。如果要圆证佛果（成就种智），必须通达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。

〔种智〕即一切种智，佛了知一切种种法之智慧。〔成就种智〕圆证佛果。

【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，于彼相中不生憎爱，亦无取舍，不念利益成坏等事，安闲恬静，虚融澹泊，此名一相三昧。】

如果于一切处而不住相，于那些相中不生憎爱，亦无取舍，不念利益成坏等事，安闲恬静，虚融澹泊，此名一相三昧。

〔不念利益成坏等事〕见了便做，做了便放下了；了，有何不了？只要是有觉知地做，当下就是圆满的。

【若于一切处，行住坐卧，纯一直心，不动道场，真成净土，此名一行三昧。】

如果于一切处，行住坐卧，纯一直心，这就是不动道场、真正净土，此名一行三昧。（请参看“定慧品第四”中“一行三昧”这一节。）

〔直心〕正直而无谄曲之心。《楞严经·卷一》云：“十方如来同一道故，出离生死，皆以直心。”《维摩诘经》云：“直心是道场，直心是净土。”〔不动道场〕“不动”，即不生不灭。《楞严经·卷二》云：“若能转物，则同如来。身心圆明，不动道场，于一毛端，遍能含受十方国土。”

【若人具二三昧，如地有种，含藏长养，成熟其实；一相一行，亦复如是。】

如果有人具足这两种三昧，就如同地下的种子，经过含藏长养，必会开花结果；持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，也是这样，许以时日，必定成就。

【我今说法，犹如时雨，普润大地；汝等佛性，譬诸种子，遇兹沾洽，悉皆发生。承吾旨者，决获菩提；依吾行者，定证妙果。】

我今日说法，犹如及时雨，普润大地；汝等佛性，譬如种子，遇此充沛的甘霖，全都发芽生长。禀承我的宗旨者，定获菩提；依我的教导而实践者，定证妙果。

〔汝等佛性，譬诸种子，遇兹沾洽，悉皆发生〕佛性发生，是说佛性开始起用。〔妙果〕殊妙之果，即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

六祖云：“承吾旨者，决获菩提；依吾行者，定证妙果。”谁能作此语？思之！思之！

【听吾偈曰：心地含诸种，普雨悉皆萌，顿悟华情已，菩提果自成。】

听我说偈：心地含有成佛种，法雨普润皆萌生，顿悟空华情即灭，菩提之果自然成。

【师说偈已，曰：“其法无二，其心亦然。其道清净，亦无诸相。汝等慎勿观静及空其心，此心本净，无可取舍。各自努力，随缘好去！”尔时，徒众作礼而退。】

大师说完偈，又说道：佛法无二，心亦无二。其道本自清净，亦无诸相（诸相皆幻）。你们切勿观静和空其心；此心本无动摇、本自清净，躁动和染污皆是迷人所见的幻象，故无静可取、亦无垢可去。（大师是讲顿悟顿修门。）你们要各自努力，随缘珍重。这时，徒众们向大师顶礼，然后退出。

八、叶落归根

【大师七月八日，忽谓门人曰：“吾欲归新州，汝等速理舟楫。”大众哀留甚坚，师曰：“诸佛出现，犹示涅槃，有来必去，理亦常然。吾此形骸，归必有所。”】

大师在七月八日，忽然对门人说：我要回新州去，你们赶快准备船只。大众知道大师要辞世，都坚持哀请大师继续住世。大师说：诸佛出现世间，尚且示现涅槃，有来必有去，这是必然之理。我这色身，亦当有所归宿。

〔吾欲归新州〕一年前，大师“命门人往新州国恩寺建塔，仍令促工”。

【众曰：师从此去，早晚可回？师曰：叶落归根，来时无口。又问曰：正法眼藏，传付何人？师曰：有道者得，无心者通。】

众人问道：大师从此去新州，甚么时候回来？大师说：我回新州是形骸归根，再来时已无色身。众人又问道：正法眼藏（禅宗心印），将传付给谁？大师说：此心印有道者得之，无心者通达。

〔叶落归根〕即上文云“吾此形骸（色身），归必有所”。〔来时无口〕再来时已非色身。〔正法眼藏〕佛心之德名，禅宗教外别传之心印。《释氏稽古略》曰：“佛在灵鹫山中，大梵天王以金色波罗华持以献佛。世尊拈华示众，人天百万悉皆罔摄，独有迦叶，破颜微笑。世尊曰：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，分付迦叶。”〔无心〕离妄念，谓之“无心”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不住色生心，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

【又问：后莫有难否？师曰：吾灭后五六年，当有一人来取吾首。听吾记曰：头上养亲，口里须餐，遇满之难，杨柳为官。】

众人又问：以后有无灾祸？大师说：我灭度后十一（五加六）年，会有一人来盗取我的头。记着我的话：头上养亲，口里须餐，遇满之难，杨柳为官。（意思是：头上有父母要孝养，必须以食物供奉，在张净满作案之时，杨、柳二人为官。）

“盗首”之案是这样的：汝州人张净满，天性纯孝，却无食养亲。新罗国（朝鲜）僧人金大悲欲取六祖头颅回国供养，以二千钱雇张净满偷盗，事败被捕时，韶州刺史是柳无忝，曲江县令是杨侃。因寺僧陈述大师之预言，故张净满被判无罪释放。

【又云：吾去七十年，有二菩萨从东方来，一出家，一在家，同时兴化，建立吾宗，缔缉伽蓝，昌隆法嗣。】

大师又说：我去后七十年，有二菩萨从东方来，一是出家人（指马祖道一禅师），一是在家人（指庞蕴居士），同时兴盛佛法教化，建立禅宗，建造修整寺院，令顿教门庭兴旺发达。

〔庞蕴〕字道玄，湖南衡阳人，是唐代著名的在家禅者，他曾在马祖道一、石头希迁座下习禅，与丹霞天然、药山惟俨、百灵、大梅法常、洛浦、仰山慧寂等当代知名禅师频相往来，悟境甚高，后世誉称他为中国的维摩诘，与傅大士并称于世。世人又称他为庞居士、庞翁、襄阳庞大士。〔傅大士〕姓傅，名翕，字玄风。年二十四、遇梵僧嵩头陀知往因，结庵松山之双梼树间，自称当来解脱善慧大士。苦行七年，宴坐之间，见释迦、金粟、定光三佛，即有神异。梁武帝敬重之，常称傅大士。〔大士〕菩萨的通称。〔善慧〕意指菩萨十地中第九地善慧地。〔伽蓝〕僧伽蓝摩的简称，即僧众所居住的园庭，亦即寺院的通称。〔法嗣〕指承继其宗旨者。〔建立吾宗，缔缉伽蓝，昌隆法嗣〕指马祖建丛林之事。此前，禅宗没有专门的道场，多是栖住于律寺，修学不便。经马祖建丛林（禅宗寺院，故又称禅林），百丈立清规，从此禅僧聚众而居，形成体制，禅宗大兴。

问：《景德传灯录·居士庞蕴》曰：“（庞藴）参问马祖云：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？祖云：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，即向汝道。”请问“一口吸尽西江水”是什么意思？

答：“不与万法为侣者”，是指本性。“一口吸尽西江水”，是指断掉妄想流。庞居士问“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”，意思是：如何见性？马祖回答“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，即向汝道”，意思是：首当断掉妄想流。《祖堂集》记载庞居士听了马祖的回答，“便大悟。便去库头，借笔砚，造偈曰：十方同一会，各各学无为；此是选佛处，心空及第归。”所以，心空方能及第。

〔及第〕科举时代考试中选。

九、禅宗血脉

〔血脉〕历代祖师的传承系统。

【问曰：未知从上佛祖应现已来，传授几代？愿垂开示。】

门人又问：不知自从佛祖应现已来，一共传授了几代？乞请开示。

〔应现〕佛应机而现身。

【师云：古佛应世，已无数量，不可计也。今以七佛为始，过去庄严劫：毗婆尸佛、尸弃佛、毗舍浮佛；今贤劫：拘留孙佛、拘那含牟尼佛、迦叶佛、释迦文佛，是为七佛。】

大师说道：古佛应世现身，无数无量，不可计算。现以距我们最近的七尊佛来说，过去的庄严劫有：毗婆尸佛、尸弃佛、毗舍浮佛；现在的贤劫有：拘留孙佛、拘那含牟尼佛、迦叶佛、释迦牟尼佛，这就是所说的七佛。

〔庄严劫〕过去的大劫叫做庄严劫。在任何一大劫中，都有成住坏空的四个中劫，在住劫的二十小劫中都有千佛出世。在庄严劫中，华光佛最先，最后三尊佛是毗婆尸佛、尸弃佛、毗舍浮佛。〔贤劫〕过去的大劫叫庄严劫，未来的大劫叫星宿劫，贤劫即现在的大劫，此大劫中有一千尊佛出世。最先的四尊佛是：拘留孙佛、拘那含牟尼佛、迦叶佛、释迦牟尼佛。〔释迦文佛〕即释迦牟尼佛。

【释迦文佛首传摩诃迦叶尊者，第二、阿难尊者，第三、商那和修尊者，第四、优波毱多尊者，第五、提多迦尊者，第六、弥遮迦尊者，第七、婆须蜜多尊者，第八、佛驮难提尊者，第九、伏驮蜜多尊者，第十、脋尊者，十一、富那夜奢尊者，十二、马呜大士，十三、迦毗摩罗尊者，十四、龙树大士，十五、迦那提婆尊者，十六、罗睺罗多尊者，十七、僧伽难提尊者，十八、伽耶舍多尊者，十九、鸠摩罗多尊者，二十、阇耶多尊者，二十一、婆修盘头尊者，二十二、摩拏罗尊者，二十三、鹤勒那尊者，二十四、师子尊者，二十五、婆舍斯多尊者，二十六、不如蜜多尊者，二十七、般若多罗尊者，二十八、菩提达摩尊者，二十九、慧可大师，三十、僧璨大师，三十一、道信大师，三十二、弘忍大师，惠能是为三十三祖。从上诸祖，各有禀承。汝等向后，递代流传，毋令乖误！】

禅宗的血脉是：释迦牟尼佛首传始祖摩诃迦叶尊者，第二祖、阿难尊者，第三祖、商那和修尊者，第四祖、优波笈多尊者，第五祖、提多迦尊者，第六祖、弥遮迦尊者，第七祖、婆须蜜多尊者，第八祖、佛驮难提尊者，第九祖、伏驮蜜多尊者，第十祖、脋尊者，第十一祖、富那夜奢尊者，第十二祖、马呜大士，第十三祖、迦毗摩罗尊者，第十四祖、龙树大士，第十五祖、迦那提婆尊者，第十六祖、罗睺罗多尊者，第十七祖、僧伽难提尊者，第十八祖、伽耶舍多尊者，第十九祖、鸠摩罗多尊者，第二十祖、阇耶多尊者，第二十一祖、婆修盘头尊者，第二十二祖、摩拏罗尊者，第二十三祖、鹤勒那尊者，第二十四祖、师子尊者，第二十五祖、婆舍斯多尊者，第二十六祖、不如蜜多尊者，第二十七祖、般若多罗尊者，第二十八祖、菩提达摩尊者，第二十九祖、慧可大师，第三十祖、僧璨大师，第三十一祖、道信大师，第三十二祖、弘忍大师，我是第三十三祖。以上诸位祖师，都各有禀承。你们以后，也要代代流传，不要错谬！

〔释迦文佛首传摩诃迦叶尊者〕《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》说：梵王至灵山，以金色波罗花献释迦牟尼佛，请佛说法。释尊拈花示众，并不说法。一时百万人、天，皆不解其意，独迦叶尊者，破颜微笑。世尊云：吾有正法眼藏，涅槃妙心，实相无相，微妙法门，不立文字，教外别传。付嘱摩诃迦叶。这是禅宗的开始。〔尊者〕阿罗汉的尊称。〔大士〕菩萨的通称。

十、吾与汝别

【大师先天二年癸丑岁，八月初三日，于国恩寺斋罢，谓诸徒众曰：汝等各依位坐，吾与汝别。】

大师在唐玄宗先天二年癸丑岁（公元713年），八月初三日，于新州国恩寺（国恩寺是在六祖大师的故居处，由皇帝赐建，见“有诏奖谕”一节）斋毕，对所有徒众们说道：你们各依位次坐下，我和你们告别。

〔先天二年〕公元713年，亦即开元元年，因为在这一年改换年号为“开元”。〔癸丑岁〕即癸丑年。

【法海白言：和尚留何教法，令后代迷人得见佛性？师言：汝等谛听！后代迷人，若识众生，即是佛性；若不识众生，万劫觅佛难逢。吾今教汝：识自心众生，见自心佛性。】

这时，法海恭敬地问道：和尚留传甚么教法，令后代的迷人得见佛性？大师说：你们用心听着！后代迷人，你们要识得众生即是迷了的佛性，如果不识众生即是迷了的佛性而心外觅佛，则万劫难逢。我现在教你们：识得自心这一迷惑之众生，而见自心之佛性。

【欲求见佛，但识众生；只为众生迷佛，非是佛迷众生。自性若悟，众生是佛；自性若迷，佛是众生。自性平等，众生是佛；自性邪险，佛是众生。】

欲要求见佛性，只要识得那迷惑之众生；因为这是众生迷惑颠倒背离了佛性，而不是佛性迷惑颠倒背离了众生。自性若悟，则众生是佛；自性若迷，则佛是众生。自性平等，则众生是佛；自性邪险，则佛是众生。

【汝等心若险曲，即佛在众生中；一念平直，即是众生成佛。我心自有佛，自佛是真佛。自若无佛心，何处求真佛？汝等自心是佛，更莫狐疑。外无一物而能建立，皆是本心生万种法。故经云：“心生，种种法生；心灭，种种法灭。”】

你们的心如果阴险谄曲，佛性就在此邪恶心中隐而不显；一念光明正大，这些邪恶之心就转变成佛性。（《证道歌》云：“无明实性即佛性。”）自己心中本来就有佛，自佛是真佛。自己若无作佛之心，哪里去求真佛呢？你们自心就是佛，绝对不要再有任何怀疑。外无一物能够建立，皆是自心最初一念起动，入无明梦而有万法。故《占察善恶业报经》云：“心生，种种法生；心灭，种种法灭。”

〔自心最初一念起动，入无明梦而有万法〕最初一念起动，这是无始无明。入无明梦而有万法，其过程详见《三细六粗》一文。〔心生，故种种法生；心灭，故种种法灭〕“心生，则种种法生”，是说心最初一念起动而入无明梦，故有种种法出现；“心灭，则种种法灭”，是说心念灭（微细念灭）而无明梦醒，则梦中所见之种种法消失。

“心生，种种法生；心灭，种种法灭”这一句，出自《占察善恶业报经》，经云：“心外相者（心外之事物），如梦所见种种境界，唯心想作（念起入无明梦），无实外事（这些境界是幻象，因为都是无明梦中事）。一切境界悉亦如是，以皆依无明识梦所见，妄想作故（这都是因妄想而入无明梦，于是有所见、有所作；若无妄想——微细念灭，则无明梦醒而无所见，亦无所作）。复次，应知内心念念不住故（微细念念念相续），所见所缘一切境界亦随心念念不住（相续不断），所谓：心生，故种种法生；心灭，故种种法灭。”

所以，万法是无明梦中事。自性觉，则本来无一物（六祖云：“本来无一物。”）；自性迷，入无明梦而有万法。（关于无明梦，详见《诸法实相》一文。）

自性迷，入无明梦而有万法；自性觉，无明梦醒，则梦中的万法消失（本来无一物）。《证道歌》云：“梦里明明有六趣，觉后空空无大千。”（译文：无明梦里，明明有六道；无明梦醒，湛然无一物，根本就没有大千世界。）

宇宙万有（宇宙中的一切事物，包括自性），都是无明梦中事。对此，佛开示道：“如梦中色（如梦中的森罗万象），唯想妄见（都是心起念而见），寤（梦醒）即非有。无明梦中见男女等种种之色（在无明梦中，看见男女以及种种事物），成于正觉（成佛，微细念灭）即无所见。”（《大乘密严经》）

〔色〕指一切有形象和占有空间的物质。〔正觉〕成佛曰成正觉，这是微细念灭的境界。

十一、自性真佛偈

〔自性真佛偈〕这首偈阐明众生自己的本性是真佛，切莫向外觅作佛。其中心思想是：“正见自除三毒心，魔变成佛真无假。”此偈是理解全经的锁钥。

【吾今留一偈，与汝等别，名《自性真佛偈》。后代之人，识此偈意，自见本心，自成佛道。偈曰：】

我现在留一首偈，和你们告别，叫《自性真佛偈》。后代的人，如果识得此偈的旨意，自见本心，自成佛道。偈曰：

【真如自性是真佛，邪见三毒是魔王；邪迷之时魔在舍，正见之时佛在堂。】

真如自性（本性）是真佛，邪见三毒（贪、瞋、痴）是魔王；邪迷之时魔住心舍，正见之时佛在心堂。

【性中邪见三毒生，即是魔王来住舍；正见自除三毒心，魔变成佛真无假。】

自性中起邪见，贪、瞋、痴三毒自然生起，那就是魔王来住心舍；自性起正见，自除去三毒心，魔王就确实变成真佛。

【法身报身及化身，三身本来是一身；若向性中能自见，即是成佛菩提因。】

法身、报身及化身，这三身本来是一身（自性）；如果能够从自性中见到这三身，那就是成佛的菩提因。

【本从化身生净性，净性常在化身中；性使化身行正道，当来圆满真无穷。】

本是从化身生出净性，净性常在化身之中；净性使化身行正道，将来报身功德圆满真无穷。

在“第六品”中，六祖云：“何名千百亿化身？若不思万法，性本如空。一念思量，名为变化。思量恶事，化为地狱；思量善事，化为天堂；毒害化为龙蛇；慈悲化为菩萨，智慧化为上界，愚痴化为下方。自性变化甚多，迷人不能省觉。念念起恶，常行恶道；回一念善，智慧即生。此名自性化身佛。”

【淫性本是净性因，除淫即是净性身；性中各自离五欲，见性刹那即是真。】

淫（邪恶）性本是净性因，去淫（邪恶）即是净性身；性中各自离开对于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的贪欲，刹那之间就真正见到佛性。

〔淫〕邪恶。〔五欲〕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。色是指美丽的色相；声是指悦耳的声音；香是指芬芳的香气；味是指可口的美味；触是指适意的触乐。以上五者因能使人生起贪欲的心，故名五欲。

【今生若遇顿教门，忽悟自性见世尊；若欲修行觅作佛，不知何处拟求真？】

今生如果遇到顿教法门，忽然悟到自己本性就亲见如来；若是想要外修功行以成佛，不知道打算何处去求得真佛？

【若能心中自见真，有真即是成佛因；不见自性外觅佛，起心总是大痴人。】

如果自己能够在心中见到自性本自清净，这就是成佛之因；不见自己本性而向外觅求作佛，这样起心的都是大痴之人。

〔真〕自性本自清净。

【顿教法门今已留，救度世人须自修。报汝当来学道者，不作此见大悠悠。】

顿教法门现在已经留给你们，要想救度世人必须自己先修。告诉你们未来的学道之人，不作本偈这样的见解，那是极其荒谬的。

〔悠悠〕荒谬。例如：悠悠之谈，宜绝智者之口。

十二、令汝见性

【师说偈已，告曰：汝等好住！吾灭度后，莫作世情悲泣雨泪。受人吊问，身着孝服，非吾弟子，亦非正法。】

大师说完偈，告知大众：你等好自为之！我灭度后，你们不要像世人那样，悲泣雨泪。如果受人吊问，身着孝服，就不是我的弟子，也不是正法。

【但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无动无静，无生无灭，无去无来，无是无非，无住无往。恐汝等心迷，不会吾意，今再嘱汝，令汝见性。吾灭度后，依此修行，如吾在日；若违吾教，纵吾在世，亦无有益。】

只要识得自己本心，就能够见到自己本性原来无动亦无静，无生亦无灭，无去亦无来，无是亦无非，无住亦无往。我唯恐你们心迷，不能领会我的旨意，现在再次嘱咐你们，使你们见性。我灭度后，要依此修行，如同我在之日；若是违背我的教诲，纵然我仍在世，也没有益。

在本经中，六祖开示“识自本心，见自本性”，共有三处之多，可见其重要。

【复说偈曰：兀兀不修善，腾腾不造恶，寂寂断见闻，荡荡心无著。】

大师又说偈道：勤劳不修善，翻腾不造恶，寂然断见闻，心空无住著。

〔兀兀〕勤奋辛劳的样子。例如，兀兀以穷年。〔腾腾〕不停地翻腾滚动。〔断见闻〕 见到只是见到，听到只是听到，而不起心动念。〔心空〕于心无事，于事无心。

此偈是大师重申心要。“护法品第九”中，六祖云：“汝若欲知心要，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，自然得入清净心体，湛然常寂，妙用恒沙。”其核心是：离一切相！《楞严经·卷五》中，佛言：“知见立知，即无明本；知见无见，斯即涅槃，无漏真净。”《坛经》通篇是讲：你就是佛，快醒来吧！

问：为什么“兀兀不修善”？

答：《修心诀》云：“但悟一心，更无少法可得，此即真佛。”“若不决定，信此是佛，而欲著相修行，以求功用，皆是妄想，与道相乖。”“造恶造善，皆是著相。著相造恶，枉受轮回；著相造善，枉受劳苦。总不如言下，便自认取本法。”《佛说四十二章经》云：“佛言：出家沙门者，断欲去爱，识自心源，达佛深理，悟无为法。内无所得，外无所求；心不系道，亦不结业；无念无作，非修非证。不历诸位，而自崇最，名之为道。”

十三、白虹属地

【师说偈已，端坐至三更，忽谓门人曰：“吾行矣！”奄然迁化。于时异香满室，白虹属地，林木变白，禽兽哀呜。】

大师说完偈，端坐至三更，忽然对门人说：我去了！瞬即示寂。这时候异香满室，白色的长虹贯空接地，林木变白，禽兽哀呜。

〔奄然〕忽然。〔迁化〕指僧侣之示寂。

【十一月，广、韶、新三郡官僚洎门人僧俗，争迎真身，莫决所之，乃焚香祷曰：“香烟指处，师所归焉！”时，香烟直贯曹溪。十一月十三日，迁神龛并所传衣钵而回。】

是年十一月，广州、韶州、新州这三郡的官僚，及门人、僧俗，争相迎接大师的真身供养，没法决定该去何处。于是焚香祷告说：香烟所指之处，就是大师的归宿！即时香烟直贯曹溪。十一月十三日，众人将大师坐化的神龛以及五祖所传衣钵迁回曹溪宝林寺供养。

【次年，七月二十五日出龛，弟子方辩以香泥上之。门人忆念取首之记，遂先以铁叶漆布固护师颈入塔。忽于塔内白光出现，直上冲天，三日始散。韶州奏闻，奉敕立碑，纪师道行。】

第二年的七月二十五日，大师肉身出龛，弟子方辩用香泥涂上。门人回忆起大师“有人盗首”的预言，于是先以铁皮和漆布，牢固地围护大师颈项，然后送入塔中。这时塔内忽然白光出现，直上冲天，历经三日始散。韶州刺史奏闻朝廷，皇上下令立碑，记载大师的道行。

〔铁叶〕铁皮。〔纪〕记载.

【师春秋七十有六，年二十四传衣，三十九剃发，说法利生三十七载。得旨嗣法者，四十三人；悟道超凡者，莫知其数。】

大师世寿七十六岁（638—713）。二十四岁时受五祖传衣，三十九岁时剃发，说法利生，三十七载。得顿教宗旨继承大师法统者四十三人，而悟道出三界者莫知其数。

【达摩所传信衣，中宗赐摩纳宝钵，及方辩塑师真相，并道具等，主塔侍者尸之，永镇宝林道场。流传《坛经》，以显宗旨。此皆兴隆三宝，普利群生者。】

达摩祖师所传的信衣，唐中宗御赐的摩纳袈裟、水晶宝钵，以及方辩所塑的大师法相，连同大师所用的道具等，都由负责宝塔的侍者陈放塔内，永镇宝林道场；并且将《坛经》流传于世，以显扬顿教宗旨。这都是兴隆三宝，普利群生啊！

〔信衣〕亦称祖衣，表传法证据之袈裟。〔尸之〕这里的“尸”是执掌、主持、安排的意思。